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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加升:已知最快时间 苑城
新手
雨下个不停,山上雾蒙蒙一片,哈巴雪山4900米处,登山向导朱小明独自等在雪线附近。雨雾遮住视线,30米外的一切都隐入苍茫之中。
即将赶来的人是一名新手:第一次尝试5000米高度,之前最高只到过4700米左右;第一次踏上雪线,连冰爪也没用过;第一次速攀,此前没有攀登雪山的经历。
哈巴雪山位于云南香格里拉,海拔5396米,与玉龙雪山隔虎跳峡遥遥相望,是一座入门级雪山。许多户外爱好者攀登的第一座山峰就是哈巴雪山。然而,速攀与传统的攀登方式并不一样,速攀和FKT(Fastest Known Time,已知最快时间)的概念有诸多相似之处,是一项将高海拔攀登和越野跑结合的运动。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山顶,难度势必更上一层。
如果登山者没有任何攀登雪山的经验,哈巴雪山本是不错的选择,但偏偏第一次就挑战速攀,不免让人觉得这名新手有些疯狂,甚至认定他是自不量力。
除非,这名新手是申加升。
2016年9月,申加升参加了亚洲山地竞速挑战赛,那是他首次尝试越野跑。之后的三年间,他以黑马之姿一路折桂,被称为越野跑新星。这名1995年出生的云南小伙不善言谈,向来都是以实力说话,在越野跑赛场上,只要他出现,冠军十有八九是其囊中之物。
从越野跑到速攀,不同的运动方式,意味着新的挑战。这里是哈巴雪山,海拔4900米以上为冰雪地带,必须穿冰爪才能通过。纵然是越野跑新星,在雪山面前,是续写传奇,还是铩羽而归,一切尚是未知数。
气温低至零度,朱小明只穿着越野跑鞋,脚有些冷。2012年他开始做登山向导,也曾与人搭档速攀哈巴。这是他第一次在雪线上穿越野跑鞋,平时带着客户攀登,走走停停,不穿登山鞋,人会特别冷。薄雾久久不散,半小时后,申加升出现了。
雪线下是大石板,坡度有三四十度,平常人走五六步就要停下来喘气歇息。申加升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速攀,意味着争分夺秒。“你穿上冰爪先走。”一碰面,朱小明说道。雨水打湿了手套,来到雪线处,申加升的手已经冻僵,朱小明帮他穿好冰爪,讲了一遍雪地行走技术。再向上有片硬雪,看起来更像是冰,特别滑,如果用力不对,很容易扭到脚。申加升跑得快,学得也.决。当朱小明穿好自己的冰爪,他早已走远,不过四五分钟,人都到了三四十米开外。
朱小明在雪山脚下长大,平时除了做登山向导,也经常参加越野跑比赛。2017年,环四姑娘山超级越野跑赛是他参加的第一场比赛。本是重在参与,谁料他一举便夺得42公里组第三名。此时,这名体能强大的登山向导,需要跟上申加升,以免他在冰面上出现意外。
“我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在后面追。”在冰面上,谁也没办法走得太快,但是朱小明怎么也追赶不上。只见那位雪山新手在匀速前进,一步不停地走着,越往上,那背影就越远……
纪录
这条冲顶之路走过无数遍,朱小明第一次觉得这么累,浑身都在发热,原本发冷的脚很快缓了过来。等他赶到,申加升已在顶峰停留了一会儿,拍完登顶照准备下撤。
2小时48分,这是之后被广为知晓的数字。从海拔约2700米的哈巴村清真寺桥,到5396米的哈巴雪山顶峰,全程9.5公里,申加升只用了2小时48分。登顶后,他原路下撤至哈巴村,共用时4小时15分。消息很快传开,全新的速攀纪录诞生,越野跑圈、登山圈都在讨论这项数据,哈巴雪山速攀再次为人瞩目。
这里从来不缺关注的目光。2016年3月30日,马拉松运动员李少壮尝试速攀哈巴雪山。他曾连续两年夺得香港马拉松半程的冠军,被称为“半马小王子”。凌晨两点半,李少壮从哈巴村出发,沿东北山脊传统路线,经农场木屋(3600米)、大本营(4100米)、大石板平台(4395米)等地,用5小时58分登顶哈巴雪山,之后返回哈巴村,总用时9小时22分。哈巴雪山全新的速攀纪录诞生,这也曾是国内最广为人知的一次速攀。许多人因此第一次知道“速攀”的概念,李树军就是其中之一。
李树军,网名“雪山之子”,是哈巴雪山巅峰救援队队长,也是当地第二代登山向导,2006年就开始带人攀登。李少壮速攀哈巴雪山时,李树军正好不在山里,没能亲自见证。以前在哈巴雪山,攀登只有一种模式,即商业登山。他擅长带着客户攀登,却第一次知道,还有速攀这种方式。
那时李树军不懂速攀,但能一眼认出谁是来速攀的。2016年5月初,他在山上遇到魏静。魏静并非专业运动員,2006年开始登山,2011年她登顶珠峰,称“创造了女性从8300米突击营地登顶珠峰的最决纪录(4小时45分)”。李树军回忆道:“装备和我们都不同。”用传统方式攀登,保暖系统、防雨系统缺一不可,登山者需要携带很多装备。当时魏静在为速攀提前拉练,短裤、跑鞋,一切轻装上阵,个人装备、补给都放在马甲似的越野跑背包中。最终,魏静用时6小时26分登顶,创造了女性速攀哈巴雪山的已知最快时间。 速攀客
短短24年,众人看到哈巴雪山的日益火爆,同时,哈巴雪山也在静静见证人们的变化。它看到了哈巴村向导的成长,从懵懵懂懂到越来越正规专业;它也看到了攀登者的成长,从常规的商业攀登到富有创造力的速攀。
速攀,顾名思义,就是快速攀登。正常从哈巴村开始攀登需要两天时间:第一天从哈巴村徒步或骑马至大本营,休息一晚后,第二天凌晨冲顶,之后再返回大本营或者哈巴村。速攀,则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成攀登,通常12小时内从哈巴村登顶并返回哈巴村。
速攀是越野跑和高海拔攀登的结合,难度系数却呈几何倍数增加。哈巴雪山攀登线路成熟,传统线路单程将近10公里,海拔爬升约2700米,路况丰富多样,原始森林、高山草甸、大石板、碎石坡、冰雪坡,吸引着众多速攀爱好者。
2016年3月,李少壮用时5小时58分登顶哈巴雪山,创造速攀纪录的同时,也让哈巴雪山的速攀广为人知。此后,众多速攀爱好者轮番上阵,不停刷新这一纪录。2019年6月,申加升用时2小时48分登顶,总用时4小时15分钟重回哈巴村,创造了哈巴雪山的速攀新纪录。
罗世勇,人称“老罗”,做了十几年哈巴雪山向导。对他来讲,速攀不再是个新鲜事。2017年,一位上海攀登者找到老罗,说是要尝试速攀。老罗心想,平时两天攀登都有点累,要在一天之内完成速攀,简直不可思议。了解对方的户外经验后,老罗觉得可以尝试,大不了失败后再下撤。纵使客人体能跟不上,自己也有能力带客人下山。老罗就这样开始了第一次速攀。
天气不算理想,攀登途中耽搁了一会儿,老罗也一路担心。在等待队员时,他都会格外关注,担心队员体能跟不上,还好队员扛了下来,最终7个多小时成功登顶。老罗坦言,当时觉得不可能,所以都不敢公开,怕有风险,一直是在担忧中速攀,所幸一切顺利。
带队速攀的次数多了,老罗发现速攀者有种特质:经验丰富、体能好、心理素质棒、计算精确。“他们胆子都比较大,不会担心体能被耗光,也不担心向导出问题。带的装备都很精准,不会多带,也不会少带,沿途吃的、喝的都会提前计算好,一切都是精确计算。”这是老罗对于速攀者的印象。
这两年,老罗明显感到喜欢速攀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每年都有10组左右的人找他安排速攀。据不完全统计,尝试速攀的有20多次,成功完成速攀的有11次。速攀完成的时间基本在4个区间内:12~15小时,8~12小时,6~8小时,4~6小时。
前两次带队速攀时,老罗压力有些大,后来他就越来越放心。选择速攀的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攀登者,无需向导过多操心。带队攀登过几千次哈巴雪山,老罗越来越对速攀这种方式心存好感。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好玩且有挑战意义的尝试。每当有团队找老罗安排速攀事宜时,他都会开心好几天。
新风潮
这些年,在老罗带领下,村里很多年轻人开始做起登山向导,90后朱小明便是其中之一。
朱小明在哈巴雪山脚下长大,却一直都没有尝试攀登过。2012年,结束香格里拉的工作后,朱小明回到村里。在帮老罗修花台的时候,老罗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去登次山?”出于好奇,也想着顺便去玩,朱小明爽快答应。
朱小明第一次带队攀登并不顺利。客人刚过大本营就出现高反,他们缓慢爬升着,客人在前面慢慢走,朱小明缓缓跟在后面。直到中午12点多,他们才到4900米,只能无奈下撤。第二天,朱小明带另一个客人攀登,在雪线处,他看着别人穿冰爪的样子,现学现教,给客人和自己成功穿上冰爪,这一次他们终于登顶。
站在顶峰,朱小明挺轻松,觉得登山好玩,之后就一直跟着老罗做向导。他每年攀登哈巴雪山的次数超过100次,至今活跃在向导队伍中。
2016年,朱小明正带队攀登,遇到下撤中的李少壮,同行向导小沈说:“或许我们也可以尝试一下速攀。”从此,速攀哈巴雪山便在朱小明心里扎下根。可惜他一直找不到合适机会,天气好时要带客人,天气不好时又没有意愿,速攀哈巴雪山只能一直拖著。
直到2017年7月,老罗问朱小明,有人想去速攀哈巴雪山,你敢去吗?“没有不敢的,去”,朱小明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老罗口中想速攀的人是逯海川,7月21日,朱小明和逯海川从哈巴村出发,计划破掉李少壮9小时22分的速攀纪录。出发时天气并不理想,下着小雨,朱小明想,速攀肯定没戏,走到哪算哪吧。幸运的是,天气并没有进一步恶化,他们成功登顶,用时5小时35分,返回哈巴村后共计用时7小时48分,打破了之前李少壮保持的纪录。
今年6月,申加升速攀哈巴雪山,朱小明也参与了后勤工作。结果大家都知道,申加升大幅度刷新纪录,从哈巴村到顶峰仅用2小时48分,登顶后,他原路下撤至哈巴村,共用时4小时15分。在这次速攀中,朱小明从4900米的雪线处开始攀登,前后只差一个穿冰爪的时间,他便落后申加升30多米,尽管他一路追赶,可是一直到顶上都没能追上。平时带队从不出汗的他这次累得满头大汗。
对于朱小明来讲,速攀好玩而刺激,有机会的话,他愿意更多去尝试。朱小明这样的新一代向导正在成长起来,有更多机会参加专业培训,补齐知识短板。这一辈人出生于斯,从老一辈向导手中接过接力棒,更在用行动守护哈巴雪山。据朱小明讲,每次攀登向导们会沿途清理垃圾,在山上培训的时候也会带垃圾下山。
曾经,哈巴雪山只是很多人迈向雪山的第一次尝试。如今,这里引领着雪山速攀的风潮。哈巴村里的每一位村民,就连坐在桥边的老奶奶都知道“速攀”的含义,这在中国其他的雪山小镇都是不曾发生过的。
然而,在哈巴雪山的历届速攀纪录中,速攀者均是在向导的帮助下尝试后援式速攀。他们更像是一名客人。目前尚未有人尝试更加纯粹的无后援式速攀——一个人、自背负装备、自补给水和食物,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帮助和陪伴。
越来越多的速攀正在哈巴雪山发生,而哈巴雪山的速攀纪录也必然会被一次次推向极致。 在各大越野赛事接连夺冠后,Kilian在赛事中遗失了最初参赛时的快感。他想要重拾在山巅上奔跑时灵动的自由感,不断追索,寻找生命的意义。
他想起了少年时的偶像布鲁诺-布鲁诺德(Bruno Brunod),那名速攀马特洪峰、罗莎峰,创造最早的FKT(Fastest Known Time,已知最快时间)纪录,并只身将越野跑运动带向阿尔卑斯巅峰的意大利人。
速攀。山峰。自由。奔跑。生命。布鲁诺德。这几个关键词在Kilian的脑海中不断发酵,终于——
2011年末,“生命巅峰(Summits Of My Life)”计划应运而生。Kilian计划在未来几年内,先后挑战各大洲最高峰的速攀纪录,这份山峰名单包括阿尔卑斯山区最高峰勃朗峰,阿尔卑斯著名山峰马特洪峰,欧洲最高峰厄尔普鲁士峰,北美洲最高峰麦金利峰,南美洲最高峰阿空加瓜峰。这个计划的最后一站是,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单独完成每一座山峰的速攀纪录都可能轰动世界,但Kilian把这份名单上的山峰打包成一份计划,就好比是一口气完成地球上所有的著名山峰速攀大满贯。
“生命巅峰”计划的理念追本溯源就是Kilian少年时的偶像布鲁诺,只不过Kilian将速攀的精神放之全球视野。当他望着布鲁诺的背影,从他的身旁迈过这一大步的时候,Kilian就已经不仅仅是一名优秀的越野跑者而已了。他是一名探险家。
“这个计划完全是我自己一个人提出来的,它与我的一生息息相关”,Kilian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知道自己肯定会完成这个计划,但在最开始,我预计完成计划至少需要10年的時间。”
生命巅峰
要想把Kilian从一堆粉丝合影、广告拍摄中拯救出来,必须要借用山峰的力量。
我把前不久在一组川西地区速攀的雪山照片晃在Kilian眼前。沟壑纵横的冰裂缝、几近垂直的闪亮冰壁、连绵不断的雪坡瞬间吸引了Kilian的注意力,他顺着这组照片的方向看到了我的脸。
你曾经跨过山河大海,也跨过人山人海,但你绝对没去过中国四川。我和Kilian很快从中国的山峰资源聊到我自己的一些小型速攀计划。让我略感诧异的是,那些或许让我引以为傲、颇具技术挑战的未来速攀计划,在K看来并不算难。
“Solo速攀Ama Dabla?其实技术难度也还好……”
“速攀希夏邦马?其实你真的可以试试无氧的……”
“迦舒布鲁姆Ⅰ峰Ⅱ峰连登,这个计划还是很有意思的……”
如果不故意夸大其词的话,普通难度的山峰似乎很难引起K天王的兴趣。毕竟他曾经的搭档是著名的“瑞士机器”Ueli Steck。
在Kilian第一次参加UTMB的同一年,这名年长Kilian 10岁的瑞士登山家Ueli Steck打破了阿尔卑斯三大北壁之一艾格北壁的速攀纪录。Kilian在蝉联UTMB三连冠的时候——就好像两个人商量好似的——“瑞士机器”也陆续拿下了勃朗峰北壁、马特洪峰北壁的速攀纪录。
一个是越野跑领域的王者,一个是技术攀登领域的大神。有人开始设想,如果“瑞士机器”去跑越野赛,那是否也会打破Kilian的赛道纪录,如果Kilian去速攀雪山,那是否会打破“瑞士机器”的速攀纪录。
这种设想并非毫无根据。事实上,高海拔速攀也是一项耐力运动,在不过度强调技术性的前提下,适量的越野跑训练也非常有利于“瑞士机器”的速攀。而掌握足够多的攀登技巧,对于Kilian Jomet在山峰自由穿梭也大有益处。
但更多人只是将两项运动和两个人胡乱嫁接,看热闹的心态,当真正懂得技术攀登和越野跑的本质区别后,会发现两项运动在互补之余,也有抵触的部分。
“我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耐力而打造,我不喜欢太多技术性的东西,我只是喜欢在山峰上快速奔跑而已。”
长距离耐力运动的训练或赛事,都会大量消耗肌肉力量。最明显的例子是,每一名攀岩爱好者在完成一场50公里以上的耐力赛拿起哑铃之后,都会觉得“肌无力”,需要两三个礼拜的时间来重新修补肌肉力量。而这种“肌无力”在技术攀登领域就更是一种可怕的退步了。
过度重视技术攀登的训练,特别是力量训练,对于耐力运动的表现能力也有重大的影响。这点我们在马拉松运动员身上就能得到答案,在Kilian身上也是如此。为了验证这一答案,我半开玩笑地问Kilian。
“K,听说你力量很弱啊?”我不怀好意地问。
“是啊,我几乎没有什么肌肉力量。”Kilian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那么,你能做多少重量的负重深蹲”我调侃道。
“0公斤!真的是0!我一个负重深蹲都做不了!”K不好意思地说。
技术攀登大神“瑞士机器”也曾尝试过UTMB的短距离组别,虽然成绩非常优秀,但距离打破K天王的越野跑纪录差距还非常大。这并非是“瑞士机器”训练不够刻苦,为了训练长距离越野跑,他刻意转移了训练重点,减少了平时攀登中技术和力量的成分,而是加强了耐力训练。
当Kilian开始学习技术攀登的时候,也是他和Ueli Steck相识的时候——虽然两个人在法国霞慕尼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个人都知道了彼此的技能可以一定程度的互补。 “四五年前我们就认识了,Ueli想增强自己的耐力水平,而我想要增强自己的攀登技巧。”Kilian对我说。
两个人真正开始熟悉以后,“瑞士机器”在技术攀登时都会背着越野跑背包攀登,并且开始尝试在非技术路段越野跑。Kilian也开始尝试6C以上难度的技术攀登,家里也装上了攀岩墙,开始适当加强自己的上肢训练。
2013年Kilian Jornet开始进行“生命巅峰”计划,一举打破了勃朗峰、马特洪峰的速攀纪录。2014年又完成了麦金利峰、阿空加瓜峰的速攀纪录。
2015年,Ueli也完成了一生中最具耐力风格的计划:在62天内,登顶了阿尔卑斯地区82座海拔4000以上的雪山。
同样是2015年,Kilian和“瑞士机器”搭档了一次艾格北壁的速攀,这次两个人用了不到4小时完成速攀,往返共计用了10个小时。
当我们谈论“耐力运动”时,往往与付出的时间和天赋等等因素是成正比的。但是当我们谈论“攀登运动”时,在此基础之上,还要附加上“风险”的因素。
2017年4月,当Kilian在中国西藏速攀卓奥友峰训练时,“瑞士机器”也在尼泊尔一侧的珠峰脚下适应攀登——两个人的直线距离其实很近。“瑞士机器”想要完成那条兼具艺术性和攀登性的珠峰—洛子峰连穿计划。
关于這条路线,Kilian多次与“瑞士机器”探讨过。“瑞士机器”计划从霍尔斌路线——珠峰最难攀登的路线之一——登顶珠峰,从山脊穿越到洛子峰登顶,并快速下撤。为了充分适应高海拔,“瑞士机器”很早就来到了珠峰南坡大本营,开始尝试周边山峰作为适应性训练。
惨剧发生时,Kilian还在卓奥友峰训练。那一天,当Kilian从卓奥友峰回到大本营,打开手机,“瑞士机器”遇难的新闻就从手机里涌了出来:2017年4月30日著名登山家Ueli Steck在努子峰训练时,不幸滑坠,从山谷坠落,遇难身亡。
Kilian看到新闻后懵住了……“我根本想象不到,Ueli也会滑坠,也会死掉。”
我问Kilian,你怎么形容你和“瑞士机器”之间的关系,是朋友,还是师徒。Kilian想了想,缓缓地用了一个只有攀登者才能深刻理解的词——搭档。
速攀珠峰
攀登珠峰听起来就很酷。全世界70亿人,只有10000人站在了世界最高峰的峰顶。
那如果是无氧攀登,只有200多人达成过这个成就。
那如果是一个人solo,而且速攀呢?绝不超过10个人。
2016年,Kilian Jornet完成了生命巅峰前几站计划之后,准备对最后一站珠峰发起冲击。他准备用无氧、solo、速攀的方式攀登珠峰。
Kilian选择了珠峰最难攀登的一条路线,也是“瑞士机器”原计划的路线,珠峰北坡的霍尔斌(Horbein)路线。
这条线路有多难?抛开复杂的专业术语,通俗地讲,在珠峰登顶人次逐渐逼近万人次的今天,从霍尔斌路线登顶珠峰的人还不到10个人。退一步说,即使Kilian使用氧气从这条路线登顶,也足以轰动了。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北坡?
Kilian说,虽然尼泊尔一侧的珠峰南坡更具攀登乐趣,但是人数太多。冲顶路线就那么一条,冲个顶还要排队。打破不了纪录也就算了,搞不好一次“速攀”就能慢成传统方式攀登。
为什么,是自己?
只有自己一个人攀登才能掌握好速攀的节奏。而且,Kilian认为,沿着夏尔巴修好的路绳往顶峰走,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登山。
为什么,是无氧?
用氧气对Kilian来说就是嗑药。那是作弊行为。他知道8000米以上无氧攀登肯定是一种冒险行为,“但我不就是来进行一场冒险的吗?”
为什么,是霍尔斌路线?
这不是巧合。Ueli Steck的珠峰一洛子峰连穿计划,就是准备从霍尔斌沟槽攀登登顶珠峰。在登顶人数屈指可数的霍尔斌路线上,Ueli和Kilian两个人分别计划双8000米连穿和无氧速攀珠峰,这很难不引起我的关注。
论技术,Kilian放在中国肯定也是一流自由攀登者的梯队。论耐力,说他是“世界顶级”都有些委屈,但是客观地讲,Kilian的纯攀登技术和Ueli相比,差距依然是太大了。但Kilian依然坚信自己完全有能力用无氧速攀的方式,搞定这条路线。
直到那一天,他在卓奥友峰得知了Ueli的噩耗……
如果像Ueli这样的高手都能在山上出事,那么谁都有可能。2017年,Kilian决定放弃从霍尔斌路线速攀,而是从北坡的传统路线速攀。但KilianJornet并不是速攀珠峰的第一人。珠峰的最快速攀纪录还属奥地利登山家Christian Stangl在2006年5月创下的16小时42分纪录。
速攀本身就是一种比阿式攀登更极端、比越野跑更刺激的耐力运动。它打破了传统登山中一些教条的规范,又突破了越野跑运动中的海拔和体能极限,因此它蕴含着一种无知无畏甚至略带狂妄的反叛精神。 当我们在讨论一座山峰的速攀,其实是讨论速攀者与山峰之间的关系。但是当我们在讨论速攀纪录和FKT,我们就不得不把它变得更加明确,甚至充满了竞技性:明确起点终点,线路数据,以及登顶证据。
2006年,Christian Stangl的纪录并不是从海拔5000米的珠峰北坡大本营出发,而是从北坡6500米的ABC(前进营地)开始,到登顶,共计用时16小时42分。
翻看这名速攀者的履历,几乎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奥地利版本的K天王。尽管Stangl的珠峰速攀纪录强悍得无懈可击,但他却不是一个完全让人尊重的登山者。
2010年,背负着巨大的偶像包袱和成功压力的Stangl,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声称自己登顶了世界第二高峰K2。
在功利色彩还不是那么浓厚的登山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靠的就是单纯的口碑——这也是Ueli Steck在没有确凿登顶证据证明自己登顶安纳普尔娜峰时,依然获得金冰镐奖的原因之一——但这一次,口碑不再起到任何作用。Christian Stangl经受不住舆论压力,最后终于亲口承认自己那一年是谎报登顶K2。
整个登山圈都炸了。登山皇帝梅斯纳尔说:“直到不久之前我还相信Stangl确实登顶了。我始终认为,如果有人宣称登顶,那就是登顶了。他这么做,不配当一名登山者。”
但不管怎樣,Stangl速攀珠峰的纪录确实是货真价实。Kilian对我说,速攀珠峰计划定下来的时候,Stangl的16小时42分,就是他希望打破的目标。
当一名世界顶级运动员来到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名利场,想要打破世界最快的珠峰速度攀登纪录,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就不再是那么简单。
Kilian远远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像Stangl一样,因为一次速攀纪录而被人们质疑和诋毁。
第一次尝试
“K,你在速攀珠峰时,到底是真的能越野跑起来,还是单纯的快速徒步?”在晚上的电影分享会上,我当众问了Kilian这个问题。
“不是快速徒步,而是龟速徒步。”大家哄堂大笑。我没有笑,尝试过刷新雪山速攀纪录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有幸见过Kilian速攀珠峰时的视频素材。
2017年5月22日,刚从大本营出发没多久,在海拔5100米,Kilian使用双杖在绒布冰川的冰塔林里,忽上忽下,自由穿梭,那配速目测在6分每公里,绝对不是所谓的“龟速徒步”。
这位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小伙子在速攀和越野赛道上表现如此出众,很难说是天赋基因还是后天训练使然。
最大耗氧量(VO2Max)是决定一个人耐力运动表现能力的指标,虽然后天可以微调,但基本上先天的最大耗氧量指标,就决定了你后天有多少耐力和运动潜力。
我们大多数人的最大耗氧量介于30至50(毫升/千克/分钟),很多人甚至还不到30。一名优秀的耐力运动员,最大耗氧量会达到60至70。环法自行车运动员阿姆斯特朗是85,而Kilian Jomet的最大耗氧量达到了惊人的92!
当Kilian朝着珠峰顶峰发起进攻,为了将轻量化发挥到极致,Kilian不用固定路绳,不用对讲机,不用卫星电话,无后援。这意味着,一旦出事,只有Kilian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Ueli Steck的遇难足以证明,即使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登山者,你技术再完美,体能再优秀,在山里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为了这次“生命巅峰”的收官之战,他已经准备了一年多。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刻苦训练过。天赋异禀的K天王很可怕,但是刻苦训练的K天王更可怕。
Kilian的野心很大。如果你不了解Kilian,甚至很容易通过他的行为而粗暴地判断他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因为在Kilian眼中,打破纪录一向都不是他的真正目标,而是变着法儿地“羞辱”对手,才能满足他对于自己实力的“骄纵”。
那一天,美国越野跑精英运动员Joe Grant,永远无法忘记他被Kilian支配的恐惧。
2017年的美国经典赛事硬石100英里耐力赛,在60公里补给站处,Kilian的肩膀脱臼,他用绷带简单固定后,继续从补给站出发比赛。独臂Kilian拄着单根登山杖,肩膀很疼,但是面露微笑。Joe Grant虽然是夺冠热门选手,但是此刻他很累,他想尝试追上K天王。
最后,Kilian轻松甩掉了Joe Grant,第四次拿到了硬石100英里的冠军,尽管是打着绷带的独臂姿态。这就好比在拳击场上,一名拳击手自愿把一直胳膊背在身后,独臂KO对手一样如此羞辱对手。
但“羞辱”并不是Kilian的本意,因为事实就是他太强大了而已。这是一种高手独有的寂寞,他不得不变着法儿来让竞争更具趣昧陛。
至于速攀珠峰纪录?这一次Kilian Jornet也准备用他独有的方式,来“致敬”上一位纪录保持者。在我的追问下,Kilian终于透露出了他最开始的野心——
打破Christian Stangl从6500米出发到冲顶的16小时42分纪录其实不算什么,Kilian笑着对我说,他原计划用时16小时,从海拔5100米的大本营直接冲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