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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一个女孩儿依偎在妈妈身上。
这个女孩儿,今年刚刚十岁,一个鲜花盛开一般的年龄,本应该是一张天真活泼的笑脸。可是,这位女孩却一脸木讷的表情,她的眼泡已经哭肿了。
坐在这位母女附近的孩子的爸爸,始终低着头,哭丧着脸。
女孩儿清楚地知道,坐在他们周围、密切关注着他们一举一动的几位特殊乘客,就是把她的爸爸妈妈抓获归案的便衣警察。
她意识到妈妈一直在流泪,就问她妈妈:你喝点饮料吧?
妈妈摇摇头,说,我不喝饮料。
女儿又问妈妈:妈妈,您喝杯水吧?
妈妈还是摇摇头,说:好孩子,你还是多喝点儿水吧,今后你的生活中没有了妈妈,要多喝水,学会照顾自己,妈妈就放心了。
女儿疑惑地看着妈妈,问道:妈妈,你到底怎么了?
妈妈就哭,她跟女儿说,妈妈犯了很大很大的错误。
女儿很天真地问妈妈:什么叫很大很大的错误?
妈妈说:就是要判死刑的错误。
孩子当时就说:妈妈你别这么想,不是还有死缓的吗?我看妈妈也不像坏人呀。
妈妈面有难色:妈妈被人害了。妈妈对不起你。
女儿又问:是谁害了妈妈?
妈妈泪如雨下地说:都是你爸爸给害的。好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呀!
女儿也哭了:您要是死了,今后谁来疼我呀?
妈妈潸然泪下地叮嘱着女儿,说:现在咱们一家三口人中,只有你一个人能回家了,咱们家的所有亲人还会像原来一样地疼你的。回家后替妈妈跟姥姥说,让她保重身体,说妈妈不能再照顾她老人家了……
这位妈妈仿佛要把今生今世的话一口气对女儿说完。也许,她已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明天。
这位妈妈究竟犯了什么罪,却让她自己就把自己跟丈夫都判了死刑呢?她为什么又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丈夫害了她呢?
让我们从头说起。
这一年的春节刚过,一家国有事业单位发展基金会的负责人来到检察机关报案,称他们怀疑单位出纳员赵惠携款潜逃!
于是,承办本案的检察官就到基金会去查账,查账的结果令人大吃一惊,赵惠利用职务之便,先后拿走单位800多万元。一张无形的法网随即在全国范围内铺开。
三个月之后,公安机关配合检察机关的抓捕小组,在沈阳把赵惠和她的丈夫刘大明抓捕归案。开头讲到的飞机上的那一幕,就是赵惠和丈夫刘大明在押送途中的情景。晚上8点多钟,飞机降落机场。承办此案的检察官怀着急切的心情来到机场接人。当公安机关的承办人与检察机关的承办人办理交接时,公安机关的同志跟检察官讲:简直让人想象不到,在我们抓获他们时,他们一家三口手里只剩下101元钱了。因为他们涉嫌贪污,要把他们身上的钱暂时扣押,后来刘大明和赵惠他们说这1元钱确实是剩下的赃款,确实应该交给国家,那100元钱却是春节孩子收到的压岁钱,能不能给孩子留下?公安局的同志一听,同意给孩子留下了这100元钱,扣押了这两口子身上仅剩的1元钱。而他们当初逃跑的时候,身上连美金带人民币,总共折合成人民币30万元左右,最后竟然就落到如此狼狈的下场。
赵惠仅仅是单位的出纳,她怎么能拿到这么多钱呢?
人们对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总是记忆犹新。
赵惠对自己的第一次犯罪,也是终生难忘。
三年前,赵惠的丈夫刘大明辞职办公司,自己当老板。可是,老板好当钱难赚,他的公司总是赚不来钱。经过分析研究,他认为是自己周转资金太少,琢磨来琢磨去,他就想到了妻子的工作。他跟赵惠商量说,能不能帮我搞点儿做资本呢?
赵惠吓了一大跳,这还得了!这不是犯法吗?
刘大明说,你不懂,多少人都是挪用公款炒股、做生意,咱赚了钱马上就把本儿还回去。
赵惠还是害怕,不敢干,可是,刘大明天天没完没了地给她做思想工作。终于有一天,从单位开出一张5万元的现金支票,亲自去银行提出了现金,把这5万元给了丈夫刘大明,千叮咛万嘱咐赚了钱赶快还回来。这张支票存根,她没敢拿到单位下账,特意把它拿回家里藏了起来。
一次两次没出事儿,她就敢干十次二十次,她10万、20万往外提,其中最多一次一笔就提走140万元。
赵惠为什么再三再四能把公款提出来呢?
财务制度明明有规定,会计要经常跟出纳对账,还要进行年度审核的,怎么就不会发现她捅下的天大窟窿呢?原来,赵惠怕会计查账查出问题,就跟丈夫设计了圈套,赵惠找到会计张大奎说,我老公的公司一时周转不灵,想临时跟单位借10万元,很快就归还的,您看我开一张10万元的转账支票,可不可以?张大奎说,那怎么可以呢?公家的钱怎么能借给个人做生意呢?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过不了几天,刘大明亲自来找张大奎,大家本来都互相认识嘛,刘大明就跟张大奎说,您看我的公司临时需要10万元,谁还没有个应急的时候?我很快就会还回来。张大奎不好拒绝刘大明,就让赵惠给开了10万元的转账支票。张大奎给了刘大明面子,也找到赵惠说,我要借8万元,给家里的房子搞搞装修。赵惠马上给他提了8万元现金。从此,他再也不跟赵惠对账,也不搞年度审核。其实,张大奎拿了这笔钱去炒股,直到案发,这笔钱才被检察机关追缴回来。
从此,赵惠从单位拿钱,如探囊取物,作案金额达到了800多万元。
这些钱,单位领导根本就不知道,赵惠就私下给拿走了,万一单位紧急用钱怎么办呢?着急的赵惠就催着自己的丈夫早些把钱还回来。
可是,这些钱再也不可能还回来了,刘大明早就迷恋上了赌博,这些公款都输掉了!
在赵惠催着还款的请求之下,刘大明开始给妻子编谎言讲故事,他也说这钱已经挣回来了,挣了起码得一千多万在市场上滚着,你就放心吧,啥时候单位着急用钱的时候,咱随时可以还回来。
从此,赵惠每次督促自己的丈夫,根本没有钱的刘大明就以他挣的钱还在市场上滚来搪塞。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谎言总有被戳穿的那一天。
直到三年之后的春节前,赵惠再三催促丈夫还款,下死命令说:你再不还钱的话,我就没办法再上班了!
单位急着用钱,赵惠就像是坐在一个火山口上,那种被火烤着的炽热心情和难以摆脱的无形压力,让她吃不香,睡不着。
这时候,刘大明才跟赵惠说,从单位拿的钱,还在市场上滚着,春节后不可能还上,要不,咱们先出去躲一躲?等到咱们能够还上钱时,咱们再回来?
赵惠将信将疑地问:还能还上吗?刘大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一定能!
这个时候,赵惠如果迷途知返、投案自首,也许他们还能有一条生路,可是,这位自以为聪明的男人和这位痴情的女人不假思索,就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夫妻俩匆忙变卖了家里的值钱东西,烧毁了提款票据,带了2万美元、10多万元人民币,带着十岁的女儿,踏上了逃亡的旅程,这是一条没有生路的死亡之旅。
临走时,女儿一再追问他们出了什么事儿?赵惠噙着眼泪告诉女儿说,啥事儿也没出,我和爸爸要送你出国去念书。
令人感慨的是,在出逃的日子里,赵惠从未间断过给女儿补习功课,每天都教女儿几个小时的英语,打算将来把她送出国外。假如没有犯下过滔天大罪,生活中的赵惠还真算是一个贤妻良母,她除了工作,一心照料小家庭,兢兢业业地相夫教子,对父母公婆也十分孝敬,对吃啊、穿啊、喝啊这些东西,她也没有过高的奢望,她不指望丈夫能够出人头地,但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有事干,不要像无业游民那样生活。
检察官曾经问赵惠,你丈夫拿走这么多钱,一分没还回来,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赵惠也坦白地说,这种潜意识的想法倒有过,可是他一说这钱肯定能还,我就相信他了,我相信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不会骗我。赵惠白天要上班,晚上要下班回家看孩子,丈夫有自己的事做,也不经常回家。男人的事情,不愿意让妻子多过问,这一点赵惠也可以理解,如果两个人要感情好,那么,需要彼此的信任和尊重,家庭的账,是一本良心账啊。嫁鸡随鸡,嫁狗谁狗,谁让他是自己的丈夫呢?重要的是她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这个小家,她内心深处不愿意失去她正在拥有的一切。
那么,她的丈夫刘大明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刘大明认为自己的智商也好,自己的社会关系也好,完全具备成功者的所有条件。遗憾的只是没有选择一个比较好的、能够见效益的项目。眼看着自己的投资越来越多,却没有任何回报。自命清高的刘大明在这种高投资高负荷的压力之下,开始通过赌博放松放松心情,后来就干脆赌博,生意也不再做了!他把自己的命运放到了赌场上,玩命一搏,赌一把是一把,今天要是翻过来了,就全翻身了,就是完全的赌徒心理了。
刘大明的事业总是没有进步,还屡屡因为欠债被告上法庭,赵惠的母亲劝女儿离婚算了,女儿却说,我们有孩子呢,日子得往前走呀。赵妈妈说,这个人不值得你要啊,我感觉到他老在说瞎话骗你呢。赵惠深深懂得妈妈的良苦用心,只得应付妈妈说,我再看他半年,老是看他半年看他半年,没想到看到这个下场。
在本案移送起诉的时候,检察官再次问赵惠,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刘大明用你给他的这些公款到底干什么用了?赵惠说,我确实是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一直都是在做生意呢。
事实上,刘大明是怎么做生意的呢?
他拿着妻子从单位弄出来的钱去香港或者澳门赌场,他从来不敢把真相告诉自己的妻子。他也知道,如果他把实情告诉给自己的妻子,无形当中等于逼她走绝路。其实,从第一次赌博开始,他就背上了一个将近170万元的包袱。赵惠给自己的丈夫弄到的第一笔5万元的资金,只是刘大明一个星期的费用,也可能是两三天的费用。那么,可以说一天的消费就成千上万,这是一般人没法承受的。到香港、澳门每天的花费,没有低于70万元的。
这时候,检察官才向赵惠说出了她丈夫用她给的钱去澳门等地赌博挥霍的事实。当时,赵惠愣了两三分钟,然后就痛哭,哇哇大哭,哭得非常伤心。检察官也见过她哭,当天她被押回来以后,检察官对她进行突击审讯的时候,她也掉泪了,但是,她那时候的掉泪并不是伤心,是为孩子难过。这时候,她痛哭,大约哭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在场的女检察官只是为她敲着后背,怕她因哭得悲痛而昏厥过去!检察官没有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陪着她。
赵惠没有想到,她为之倾注了全部情感,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丈夫却一直在骗她。人一生中的伤心事,也许莫过于此了。如果赵惠早有觉悟,何至于此呢?
面对赵惠的痛不欲生,刘大明却颇不以为然,竟然厚颜无耻地说出了这样一番高论:确确实实,是我害了她,但是对她来说,是不是也害了自己的丈夫呢?我,作为丈夫,给她的爱和关心太少了,只是张口向她要钱,或者只是说好听话的方式来笼络她,最后达到拿钱的目的,就像她真的是一个银行的出纳员一样,随时给我提钱,随时拿钱一样,她实际上做的就是这样,她不感到可悲吗?所以,她说自己愚蠢。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确实是事实。
多情自古空余恨,赵惠的痴情把她自己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对贪欲膨胀的夫妻,毁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平复的伤痕。十岁的孩子本应该过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生活。赵惠和刘大明完全有条件,也一定希望给自己女儿一个金色的童年。然而刚刚舒展枝叶的幼苗却遭遇了暴风骤雨的袭击。害了自己的一生也许就认了,但是毁了孩子的前途,相信他们作为父母,死也不能瞑目。
据赵惠说,在逃亡的路上,刘大明一天到晚就是在外头看人打牌。她在家里面辅导女儿学习,也经常看看法制节目,她说她自己很想自首,但是想到自己的孩子特别可怜,就一直没有投案自首。
在公安机关工作过的赵惠的母亲,一直很后悔地说:如果我知道的内情的话,我会要求她去自首的,因为自首起码死不了吧,是不是?已经到这个程度了,你还往哪儿跑啊?现在天罗地网啊,是不是?
赵惠把全部希望押在了丈夫身上,而刘大明却把全部希望押在了赌场上,夫妻俩最终是满盘皆输。
刘大明也很爱自己的女儿。他们二人在沈阳被抓的时候,赵惠被戴上手铐的那一瞬间,刘大明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女儿的视线,他是多么害怕这个场景会伤害到年幼的女儿啊!
本案侦查终结后,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起诉书认定赵惠、刘大明犯罪事实如下:被告人赵惠与被告人刘大明合谋,利用赵惠担任发展基金会财务出纳员的职务便利,使用虚假名义、不记账及销毁支票存根等手段,窃取、骗取现金支票、转账支票、汇票,共计人民币874.2万元,供被告人刘大明用于赌博及挥霍。被告人赵惠利用担任财务出纳员职务上的便利,将单位公款人民币8万元,擅自借给张大奎用于个人营利活动,案发后已全部追缴。
一审法院开庭审理此案,经审理查明:被告人赵惠身为国有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受委派管理公共财物,利用职务便利,使用虚假名义、不记账及销毁支票存根等手段,侵吞公款共计人民币874万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条的规定,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财物的,是贪污罪。受国家机关、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人民团体委托管理、经营国有财产的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国有财物的,以贪污论。与前两款所列人员勾结,伙同贪污的,以共犯论处。尽管刘大明是无业人员,但他与妻子赵惠合谋,利用职务便利,使用虚假名义、不记账及销毁支票存根等手段,侵吞公款,所以,以共同贪污罪论处。被告人赵惠、刘大明所犯贪污罪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致使国家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必须依法严惩。被告人赵惠所犯挪用公款罪亦应依法惩处。
据此,作出一审判决:一、被告人赵惠犯贪污罪、挪用公款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财产。二、被告人刘大明犯贪污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财产。三、收缴在案的赃物变价后折抵赃款,不足部分,继续追缴,一并发还基金会。
一审判决后,二被告人对判决不服,提出上诉。
二审法院开庭审理认为,原审法院根据上诉人赵惠、刘大明犯罪的事实、犯罪的性质、情节以及对社会的危害程度作出的判决,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应予维持。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九条第一项之规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在法庭上,刘大明再三恳求,看在女儿尚未成年的分上,希望能够留下妻子一条性命,说,有妈妈在,孩子才算有一个家。
遗憾的是,刘大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面对一次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总是一意孤行,直到一切都无可挽回。
经最高人民法院依法对被告人赵惠、刘大明裁定核准死刑,被告人赵惠、刘大明被依法执行死刑。
赵惠、刘大明被执行死刑后,刘大明的妈妈打电话给赵惠的妈妈,说,老张呀,今天他们俩执行了!
赵惠的妈妈一听,差一点儿没晕倒,说:我就像是在做一场梦似的,我没有想到我的女儿能犯罪,哎呀,我得承认我的姑娘死掉了,你要不告诉我,我到现在可能还不知道呢。唉,我打算明年再给赵惠的孩子说,明年一周年的时候,咱们带孩子上她妈妈坟上看看,要买两个墓地,不能让她的爸爸妈妈埋在一起,他们已经冤家了,可不能在一起待着。他们压根儿也不应该做夫妻,哪儿有丈夫这么害自己的妻子的?■
图:张新国
编辑:卢劲杉lusiping1@gmail.com
这个女孩儿,今年刚刚十岁,一个鲜花盛开一般的年龄,本应该是一张天真活泼的笑脸。可是,这位女孩却一脸木讷的表情,她的眼泡已经哭肿了。
坐在这位母女附近的孩子的爸爸,始终低着头,哭丧着脸。
女孩儿清楚地知道,坐在他们周围、密切关注着他们一举一动的几位特殊乘客,就是把她的爸爸妈妈抓获归案的便衣警察。
她意识到妈妈一直在流泪,就问她妈妈:你喝点饮料吧?
妈妈摇摇头,说,我不喝饮料。
女儿又问妈妈:妈妈,您喝杯水吧?
妈妈还是摇摇头,说:好孩子,你还是多喝点儿水吧,今后你的生活中没有了妈妈,要多喝水,学会照顾自己,妈妈就放心了。
女儿疑惑地看着妈妈,问道:妈妈,你到底怎么了?
妈妈就哭,她跟女儿说,妈妈犯了很大很大的错误。
女儿很天真地问妈妈:什么叫很大很大的错误?
妈妈说:就是要判死刑的错误。
孩子当时就说:妈妈你别这么想,不是还有死缓的吗?我看妈妈也不像坏人呀。
妈妈面有难色:妈妈被人害了。妈妈对不起你。
女儿又问:是谁害了妈妈?
妈妈泪如雨下地说:都是你爸爸给害的。好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呀!
女儿也哭了:您要是死了,今后谁来疼我呀?
妈妈潸然泪下地叮嘱着女儿,说:现在咱们一家三口人中,只有你一个人能回家了,咱们家的所有亲人还会像原来一样地疼你的。回家后替妈妈跟姥姥说,让她保重身体,说妈妈不能再照顾她老人家了……
这位妈妈仿佛要把今生今世的话一口气对女儿说完。也许,她已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明天。
这位妈妈究竟犯了什么罪,却让她自己就把自己跟丈夫都判了死刑呢?她为什么又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丈夫害了她呢?
让我们从头说起。
这一年的春节刚过,一家国有事业单位发展基金会的负责人来到检察机关报案,称他们怀疑单位出纳员赵惠携款潜逃!
于是,承办本案的检察官就到基金会去查账,查账的结果令人大吃一惊,赵惠利用职务之便,先后拿走单位800多万元。一张无形的法网随即在全国范围内铺开。
三个月之后,公安机关配合检察机关的抓捕小组,在沈阳把赵惠和她的丈夫刘大明抓捕归案。开头讲到的飞机上的那一幕,就是赵惠和丈夫刘大明在押送途中的情景。晚上8点多钟,飞机降落机场。承办此案的检察官怀着急切的心情来到机场接人。当公安机关的承办人与检察机关的承办人办理交接时,公安机关的同志跟检察官讲:简直让人想象不到,在我们抓获他们时,他们一家三口手里只剩下101元钱了。因为他们涉嫌贪污,要把他们身上的钱暂时扣押,后来刘大明和赵惠他们说这1元钱确实是剩下的赃款,确实应该交给国家,那100元钱却是春节孩子收到的压岁钱,能不能给孩子留下?公安局的同志一听,同意给孩子留下了这100元钱,扣押了这两口子身上仅剩的1元钱。而他们当初逃跑的时候,身上连美金带人民币,总共折合成人民币30万元左右,最后竟然就落到如此狼狈的下场。
赵惠仅仅是单位的出纳,她怎么能拿到这么多钱呢?
人们对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总是记忆犹新。
赵惠对自己的第一次犯罪,也是终生难忘。
三年前,赵惠的丈夫刘大明辞职办公司,自己当老板。可是,老板好当钱难赚,他的公司总是赚不来钱。经过分析研究,他认为是自己周转资金太少,琢磨来琢磨去,他就想到了妻子的工作。他跟赵惠商量说,能不能帮我搞点儿做资本呢?
赵惠吓了一大跳,这还得了!这不是犯法吗?
刘大明说,你不懂,多少人都是挪用公款炒股、做生意,咱赚了钱马上就把本儿还回去。
赵惠还是害怕,不敢干,可是,刘大明天天没完没了地给她做思想工作。终于有一天,从单位开出一张5万元的现金支票,亲自去银行提出了现金,把这5万元给了丈夫刘大明,千叮咛万嘱咐赚了钱赶快还回来。这张支票存根,她没敢拿到单位下账,特意把它拿回家里藏了起来。
一次两次没出事儿,她就敢干十次二十次,她10万、20万往外提,其中最多一次一笔就提走140万元。
赵惠为什么再三再四能把公款提出来呢?
财务制度明明有规定,会计要经常跟出纳对账,还要进行年度审核的,怎么就不会发现她捅下的天大窟窿呢?原来,赵惠怕会计查账查出问题,就跟丈夫设计了圈套,赵惠找到会计张大奎说,我老公的公司一时周转不灵,想临时跟单位借10万元,很快就归还的,您看我开一张10万元的转账支票,可不可以?张大奎说,那怎么可以呢?公家的钱怎么能借给个人做生意呢?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过不了几天,刘大明亲自来找张大奎,大家本来都互相认识嘛,刘大明就跟张大奎说,您看我的公司临时需要10万元,谁还没有个应急的时候?我很快就会还回来。张大奎不好拒绝刘大明,就让赵惠给开了10万元的转账支票。张大奎给了刘大明面子,也找到赵惠说,我要借8万元,给家里的房子搞搞装修。赵惠马上给他提了8万元现金。从此,他再也不跟赵惠对账,也不搞年度审核。其实,张大奎拿了这笔钱去炒股,直到案发,这笔钱才被检察机关追缴回来。
从此,赵惠从单位拿钱,如探囊取物,作案金额达到了800多万元。
这些钱,单位领导根本就不知道,赵惠就私下给拿走了,万一单位紧急用钱怎么办呢?着急的赵惠就催着自己的丈夫早些把钱还回来。
可是,这些钱再也不可能还回来了,刘大明早就迷恋上了赌博,这些公款都输掉了!
在赵惠催着还款的请求之下,刘大明开始给妻子编谎言讲故事,他也说这钱已经挣回来了,挣了起码得一千多万在市场上滚着,你就放心吧,啥时候单位着急用钱的时候,咱随时可以还回来。
从此,赵惠每次督促自己的丈夫,根本没有钱的刘大明就以他挣的钱还在市场上滚来搪塞。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谎言总有被戳穿的那一天。
直到三年之后的春节前,赵惠再三催促丈夫还款,下死命令说:你再不还钱的话,我就没办法再上班了!
单位急着用钱,赵惠就像是坐在一个火山口上,那种被火烤着的炽热心情和难以摆脱的无形压力,让她吃不香,睡不着。
这时候,刘大明才跟赵惠说,从单位拿的钱,还在市场上滚着,春节后不可能还上,要不,咱们先出去躲一躲?等到咱们能够还上钱时,咱们再回来?
赵惠将信将疑地问:还能还上吗?刘大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一定能!
这个时候,赵惠如果迷途知返、投案自首,也许他们还能有一条生路,可是,这位自以为聪明的男人和这位痴情的女人不假思索,就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夫妻俩匆忙变卖了家里的值钱东西,烧毁了提款票据,带了2万美元、10多万元人民币,带着十岁的女儿,踏上了逃亡的旅程,这是一条没有生路的死亡之旅。
临走时,女儿一再追问他们出了什么事儿?赵惠噙着眼泪告诉女儿说,啥事儿也没出,我和爸爸要送你出国去念书。
令人感慨的是,在出逃的日子里,赵惠从未间断过给女儿补习功课,每天都教女儿几个小时的英语,打算将来把她送出国外。假如没有犯下过滔天大罪,生活中的赵惠还真算是一个贤妻良母,她除了工作,一心照料小家庭,兢兢业业地相夫教子,对父母公婆也十分孝敬,对吃啊、穿啊、喝啊这些东西,她也没有过高的奢望,她不指望丈夫能够出人头地,但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有事干,不要像无业游民那样生活。
检察官曾经问赵惠,你丈夫拿走这么多钱,一分没还回来,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赵惠也坦白地说,这种潜意识的想法倒有过,可是他一说这钱肯定能还,我就相信他了,我相信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不会骗我。赵惠白天要上班,晚上要下班回家看孩子,丈夫有自己的事做,也不经常回家。男人的事情,不愿意让妻子多过问,这一点赵惠也可以理解,如果两个人要感情好,那么,需要彼此的信任和尊重,家庭的账,是一本良心账啊。嫁鸡随鸡,嫁狗谁狗,谁让他是自己的丈夫呢?重要的是她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这个小家,她内心深处不愿意失去她正在拥有的一切。
那么,她的丈夫刘大明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刘大明认为自己的智商也好,自己的社会关系也好,完全具备成功者的所有条件。遗憾的只是没有选择一个比较好的、能够见效益的项目。眼看着自己的投资越来越多,却没有任何回报。自命清高的刘大明在这种高投资高负荷的压力之下,开始通过赌博放松放松心情,后来就干脆赌博,生意也不再做了!他把自己的命运放到了赌场上,玩命一搏,赌一把是一把,今天要是翻过来了,就全翻身了,就是完全的赌徒心理了。
刘大明的事业总是没有进步,还屡屡因为欠债被告上法庭,赵惠的母亲劝女儿离婚算了,女儿却说,我们有孩子呢,日子得往前走呀。赵妈妈说,这个人不值得你要啊,我感觉到他老在说瞎话骗你呢。赵惠深深懂得妈妈的良苦用心,只得应付妈妈说,我再看他半年,老是看他半年看他半年,没想到看到这个下场。
在本案移送起诉的时候,检察官再次问赵惠,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刘大明用你给他的这些公款到底干什么用了?赵惠说,我确实是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一直都是在做生意呢。
事实上,刘大明是怎么做生意的呢?
他拿着妻子从单位弄出来的钱去香港或者澳门赌场,他从来不敢把真相告诉自己的妻子。他也知道,如果他把实情告诉给自己的妻子,无形当中等于逼她走绝路。其实,从第一次赌博开始,他就背上了一个将近170万元的包袱。赵惠给自己的丈夫弄到的第一笔5万元的资金,只是刘大明一个星期的费用,也可能是两三天的费用。那么,可以说一天的消费就成千上万,这是一般人没法承受的。到香港、澳门每天的花费,没有低于70万元的。
这时候,检察官才向赵惠说出了她丈夫用她给的钱去澳门等地赌博挥霍的事实。当时,赵惠愣了两三分钟,然后就痛哭,哇哇大哭,哭得非常伤心。检察官也见过她哭,当天她被押回来以后,检察官对她进行突击审讯的时候,她也掉泪了,但是,她那时候的掉泪并不是伤心,是为孩子难过。这时候,她痛哭,大约哭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在场的女检察官只是为她敲着后背,怕她因哭得悲痛而昏厥过去!检察官没有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陪着她。
赵惠没有想到,她为之倾注了全部情感,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丈夫却一直在骗她。人一生中的伤心事,也许莫过于此了。如果赵惠早有觉悟,何至于此呢?
面对赵惠的痛不欲生,刘大明却颇不以为然,竟然厚颜无耻地说出了这样一番高论:确确实实,是我害了她,但是对她来说,是不是也害了自己的丈夫呢?我,作为丈夫,给她的爱和关心太少了,只是张口向她要钱,或者只是说好听话的方式来笼络她,最后达到拿钱的目的,就像她真的是一个银行的出纳员一样,随时给我提钱,随时拿钱一样,她实际上做的就是这样,她不感到可悲吗?所以,她说自己愚蠢。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确实是事实。
多情自古空余恨,赵惠的痴情把她自己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对贪欲膨胀的夫妻,毁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平复的伤痕。十岁的孩子本应该过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生活。赵惠和刘大明完全有条件,也一定希望给自己女儿一个金色的童年。然而刚刚舒展枝叶的幼苗却遭遇了暴风骤雨的袭击。害了自己的一生也许就认了,但是毁了孩子的前途,相信他们作为父母,死也不能瞑目。
据赵惠说,在逃亡的路上,刘大明一天到晚就是在外头看人打牌。她在家里面辅导女儿学习,也经常看看法制节目,她说她自己很想自首,但是想到自己的孩子特别可怜,就一直没有投案自首。
在公安机关工作过的赵惠的母亲,一直很后悔地说:如果我知道的内情的话,我会要求她去自首的,因为自首起码死不了吧,是不是?已经到这个程度了,你还往哪儿跑啊?现在天罗地网啊,是不是?
赵惠把全部希望押在了丈夫身上,而刘大明却把全部希望押在了赌场上,夫妻俩最终是满盘皆输。
刘大明也很爱自己的女儿。他们二人在沈阳被抓的时候,赵惠被戴上手铐的那一瞬间,刘大明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女儿的视线,他是多么害怕这个场景会伤害到年幼的女儿啊!
本案侦查终结后,由检察机关提起公诉。起诉书认定赵惠、刘大明犯罪事实如下:被告人赵惠与被告人刘大明合谋,利用赵惠担任发展基金会财务出纳员的职务便利,使用虚假名义、不记账及销毁支票存根等手段,窃取、骗取现金支票、转账支票、汇票,共计人民币874.2万元,供被告人刘大明用于赌博及挥霍。被告人赵惠利用担任财务出纳员职务上的便利,将单位公款人民币8万元,擅自借给张大奎用于个人营利活动,案发后已全部追缴。
一审法院开庭审理此案,经审理查明:被告人赵惠身为国有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受委派管理公共财物,利用职务便利,使用虚假名义、不记账及销毁支票存根等手段,侵吞公款共计人民币874万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二条的规定,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财物的,是贪污罪。受国家机关、国有公司、企业、事业单位、人民团体委托管理、经营国有财产的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侵吞、窃取、骗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国有财物的,以贪污论。与前两款所列人员勾结,伙同贪污的,以共犯论处。尽管刘大明是无业人员,但他与妻子赵惠合谋,利用职务便利,使用虚假名义、不记账及销毁支票存根等手段,侵吞公款,所以,以共同贪污罪论处。被告人赵惠、刘大明所犯贪污罪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致使国家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必须依法严惩。被告人赵惠所犯挪用公款罪亦应依法惩处。
据此,作出一审判决:一、被告人赵惠犯贪污罪、挪用公款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财产。二、被告人刘大明犯贪污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财产。三、收缴在案的赃物变价后折抵赃款,不足部分,继续追缴,一并发还基金会。
一审判决后,二被告人对判决不服,提出上诉。
二审法院开庭审理认为,原审法院根据上诉人赵惠、刘大明犯罪的事实、犯罪的性质、情节以及对社会的危害程度作出的判决,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应予维持。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九条第一项之规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在法庭上,刘大明再三恳求,看在女儿尚未成年的分上,希望能够留下妻子一条性命,说,有妈妈在,孩子才算有一个家。
遗憾的是,刘大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面对一次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总是一意孤行,直到一切都无可挽回。
经最高人民法院依法对被告人赵惠、刘大明裁定核准死刑,被告人赵惠、刘大明被依法执行死刑。
赵惠、刘大明被执行死刑后,刘大明的妈妈打电话给赵惠的妈妈,说,老张呀,今天他们俩执行了!
赵惠的妈妈一听,差一点儿没晕倒,说:我就像是在做一场梦似的,我没有想到我的女儿能犯罪,哎呀,我得承认我的姑娘死掉了,你要不告诉我,我到现在可能还不知道呢。唉,我打算明年再给赵惠的孩子说,明年一周年的时候,咱们带孩子上她妈妈坟上看看,要买两个墓地,不能让她的爸爸妈妈埋在一起,他们已经冤家了,可不能在一起待着。他们压根儿也不应该做夫妻,哪儿有丈夫这么害自己的妻子的?■
图:张新国
编辑:卢劲杉lusiping1@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