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车公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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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往里走。刚下过雨,路面还有些打滑,你要小心地踩着脚,才不会滑倒。路两边是民居,黑色瓦面上,透着微微的润,在古树遮蔽下,泛着青光。路有些曲折,越往深处,越有青意。渐渐的,看到一个学校大门,左边是一个书店。你走进去,迎面全是书。还有一个男人,大概三四十岁年纪,黑黑的脸庞,额头上有颗黑痣,正在翻看账本。只记得你说,你是来应聘营业员的。他这才抬起头来。
   那是2006年,一个叫做车公庙的地方。你走进这个书店,开始营业员生涯。
   雨越下越大,这个季节,总是多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雨天,客人很少,你坐在柜台后面,这是一个玻璃柜台,上面呈放着城市的各类报纸,还有一些流行的杂志书籍。一个人影冲进来,披着兰色雨披,弄得木质地板上到处都湿淋淋的。你有些不舒服,望着他的动作。等到他除去雨披,你这才发现,他是书店老板。你看到他取出怀抱的一大叠报纸,伸手要接,他已经把报纸放到柜台上。尽管他小心护着,上面几张还是湿了字迹。这时你才看到,外面还停着一辆同样湿淋淋的电动车。老板冲你微笑一下,期期艾艾地开口:今天雨下得真大,来晚了。
   日子一切照旧,书店里总是不断来人。有临时起意路过的顾客,也有附近居民,还有学校的学生。这个周末,从早晨到现在,你连一杯水都没有喝过。不断有学生来借书、还书,你要打开账本,记下那些日期。老板看你这么忙,有时候也会歉意地说:过段时间我们装个电脑,记账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老板来的时候,一般很准时。在别的地方还有一个分店,他总是先到分店,再到这里。老板教你叠报,把新来的报纸一沓沓按照版面夹进去。他还交代你,每天早上,装好第一份报纸后,送到公路对面的酒店里。那个酒店开得很大,似乎也不是很大。你总是有些恍惚。那个老板穿件黑色T恤,平头,头也不抬地点点头,示意你将报纸放在桌子上。你有时候有些奇怪,为什么要托小店送呢?你也并不想问,世事对你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你总是沉浸在,自己漫无边际的思虑里。
   天色慢慢地过着,一天又一天,仿佛永远不会再黄昏了。你坐在柜台后面,双手支着下巴,默默望着越来越黑的路景。那个兵哥又来了,哦,这是他第几次过来?每次来,不是要盒烟,便是装作翻看书架上的书。实际上,他是打量书店没人的空隙,直到这次。
   我带你去海边,好吗?他终于鼓起勇气。你沉默着,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双手依然忙碌。他站了站,离开了。你抬起头,望着那个背影消逝在夜色。
   夜很漫长,然而总有路灯照亮。你睡在出租屋里,这是七楼,仍然能听到下面人声沸腾。城市里,五颜六色的灯太多了,它们不能照亮你的心事。你的心事,只掩藏在一个长长的梦里,那个梦,只有你自己才能走进去。多少个夜晚,你总能梦到他的脸庞,那些缠绵的场景,那些惊悸的心事。
  (2)
   书店生活照旧。你已经弄懂了书店的流程,每天有条不紊地记账、收钱,找钱。你正在忙碌,一个高大的男生走进来,递给你一张钱,这张是假的。你看了看,面额二十元,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有钱的味道。它在外面转了一圈,你已经不认识它了。你脑袋有些蒙,极力回想,是在哪个瞬间收下它。你看着这张钱,它张着嘴,沉默地看着你,连同那个男孩。你似乎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你。你慌张的脸,从自己钱包里抽出一张二十元,递给那个男孩,有一种生怕被老板发现的惶恐,这是你上班第三天。他转身离开,你记得他是经常来这里买香烟的男孩。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他已经离开,连同身影,融在人流里,你忽然有些受到愚弄的感觉。
   这时候,人很多了,不断有学生来借书、还书,在你眼前纷纷扰扰。你已经有些忙不过来,可他们还是站在你面前,手里拿着书,这些熙熙攘攘的人流快要让你窒息了。在这些人流簇拥下,你忽然有了开口的冲动。你以为他们没有听到,其实他们全都听到了,事物在你开口那一瞬间便凝滞了。你说:我伤害了他,真的,你像一个祥林嫂般喋喋不休。你说:我是不是伤害了他?你问着自己,问着所有活的生物,都静止了,那些看书的人,路过的兽,奔跑的车,连门口的大榕树,都停下动作,全神贯注倾听你的心事。是的,那个午夜,你欺骗了他。你以为你真爱他,实际上你是利用他,报复了另外一个人。可是你是真爱他的,可是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错位的故事,你摇摇头。
   他是我的上司,你轻轻说。那一瞬间,如梦如幻,回忆起他来。
   他很英俊,口才也很好,实际上,我很喜欢他。你心头有些羞涩,连话语也迟滞起来,你还停留在那个梦境里,迟迟不愿醒来。
   夜很深了,就像往事,一直停留在最深的夜。你回忆着过去,回忆着往生,一连串的梦境把你带到地狱。
   下班的时候,你打量空无一人的店,从外面的夜色里踏进来一个人。
   我们去海边,好吗?是那个兵哥,他换了一身绿色军装,英姿勃发。你一脸木然的笑,去海边?去海边?你有些茫然。
   一个人影逼进来,是那个你连梦都不愿回想的人,是他。他走进来,恶狠狠地走进来,沉重的脚步让兵哥回过头。你这才看到,门外停了一辆军营越野车。但海边,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一个有身份的人,甚至无法赴一场即兴的约。兵哥悄悄退了出去,你知道,他不会再来了。
   你极其厌恶,但又无法甩掉,像一长串一长串的蛆虫,在附你之身,咀你之肉。
   蛆虫也是要吃饭的。
   你们坐在酒店里,附近,只有这一家酒店,恰恰是你送报纸的这家。但此时,别人认不认识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木然坐在桌边,脱离尘世太久,又被眼前这个人拉回。
   一盘黑鱼热气腾腾,摆在桌子中央,你没有食用欲望,往事不断沉浮。
   往事,你多想摆脱的往事,此时又重浮眼前。如果是场噩梦,也总有醒来瞬间。可是此刻你像被捆住似的,绑在椅子上。你身上有一条无形绳索,是往事,你摆不脱往事。正像现在,你摆不脱眼前这个人。    是的,你们有婚约之说,但是。
   那个午夜,你从医院回来,钥匙打开门锁,看到你的床上,你熟悉的粉红色床单上,你亲手缝制的棉被里,他咬着她的头发。这些天的疯言疯语,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点。你跄踉着奔出家门,风拂着你的头发。你坐上一辆出租车,可是要往哪里去呢?是呵,往哪里去呢?风那么凉,夜又茫茫,你要往哪里去呢?
   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
   她的名字叫做小薇。
   她有双温柔的眼睛,
   她悄悄偷走我的心。
   小薇啊!
   你可知道我多爱你。
   ……
   你坐在出租车里,泪如雨下。你始终记得,在那个难过的夜,有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为你放了一遍又一遍的小薇。
   小薇,你要去哪里呢?
  (3)
   你来到这个叫做车公庙的地方,这家书店躲在学校后面,你躲着你的人生,你也有过一段灿烂的日子。实际上,你的第一站不是书店,坐落在泰然工业区的一家公司,你应聘到一个文员的工作。
   是那双眼睛打动你吗?他那么斯文,那么儒雅,甚至连说话语气,都生怕吹跑你,你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而你相信,他也是,你们在一起时,总是浅浅的笑,有无限喜悦,在彼此眼中缠绵。你越来越陷进去,他充满温情的动作弥补了你心头裂痕。每个下班黄昏,你都要望着那个办公室的窗口,看灯是否亮起。一旦灯早早熄灭,你就会胡思乱想:他在做什么呢?即使不加班的夜晚,你也要来到那个窗口,痴痴望着灯光发呆。呵,真是个傻女子。你知道,幸福泡沫总有天会烂掉,但你就是不愿醒来。你终于听到一个可怕消息。
   他来了!他知道你躲在哪里。哈哈,你躲不过去了。是的,你总要与他对招,与他对质往事。是吗?是吗?
   那个午后,你走进他办公室,脚下仿佛踩着一朵祥云。他没有惊讶,命中注定你们有一场无法躲过的赴会。
   你是一个太过敏感的女孩子,他的叹息犹在耳边,犹如他的手,充满怜惜和柔情,抚过你每一寸肌肤。
   你利用了他,一个心念闪过,你颤抖了,眼睛闭了闭,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不,这不是爱情。
   事后多少个午后,你都在回想。那个瞬间,你只是利用一个人报复另外一个人而已。这不是真的爱情,但是自责和悔恨在你心头日益滋生,你像一个发狂的小妇人,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纠结不安的灵魂。
   每天与书相伴,你的手指抚摸一张张书页,为它们抚平折皱的页角。有的书借出次数太多,封面已经有些裂痕,你拿出胶布,细心贴上,就像你抚摸自己的伤痕。光阴,就在你指间一寸一寸流走。闲暇的时侯,你望着那棵古榕发呆。那一片片叶子,仿佛都倾听了你的忏悔。那些长长短短的树须,多像调皮孩子打的秋千。光滑的玻璃柜台上,清晰地映出你时喜时悲的脸容。
   日子总是那么平静,这座城市,该有多少秘密被隐藏起来呢?你每天踩着青石板路,小心翼翼地防着脚底板打滑,生怕一不小心摔倒。有时候你也往人群里张望,看是不是有那个人的影子。
   他走了,恶狠狠地走了,说只要你回去就解除婚约。
   他也走了,你始终找不到他的行迹。你一有空就去办公室窗口下,但那盏灯再也没有亮起。你遇到一个旧同事,鼓起勇气问他的消息,得到一个惊讶的笑,那种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你:哦,你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你的脸红了,这才得知,他也走了。
   你的心头有一个洞,但又找不到补愈的解药。你只想逃离,逃离,逃离一切。
   老板很舍不得,期期艾艾地望着你:本来说,你在这里做下去,将来买房上户口,我和我老婆都可以帮上忙。
   你还是走了,有多少个时日,你在回想,这段难得平静的日子,书店的一切事物,是如何安抚你曾经浮躁的灵魂。
   你奔波在寻找下一个工作的路上。
   有时候隔着公交车的窗口,路过这里,你猛然瞥见繁茂的古榕,看到那些垂下的树须,心会瞬间安静下来。那些长长短短的树须,该倾听过你多少心事。你曾经在这家书店上过班呢,那里的每一面书页,都有你手指抚过的痕迹。但那时的世界,与你的现在已经很遥远了,远远的。看到书店换了门面,装上推拉玻璃门,一切都改头换面,你却没有。
   你的思维沉浸在那段长长久久的苦恋,你很想找到那个人,跟他说一声抱歉。至少要问个明白,但要问什么呢?你负了他?他负了你?你们都错过了。也许你们的相逢,只为成全那段错缘。城市这么大,又上哪里找那个人呢?即使找到,又能给千疮百孔的生活弥补些什么?也许那真的是爱情,就当作爱情,也没什么不好,它毕竟让一个女人有了最美丽的模样。往事在风风雨雨中浸润,就像打了滑的青石板路,一不溜神,就栽进去了。
   这个雨夜,你从一家公司面试回来。你很想走进来,于是你就走进来了。
   书香依旧,隔绝了外面的风声雨声,你的心瞬间沉静下来。你合上雨伞,望着这个站在柜台后面的男人。他依然穿一件青色的衣服,低头正在记账,趁着灯光,你看到他额头上那颗黑痣更加闪亮。你忽然有些感激,在那段心绪不宁的日子,他收留了你。往事慢慢走远,你忽然发觉,已经离开往事很久了。一瞬间,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都可以风淡云轻。没有人要你原谅,你也没有要原谅谁,你原谅了所有事物,看到生命中本该有的样子。
   你微笑着,他也微笑着。
   他忽然说:呀,我买了车,等会我送你回去。
   你往外张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门外静静停着一辆白色本田。
   雨色滂沱,路两旁古榕,湿了树干,叶上雨水在车灯映射下,颤巍巍发着反光。路面湿润,雨刷不停挥动,外面雨色茫茫,你坐在车里,心如古井。周围与你,已是两个世界。
   到了!前面路口停下就行。你指着一个小巷,走下车,轻轻关上车门,回过头,看到他从车窗中伸出手,向你摆摆手,你也挥挥手。你知道,以后不会再见。
   你撑开伞,走在雨中。眼前,是茫茫雨雾,还有古榕,小巷,青石板路。
   身后的雨越下越大,你迎着雨,走往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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