台湾笔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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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战“繁体字”,我尝到了乐趣


  虽说来到台湾不存在语言障碍,两岸说的都是汉语,但是,在简繁体和书写模式上的差异,仍然是一道必须迈过去的坎儿。当飞机在台北松山机场缓缓降落时,心情忐忑地出了海关,我的征战“繁体字”之路,便正式开始了。
  为了缩短作战时间,我率先采取了“各个击破”的游击战。琐碎日常中,这样的机会俯拾即是:街道上的店家招牌、百货公司的商品标价牌、餐厅中的菜单、校园里的贴心标语……只要做个有心人,真可谓“生活处处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起初,环顾四周,面对着无处不在的繁体字,此番滋味只可用二字形容:“心累”——几乎做所有事都得连蒙带猜,磕磕绊绊,整天头昏脑胀,成为一个可怜的“半文盲”。尤其是上课时分,老师的ppt、讲义、板书全部是繁体教学,我在认真听讲、疯狂记笔记的同时,还得在脑海中飞速地作简繁体转换。倘若老师大人兴致大发,再临场飙几句台语,我就只好欲哭无泪、缴械投降了。处于如此劣势又被动的地位,其实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因此,第二步作战计划被提上了日程。
  这项战略部署简单又实用:分别在手机和电脑里下载搜狗输入法的app,随后调节到“繁体”模式,就一切OK了。这样一来,不论是在台湾用messager、line、手机短信与当地同学交流,和大陸好朋友在QQ、微信上继续保持联络,还是周末在word文档上孜孜不倦地“爬格子”,都会始终处于繁体字的环境下,始终处于“温故而知新”的良性循环中。合理使用这一款app还有一大优点,就是检验识读是否正确,堪称一本近乎完美的简繁体对照大辞典!记得有一次,在QQ上与一死党聊天,没多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吐槽了:“你能不能正常点啊?打简体字,赶紧的!那么多笔画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唯恐我不从命,还发来了三条“语音加急令”。于是乎,本宝宝只好乖乖就范。不过,瞅着自己愈来愈娴熟的繁体字识别技能,我这心里可是在偷着乐呢!
  眼瞧前面的铺陈工作接近尾声,最后一步“杀手锏”,终于得以揭开“庐山真面目”了——一头钻进图书馆,大量阅读繁体字小说。记得刚刚到台湾,参观校图书馆那天,特别是翻阅那一整列一整列繁体、竖版、从右往左排版的报纸、杂志、小说时,我不仅非常低效率,而且对繁体字的陌生,更是让这一股别扭劲儿雪上加霜。此后,有了之前的准备工作,我摩拳擦掌地“啃”起精神食粮来,虽仍略显吃力,但“痛并快乐着”,反倒别有趣味。就这样,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我阅读了台湾女性主义作家施叔青、黄娟、陈若曦、琦君等人的系列作品,台湾近年来的畅销书《月光三部曲》,还有简·奥斯丁的《爱玛》、小仲马的《茶花女》和日本推理小说《冻花》等。经过如此一番“头悬梁,锥刺股”的“恶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在繁体字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了。
  “神功”练成之后,便是坐待收获的时节。最明显的甜头,要数课业负担减轻了不少,拥有了更多自主安排的时间。此外,上台报告时,面对长达几十页的繁体课件,我亦可以底气十足、即兴发挥;行走在招牌和路标林立的街头,再也不会产生“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苍凉之感;参观文学馆、博物馆或艺术馆时,一目十行地读着一旁的简介,内心宁静、愉悦而充实……在征战“繁体字”的过程中,我真切品尝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欢畅。然而,与此同时,更产生了一些零碎的、不成体系的思考。
  众所周知,在我们中国大陆普遍推行的是简体字。对于古代汉语不感兴趣、或大学不修中文课程的人,繁体字在他生活中的出镜率是少之又少的。换言之,如果将一个大陆人空降到台湾,有高达九成的可能,他将成为台湾社会的“半文盲”(不会认不会写,或只会认不会写)。诚然,相较于繁体字,简体字确实有其自身的优势:笔画少更简洁、书写更省时高效、学习和推广更方便快捷……可是,难道这些就可以成为我们轻视乃至忽略繁体字的理由吗?不,答案是否定的。若论整体的美观、艺术感以及对中华书法文化的传承,繁体字无疑持有一张完胜的王牌。
  在台湾,身边的同龄人不仅写有一手飘逸的繁体字,还选修了华语文课程来专攻简体字的,不在少数。有时候,他们还兴致勃勃地和我比赛,在本子上玩繁体转简体的游戏。问及原因,他们很坦诚地说:“因为,现在简体字是华语世界的潮流啊。”听闻此言,我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可是也抑制不住地暗暗担忧:仅从对我国古老文字的掌握上,大陆已经开始落后于台湾了。
  以管窥豹,在台湾尤其是南部,对包括繁体字在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一直以来都十分重视。安平古堡、大天后宫、延平郡王祠以及遍及全岛的妈祖庙,还有盛大、严肃、一丝不苟的孔庙祭典,都是一幕幕形象生动的诠释。台湾人的生活,忙碌而不盲目,在耳濡目染的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谦谦君子的儒雅和亲和。而我们大陆呢,为了追求所谓的高效、迅猛、速度,不仅大刀阔斧简化了字体,还大面积地拆除毁坏古迹,甚至在现今的教育体系中,语文的重要性一直远低于英语和数学。真是令人堪忧。
  走过这条征战“繁体字”之路,抛开最初稚气的喜悦,我心中的那一缕无奈、怅然和忧伤,却久久无法散去。

触碰“高压线”


  在来台湾之前,老师特地上了一节“行前教育”,话题核心是“专心读书,少谈政治”。毕竟,“台海问题”是两岸关系的敏感地带,众人皆知。然而,阴差阳错中,愚蠢的我竟然撞上了这根“高压线”——选课时看串了行,点击“确定”后发现出错立马退选,弹出的对话框却是“该课程限制此操作”。“好吧,”我满脸黑线地耸了耸肩,“这门‘经济与政策发展趋势’宝宝是上定了!”
  不出所料,第一次去上这门课,我就尝到了苦果。当点名核对人数时,任课的刘老师注意到我的学号是以“V”开头的,不同于其他同学的“S”。而且我两个字的名字,在全台湾几乎全部三个字的取名习惯中显得鹤立鸡群。“所以这位同学你是……”“我是大陆的交换生。”“OK。”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像其他老师一样热情地笑:“欢迎你来台湾。”或者好奇地追问:“来自大陆哪一个省呢?”他只是迅速扫视了我一眼,冷漠地点了点头。不过,这种微妙的困惑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心间,很快我就被新发的教材《世界大时局》吸引住了眼球,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这本教材的内容我不会全部讲,里面有一些观点和论调很偏颇。相信你们有能力去识别真相。”刘老师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温文尔雅。听到这里,我却心里“咯噔”一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因为这本书是中国作家编写的,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语气中飘散着一丝不屑。此时此刻,我瞬间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如坐针毡”。有懊恼有焦躁有愤怒,对,没错,就是愤怒。一向自诩客观、理智、冷静的我,原来潜藏着那么虔诚的“爱国主义情怀”,而且竟然如此炽热。后来几个星期的课堂上,我尽力保持平常心,认真听课,认真记笔记。在听刘老师说“他们中国”“我们台湾”这些敏感又刺耳的字眼时,只好强压住胸中的熊熊怒火,不停地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据同修这门课的同学说,这位刘老师是台大毕业,麻省理工的法学和经济学博士,旅美五年后回校任教的。“我们很崇拜他,”后排的一个女生一脸花痴样,“你觉得呢?”“无感啊。”我摊开手,努力让一个礼貌的微笑在脸上勉强维持两秒以上,一边的内心OS则是,“呵呵,选他的课是我今生最大的失误,好吗?”不料,老天爷似乎听见了我的独白,很快赐予我一个袒露“真心”的机会。犹然记得那节课上的是《瑞典合作主义社会模式》,刘老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瑞典这一套国家机制?”被提问的几名台湾同学,有的说“民主”,有的说“自由”,有的说“人性化”。窗外,三月初的天空很澄澈,木棉花盛开得如火如荼,阳光倾洒进教室,带来一种柔媚、微醺的律动。我一手托腮,轻眯起双眼,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董玥同学,你认为这一套机制在中国适用吗?”不止一次,听见他置之度外地说“中国”,仍无法减弱我最初强烈的反感。坐直身子从梦游中切换模式,我定定地看着他。想看出这个提问里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挑衅。然后,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理清要点和逻辑,摆出了一个不卑不亢、招牌式的公关微笑——“显而易见,当然不适用。它不仅不适用于大陆,也不适用于台湾。因为,它根植的土壤在瑞典。而大陆、台湾乃至整个中国的国情与瑞典是完全不同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另外,世界那么广阔,瑞典的体制并不是‘民主’‘自由’‘人性化’唯一的代名词。”我有条不紊、一气呵成。从未如此得意于自己气定神闲的语速和字正腔圆的平翘舌音。真该拍下他那一刻的表情,哈哈哈,让我后来暗爽了好久。
  转眼修这门《经济与政策发展趋势》将近两个月了。上台讲演的小组报告已做了三次。渐渐地,我和同组的欣岑、立舫、聿诚关系亲近了许多。有一次,课间和欣岑聊天,她说:“期中报告谈中美在南海是否会开战,你的发言好棒哦。”“没有啦,”我摆摆手,“只是比较感兴趣而已。”“刘老师在我面前夸你哦,说这个中国女孩子有见解,台风也不错。给我们组打了很高的分数呢。”欣岑是这门课的“课程小老师”,相当于“学生助理”的角色。刘老师和她私下里的交谈内容让我暗暗吃了一惊。后来,又做了一次上台报告和课堂检测,我继续一丝不苟地完成。除了尽学生的本职义务之外,还有一种必须证明“大陆今非昔比”的冲动,在汹涌地起伏翻滚。这真是一种狂热又奇妙的激情。
  现在,我终于可以明显感受到刘老师的善意了。他会在欣岑统计订购资料人数时提醒说:“你同桌刚才也举手了,你好像只忙着数教室另一边的同学,有把她算进去吗?”(那个“同桌”就是我)他会在介绍互联网的功用时,向我详细询问淘宝网在大陆有多火,然后吐槽台湾网购市场的萎靡。他会在讲人大的“民主集中制”时让我谈看法,我知道他不认同,但他的神情不再冷漠,而是一种“求同存异”的平和。甚至,他会在一段用于课堂提神的插曲中,问我习不习惯这里的饭菜、这里的生活作息,有沒有买“台南蜜饯”回去作伴手礼?诸如此类零零碎碎却很温馨的互动和关怀。
  我知道,我根本无力改变他“中国是中国,台湾是台湾”的政治立场。但是至少用自身的努力,让他改变了对我个人的态度。或许,亦扭转了他对大陆某一些问题的看法也未可知。如今身在台湾,愈发觉得“要展现出最好的状态”,不仅仅是对自我的严格要求,更关乎一种身份、一种责任、一种荣誉、一种信仰。
  今天,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再一次和他偶遇。我说“老师早安”,他向我招手,亲切地点头微笑。而初见时那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还恍然如昨。走回座位上,我拿出牛肉生菜夹蛋起司和椰果奶茶,一边悠闲地吃早餐,一边想:“烦恼终究会成为过去。无比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是的,无比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小尴尬中的感动


  作为中国大陆的交换生,在台湾想要绕开政治几乎是不可能的。日常的学习、生活中,我便会出其不意地邂逅一些小尴尬。其中虽有不甚美好的回忆,但也不乏一些温馨和感动的片段。
  建国老师教我《现代文学》。第一次上课点名,他见我学号的开头字母是V(代表交换学生),便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位同学,请问你是哪里人?”当听闻我来自中国大陆时,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来,在讲课过程中,提到我国的文学作品或著名作家时,我发现,他的表达方式有些奇怪。他会先流利地说:“《狂人日记》的作者鲁迅,是新文化运动的一员干将,”然后,突然就转入了“结巴”模式,“是中国……大陆……欸……是……中国大陆的作家。”起初我十分困惑,一句简单的国籍介绍怎么让他如此纠结?时间久了,和前后同学渐渐熟悉,我才豁然开朗。“上个学期,建国老师在上课时,”芸嫚说,“从来都是直呼‘中国’的。总是讲,台湾怎样怎样,中国怎样怎样,分得很清楚。这也难怪,我们这边好多人都这样说。现在,哈哈,冷不丁就改成中国大陆了!”
  经她一提醒,我对此更留心了。果不其然,后来讲到新月派闻一多的“三美”理论、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两岸对《百年孤独》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马奎斯)翻译的差别等等,建国老师都会出于惯性地只说“中国”,然后略一愣神,又在后面加上“大陆”。显而易见,在台湾归属权的议题上,两岸的分歧一直存在。而台南,堪称民进党的“万年票仓”,生于斯长于斯的建国老师,无疑是“深绿”。可是在讲课时,他会顾及我的情绪,默默改用“中国大陆”——这个较为温和、折中的称呼。此举无关政治导向,却体现了个人的修养与风度,令我十分感动。于是,我更加用功地学习《现代文学》,想借此表达对他的敬爱之情。期末考结束后发试卷,建国老师微笑着对我说:“申论题答得很好喔。”之后,还让我当堂朗读。那一刻,我甭提有多暗爽啦。   还有一件趣事是发生在《经济与政策》公选课上。那天,第三小组上台作关于“中国”的报告。其中一个男生J同学,负责介绍经济发展专题。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其他原因,他想脱离PPT即兴举例时,冲口而出的竟然是:“我们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乍一下,我还以为幻听了:在台湾,公开承认自己归属中国的“勇士”,可真心不多哇!而坐在我斜前方的刘老师,这会儿也不忙着打分数、写评语了,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地向他行“注目礼”。J同学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挠了挠头,略显慌张地改口说:“欸……不是……我的意思是……中国台湾……”哇塞,管他是不是口误,反正又是一枚惊天大彩蛋啊!班里顿时一阵骚动,我心花怒放,再也忍不住了,哧哧哧地笑出了声。J同学旁边的一个男生,笑得比我还夸张,目光相遇时,还俏皮地挤了挤眼。
  后来,和志工伯瑞聊到这件事,伯瑞说:“也许那个J同学家偏蓝吧。台湾虽然有人主张独立建国,但也有一部分人是支持‘九二共识’的。”“那你呢?半年前大选,你投了谁的票?蔡英文吧?”因为和他已经相当熟了,所以聊天时我也不会过分禁忌什么。“欸……”伯瑞傻笑了两声,王顾左右而言他,“这个问题,我保持沉默喔……对了,《史记》的期中考拟答你有准备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找资料呢?”瞬间,我嘴角抽搐,脸上挂起三条黑线:“呵呵,小伙子,你已经暴露了好吗?”不过,转念一想,伯瑞这么做也挺机智,因为政治的分歧而徒增尴尬、影响彼此的友谊,确实没必要嘛。又想起之前他送给我们交换生的日本小点心,真是美味可口,天下一绝啊。身为吃货的我吐吐舌头,便知趣地闭了嘴。
  在台湾,不仅可以吃到正宗的日本小点心,还可以轻松买到许多日本的衣服、书籍、化妆品、唱片、首饰等等。台湾女生的打扮,也有跟风东京时尚女郎的趋势。甚至到路边一家小餐馆用餐,店里正播放着日本的歌曲;搭一次计程车外出,司机却在收听日本电台的节目。相比于两岸隔绝的近四十年,日本在台湾五十年的殖民似乎更得民心。对此,我曾忍不住向大陆的好友倾诉,她痛骂:“台巴子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当日爹美爹的狗,也是没谁了。”虽言语刺耳,但也代表了一大批大陆民众的心声啊。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教《历代文选》的庄千慧老师,她的一番话说得我十分感动。
  当时,一位同学在发言时谈及那段往事,用了“日治时期”的措辞。庄老师打断他,说:“你认为是‘日治时期’吗?我倒觉得是‘日据时期’。如果你说‘日治’,就是承认了日本政府当年在台湾的合法地位。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现在,我们往往过分夸大了那时日本的贡献。那所谓的‘贡献’,也仅仅是殖民者在为自身谋福利。同学们,你们应该去好好研读台湾史,睁大眼睛,看看日据时期的台湾人,是多么悲惨、多么落魄、多么没有自尊可言。”还有一次,在作课堂报告时,庄老师问台上的女生圣婕:“你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找到的?”答曰:“百度。”又指了指我,补充道:“就是他们那边最大的搜索引擎。”庄老师两手一拍,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亲切又可爱:“哎呀,你怎么能说‘他们’呢?多生疏呀!要说‘对岸’,懂不懂?‘对岸’!”话音刚落,圣婕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全班也哄堂大笑起来。
  身处台湾,心头常常会涌起五味杂陈的情愫,有失落、有恼怒、有困惑。然而,平淡如水的日子里,这些宝贵的经历,却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抛开宏大的政治议题,其实,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炎黄子孙,都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啊:一样地念唐诗、品宋词、习书法、说汉语、写汉字……甚至,两岸的年轻人会追一样的星,唱同一首歌。公选课上,全班同学一起唱的那首《知足》,仍舊萦绕在耳畔:“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夏日的五月,正逢台湾的雨季。然而,每每忆及这些小尴尬中的感动、这些点点滴滴,我的心情却如正午的骄阳,异常绚丽、灿烂、明媚。

在身份转换中坚守理性与尊严


  在台湾的日常,经常会面临着个人和国家之间的身份转换。这种体验,于我而言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这其中,有苦涩、有愤怒,也有惊喜和自豪。
  因为同修《哲学概论》这门课,我和后排的品妤逐渐熟识。她是那种活泼奔放型的女生,从一开始简单的课程交流,到随意的闲聊,她应该是我在那个班上最亲密的同学了。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她的关系会愈来愈好(事实上也正有这种趋势),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却彻底搅乱了这一切。那天的课上,教《哲学概论》的邱老师,竟然出言诋毁大陆,言辞十分可笑:中国大陆只允许传播马克思主义哲学,书店里几乎看不到康德、尼采、黑格尔、洛克的著作;中国大陆的言论管控非常恐怖,群众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只知道一味地附和政府;建议大家有空去看一部电影《山楂树之恋》,重点关注毛泽东发动“文革”的罪恶嘴脸,并跟我们台湾的民主、自由作一个对比……听到她“满嘴跑火车”的恶意攻击,我仿佛被点穴一般石化在座位上,又震惊又气恼。这位邱老师,说实话,平日里是一个挺温文尔雅的老太太,怎么谈及两岸分歧的时候,就像被魔鬼附身一般,那么偏激、那么缺乏理性呢?为人师表,竟然如此误导学生,的确令人发指。
  课间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转过头,一边吃起司蛋糕一边和品妤聊天。“你相信邱老师的话吗?”这一次我明显的闷闷不乐。“相信啊,”品妤的眼睛透露出笃定不疑的神色,“你们中国,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我再一次震惊了。之前的交往中,彼此不触及政治,因此二人相谈甚欢。但没想到,现在她却如此裸露地批判甚至蔑视大陆,那种语调浸透了怜悯、不屑。我有一种深深的被侵犯和被羞辱感。“可是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随后,我努力保持镇静,详细地一一作出了解释。然而,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就去和其他同学谈笑风生了。下一周上课前,当我走进教室,她并未像从前一样热情地打招呼,而是在目光相遇时,不自然地将头扭向了一边。后来的日子里,我更加专注地听讲、记笔记、上台发言,却在邱老师与我微笑互动时,由起初的热情回应转变为冷若冰霜、公事公办。我更加认真地完成作业与考试,用事实展现出实力,却在品妤再一次主动搭讪时,继续保持着“拒之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因为,对于从骨子里不懂得尊重我和我同胞的人,根本没有与之沟通、和解的必要。   相似的不愉快的经历,还发生在一堂经济公选课上。那天刘老师在讲北欧国家的运行机制,然后话锋一转向我发问道:“董玥同学,你认为这样的机制适合于中国大陆吗?”我想,每个国家都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和实际国情,运行机制怎么能生搬硬套呢?所以,毫无戒备地回答:“当然不适合啊。”不料刘老师竟追问:“为什么呢?是因为以瑞典为首的北欧国家政府非常廉洁,而你们的政府却贪污人民的钱财吗?”话音未落,全班便爆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大笑。当时,我恼怒得差点想破口大骂,还好冲动之余想起一句话“以暴制暴是弱者的表现”。“我认为不适合,是由于那套机制不符合中国的基本国情,不加思考的‘拿来主义’是愚蠢的。至于贪污腐败的问题,邪不压正,大陆政府已对那些害群之马进行了严厉的彻查惩处。台湾前总统陈水扁曾因贪污7000万锒铛入狱,人尽皆知,希望老师您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可以吗?”说完之后,前所未有的畅快,我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刘老师尴尬地笑了笑,说:“回答的思路很清晰嘛。好,我们来讲下一个专题。”
  后来的经济公选课上,我可以感觉到刘老师态度的转变,由无视、敌意、漠然,到友好、和谐的交流互动。在例行“世界时事报导”环节时,班里搜集有关中国大陆新闻的同学,人数也在逐渐增多。甚至有一次,抽到的四位同学从“北上广房价飙升”、“520之后的两岸发展趋势”,聊到“中美南海争端”,简直像一个小型的“中国大陆”新闻专场。也许,刷存在感并不是靠语言暴力;也许,赢回尊严的最佳方法是保持客观、公正,以理服人。
  紧张的学习之余,我也会在台湾同学的推荐下,参加一些社团活动。有一次,同修《现代文学》的叶柔学姐邀请我,参加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联谊会。那天晚上,我和诗谕、佩仪、语柔、尔芹、丽欣等一众小伙伴玩得很开心,甚至一度忘记了彼此迥异的口音和成长背景。她们带我去各个楼层品尝美食、唱歌、跳舞,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其中,在二楼的联谊厅,我们偶遇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美国小伙子Clyde。当时,他正捧着一本类似于《轻松学中文》的入门教材,读得津津有味。语柔似乎与他很熟,清脆地打招呼:“Hey, Clyde, nice to meet you. Look, this is my friend Dong Yue.”(嗨,你好,这是我朋友董玥。)只见那美国小伙站起身,伸出长臂猿般毛茸茸的大手,露出了一个公关的笑容。随后,他指着教材,问语柔:“Angela, help me please. What does it mean?Hah, it is so confusing!”“(问一下,这个词啥意思?太难了。)”
  没想到,“百事通”语柔也被难住了。突然,她一拍脑袋,把那个词拿给我看,原来是超级简單的“七点一刻”。“It means a quarter past seven. Do you understand?”Clyde绅士地向我致谢。然而,在得知我是来自大陆的中国女孩时,他的态度竟始料不及地猛然热烈起来,一时间竟令人难以招架。“Wow, you are from China, right?”他张开双臂,作拥抱状,两排整齐炫白的牙齿赫然在目,“China is so great and beautiful!”浅褐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整张脸都在发光。后来,我向他具体介绍了中国北方的一些口语,他听了频频点头,不停地说:Good!Very Good!一番愉快的聊天中,全程都是在谈中国的古迹、美景和繁荣的近况。Clyde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简直停不下来。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对中国的喜爱,他的语气让我真切地体悟到做一名中国人的自豪和骄傲。前仰后合的欢笑时,我无意间瞥见了身旁台湾小伙伴们的神情:有些尴尬,有些怅然,有些落寞。
  其实,很多台湾人对大陆的误解、讨厌,大部分是源于“井底之蛙”的心态——他们从未踏上过大陆的土地,也从未身临其境地领略过大陆日新月异的发展。他们在经济停滞不前、并愈加落后的当下,常常怀着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畸形情感,潜意识里自动过滤掉现实,夸大一些历史阴暗面,只愿意相信某些媒体或绿营人士刻意的抹黑与丑化。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遥望茫茫不可知的未来时、在一场无稽之谈的春秋大梦里,继续保持着那夜郎自大的、可笑的优越感吧。
  而作为大陆人民的我们,对此只需保持冷静与理性,在不卑不亢中坚守和捍卫尊严,便已足矣。时间,自会给历史一个最公正的裁决。

他们眼中那个失真的大陆


  在台湾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我在校园生活中结识了不少同龄人。他们大多是同班的同学、公选课上同一组的成员,或是社团活动中个性很合拍的伙伴。相处的过程,是一个彼此试着敞开心扉的过程,我也渐渐了解到了他们眼中的“大陆”,究竟是怎样的。
  宛谕是一个来自高雄的女孩儿,也是我在台湾最喜欢、最合得来的好朋友。她将近一米七的个头,身材纤瘦,蓬松的短发下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友善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微微低头,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清风般羞涩的可爱。相较于其他同龄人,宛谕应该是一群台湾朋友中,对我们大陆态度最友好的了。她会问我许多网络用语的意思,和我谈论《芈月传》《甄嬛传》,还有她曾经去福建游玩的感触。后来,她还带我去了她的家乡。柔和的风拂过发梢,漫步在绿树成荫的爱河边,木桥旁有荡漾着轻音乐的茶座、有画即时肖像的艺人、有骑着童车的小朋友,还有一些摇着纸扇正闲话家常的老人家……我和宛谕手拉着手,抛开台湾和大陆的地域距离,享受着两个女孩之间简单、纯粹又快乐的友情。后来,宛谕还主动跟我聊及政治:“玥,爸爸说,幸好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中国,可以和自私的美国相抗衡。”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真比高雄五月的阳光还绚烂。
  相比于宛谕的亲和,怡人对我们大陆的看法却不尽然。怡人是那种很活泼、逗趣、喜欢没事说两句冷笑话的搞怪女孩儿。有一次,为了朗诵诗人(也是著名书法家)沈尹默的《白杨树》,她直率地对我说:“你可以把这首诗念一遍给我听吗?因为这是大陆的诗人,我想学习用大陆的普通话读出来,才是最原汁原味的。”后来,相处久了慢慢发现,“女汉子”外表下的怡人,是一个怀抱赤子之心、性情很真的女孩儿。记得一堂课上老师讲到民权,便开始夸赞台湾的教育如何尊重学生的隐私云云。怡人侧过头,悄悄告诉我:“屁啦,我们的教育没那么完美。我上的那所高中,还不是按部就班、明目张胆地贴出名单来公布成绩和排名啊。”然而,如此古怪精灵的怡人,在涉及与政治相关的话题时,却流露出了少见的严肃,和我产生了蛮大的分歧。“感觉大陆没有真正的民主吧。”她一边观察着我的神色,一边字斟句酌,“我一直不懂你们的‘民主集中制’到底是什么意思耶。”   于是,我花了将近十分钟向她详细解释什么叫“民主集中制”,换来的却依旧是她写满了诚挚的、一脸的懵懂与不解。
  开安是台南本地人,和我一起上《世界经济与政策发展趋势》这门课,属于那种外冷内热、非常随和易相处的男生。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一手好吉他弹得帅出天际。后来彼此熟悉了,我还乐颠颠地跑去看他们社团的节目《永不放弃》,很热血、很励志。那一刻,突然觉得青春真好,可以有幸认识很多新朋友,可以有机会改写今后的人生。我们也会聊及一些敏感地带。毕竟,陆生在台湾,政治是一道想绕也绕不开的坎。“你们用不了FB、Google,会不会觉得很不方便呢?”开安悄声问。“当然不会,我们有QQ、微信、万能的度娘,而且这年头‘翻个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感觉你们政府管控得很严,不仅信息流通受到阻碍,民众言论也很不自由的样子。”开安略微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继续说,“南海问题上也很霸道欸,有一种强权的感觉。”听见他这么片面甚而荒谬的评价,潜台词明明就是“大陆政府独断专制,大陆民众水深火热”嘛。我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虽不怒形于色,脸上的笑容却控制不住地僵硬起来。
  不难看出,许多台湾同龄人眼中的大陆,依旧是失真的。他们看待大陆的视角,依旧存在着颇深的误解和偏见。他们眼中的民主,我觉得过于散漫;他们眼中的人权,我觉得过于放纵;他们眼中的自由,我觉得过于无序;他们眼中的一党专政,我觉得是泱泱大国得以统一和发展的根基;他们看我“坐井观天”,我看他们“醉生梦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虽然,在短短半年的相处中,我和台湾的同龄人努力地彼此交换着善意,但是成长环境的大相径庭、意识形态对于个人观念的影响和冲击,仍然是大陆和台湾的年轻一代之间较难跨越的鸿沟。
  更为可怕的是,在台湾,“文化台独”“去中国化”教育的横行早已司空见惯,将台湾的年轻一代彻底洗脑。和他们在一起交流时,“你们中国”“你们外籍生”“我们国家的政府”此类的言辞,常常是从口中自然而然说出的。毫无忌讳,仿佛是自古以来的真理。说者无心,听者的我却很难过。毫不夸张地讲,八成以上的台湾年轻人都是名副其实、极度狂热的“台独分子”。甚至周末去台湾文学馆参观,一个年仅八岁、自来熟的小男孩跑过来问我:“你是从中国来的姐姐,对不对?”我点点头,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觉得可爱极了。结果,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的好心情瞬间跌落到冰点:“老师说,你们中国很坏,总是欺负台湾,不承认我们是一个国家。我们好可怜,只能举‘中华台北’的旗子。”
  恍然間,觉得大陆和台湾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近半个世纪的冰冻期,更不仅仅是一湾浅浅的海峡而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哎,就让这一切的正负黑白、是非善恶,交由时间和历史来公断吧。

淡然下的脆弱与不安


  一个学期以来,渐渐融入台湾本地人的生活圈,我发现在他们故作淡然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颗脆弱与不安的心。
  我的导师光明是一个风趣健谈、十分快活的“小老头”。他常常是白T加牛仔裤的随意穿搭,推着脚踏车在校园里漫步。光明老师年轻时在新竹清华念博士,曾是一位响当当的大学霸呢。和他接触多了之后,我就不再紧张拘束了。一天晚上,我从南门路的“金玉堂”购买完生活用品回家,穿过校园时,迎着昏黄的路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朝我招手,一边乐呵呵地踱了过来。原来是光明老师,他正准备回林森路的家。往学校正门口走的路上,光明老师和我亲切地攀谈着,甚至聊到了最近异常敏感的两岸局势,让我悄悄地大吃一惊。“小英政府就是在画大饼,玩文字游戏,根本不是在解决问题嘛。”他直言不讳地说,“政客为了自己的目的,影响老百姓的生活,真令人气愤。”
  我瞧他似乎不是深绿阵营的“脑残粉”,便斗胆接话:“那您支持台湾回归祖国大陆吗?”光明拍了拍半秃的脑袋,狡黠地一笑:“我一介草民支持不支持并不重要。问题在于我们台湾一直很被动,只是大国强权之间博弈的棋子而已。左右逢源,得罪了哪一方都不行。不容易啊。”“您也不要过于担心啦。我觉得台湾很美丽很和乐啊。”看到平时“老不正经”的“小老头”秒变严肃脸,我赶紧安慰道。“不,这只是粉饰太平罢了。台湾曾经的光辉岁月早就不在了。什么‘亚洲四小龙’,都成了‘亚洲四小虫’了,到处看旁人脸色行事。”他大力地摆摆手,“年轻人现在哪有什么干劲,全社会起步工薪22k,拼死拼活干了四五年,可能还在原地打转呢。政府真是不作为。下学期,我儿子要去上海交大念书,让他去感受感受大陆年轻人的干劲。整天醉生梦死的,抱着‘小确幸’的心理,能有什么出息?”
  其实,不仅是光明老师,学校里还有不少老师,都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身为台湾人深深的焦虑感。记得有一次,在楼道里等电梯时偶遇王琅老师,她教我《中国文学史》。王老师身段小巧,穿着素色的连衣裙,略施粉黛的脸上荡漾着温婉的笑容。从搭乘电梯到研究室门口,一路上她都很热情地与我聊天。“听说,你们可能是近几年最后一批交换学生了。我们与大陆一批姊妹学校的交换生项目,好像都要暂停。”“啊!”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所以报纸上的传言是真的了?”“我也不太清楚欸,不过应该有几分依据。小英上台以后,陆客少了很多,台湾的旅游业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呢。”王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猜想,小英政府是在试探大陆政府的底线吧,甚至不惜赌上台湾的前途,挺冒险的。”临别时,她还禁不住感叹:“还好你交换到我们台南大学,成功大学可是出了名的‘深绿’。最近台海关系愈发紧张,台湾年轻人敌对大陆的情绪高涨,估计那边陆生的日子不太好过。”
  虽然,如王老师所言,台南大学的校园氛围较为温和。但是,本地学生对我的“侧目而视”依然时有发生。起初,我把这归结为“台独思想将其彻底洗脑”。后来才渐渐体悟到,这更是面对大陆的日益崛起,台湾年轻人找寻不到定位、看不到明朗未来的脆弱与不安。在经济公选课上,一位K同学在作关于中国的小组报告时,常常口出狂言,大谈“专制”“暴政”“贪污腐败”“泯灭人权”“丧失民主”之类的言论,听得我怒火中烧,冲口质问他:“你白长了二十年,根本没去过中国大陆,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三道四?”才中止了一场谬论。   另外,在一次博雅教育讲座上,一位马来西亚的华人企业家过来演讲,提及一款电子设备时,问现场有多少台湾人知晓,大家面面相觑,举手的人寥寥无几。这位华人企业家就说:“二十年前,中国大陆比台湾信息滞后。现在,情况恰恰相反。同学们,我上个礼拜在安徽合肥大学作演讲,这个问题的结果是全场举手啊!”他没有意识到现场突如其来的“低气压”,继续坦言相告:“举一个最小的例子,你为什么打电动打不过大陆的玩家?不是你手速慢,是你先天不足,技术设备就跟人家没法比嘛。”演讲结束后,一个台湾同学提问:“中国市场对您企业的吸引力,到底有多大?”迅速得到秒回:“失去了中国市场,我可以直接去申请破产保护了。”不知是我多想还是太过敏感,记忆中,那一场讲座的气氛,远远不及之前的几次活跃。
  现在的台湾,不再是一座无忧无虑的美丽岛了。身处于风起云涌的国际情势中,本土的各个政党,却仍旧在闭关自守玩角力游戏。多年来台湾经济持续开倒车,全民医保的政府赤字岌岌可危;和大陆的关系百转千回,如今愈发微妙紧张;美爹又在一旁火上浇油,以倾销“美猪”为契机,虎视眈眈地不断施加压力……于是,身处于台湾社会,不难感受到一股负面、消极、被动的情绪。甚至有人将古董级的“阿Q精神”发扬光大,变身一只只埋头沙土的鸵鸟,得过且过,自顾自地做着一场黄粱美梦。
  他们的脆弱与不安,作为异乡人的我,只有同情,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只祝愿,台湾的明天会更好!

用友情去填平那湾浅浅的海峡


  斯茜是我在台湾的同班同学。她中等的个子,纤细的身材,一头柔顺的长发斜扎成低马尾,配上小巧的水晶钻发饰,俏皮中不失端庄。开学没几天,我就发现她常化不露痕迹却十分精致的淡妆。穿着方面也很讲究,或是学院风的飘飘长裙,或是阳光又fashion的运动款,可淑女,可萝莉。当这样的女生不善言辞、不苟言笑时,自然而然地,就会形成一股独特的气场,让人觉得不容易亲近。因此,尽管坐了近半个学期的邻桌,我对她的了解却并不比初识时强多少。这样的情况,直到那一天才有所改善。
  “董玥,诗歌剧展活动,我们被分在同一组喔,”《中国文学史》的课间,我的胳膊被人小心翼翼地摇了一下,抬起头,竟然是斯茜,“希望我们今后可以合作愉快喔!”她的声音轻缓而甜美,就像热带丛林中蜿蜒而过的一道清凉的小溪。“好喔,没问题。”我同样报以真诚的微笑。就这样,我们打开了话匣子。从那以后,只要坐邻桌,课间时,斯茜总会主动侧过身,开心地找我聊天。对话时,她的双眸炯炯有神,如同两颗黑宝石般美丽。她的目光专注,却并不会给人以压迫感,因为当你望向她的眼睛时,便会捕捉到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羞涩与温柔。斯茜的话不多,但是一个很棒的受访者和聆听者。此外,她对自己的情感宣泄似乎十分克制,你从不会见到她捧腹大笑,或附带一些大幅度的肢体动作。她总是静如处子般的,将自己变成了一幅文艺复兴时期、拉斐尔笔下精美的人物肖像画。
  虽然和斯茜的关系愈来愈近,但我还是有所戒备的。起因便是她的Facebook头像。当好友申请栏里出现“杨斯茜”三个字时,我的注意力却立即被她的和服装吸引了。照片里的她盘着头发,身穿一袭做工精良的、柠檬黄碎花和服,淡粉色的腰带在背后叠成整齐的小包样式。她稍侧过身,踩着木屐,那一抹恬静的浅笑,活脱脱一个江户时代日本少女的形象。我呆愣了两秒钟,机械地按了“同意”键,一丝微妙的情愫却在心底悄悄蔓延开来。后来,再遇见斯茜时,她往日的温良、娴静、谦恭在我的眼里不再大放异彩,反而在时刻提醒我:“呵!一个背亲忘祖的亲日派!”有一次,我试探性地问她:“你会说日语吗?”她毫无察觉地微笑:“会的不多喔。不过我阿公的日语很好呢,他少年时期接受的是日本的系统教育。”转而谈及日据时期,她竟没有丝毫痛惜,反而跟我说起那时日本在台湾修建的铁路、建设的工程,言辞间的欣羡之情一览无余。
  不得不说,对于“日据时期”的态度分歧,让我与她产生了隔阂。虽然仍会聊天,但我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热情似火了。直到《现代教育思潮》课上,听黄俊杰老师讲起“原生家庭对一个孩子深刻的成长烙印”时,我不由得联想到斯茜——她应该也是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才形成了那样的观点吧。从这一层面来看,她是无罪的,她也是一个可怜的被蒙蔽者啊!后来,斯茜主动邀请我一起去吃午餐。席间,她轻咽一口汤,放下筷子,突然一脸期待、郑重其事地说:“董玥,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吗?回大陆以后,我们还可以继续保持联系吗?以后,我给你写信,你要来台湾参加我的婚礼,好不好?”一连串的请求充满了诚挚,她的目光清澈得毫无杂质。那一瞬間,我彻底地释然了。
  不久前,斯茜约我结伴去图书馆五楼放映厅看电影。那天,她穿着雅致的黑纱连衣裙、银灰色的公主鞋,撑着太阳伞从木棉树下走来时,台南午后的阳光正大片大片地洒向大地,正如我们灿烂、明媚的心情。看的影片名叫《回忆中的玛尼》,由宫崎骏工作室制作,讲述了一个孤女在城堡中的玛尼的帮助下,逐渐打开心扉的温馨故事。结束时,我瞥见了斯茜微微发红的眼圈和紧握在手中的面纸。原来,在她一直以来平静如水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细腻、敏锐、善感的心呀!而我们终于彼此敞开心扉,则是周五考完试后、那个在“唐人馆”促膝长谈的夜晚。“唐人馆”是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装饰古风古韵、环境优雅惬意,播放的音乐亦舒缓诗意,洋溢着浓郁的中国风。那天,从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我们一边品尝着石锅拌饭、椰果奶茶、冰镇变蛋汤、冰激凌小甜点,一边分享着各自的成长经历、一些沉埋于心的烦恼,还有一些又酸又甜的女生之间的小八卦。在台湾普遍两到三个孩子的家庭模式里,同是独生女的斯茜,似乎和我有着更多相似的想法和感受。交换完青春期的小秘密后,她还略有些怯怯地说:“好奇怪,这些话我还是第一次和同龄人倾诉呢。以前都只和妈妈说。”临别时,夜空中满天星光。一阵微风吹来,树叶轻轻地摇曳,在栅栏旁投下一片片黑影。她叮咛我路上小心,我嘱咐她回家早点休息,我们的神情自然又亲密,仿佛早已相识多年。   这,就是我和斯茜之间的情谊。从小心翼翼地走近、不动声色地隔阂,再到亲密无间地“相逢一笑泯恩仇”,一路走来,如此复杂而奇妙。蓦然回首,我不免颇有感触:也许,在某些事情上,我们必须坚守自己的原则和立场,但也无须把站在对立面的他人想得太坏。取代一味的敌视、疏远、冷漠,我们反倒可以尝试着去理解、去包容,用行动去默默地感化。毕竟,“友如作画须求淡,山似论文不喜平”——友情,依旧可以是纯粹的。或许,它更易填平那一湾浅浅的海峡吧?

在台北街头居安思危


  来到台湾的这半年时光,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今非昔比”。曾经跻身“亚洲四小龙”全盛时期的辉煌,一去不复返了。如果说台南给人的是一种宁静与安适,那么台北作为都市的代表,现在的它早已荣耀不再。
  站立在台北的街头,会有一种恍然穿梭到十年前台湾电影中的错觉。这种似曾相识,这种唏嘘感叹,带来一缕繁华落尽后顾影自怜的悲伤。遥想当年,台北在无数台湾作家的笔下,充满了俊男靓女的欢歌、灯红酒绿的围绕,是一个多么光怪陆离、珠光宝气的伊甸园啊。蓦然回首,台北又曾在多少摄影师的镜头下,显示了她的妩媚妖娆,是一个与西方世界火热融合、多么高大的东方龙头的形象啊。如今呢,台北只堕落为勉强与内地的二三线城市比肩而已。不论从经济、交通、人民生活的便利程度,一线的北上广早已狂甩它十八条街。
  然而,身临其境后将台湾与中国大陆相对比,我的心中充满了自豪与骄傲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后怕,是居安思危的体悟。记得在和房东蔡阿姨闲聊时,她说:“当年,大概是80年代后期吧,两岸才开通探亲没多久。我是较早一批去中国大陆的。那时候,整个中国大陆非常非常破败,放眼望去城市建筑死气沉沉的,市民的穿着、谈吐还有整个的精神状态,感觉土气、落后、闭塞得要命。”听到这番颇为刺耳的评价,我并没有升腾起“护主心切”的悲愤。相反,我的内心是很平静的,因为蔡阿姨说的是事实——在我开始有记忆的上世纪90年代末,我家的生活虽然衣食无忧,但是电脑、手机这些最基本的通讯工具却一个也没有。周末时,能够和爸妈去游乐场玩一玩碰碰车、蹦蹦床,去“永和大王”点一笼小笼包开开胃,就已经是极大的奢侈了。
  翻看从前的家庭相册,其中有一张,大概是1995年吧,25岁的老爸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前的留影。那“乡村老干部”的杀马特发型,那“乡村老干部”的土老帽着装,还有那一脸稚气未落、懵懂又无知的乡村青年的傻笑,让我初看时便控制不住地扶床大笑了30秒。老爸当年的那趟北京之旅照了不少照片,其中北京街头的陈旧落后、随处可见的自行车大潮、市民们令人跌破眼镜的“爪哇”式穿着打扮,无一不散发着一股扑面而来、陈腐穷酸的原始气息。作为首都的北京尚且如此,那么,当年整个大陆的窘迫自然是可想而知了。难怪阅读施叔青的《香港的故事》系列,每每谈及“九七大限”时,都很容易寻觅出其中轻视大陆的意味。
  谈论台湾,自然很难不提香港。“港台地区”常常被联合拿来和中国大陆作比较。前两天,我看了香港90年代的老电影《英雄本色》和《天若有情》,具体剧情暂且不论,只消说那拔地而起鳞次栉比的高楼、那宽阔马路上泛滥成灾的名牌轿车群、那金碧辉煌的国际大饭店、那菜肴丰盛且精致,一盏盏水晶吊灯旋转着妖媚的光影,法兰绒地毯上飘走着绅士和名媛的高档酒会……与此同时的大陆呢,我想起了儿时家乡老街上嘈杂的菜市场,一根细绳吊着昏黄的电灯泡,摇摇曳曳地照着蔫头巴脑的麻辣鹅、麻辣肠、五香豆腐干、热炒蚕蛹,摊主一边挥舞着苍蝇拍,一边拿毛巾擦汗,酸菜凉粉的怪味道窜满了一整条街。近二十年时光轮转,上学期室友去香港游玩回来,本想听她详细讲一讲香港的见闻,她却拍着手乐呵呵地说:“香港也就不过如此嘛。要我说,还比不得我们大上海的气派呢!”
  如今,港台地区俯瞰大陆的时代,早已成为尘封的历史往事。中国大陆自改革开放以来近乎神速的发展,震惊了整个世界。不论是台湾还是香港,对大陆极高的经济依存度,强有力地说明了大陆的绝对主导地位。只是,我常常在想,面对他人的没落,带给我们的仅仅是简单的自信心的提升吗?是否更应该是冷静地审视自身,汲取前车之鉴,引以为戒呢?环境问题、人口老龄化问题、产业转型问题、大学生就业难问题、东西部贫富差距大的问题,国际角逐场上被多方夹攻的问题……这些,都是影响我们得以继续强劲发展的隐患啊。
  短短二三十年,可以让台湾由“亚洲四小龙”堕落成“亚洲四小虫”,可以让香港人由对大陆充满优越感,沦陷为产生病态的焦虑、不安和嫉妒情绪。命运的昼息夜转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如果想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就应正视现存的问题,并致力于全面解决它们。
  毕竟,居安思危,永远不会过时。

大陆人,你为何妄自菲薄


  在台湾经历了一系列事情,有一个疑问在我的心中越來越大:大陆人,你为何妄自菲薄?其实,不少台湾人对大陆既定的“不民主、不自由”的偏激印象,不仅仅由于绿营媒体的刻意丑化,竟然也有一些大陆人从旁添油加醋、曲意逢迎。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记得有一次,教《哲学概论》的邱老师课上说:“在中国,学生全部在政府的强制下,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其他的哲学思想只要和马克思有冲突,都是被明令禁止的。”话音未落,教室里顿时发出一片唏嘘。邱老师继续说:“而且在那边,政府都强制要求人民信仰马克思主义,宗教比如基督教之类,都是不允许公开传教的。”这一次,唏嘘声更大更响了,坐在我后排的两个女生甚至在窃窃私语:“还好没出生在中国,太不自由了,比希特勒当年的作派还恐怖。”我如坐针毡,疑惑而愤怒地瞪视着邱老师,心中的滋味复杂极了——我很喜欢她的课,很喜欢她生活中的亲切温和,却意外地目睹了她正在发表对大陆的诸多偏见。“这不是我信口雌黄捏造的,是我去年去参加一场国际学术会议时,一个中国的学者恰巧和我邻座,熟悉了之后她亲口向我抱怨的。”课间,我向后排的品妤和淑琴解释道:“实情不是老师说的那样。我们可以学习各种哲学思想,书店里康德、叔本华、笛卡尔等的著作比比皆是。我们也可以有宗教信仰,比如我家奶奶就是虔诚的基督徒。”然而,从前活泼友善的她们,目光中闪掠过一丝不信任,微微偏过头冷淡地说:“真的吗?可是老师的说法,也是来自那个你们中国的学者啊。我们到底该相信谁?”   如此令人啼笑皆非又无言以对的事情,还发生了不止一次。春假期间我独自一人去九份老街游览,在逛一家花茶特产店时,一对夫妇正在和老板聊天,明显的大陆北方口音。只见老板满面红光,口中一直在说:“谢谢,谢谢,很高兴你们喜欢台湾。”侧耳细闻,只听那夫妇中的胖阿姨说:“可不是吗?东北那旮瘩谁想待下去啊,整宿整宿乌烟瘴气的,人的素质嘛,噫,更别提了。”老板笑眯眯地安慰说:“没关系,你们大陆现在非常有钱嘛。”“也得看是大陆的哪个地方啊,”那个东北汉子乐呵呵地接过话,“我告诉你,北上广是对外的招牌,富给外人看的。新疆西藏那些旮旯,照样穷。”我背对着他们,装作专心挑选花茶的样子,其实早已热火攻心。俗话说:“家丑不外扬。”我们大陆确实经济发展不平衡,西部明显落后于东南沿海。可是,政府正在努力改善并成效显著啊。为什么看不到政府的好?为什么看不到西部经济近年来大幅的同比增长?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生活的家园美好、可爱的一面呢?“小姐,你想买些什么?”不知何时,老板已走向前来,温温和和地询问道。瞥了一眼那对夫妇,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购物袋提满了两手。我向老板抱歉地笑了笑,疾步走出了店门。
  甚至,在我所就读的国立台南大学,从一些大陆其他学校的交换生身上,也看到了妄自菲薄的影子。我无法理解他们中有些人的心态,仿佛是为了加快融入台湾朋友的圈子,不惜用“迎合台湾同龄人对大陆的偏见,以拉近彼此关系”作为筹码。“你们用不了Google和FB,什么,连line也不行?好可怜哦。”“对啊,政府这么强硬,我们也没办法。”为什么不实话实说,我们可以用微信、微博、QQ,至于FB和line,政府也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翻个墙就OK了,好吗?“天哪,你们从不玩PTT哦,好可惜。”“是啊,我第一次到台湾看PTT的时候,觉得很新鲜呢。”为什么不坦诚相待,我们有天涯论坛、百度贴吧、网易社区、水木清华BBS等等。强大的阵仗和海量的评论,完全可以秒杀弯弯近乎原始级的PTT好吗?“你们的言论很不自由,说领导人的坏话要被抓去坐牢,好可怕哦。”“这肯定比不上台湾啦,你们都敢示威游行包围立法院,真霸气。”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政府自文化大革命后真诚的自省与巨大的改变?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现在网上对政府嬉笑怒骂提建议的帖子不计其数?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大陆和小地盘的台湾很不一样,正是在这个铁血、强大、慈严并济的政府的领导下,我们才拥有如此繁荣昌盛的今天!
  对于以上这些妄自菲薄的大陆同胞,我只想说,人生在世不可忘根、忘本,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更何况我们大陆还是一块世界瞩目的“黄金宝地”呢。是的,大陆迅猛的发展之下还存在着诸多不足,但正如王毅外长所言“我们欢迎真诚的建议,但严正拒绝无端的指责”。作为身在台湾的大陆人,我们可以诚挚地赞扬台湾的种种好处并虚心学习。但这不应以夸大大陆的缺点,甚而扭曲、异化大陆的形象为代价。我们应感恩政府,为人民提供了日益完备的社会保障体制、蒸蒸日上的物质生活、蓬勃发展的教育和文化环境……对于那些一边享受着政府提供的无私服务,一边在外夸夸其谈、以泄私愤的国人,真希望他们可以在午夜梦回时,扪心自问:身而为人,最最基本的良心何在?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理应让世界看见一个真实的中国大陆,一个潜力无穷的经济体,一个蓬勃向上、充满了生命力和进取心的好地方!

大陆人,你为什么不生气?


  在台湾生活的这半年,遇到了不少美好的人与事,但也留下了几许苦涩的回忆。在那些不甚可爱的往事里,相较于某些台湾人的恶意,我更想愤怒地问我们身陷其中的大陆同胞:你,为什么不生气?
  假期时分,我和Z学姐一起去台北游玩。我俩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台北转运站后,一串计程车正在大排长龙等候载客(这是台湾的规定)。一个胖胖的司机嘴叼一支牙签,穿着大裤衩,摇下车窗,问道:“去哪儿?”听闻我们要去贝壳窝青年旅舍,他不耐烦地点点头,然后粗声大气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噫,怎么又是大陆客?”顿时,我仿佛被人当胸捣了一记闷拳,郁郁寡欢地上了车。不知是因为台北一个路段正在修路只可绕道,还是导航本身出现了错误,总之这位胖司机并没有按照Google Map上的“驾车最短路线”走。在等红绿灯的间隙,Z学姐提出了疑问:“先生,请问前面这个路口不是应该左拐吗?为什么您在直行道上呢?”猝不及防地,他如同被点燃的炮仗,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你懂什么?本来就直走嘛!我一个台北人难道需要你来指路?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讲了啦!只会看Google Map有什么用?哼,恶心,中国人都这样自以为是!”
  我坐在后座,看他肥硕的身子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叫骂,隔着略发黄的白色旧T恤,那一圈圈赘肉如水波般震颤着荡漾开来。本想反唇相讥,但坐在副驾驶上的Z学姐抢先说话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冒犯您的,请您原谅。”我一边惊讶于Z学姐的低声下气,一边恼怒于这位胖司机“得理不饶人”式的喋喋不休:“要是听你的话,那方向就完全错掉了,OK?有没有搞错啦,刚才还让我往左拐,真的好好玩,好好笑喔!切,你们中国人最麻烦……”Z学姐呢,竟然在不停地点头,不时发出咯咯的无脑傻笑,其谄媚的态度,就差跪递一份“谢罪书”了。我再也无心观赏街景,“唰”地将手提袋往车座上用力一扔,猛地甩过头,定定地逼视着胖司机投来的目光。那一瞬间,也许是我迄今练习“眼神杀”的巅峰水准了。车厢里突然寂靜了几秒。他一愣,后半截话支吾着没说出来。后来,他似乎想挽回颜面,若无其事地问:“你们两人分别从中国的哪里来?”Z学姐受宠若惊,说:“我是山西人。”我没接话。“那你们两人是同一个年级吗?”“不是,我大三的。”还是Z姓学姐在开心地回答。我依旧无言。面对一个台湾人的恶意攻击,她可以做到这般毫无脾气、卑躬屈膝,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当一件事远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时,我就会选择保持沉默。
  类似于这种“狂躁症”和“尴尬症”并发的情况,我在阿里山游玩时,更是经历了一次“正面交锋”。那天清晨,我乘坐红色的蒸汽小火车到达观景台、欣赏完如诗如画的日出美景后,悠闲自得地一路散步,向山下停车场走去。一路上绿叶苍翠、山花烂漫,清脆的鸟鸣声在深涧中回响,格外空灵、婉转,如闻天籁。途经一座休息站,我用湿巾擦了擦脖颈处的汗水,跟随人潮涌了进去。站内的店铺鳞次栉比,都在出售台湾当地的特产。我徘徊其间,悉心挑选着送给亲友们的礼物。“小姐,你可以品尝一下我们家的招牌产品。”我抬起头,一个店主模样的阿姨,四十五岁上下、烫有一头浅栗色的大波浪,正用牙签挑起一小块蜜饯递给我。“不用了,谢谢你。”我礼貌地微笑着,“我只是随便看看喔。”“没关系,你可以先尝尝味道嘛。”她似乎热情有加,硬是怂恿我一口气尝了好几种口味。不巧的是,或过涩或过甜,我全部不中意。“不好意思,我想再去其他店家看看,可以吗?”当她迫不及待地又递过另外一款时,我的内心简直要崩溃。原以为她会顺利“放行”,不料这位老板娘翻脸比翻书还快,态度瞬间来了个180度大逆转:“切,你们大陆人,只会贪图小便宜。”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刺耳。我惊呆了,甚至以为出现了幻听:“您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欸。”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回过头,原来是同游阿里山的一位大陆F学长。他用下巴指了下老板娘,对我默默地摆摆手,潜台词再清楚不过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然而,老板娘却得寸进尺,这一次声音嘹亮:“大陆人到店里,只知道白吃白喝占便宜,从不买东西。大陆人素质太低!太低!”“对不起,我们这就走。”F学长一面赔着笑脸,一面好言好语地“和稀泥”,“董玥,你给人家道个歉吧。”天哪,竟然有这样荒谬的事!恼怒到极点后,我反倒很快平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刚才,明明是你在巴结我品尝这品尝那,并非我自愿。另外,顾客有不买的权利,否则你就是强制消费。”老板娘对我怒目而视,嘴唇蠕动着似乎在寻找反击的措辞。“本以为台湾人素质都蛮不错的,原来,你是一个例外。”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铺。F学长追上来,一副心有余悸状:“其实,你没必要跟她撕破脸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怯笑了一声,搓了搓手,“很多时候,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是吗?”我面無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径直向前走去。
  是的,面对某些台湾人的恶意,不少大陆人选择了粉饰太平、选择了隐忍不发。这一类现象,在校园、在商场、在捷运站、在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屡见不鲜。或许,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得已而为之;或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中庸思想在作祟。但是,不管原因为何,我只想说:无论个人还是国家,都得有尊严地活着。适时的发声,适时的反击,是尤其必要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面对挑衅,一味地回避、示好、忍耐并非上策,我们应学习如何机智、巧妙地应对,展现出强硬果敢的一面。而完成这一切的第一步,也是瞻前顾后的民众最难跨越,却必须跨越的一步,正是——
  大陆人,请表达出我们的愤怒!
  台湾人,请收起优越感好吗?
  在台湾,我遇到了许多可亲可爱的人,有友善的同学、有温和的老师,还有一些热情的陌生人。然而,这也只是半年所见所闻的其中一个剖面而已。不愉快的经历依然存在,最为啼笑皆非的,就是从不少台湾人身上感觉到的、那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刚到台南的时候,作为一枚货真价实的“路痴”,我真是吃尽了苦头、出尽了洋相。开学第一天,晚上独自一人回家时,我竟然迷路了。只知道家在开山路方向,可硬是记不得往哪儿走,更要命的是手机没电用不了导航。于是乎,只好向路人求助。我一共问了三个路人。其中一对白发苍苍的阿公和阿婆很和蔼,可惜他们的口音听得我眼冒金星。最后问的那个胖阿姨,虽说清了怎么走,但态度非常恶劣,眼神和语气满是不耐烦。我向她道谢后,正准备转身离去时,一个叔叔从店里走出来问:“怎么啦?”她从粗犷瞬间变娇嗔的声音,令人作呕:“哎哟,阿陆仔啦,好讨厌耶。”还有一次,我和同住一栋楼的交换生学长姐们,一起骑车去安平的海边玩。其中一个学长,一不小心摔在了小巷子的路中央。一个年纪五十上下的阿妈,牵着她的小孙女路过,非但没有对那位“亲吻大地”的学长表示同情,还对他说:“你们大陆人好好笑喔,跌倒了就赶快爬起来啊,这样很挡路欸。”充满鄙夷的一席话,让一旁的我目瞪口呆。
  至于去公车站等车、去便利店充话费、去餐馆用餐等日常中,也会时不时遭遇这些尴尬事。有些台湾人,根本没和我们交谈几句,甚至我们一开口,他们就显示出一副强者俯视弱者、满脸优越的神情。起初,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屈身弹丸之地的台湾人,有什么理由歧视我们呢?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现在,渐渐融入台湾人的生活,我心中有了一些答案。然而,这些答案不仅没有说服我,更是从另一个层面说明了,某些台湾人短浅的目光、狭隘的心胸和可笑的思维模式。
  他们嘲笑大陆根本没有民主、没有人权。没有民主,集中体现在中国共产党一党专政,人民对中央领导没有直接选举权。没有人权,集中体现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举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限制了人民正常生育的权利。好吧,这是目前为止,统计出来的人气最高的一种说法。于是,我只好不遗余力地解释:中国大陆的实际情况和台湾是不同的。台湾面积不及江苏省,人口不及上海市,“一人一票”不管是统计还是监票,都很容易实行,而这在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的大陆,执行起来会异常困难。
  另外,大陆国情复杂,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存在,才能上下齐心、繁荣发展。若大陆也像台湾这样,动及举行民众游行抗议、怒及围堵政府机关、电视节目上骂战频发,那么群众很容易被别有用心者利用,最终导致经济倒退、治安混乱、四分五裂。至于“计划生育”政策,那是为了早日崛起的“中国梦”而“舍小我为大家”。没有国,何有家?一个人如果以所谓的“人权”作幌子,对国家没有一丝责任感的话,这是无比可耻和自私的。况且,国情在不断变化,当下实行的“普遍二胎”政策,正让外界叫嚣的人权问题,不攻自破。
  一部分台湾人还津津乐道的,就是大陆人用不了Google、用不了脸书、用不了line和instagram,只能在政府强行设置的“墙”内活动,仿佛笼中之鸟根本没有“世界视野”。我的房东阿姨,还曾非常自豪地说:“台湾人可以在网上交往世界各地的朋友哦。”然而,事情的真相是:老美禁止我们的百度、腾讯进驻美国,所以老共就勒令了Google等一系列美国网站退出大陆。这叫“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欺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这份中华儿女的血性,台湾人懂吗?而且,对于一个有志走向世界前列的国家而言,建设起属于自己的网络,是至关重要的。某些台湾人,目光短浅,“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份勿忘国耻、屹立于世界东方的雄心,你们有吗?
  其实,在交流中,某些台湾人的思维,真的令人不可理喻。他们亲美亲日,向美爹日爹跪求保护,却对同根同源、日益强大的中国大陆视若无睹,充满了敌意。龙应台说过:“面对对岸的崛起,台湾人有普遍的自卑。”自卑不可耻,可是夜郎自大、自我蒙蔽是无比可耻的。我在台湾期间,浏览了不少新闻,也看了不少政论节目,台湾的媒体对于大陆的歪曲、抹黑和谩骂,从未停止过。和学校里的一些同龄人聊天,甚至不得不忍笑回答“大陆普通人家买得起轿车吗”,“大陆的住宅楼有电梯吗”,“台北繁华还是上海繁华”,“大陆人向政府提意见,会坐牢吗”,“大陆人被强制信仰共产主义吗”等一系列雷人的问题。
  有时候真的觉得,某些台湾人,就像一群没落的贵族。他们,虽然可以通过Google,所谓的“看见世界”;但早就掩耳盗铃、画地为牢,潜意识中只会沉浸在曾经的辉煌里,对醒来后的现实充满了焦虑和恐惧。真正的强者,面对质疑,会冷静自省;面对差距,会迎头赶上。而摒弃有理有据的争论,以暴制暴,强词夺理,是弱者的表现。
  某些台湾人的优越感,还体现在他们认为“大陆人素质普遍偏低”。更有甚者,认为大陆野蛮人横行,都是一群土里土气的“暴发户”。深入了解后,他们举的例子有“大陆人等公交车不懂排队”。我想问:大陆地大人多,不比你台湾一块弹丸之地。在大陆,经常是同一个站台要停靠十几辆公交车。你倒是说说车还没来,这队事先怎么排啊?还有人抱怨“大陆山寨品泛滥,生产出好多劣质假货”。我想说: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已经在整治在改善,好不啦?你台湾一边斥责大陆货,一边大批量进口销售,是不是很没骨气,更假更虚伪呢?(有本事跟人家韩国学学,OK?)还有人说“大陆旅行团很扎眼,到处大声喧哗”。我就怒了:现在大批量的陆客,都是六七十岁、没念过多少书的大爷大妈。拜托你们眼光放长远点,多和崛起的中青年一代比,成吗?我们是大地方的人,庞大的14亿人一起进步,不容易,请看到我们的决心和进步。
  曾经,你们嘲讽我们贫穷落后,现在我们富了,你们就拿民主、拿自由、拿国民素质来说事——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贬低他人、抬高自己、乐此不疲。有些人不是不愿和大陆“同流合污”吗?那当年利比亚、叙利亚撤侨,你们干吗“屈尊”去跪求我们中国爸爸的使馆?如此“高高在上”的台湾,如今的现状又如何呢——停滞不前、民粹横行、乌烟瘴气——所谓的“邦交国”只剩下二十几个;你们的政府承认慰安妇是自愿的;你们的诈骗犯在全世界丢脸;你们的“新南向政策”是在画饼充饥;你们的司机强奸导游、酒后驾驶,还拉上24名大陆游客点火陪葬;你们的蔡“总统”不远万里奔赴巴拿马,却是去见证大陆货轮的首航……
  真正应该“睁眼看世界”的,不是别人,而是岛上的某些井底之蛙。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台湾人,请收起你的优越感好吗?
  (标题书法:石定强)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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