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选择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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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 言
  西周时期建立的一系列制度,被后来的孔子理论化、实用化,其中很多东西一直沿用到了晚清、民国时期。这种现象,全世界绝无仅有。这些制度的长命,并不全是那些维护者的功劳,而是它本身太适用于一个农业社会。
  到先秦时代,农耕的普及化,使原先的人际关系面临着巨大挑战。资源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竞争意识充斥在个人到各国(指当时的各诸侯国)之间,战争越发地频繁,人与人之间越来越不信任。古老的东方那些“轴心时代”的智者们,在不断地摸索中,终于找到了一条在当时比较适用的外儒内法的道路,利用强权和礼乐暂时缓解、压制了人与人之间激烈地竞争。
  至汉武帝时期,华夏文明完成了第一次大转型,并在之后两千年的时间里,保持着相对稳定的社会构架和制度。仔细咀嚼这段历史,会给处在第二次大转型的我们,带来许多新启发。所谓“知古鉴今”,虽然那段历史无法立即给出一个未来的模型,但好歹是个不错的参考。
  本文以《史记》为纲,同时加入了一些现代史学家的观点,以及笔者一点点浅见。
  1.周人的逆袭
  首先讲三个故事。
  话说齐桓公二十三年(公元前662年),山戎(匈奴的一支)攻击燕国,燕庄公向齐国求救。齐桓公带兵把山戎揍得屁滚尿流,燕庄公很感激齐桓公,一直把齐桓公送到齐国境内。
  齐桓公说:“我不是天子,诸侯相送不能出境,我不能对燕国无礼。”于是齐桓公把燕庄公所至的齐国国土割给了燕国。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晋、楚两国的第二次争霸战:邲之战(公元前597年),也叫两棠之役。此战晋军因为上级将领意见不合,被楚军击败,战斗中小将知罃被楚军俘虏。虽然晋军战败,但知罃的父亲为了救儿子,杀了个回马枪俘虏了楚国一名王子。
  后来晋、楚关系不再那么紧张,两国交换俘虏。楚共王为知罃送行,他问知罃:“先生回国后,打算怎么报答我?”
  知罃回答说:“如果不幸再次与贵军相遇,下臣会拼死作战,绝不三心二意。这是下臣能报答王上的。”
  楚共王肃然起敬。
  第三个故事,发生在三家分晋的时候。到了春秋末期,晋国被六个家族架空,六家在瓜分晋国的过程中逐渐出现了对立,其中范氏和中行氏最先领了盒饭。剩下的四家里,知氏势力最大,就是前面说到的知罃的家族。知氏的族长被称为智伯,那时候知和智是通假字。
  智伯以恢复晋国国力为由,向其他三家索要土地,魏、韩都给了,就赵氏硬气,寸土不让。于是智伯率领魏、韩攻击赵氏,赵军不敌,只能退守晋阳。这场内战,打成了消耗战,智、魏、韩围了晋阳一年多,还放水淹了晋阳,一直未能将晋阳攻克。
  晋阳内的赵军也不好过,因为地上有水,他们只能到房顶上做饭,而且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就是互相交换孩子吃。可见赵军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此时赵氏的当家人是赵襄子,他眼看晋阳要被攻破,便派人出城策反魏、韩。刚好魏、韩也担心,灭了赵襄子,智伯会再拿他们开刀。于是三家里应外合,干掉了智伯。
  赵襄子恨极了智伯,把智伯的头颅做成了酒具。智伯有个叫豫让的属下,觉得赵襄子这么做实在太过分,智伯败了是败了,但是死后不至于被赵襄子如此侮辱。于是豫让改名换姓,假扮成劳役犯人,到赵襄子的住处粉刷厕所,伺机刺杀赵襄子。
  赵襄子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他在上厕所的时候,注意到了豫让的杀意,命令卫兵逮捕了豫让。得知了豫让的身份和目的后,赵襄子觉得这是个义士,就把他给放了。
  可是豫让并没有放弃刺杀赵襄子,为了不让赵襄子认出来,他毁了容,又吞碳把嗓子烧哑,最后连他妻子都认不出他来。做了这些准备工作后,豫让再次去刺杀赵襄子。
  就在豫让要动手的时候,为赵襄子拉车的马突然惊了,那些马估计也是战马,感受到了豫让身上的杀气。豫让再次被抓,赵襄子实在没有想到,豫让为了刺杀自己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他问:“知氏已经灭亡了,你这是何苦呢?”
  豫让回答说:“士为知己者死。智伯把臣当做国士,臣自然要像国士那样去报答他。”
  赵襄子大为感动,准备让豫让光荣地战死。
  豫让却请求能在死前刺赵襄子的外衣。
  赵襄子没有拒绝,挑起自己的外衣让豫让刺。
  豫让拔出剑,一边刺一邊哭道:“老天啊老天,我终于可以报答智伯了。”三剑过后,豫让自刎。
  赵人为豫让痛哭。
  这三个故事,发生在“春秋无义战”的春秋时期,以及春秋与战国之间的时期。它们就是天子与诸侯、诸侯与诸侯、诸侯与大夫、大夫与家臣,这些关系的真实写照。齐桓公割地维持“礼”,知罃把自己的义务和责任看得无比神圣,豫让可以置生死于度外。
  此时周天子早已经龟缩到洛阳,自从齐桓公称霸之后,周天子的实力已经沦落到二流国家的地步。在周天子失势的情况下,是什么依旧让国家和社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是周创建的制度。
  周代替殷商,是农业文明取代商业文明的过程,是封建国家制度取代部落联盟制度的过程。之所以从古到今,称买卖人为商人,是因为殷商时期商业比较发达。那个时候之所以商业发达,是因为当时人们眼中的世界还太小,当时的政治制度又是部落联盟制,不管是中原的各部落,还是中原周边的蛮荒部落,互相交换有无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后来商业被一再压制,不是统治者不够开放,而是经商的利润太大,人们都去经商了,就没人务农,整个国家的基础就会垮掉。如果中国古代的交通有现在的一半便利,估计从周到清商业都不会被如此压抑。周作为农业部落,能战胜比它强大得多的殷商,恰恰说明,那时候商业的力量是干不过农业的。
  周的逆袭,可谓是农业社会发展的范本。周的始祖叫弃,在尧舜时代,弃的部族就以农业发达著称。在夏部落执政后期,周人放弃了老本行,迁徙到西北,做了游牧民族。因为在当时,务农并不是华夏文明的主流,当时自然资源丰富,大多数部落还是以采猎为生。而务农太辛苦,当时庄稼的产量又低,所以周人在主流文化圈根本混不下去。
  务农跟打猎不一样,全看天吃饭。中华文明区降雨的时间相对集中,下得少了就是旱,下得多了就是涝。所以务农者要比那些狩猎者顾虑更多,即便是丰年,也要考虑存下粮食应付灾年。
  另一方面,务农需要水利设施,需要摸索提高产量的方法,观察时节的变化。这些东西都需要人们互相协作才能完成,所以务农者所组成的社会,更具有凝聚力。一直到现在,农业文明也比商业文明更具有凝聚力和忧患意识。
  后来周人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那就是岐山之下的周原。周原在泾水和渭水之间,这里土地肥沃,很适合耕种,周人才重操旧业。其实周人一直没有放弃农耕,只不过之前是一边放牧,一边农耕,现在是偏重于农耕了。
  周人有农耕的底子,势力很快壮大起来,为了拓展势力,周人还进行了一次有组织地大迁徙。此时周族的势力进一步扩大,他们的首领亶父便打起了中原文明的主意。亶父的继承者叫季历,季历的继承者是文王,文王的继承者是武王。
  武王时期,周人只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打败了殷商,与其说是一次政权更替的战争,不如说是一场冲突。武王为什么胜得干净利落?胜得这么轻而易举?
  因为从亶父执政开始,周人就在为夺取殷商的统治地位开始布局,一直到武王,整整四代人才达到了目的,真可谓是“世纪之局”。
  先从亶父说起,他的儿子除了继承人季历,还有太伯和虞仲。据史料上说,这两位是为了表示放弃继承权,让更贤明的季历继位,才逃到了当时还未开化的东南吴越之地。可是这个说法说不通,一般父辈选定继承人之后,继承人的兄弟都会辅佐继承人。就像武王成为继承人之后,周公佐武王一样。
  考虑到殷商的部族来自中原地区的东方,此举很可能是亶父派太伯和虞仲“打入敌人内部”。亶父时期,周人跟殷商的实力天差地别,他不得不小心行事。所以他只是在外围活动,组织周人大迁徙,以及派自己儿子到东南,这都不会太引起殷商的注意。
  到季历的时代,他也没闲着,广泛地联络仇视殷商的部落。其实周人也并不是那么势单力薄,比如他们有个铁杆盟友:姜族。这两族可能在群婚制的年代就走到了一起,之后的岁月里,两族一直保持着合作关系。周人文王、武王时期的姜尚,就是姜族的首领,后来周天子的分封,那些好地方的国王不是姓姬就是姓姜。
  姜太公用直钩钓鱼,结果把周文王钓来的故事,纯属杜撰。就像一个公司要找个经理,总不会在河边找个疯老头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吧。不过这个故事编得很精彩,笔者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爷爷讲到这个故事时眉飞色舞,笔者则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编撰能带来更多的向往和快乐,因为它是想象力的产物。
  到了周文王时代,周人终于开始动手了,趁着殷商无暇西顾之际,周文王干掉了殷商的几个属国。虽然叫属国,但是那时候的属国,跟后来的属国的概念还不大一样。当时殷商的政治体系核心是王族部落,据说有十个王族部落,十个部落的首领轮流执政。
  王族的外围是跟王族部落联盟的部落,他们才是殷商各行各业的主体。再外围是依附殷商的部落,这些部落依附殷商各有各的目的,有的是被迫,有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殷商对他们也不太客气,所以他们当中,不免有离心离德者。
  周文王灭掉的应该就是那种依附殷商的部落,而殷商之所以无法西顾,是因为东夷、南蛮、羌族,这些中原文明圈外围的部落轮流造反。殷商在祭祀的时候,会杀害大量的奴隶。如果只杀自己人,用不了几次祭祀,殷商就自己把自己给杀光了。
  所以殷商就利用他的“现代化部队”,去周边的蛮荒之族抢人。殷商的部队,有当时最先进的青铜武器,跟周围还在使用石器武器的部落比起来,他们的先进程度就如同今天的步枪大炮与大刀长矛的区别差不多。
  殷商晚期,他们与周边各部落的关系非常紧张,可能殷商也知道周人的野心,据说季历和文王还都被殷商囚禁过。但是跟那些要报血仇的部落比起来,周人的隐患可以暂且放一放,毕竟周人不会对殷商恨之入骨。
  即便到武王的时代,周人的军事力量跟殷商比起来还相差甚远。不过此时殷商也不好过,他们的主力部队跟周边各族一战再战,兵力大减。
  终于,武王抓住机会,趁殷商的主力部队在外作战,他联合跟殷商有仇的各部落,攻击朝歌。结果只用了一个多月,周人就控制了局面。殷商人蒙了,中原各部落蒙了,连周人自己都蒙了。
  武王取得胜利后,一直如履薄冰,他扶持了傀儡武庚做殷商的领袖,又让三个弟弟带兵盯着殷商。但是武王还是不放心,因为即便周人控制了局面,殷商的势力还要比周人更强大。不停地担忧和考虑出路,让武王耗尽了心力,但是武王终究都没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武王在忧愁中死去,殷商人立即造反。
  2.封建制度的建立
  君主成王年少,东部地区的东夷造反,殷商的遗老遗少造反,甚至成王的叔叔,也跟着造反。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武王的弟弟周公很头疼。可是头疼归头疼,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周朝数代人辛辛苦苦才建立的政权。
  周公开始了为期数年的平叛战争,最终总算是平定了叛乱。但是当年武王的忧愁,变成了“摄政王”周公的忧愁。周人禁不起这样的叛乱了,必须从根源上解决殷商这个隐患,必须让中原各部落、中原周边各部落,承认周人的统治地位。
  我们离周公的时代太久远,也不知道周公是早就想好了办法,还是一边做一边想到的办法。总之,周公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首先,他建立了“天子”的概念。
  之前不管是尧、舜、禹的时代、夏族的时代、殷商的时代,作为那时候的统治者,他們都没有太强的统治观念。或者说那时候还没有统治天下的概念,只要自身的部落联盟壮大了就好了,至于周边的其它部落,要么跟他们打仗,要么他们来依附自己,要么跟自己毫不相关。
  到了周公这里,才有了统治天下的概念。这是因为此时的世界,已经比殷商、夏族、尧舜的时代“小了”。周公的时代,中原地区已经是主文化圈,周边的部落或是因为战争,或是因为贸易,周公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他们的一些情况。没有了之前那些未知和未开拓,所以世界“小了”。   对世界有了笼统的概念,自然就有了统治世界的想法。“天子”就是上天派下来统治世界的人,这在当时是个全新的概念,就跟达尔文的演化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样,完全颠覆了之前的世界观。在“天子”概念提出之前,人们都是信奉“祖先神”,而且对天也并不怎么尊重,毕竟那时候还不是靠天吃饭,殷商人甚至还有一种叫“射天”的游戏。
  到了周人这里就不同了,要想有好收成,就得风调雨顺。这些东西都是天在运行,人力无法左右,所以周人对“天”格外敬畏。周人的王,就是上天派来统治大家的,把天压在人们的肩头,谁敢不服?
  “天子”概念的提出,既是对内又是对外。对内,以免周人再窝里反。对外,各族要承认周天子的合法性。那么其他部落,跟周人的世界观又不一样,他们会接受这套理论?
  没关系,周公的办法多得是。紧接着,周公建立了封建制。封建制跟之前的部落联盟制完全不同,之前各部落的族人和土地是“天生”的,他们就是从那片土地上一点点建立起了自己的部落,所以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当然是属于他们的。
  即便是部落联盟的首领,也必须尊重这一点。只有用战争手段,去兼并一个部落的土地和人民,否则没有任何政治手段可以剥夺一个部落的土地和人民。
  封建制就不同了,周天子可以把土地和人民封给他的兄弟、子侄、功臣。那么说这么做在当时是不是太霸道了?其他各部落能服从么?
  这时候显示出了周公的政治智慧,首先他将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殷商各部落,分封给殷商王族的后裔,以及武王的弟弟们。前者就是纣王的兄弟微子,周公把微子封在宋国,而且给了微子“公”的爵位,跟周公、召公平起平坐。
  这一点很重要,周人在取得政權之后,从来没有大规模屠杀殷商人。不管这是一种德治的表现,还是如一些学者所说,周人是在作秀,是为了软化、同化殷商人,周人没有屠杀殷商人是事实,仅这一点周人就比殷商人强一万倍。而是否是周人发自内心的德治还是作秀,其实没必要那么太较真,因为我们的历史观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
  之前在那个德治的时代,人们看待这段历史,觉得周人的行为就是德治的一种表现。现在大家都崇尚阴谋论,所以阴谋在各个角落滋生,史上的那些名人自然也都是些大阴谋家。再过些年,当我们找到了抑制现在激烈竞争的方法,阴谋论不再吃香,或许现在的历史观又能为之一变。
  周人不仅没有屠杀殷商人,还对殷商人有许多像是“少数民族政策”类似的特殊照顾。翻一翻往后的史书,每次改朝换代,前朝的王族有几个能免于屠杀?只看周人对殷商人以及殷商人王族的态度,这份胸怀就令人佩服。
  不过周公毕竟是周人的周公,同时他也是一名优秀的政治家,要维护周人的统治地位,就必须要用一些手段。如果单说周公是德治鼻祖,好像有点虚假,如果只说周公是个阴谋家,也让人觉得有点失真。他既有广阔的胸怀,又有政治手段,这才有点政治人物的样子。
  周公的政治手段颇为巧妙,首先他把殷商的王族迁到东都洛阳,同时整编了殷商的军队,把这些能造反的人和力量都监视起来。然后把殷商的六个部落分给召公,然后让召公之子姬克去北部建立燕国。当时的燕国之地还是一片荒芜,而且跟中原相隔甚远,为什么要把一个周王族的嫡系,放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因为据说武王攻陷朝歌后,有很多殷商人逃到了辽东、朝鲜,甚至有史学家说,他们穿过了白令海峡,逃到了美洲。反正那批人是第一批“闯关东”的人,让召公之子镇守北方,就是去抵挡那批殷商人有可能会发动的反击。
  然后周公分到了殷商六个部落,把他们迁到了鲁地。原先殷商的地盘分给了武王的弟弟姬封(康叔),同时分给他七个殷商部落。最后殷商还剩下九个部落,一股脑封给了成王的弟弟姬虞,封地在唐。
  偌大的殷商,被周公拆得七零八落,这回总算不怕他们再惦记着跟周人一较长短了。至于中原周边的各部落,周公也做了安排,首先周公自己的封地鲁,以及姜太公的封地齐,这两个地方都是东夷的老窝。
  据说姜太公赶到封地的时候,莱国正在抢他的封地,姜太公把他们赶走,才建立了齐国。恐怕事实是,姜太公到了东夷的地盘建立齐国,莱族不服气,他们心说:你一个外来户,凭什么到我们的地盘撒野?
  于是莱族攻击姜太公,结果被姜太公的“现代化部队”打跑,齐国得以在东夷之地建立。不过姜太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所以在齐国,并没有像鲁国那样,完全改变当地人的风俗习惯,只要当地人承认齐国的统治就行。
  对于南方,那时候南方还是片不毛之地,周公鞭长莫及。那也有办法,只要他们承认周天子的统治地位,那就大大方方给他们爵位,从此以后,他们都由周天子“罩着”。周天子不像殷商到处抓人,只要他们接受爵位,还给他们赏赐,不少部落当然很乐意得到爵位。楚和陈等国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了合法地位,虽然他们的爵位不高,但是他们这爵位“得来全不费工夫”,关键是他们在主文明区有了一席之地,不再是蛮族了(虽然中原各国不这么认为)。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天下基本上都承认了周天子的统治地位,即便是他们不认“天子”的概念,也得受限于封建制度。
  这一招实在高明,完全在潜移默化中,把部落里土地和人民原先“土生土长”的产权,变成了必须要有周天子承认,才是合法产权。也就是说在本质上,部落的概念消失了,由天子授权的国家建立了。
  当然除了这些高明的招数,周人也的确要比殷商更令人信服。比如周人反对人殉,这完全是人心所向。周的封建制度,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比起之前的部落联盟制,它更加先进,更加有凝聚力。可是,封建制度里,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3.礼坏乐崩
  封建制度用井田制支撑封建政府的财政运作,用礼乐维系社会的秩序。而受封的级别和地位都是世袭的,这就很容易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犯难,所以后来又用宗法制选择继承人。
  也可以把宗法制看成是当时的“继承法”,首先有优先继承权的是嫡长子,如果嫡长子夭折,那就选择其他嫡子。如果没有嫡子,那就长庶子继承,长庶子夭折,就找其他庶子。如果倒霉到一个儿子也没有,那就从家族的旁支里面选择继承人。这一套下来要还找不到继承人,那就几乎是断子绝孙的局面了。   宗法制有个好处,继承人从一落生就拥有了继承权,别人就别惦记了。当然没做成继承人也没关系,还有其它的好职位等着他们。比如周天子是天下的王,他的领地最大,是周人的直属领地。周天子的兄弟做不了天子,可以做诸侯,就是公、侯一级,管着一大片地盘,也是逍遥又自在。
  公、侯那些做不了继承人的儿子,可以做大夫。大夫是有采邑的,虽然地盘不大,却也还有地有人。大夫那些做不成继承人的儿子,可以去帮着继承人管理采邑,毕竟经营家里的产业,自然要用家里人自己经营。
  封建、宗法就这么一层套一层,井然有序。公、侯对周天子忠诚,大夫对诸侯忠诚,负责管理采邑的家臣对大夫忠诚。就像开篇所讲的那三个故事一样,齐桓公要对天子忠诚,知罃要对晋君效忠,豫让要效忠智伯。
  不光齐桓公要对天子忠诚,鲁君、晋君都要对天子忠诚。知罃不仅要对晋君效忠,对楚君、齐君也要客客气气。豫让不仅要效忠智伯,对其他大夫也不能失礼。即便豫让要刺杀赵襄子,他在行刺过程中,依然在赵襄子面前称自己为“臣”,而且没有一上来就把赵襄子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这在当时是一种基本的尊重。
  这就是礼乐的核心,说白了就是一种秩序。这种秩序跟后来的君主专制时期,或者现代的秩序完全不一样。
  在当时,这种秩序是深入骨髓的东西。话说在晋、楚的第三场争霸战,鄢陵之战中,楚共王亲自督战,楚共王就是前文中跟知罃对话的那位。双方交战正酣时,晋国大夫郤至遇到楚共王,郤至立即弃车,并脱下头盔跑步作战,以表示对楚共王的礼数。战后楚共王派使者慰问郤至,担心郤至在战争中因为突然弃车而受伤。
  这事儿要搁到战国,或者以后的什么时代,见了对方的国王,巴不得赶紧驾车把对方的国王抓回来。而现在的特种部队,是专门攻击敌方指挥部或者首脑的一支部队。由此可见,人们总说人心不古,的确有那么回事儿。
  周的制度在当时深入骨髓,为什么后来崩溃了呢?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话说鲁国的季孙氏有个叫南蒯的家臣,季孙氏让南蒯管理费邑(地名)。后来季孙氏跟鲁国国君不对付,南蒯支持国君,反对季孙氏。按后来的道理说:大夫造反,家臣忠于国君反对大夫造反,这是大义。但是南蒯却被驱逐出鲁国,季孙氏肯定不喜欢这样的白眼狼,但是费邑的人也不喜欢他,甚至鲁国国君也不喜欢他。因为南蒯的行为是一种僭越,直到现在人们也很不喜欢僭越的行为。
  周的制度,诸侯对天子绝对忠诚,大夫对诸侯绝对忠诚,家臣对大夫绝对忠诚。那么,万一周天子失势,或者周天子昏庸无道,诸侯不再对天子忠诚了,大夫却还对诸侯绝对忠诚。如此,周天子便丧失了对整个诸侯国的控制。
  当武王、成王的后代,渐渐被太平岁月消磨了斗志,并丧失了亶父、季历、文王那种兢兢业业的创业精神的时候,周天子就离失势不远了。后来周幽王被杀,平王东迁,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
  周天子失势后,诸侯虽然不效忠天子了,但是大夫们还效忠诸侯,于是诸侯开始争霸。而当诸侯势力失控、君主肆意妄为的时候,他们离失国也就不远了。
  春秋时期的争霸战还正热闹的时候,各诸侯国就有点不对劲了,首先是各诸侯国的君主死亡率颇高,君主变成了个高危职业。刚开始弑君的人基本上都是各国的公子,后来就变成了大夫。
  所谓的“礼坏乐崩”,就是秩序的混乱,诸侯不尊重周天子,大夫开始弑君,家臣开始架空大夫。造成这个原因的,正是宗法制和封建制的弊端。各国的公子之所以弑君,是因为宗法制,而家臣的弑君,是封建制造成的。
  前文中说过,宗法制就是当时的继承法,嫡长子有最优先的继承权。但如果嫡长子昏庸无道,其他嫡子却是大贤,理论上说,贤明的嫡子、庶子不管君主怎么无道,都要尽心辅佐太子、君主。可是贤能者真的会甘心居于下位?
  同样前文中也说过,宗法制就是讓继承者一落生就是继承者,其他公子就早早地死了这份心。可是人心不足,都是一个妈生的,即便不是一个妈也是同一个爹,凭什么早生几年就能继承偌大的家业,晚生几年就只能唯唯诺诺地做臣子?谁都想跟继承人竞争一番,但是他们又没有合法的继承权,那么只有杀掉法定继承人这一条路可走了。
  宗法制看上去是把非继承者所有路都堵死了,只给法定继承者留下了一条康庄大道。但是让非继承者无路可走,反而会逼着他们铤而走险,走上一条谁都不想走的兄弟相残的道路。
  而封建制,是天子封诸侯,诸侯封大夫,大夫封家臣。反过来说,诸侯不忠于天子,诸侯便会失控;大夫不忠于诸侯,大夫便会失控;家臣不忠于大夫,家臣便会失控。
  到了春秋末期,曾经风光过的晋、齐等国,最大的敌人不再是敌国、游牧民族,而是自己家的大夫。最后晋国被赵、魏、韩三家瓜分,齐国被一家独大的田氏取代,不大不小的鲁国也被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架空。
  到这一层还没完,作为“礼乐的重症患者”,鲁国的季孙氏,也被他的家臣阳虎架空了。
  此时国家和社会完全失控,天子控制不了诸侯,诸侯控制不了大夫。如果再不想办法制止,天下要完全崩溃。
  于是齐、赵、魏、韩这四个大夫取代诸侯的政权先后变法,总算是遏制了家臣架空大夫的势头,这四个君王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可是变法的浪潮,并不是由这四国掀起的,郑国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4.秦的建立
  郑国也曾经风光过,在春秋初期还有“小霸”之称。可是郑国这地方“风水”不大好,在地理位置上与它接壤的国家可是不少,如果郑君贤明,对外能处理好与各国之间的关系,对内能将经济民生经营好,那么郑国还勉强能图霸。
  但如果碰上昏君,像郑国、宋国这样的“四战之地”,很难有时机使国家强盛。同时郑国的土地还算是肥沃,庄稼的产量也还不错,这就很容易让他国眼馋,时时准备打郑国的主意。再加上郑君无能,可谓是“屋漏又逢连夜雨”。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自从周天子东迁后,各诸侯的国君也越来越没水平,郑国也不能免俗。郑庄公之后,郑国的国君可谓是“黄鼠狼下耗子—— 一窝不如一窝”。   这时候东方的齐桓公吹响了争霸的号角,晋国、楚国、秦国纷纷加入到争霸的行列,连宋国都企图争霸。齐桓公和秦穆公就“霸”了一代,宋襄公的想法是不错,可是宋国的国力有点勉强,只能做一做霸主梦。
  争霸次数最多,也是最激烈的,还得数晋国和楚国。郑国恰恰在这两国之间,郑君站在晋国这边,楚国来打他;郑君站在楚国这边,晋国来打他;如果他不站队,两国都来打他。现在想想都觉得挺同情郑君,各代郑君十分彻底地诠释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后来晋国帮助吴国训练士兵,建设军队,吴国成为了楚国的心头大患,楚王无暇再到中原争霸。而晋国则被六个大夫架空,光顾着内战,也无力再顾及霸权问题。
  郑国总算是有点太平日子,可是此时礼制的漏洞越来越大,除了一级一级地架空,不公正、不公平的现象时常发生,普遍对人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郑国也跟晋、鲁等国一样,变得很不稳定,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子产上台执政。
  子产在执政之初,有个大夫的妹妹很漂亮,有两个公孙(郑穆公之孙)都想娶她,那大夫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好求助于子产。子产说:“那就让你妹妹选吧,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
  于是两个公孙一起到大夫家求亲,其中的公孙黑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衣着、礼节都很是得体。而公孙楚却穿着军装,闯进来拉弓射了几箭,然后跳上战车就走。大夫的妹妹说:“公孙黑虽然长得很帅,但是公孙楚更像个爷们。”
  于是大夫的妹妹就嫁给了公孙楚。两人结婚后,公孙黑竟然闯进公孙楚的家,准备杀了公孙楚抢人,好在公孙黑这哥们是个花架子,反而被公孙楚刺伤。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谓大快人心,公子黑不仅没抢到人,自己还受了伤。而且他闯到别人家里,抢夺别人妻子的做法实在令人不齿,必须要接受应有的惩罚。可是最后,却是公孙楚被驱逐,因为按照当时的宗法、礼制,公孙黑年长,而公孙楚年少。弟是不能跟兄争的,而兄总是对的。所以按照礼制,只能驱逐公孙楚。
  出现这么荒唐的结果,可见当时礼制的漏洞已经大到了何种程度。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对荒唐的礼制愤愤不平,改政的浪潮也就顺势而来。
  子产上台几年后开始改政,他限制了贵族的特权,在一定程度上由礼制改成了法治,同时在军事、经济领域也做了一系列改革。由于子产当年所立的法条已经不可考,只能推测那些改革不像后来变法那样伤筋动骨。
  因为郑国并没有强大太多,或者是子产之后,又废除了子产的改政,毕竟子产的改政伤害到了统治阶级的利益。不管是哪种原因,郑国后来碰上了正在崛起的韩国,在与韩国的交战中,虽然郑国也反击过,但还是没有逃过灭国的厄运。
  子产之后,晋国也进行了改政,不过晋国也没有逃过被瓜分的厄运,可见当时的改政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统治阶层被架空的问题。据说赵、魏、韩瓜分晋国的时候,韩国就在打郑国的主意,后来三家自立家门后,韩国可以说是倾全国之力攻擊郑国。最终韩国将郑国纳入了自己的版图,晋级为“七雄”之一。
  韩国也进行了变法,只不过是在灭掉郑国之后的事情。赵、魏、韩是大夫出身,自然明白封建制的弊端,所以这三国最先开始变法。前文中所说,那位将智伯的头颅做成酒具的赵襄子在位时,首次把土地分给了奴隶。并且赵襄子承诺,任何国家的奴隶来到赵国,都会分给他土地。奴隶制瞬间瓦解。
  接着魏国的李悝变法,在农业上他鼓励开荒,并由政府出面,丰年时以平价购买粮食,荒年时以平价出售。并且李悝废除了贵族的世袭制,奖赏对国家有贡献的人。从此魏国的大夫阶级无法“躺赢”,他们要为国家做出贡献才不至于丢了官位、爵位。
  也就是说官员的任命从之前的以世袭任命,变成以才能任命,这是一个巨大的革新。从此大夫和家臣无法一代代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经营,从根本上瓦解了大夫架空诸侯、家臣架空大夫的局面,所以说李悝才是正儿八经地变法。李悝的变法使魏国迅速强盛,成为了战国初期的霸主,也第一次出现了有能力统一华夏的国家。可惜李悝的变法不够透彻,只让魏国强了两三代。
  战国时的战争,已经不是争霸,而是歼灭,落后就可能会被灭国。于是韩国、秦国、齐国纷纷变法,以求在乱世中生存。其中韩国的申不害变法,秦国的商鞅变法,构成了后来法家的主体的三分之二。
  申不害变法是由上到下变法,集中君主的权力,使国家更有凝聚力。商鞅的变法,是由下到上变法,他从最底层入手,从根基上彻底打碎封建制、礼乐制。
  两人的变法均取得了巨大的成果,韩国这个在整个战国时期打酱油的国家,也是在此时,得到了“劲韩”的称颂。而秦国的变法是最透彻的,在经济上鼓励农耕,在政治上取消了贵族世袭制,将封建制改为郡县制。在军事上,以首级论军功,而不再是以出身论军功,“虎狼之师”由此得名。
  同时这两人,是士阶层、平民阶级崛起的代表。前面说过,大夫的继承人能继续做大夫,没有当成继承人的儿子可以做家臣。可是家臣的职位数量有限,大夫这一级的贵族大小老婆也不少,生一堆儿子,就那么干巴巴几个家臣的职位,有大批的贵族是做不了家臣的。而且家臣的儿子没有继承权,他们的子代怎么办?
  做不了家臣的贵族,以及家臣的儿子,只有个贵族身份,手里也没产业,只能做平民(国民)。往后传几代,搞不好这些落魄贵族混得还不如平民。这些落魄的贵族,就是士阶级的主体,他们一般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眼界有想法,同时他们可以从下仰望整个社会和国家的构造,这比高高在上的管理者,看得更清晰、更透彻。
  可想而知,士这个阶层和平民阶层,比大夫、诸侯的群体要大得多,可是士和平民的生活却没有保障,他们也没有政治地位。他们想具有政治地位,只能靠自己争取,而战国时期恰恰给了他们这样的舞台。
  不是说战国时期的士有多厉害,而是这时候各强国的国君有一个共识,治国、强国不能再靠那些大夫。在那个大争之世,大夫们光顾着发展自己采邑,在国政上却是些“温吞水”,靠他们无法使国家生存下去。而且想要使国家强盛,就必须要变法,大夫们是不会去变法的,因为变法伤害到的是大夫的利益,正常人总不能割自己身上的肉。   此时士和平民们趁虚而入,在诸侯中间掀起一层层的巨浪。商鞅使秦国迅速崛起,苏秦、张仪搅得天下人仰马翻,后来的范睢、李斯也都不是省油的灯。秦利用法制和具有优势的地理位置,终于在嬴政时期兼并六国,首次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帝国。
  5.如流星一样的大秦
  秦国建国的时候,也是平王东迁、周开始没落的时候。天下这就像是一个舞台,一场表演结束,下一场表演紧接着开始。
  秦的位置实在太好了,虽然时常有游牧民族袭扰,但是它不像魏国、韩国那样,四面八方都是强国。秦国只要把少数民族收拾服帖了,就能完全腾出手来,全身心地跟中原各国一较长短。
  魏国就不行了,赵国来打魏国一拳,魏国还没来得及骂娘呢,齐国又来踢他一脚。魏国拉开架势跟齐国干一架吧,韩国还想来打打秋风。这就把魏国忙得提溜乱转,秦国和楚国还在背地里贼着他。
  所以魏国的地理位置,使他的忧患意识很强,这让他第一个进行了深彻的变法,而不再像子产那样只是改政。魏国当先强大了起来,谁也不敢再打他、踢他,可是魏惠王败家之后,魏国立即衰弱,到战国后期,甚至沦落为二流国家。
  能称得上一流国家的,非秦、齐、赵莫属。除了秦国,齐、赵两国一个在东方,一个在北方。齐国背靠大海,完全无后顾之忧,魏国就是齐国把他拽下马的,完成了变法的秦国,也在魏国背后捅了一刀子。
  魏国衰落后,秦、齐两国一西一东一起强大,齐国顺势完成了变法,可惜出了个残暴又嚣张跋扈的齐湣王。此兄之败家程度,比魏惠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好的国势葬送在他手里,乐毅率领燕军长驱直入,整个齐国只有即墨和莒城没有被攻陷。从此齐国也走了下坡路。
  赵国跟秦国的情况差不多,而且据说赵人跟秦人本是一家。单从两国都能虐游牧民族这一点来看,他们挺像是一家人。自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赵国军队的作战能力强了不少,齐国衰弱后,赵国是山东六国中唯一能跟秦国叫板的一国。
  赵国可以说是秦国的心头大患,魏国、韩国此时已经疲软,挡在秦国东出道路上的只有赵国。后来双方在长平大战,结果赵国大败,从此秦国威压山东六国,奠定了大统一的基础。
  难道是赵国与秦国大决于长平的时候,赵国已经软弱?已经走了下坡路么?完全不是,赵国在长平战败后,燕国见赵国的青壮年都死在了长平,孤儿还没长大,就想去赵国打打秋风,结果燕军被老幼组成的赵军打得屁滚尿流。还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燕国这位从西周到战国时代的“路人甲”,就只有打齐湣王的时候和荆轲刺秦的时候发了发威,后来就继续当他的路人甲去了。
  秦国为什么能这么强?谁跟他掰手腕,他都能把谁的手腕掰断喽。
  因为秦国的变法最透彻。商鞅的经济政策不光是“开阡陌废井田”那么简单,周建立的井田制,是把一块土地分成九块,中间那一块是公田,四周那八块是属于平民的私田。平民们除了耕种自己家的田,还要一起耕种公田。
  这个经济制度在周刚刚建立的时候,是非常先进的。正是这个先进的制度,将农耕在天下推广开来,农耕普及后,人口暴涨,但是农田却没办法暴涨。也就是说资源是有限的,人口却变多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会紧张起来。
  在农耕普及开来之前,人们的谋生手段以采猎为主,那时候人与人之间没有太直接的竞争关系。不在这座山上打猎,可以到另一座山上去,不在这棵树上采果子,还有其他的树。周推行井田制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农耕生产的粮食可以养活更多的人,有了更多的人就能开辟更多的耕地。直到有一天,无地可开了,同时也标志着没有了可供人们采猎的地方,人们只能通过耕种生存。
  春秋跟战国不同的一点是,春秋只是争当霸主,而战国却是灭国。为什么要灭国?因为要抢地。即便是战国这样的乱世,人口也比春秋、西周时多了许多倍,人多地少当然要抢地。
  同样是人多地少,人与人之间的竞争越发地激烈,私心也就越来越重。对于自己的地,大家自然是精耕细作,但公田就另说了,即便有人监督,种起来也没那么上心。而且只要种地,一辈子都要种地,子子孙孙都要种地。在田里的树荫里美滋滋的监督者,永远是监督者,永远是不劳而获。这样的情景,光想想就让人觉得没干劲。
  于是商鞅破除了井田制,把田地分给个人,地里产的粮食除了交税,剩下的就全是自己的。交得多还有爵位可拿,即便做不了官儿,但可以享受官员的待遇,子孙也有摆脱种地的可能。
  同样,打仗的军功不再只是“战士”的,普通人参军,照样能取得爵位,做上军官。在春秋时代,打仗是一个战士驾车,后面跟着十几个或者几十个走卒作战。有了军功是战士的,走卒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他的身份也还是平民或者奴隶。
  所谓的“战士”,就是“士”阶层,他们是贵族,能拥有战车和走卒的贵族,自然不是落魄贵族。而走卒,就是这个士管辖的平民或者奴隶,他们只能跟在战士的后面,别说骨头,连点汤都喝不到。战士驾车,他们跑着,对方的战士来攻,他们挡着,战士被封赏,他们看着。
  可以說,当时的贵族,连战功都要垄断。进入战国时期,战车与走卒的配合,渐渐被机动性更强的骑兵代替。这时候弩兵、戟兵等兵种相继出现,之前以战车和走卒为主的小团体作战,被需要突显单兵作战能力的集团化作战所代替。
  如果士兵一点战斗的积极性都没有,这支军队的作战能力肯定强不到哪里去。商鞅对军事方面的改革,大大提高了士兵作战的积极性,任何士兵都可以在战后,用敌军首级兑换战功。于是秦国士兵都盼着打仗。
  可以想象,秦国士兵在作战的时候,要割下对方的首级挂在腰上,然后继续作战。如果这事儿搁到现在,大街上突然出现一批人拿着武器,腰里挂着流着血的人头,大家见到这场景,肯定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即便是在战场上,这样的气势也是很吓人的,仗还没打呢,山东六国的士兵在气势上已经输了。
  秦国在经济上有了足够的军粮,在军事上有了不畏死的士兵,他不兼并六国才怪。可是秦国为什么又亡得那么快?他就像是流星一样,从星空中划过,转眼就什么都没有了。   跟周一样,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秦法不只是体现在经济和军事上,还体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而且是从严量刑。在咸阳的街道上倒個垃圾都得被抓去在脸上刻字,而且动不动就割人鼻子,以至于在秦国没鼻子是很正常的事,有鼻子的人反而很突兀。
  这样的“盛况”也曾经出现在齐国,齐国不喜欢割人鼻子,喜欢砍腿、砍脚,以至于在齐国鞋子卖不出去,假肢却脱销。
  秦国在兼并华夏之前,他肩负着统一的重任,用法家凝聚国力倒也无可厚非。关键是当时天下人都不想再打仗了,秦法虽严,但是秦国统一天下的举动,却是人心所向。可是天下都统一了,匈奴人也打跑了,为什么还把大家的裤腰带勒得那么紧?
  嬴政死后,胡亥继位,大家翘首以盼,希望秦二世能松一松秦法这个金箍圈。可是胡亥这哥们比他爹还狠,天下人失望了,推翻秦帝国,就变成了人心所向。秦的灭亡,也就顺理成章。
  6.周留下的念想
  周灭商,统治者将整个天下的产权都划拉到自己的怀里,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就是说在周之前如果张三种一棵果树,这棵果树是完全属于张三的,周之后,张三再种一棵果树,天子确认这棵果树是张三的之后,这棵果树才能是张三的。如果天子不承认,这棵果树就是非法的。
  这种行径是不是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是又不是。
  这种做法对不对?对又不对。
  想明白以上这两个问答,必须得抛开浅层意义上的辩证论思维。大多数人最常用的一种思考方式是这样的:一件事如果不对,它就是错的;一件事如果是错的,它就是不对的。
  这是一种很野蛮、很容易产生偏见的思考方式。比如张三种果树这个问题,乍一看天子剥夺了张三种出的果树那种土生土长的产权,天子完全是在空手套白狼。可是如果李四来抢张三的果树,张三没打过李四,如果在周之前,张三能再把果树抢回来还好,如果抢不回来,果树易手,变成了李四的财产。
  如果在周之后,天子都承认果树是张三的了,李四还要来抢,这是跟天子作对,李四会受到处罚。此时张三如果是弱者,他好歹还有个说理的地方。反过来说,张三种果树上瘾,把果树种到王二麻子家的院子里,如果王二麻子够横,他还能把张三的果树砍了;如果王二麻子打不过张三,他就得任由张三把果树种满自家的院子。
  由此可以看出,天子不是在空手套白狼,是在保护弱者。这中间有对有错么?其实很多事根本就没有对错,是看待问题的视角,决定了它的对错。所以有很多事是对又是错,非对又非错,决不能用简单的辩证法,野蛮地做判断。
  再回到主题,说天子是在保护弱者,可是天子发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压榨弱者的一种手段。一方面果树是自己的,但是别人可能会来抢;另一方面果树的产权需要天子承认,不怕被人来抢,只要果子熟了之后,交出几个果子做“保护费”就行。好像后者更有安全感,于是人们纷纷选择了后者。
  可是这里面隐藏了一个巨大的隐患,如果天子没办法再保护张三的果树,或者维护天子权威的人,干脆把属于张三的果树判给了李四,再或者张三要把树上一大半的果子都收去做保护费。这时候秩序便遭到了破坏,有人会站出来重新梳理秩序,这就是后来的改朝换代。
  秦取代周,跟后世的改朝换代还不一样。秦是以法律崛起的,它跟周的不同在于,周天子并不会管一棵果树这样的琐事,他会把一个大地区的治权给诸侯,诸侯又把一个小地区的治权给大夫,大夫又把一个村的治权给家臣。
  所以张三那棵果树到底属于谁,其实是家臣说了算,如果李四找家臣商量:把张三的果树给我,结了果子我分给你一半。家臣要是讲理还好,要是个喜欢吃果子还又不讲理的,他肯定得想方设法把那棵果树给李四,或者干脆把果树占为己有。
  法律出现之后,就“有章可循”了,李四要是抢张三的果树,李四这叫抢劫。地方官要是把本该属于张三的果树,判给了李四,这叫误判或者受贿。
  也就是说,法律是贯通上下的一种手段。天子虽然还是委派地方官做基层管理,但是他给了地方官一条准绳,天子的意志可以通过这条准绳直达基层。
  那么说我们应该热烈欢迎法治社会?也不尽然,首先中国的法家,跟西方的法律体系完全不一样。前者注重统治,后者注重民主。不管哪种法律体系,都有一系列的致命缺点,比如钻法律空子、玩文字游戏等等,但这还不是多大的缺陷。
  法律最大的缺点,早在春秋时期的孔子就看明白了:法律所明令禁止的,人们都不会去触犯,但是法律没有提到的,即便再败德也会去做。
  比如现在的人情体系,我们都知道如果动手打人,这叫故意伤害,严重了会坐牢。为什么会坐牢?因为让另一个人受到了伤害,必须要受到惩罚。而有人利用人情关系,取得了竞争的成功,同样会使他人受到伤害,而且还有可能受到比被打更大的伤害。打人被法律禁止,所以我们不会打人,可是法律却没有禁止人情体系,所以我们习以为常。
  即便习以为常,大部分人如果在生活中被人情体系伤害,都会感到愤怒,甚至比被人打还要愤怒。因为人情体系会使人与人之间变得不平等,如果把人打残废了,打人者会坐牢,可是利用人情对他人造成伤害的人,却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
  再以张三和李四为例,现在两个人都在一个果园工作。两个人种的果树都不错,不同的是李四懂得跟上司搞好关系,所以在上司眼里,李四种的果树,就比张三种得好。如果李四跟张三还有竞争关系,那李四会趁机排挤张三,上司也会站在李四这边,甚至会找机会把张三赶出果园。
  丢了工作的张三即便很快再找到工作,他也会有一些经济损失,这些损失李四不用负任何责任。如果张三一家从此过得穷困潦倒,跟李四也没有任何关系。在当代,还会有人嘲笑张三不会搞好跟上司之间的关系,是啊,关系就是人情,大家只顾着讲人情,却忘记了张三的工作是种果树,而并不是讲人情。
  为什么这种事屡见不鲜?因为到现在为止,资源依旧很紧张。为了取得更好的资源,肯定有人会打歪主意。有人很反感这样的人情体系,有人却讽刺那些反感的人说:谁让你不会跟上司搞好关系。   谁对谁错?
  从道德的观点来说,前者是对的,后者也不全错。从法律的观点来说,没有对错,因为只要不构成犯罪,法律根本就不管这些东西。这就是法律的局限性,所以自汉朝以来,中国都是用德治补充法律天生的不足。
  可是道德又是个两边跑的东西,还是以在果园里工作的张三和李四为例,如果张三在果园里遭遇了不公平待遇,他肯定说这家企业不讲理。可是又有人说了,这果园就是张三上司家的,他想把好处给谁就给谁,谁能管得着?
  谁有理?谁也有理谁也没理,这就是道德的两边跑。
  说到这里,道德、人情体系,还有渐渐重新出现的子弟体系,是不是看着很眼熟?没错,这些东西,都是周给我们留下的“念想”。人们常说,华夏文明经久不衰,文明的优势不衰,同时文明中的糟粕,也没衰。
  比如国人的护短,只要跟自己亲近的人跟他人起争执,不管谁对谁错,一定要一致对外。如果这时候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损害了自己亲人的利益,这叫向外,是会遭到家人唾弃的。所以在我们的意识里,对错并不是那么重要。
  再比如虚伪,人们几乎不会拿它当面来形容另一个人,由此可见有多虚伪。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周的经营方式,就是家族式经营。天子的兄弟是诸侯,诸侯的兄弟是大夫,大夫的兄弟是家臣,说到底,这不就是一家人?
  不光统治者这样,平民也是如此,别说那时候,就是现代到农村里,随便摘出一个人来,他都能跟全村人论亲,只不过有的是近亲,有的是远亲。由于土地是有限的,临近的人都具有竞争关系,但是大家都是亲戚,竞争起来又不能撕破脸,还不就得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这个“一家亲”的社会,又培养出了国人的奴性。可以想象,村里的人都是张三的亲戚,不管他们是真的处处回护张三,还是装模作样地回护张三,张三的成长都在村里得到了很好地照顾。同时张三的行动也被严格地限制,只要有一点出轨的地方,就会被立即制止。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没有奴性才怪。所以想要去除国人的奴性,首先要从把孩子养大开始。因为即使到现代,大家也不喜欢把孩子养大,上学父母要管,工作父母要操心,买房、买车都是父母的事。结果一代又一代,都是大号婴儿,婴儿遇到困难的时候,一定会退缩或妥协,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
  周为什么能給我们留下这么多“念想”?因为孔子将周的制度理论化、实用化,那些抽象的制度经过孔子之手,变得很容易传播。为什么这些东西现在过时了?因为城市成为了社会的主体。我们已经很难在一个城市中遇到至亲的人,所以那种“一家亲”的社会不再适用。
  城市为什么会出现?因为工商业文明取代了农业文明,这是文明的前进方向。农业文明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肯定会产生工商业文明,比如地区与地区之间交换特产的情况,比如有的地方今年遭了灾要买粮食,有的地方丰收要卖粮食,交易便由此产生。
  就像张三手里那棵果树,结了果子他也吃不完,与其烂在树上,不如用果子换点粮食,这就是商业的萌芽。我们现在在做的,就是加入到工商业的体系当中,但是这对我们来说很难,因为周给我们留下的那些“念想”,使我们被人情和关系所困。而工商业文明不讲人情,也不讲关系,他们讲契约。
  在很多人眼里,契约远没有人情牢靠。由于没有契约概念的约束,在当今的工商业时代,人情变得功利化,并且丧失了原先的道德约束。这是我们现在遇到的难题,大家都不大相信契约,之前人们依仗的人情又变得很糟。两边都靠不住,所以大家迷茫了。
  这种迷茫是在所难免的,因为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况且现在我们整个文明都处在一个迷茫的时期。旧的的文明正在崩塌,新的文明却还遥遥无期。道德已经跟现在的观念有点格格不入,法律的缺陷也越来越明显,下一步我们要发明什么文明制度,来更好地约束我们自己?
  其实我们有“文明”这个概念的时间并不长,可以这么说,当我们建立了文明,才意识到了文明是什么。这就像是一个人在摆弄一堆木头,摆弄着摆弄着竟然做出了一张桌子。那个人很奇怪,我怎么做出来这么个东西?桌子也很奇怪,我怎么就被做出来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怪事?
  7.文明选择
  现在对“文明”的理解有很多,比如说随地吐痰,这叫不文明行为,再比如说华夏文明,是伟大的文明。对文明还有许多其他的解释,不一一列举。笔者认为,文明的概念很简单,它就是规则。比如东方文明跟西方文明有很大差别,这个差别的根本在于,两个文明为自己勾画出的规则不一样。
  文明要跟文化区分开,文化是一种生存活动中的表现形式。比如东方文化比较谦和,那是因为在农耕的时候,要互相协作才能生存下去,如果对别人不客气,别人就不帮你。西方人的攻击性比较强,那是因为他们很早就要到陌生的地方经商,周围人生地不熟的,如果是个软蛋,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
  而文明是为了更好地生存和发展才产生的规则,文明可以包括文化,但文化不能包括文明。比如周建立的制度,是为了周人能更好地统治天下,没有那些制度周人也照样能生存,但是有了这些制度,周人就能代替殷商的统治地位,获得更优越的生存环境。
  所以文明是人们设计出来的规则,而文化多是自发形成的。不过文明看似是人们设计出来的,但却是走到这一步了,不设计出来就没办法继续发展。再以周建立制度为例,如果他只是想在西北边陲种地,他是没必要设计这些规则的。可是当周人打败了殷商,要治理天下的时候,他就必须设计出那些制度。
  简而言之,周人为什么要建立封建制度?
  为了统治,为了发展。
  为什么要统治?为什么要发展?
  因为发展是生物的本性,生育和扩大族群的想法,是写在我们基因里的。当族群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需要统治,而统治就需要一些手段。
  这是文明的主要特征,它是由本性孵演出来的产物。(孵演:笔者才疏学浅,实在没有找到一个达意的词,此处要表达的大意是:在原先基础上孵化、演化,创造出了跟原先完全不同的产物。并不是单纯的“附生”之类的含义。)   所以文明对生物来说,不是必需品,但是生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却肯定会建立文明。之所以在文明建立之初,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文明的建立,而到了现在颇具规模了,我们才意识到了文明的存在,是因为时至今日,我们终于感受到文明正在越来越多地伤害我们的本性。
  在开篇讲到的那个豫让的故事,距今两千多年,那时候的人好像更像人,他们会根据自己的性情、喜好做事。而现在我们更加文明了,自然不能像他们那样“任性”,可是我们在看到他们的故事的时候,会觉得非常向往。因为那时候的人更能表现自己的本性,而现在我们束手束脚,已经没办法表现那些本性了。
  比如爱情对于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一种情感,是那种相爱的愉悦感驱使着男女互相靠近。可是如今我们寻找伴侣,更多的是考虑对方的财产、地位等等东西。我们创造出来的这些文明产物,掩盖了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情感。
  大多数人已经丧失了寻找伴侣的愉悦感,只为了一些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文明产物决定自己的伴侣。渐渐地,我们丧失了人类该有的真挚情感,我们变得越来越不像人,或者说越来越不像生物。
  比如一直以来,“人性本善”是大家的共识,也是人与兽之所以区分开来的关键。可是这样的观点早已经过时,因为人是从兽演化而来的,只要演化论不被推翻,人和獸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以“人性本善”不成立,人性本善、恶才成立,善恶共存才是人的本性。而“人性本善”这样的知识概念却在思想层面掩盖了真正的本性,到演化论已经被普遍接受的今天,还是有很多人没有看透这一点。
  这个过程会继续下去,直到我们完全丧失本性,完全不再是生物意义上的人类。可是我们不做人类我们要做什么?在纵容文明束缚本性的同时,我们为什么又那么向往散发本性的时代?这些问题,以及未来的方向,整个银河系都找不到可参考的经验或答案。这是前文中我所提到的,现代文明正处在迷茫期的根本原因所在。
  文明掩盖了一些本性,同时又凸显了另一些本性。比如周在亶父的时代,周人的族群已经发展到了一定规模,周人为什么一心想要发展?因为不发展其他部落会来攻击周人。这是为了求存?不对,是竞争。如果只是单纯求存的话,怎么不能生存?在周人部落里能生存,在殷商的部落里也能生存。但是想要更好地生存,就必须要竞争!
  再如秦孝公重用商鞅变法,这就是在提高竞争力。在那个大争之世的竞争中,国家的礼仪和信誉可以完全抛弃。秦国在竞争过程中,把整个国家都变成了战争机器,在法家眼中,民众就是粮食生产者和兵源,他们只是君主铸造帝国的原材料。
  一般人认为,从周到秦,是文明的一个巨大进步。可是越是进步,人性恶劣的部分越是会被文明放大。“文明进步”这个词是否是褒义词,实在是有待于商榷。
  文明不光在约束和调整我们的本性,同时它还在暗地里给我们做出了取舍。这些取舍从古到今从来没有停止过,比如周的时代,甚至在那之前的殷商时代,奴隶很容易丧命,杀他的可能是贵族,可能是同伴,可能是野兽。不管他是因何而死,都是被当时的制度所杀害。因为如果当时不是奉行奴隶制,奴隶的处境不会那么糟糕,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杀死。所以那个时候,奴隶是被淘汰者。
  秦之后的君主专治制度,王族之间因为政治斗争互相淘汰,但是他们毕竟有优越的生存环境。而被统治者当做敛财、战争等工具的平民,他们的生存环境,只是比奴隶好了一点点而已。比起王族,平民一直是被淘汰的对象。
  到了现代,这个淘汰一直在继续,只不过由原先的奴隶制淘汰模式,君王淘汰模式,变成了经济淘汰模式。比如现代的生活成本提高,使得养育后代的成本极高,一个中产家庭养个孩子都很费劲。生孩子已经不是像原来那样想生就生,而是要在生孩子之前先考虑一下怎么养孩子。所以没钱养孩子的人,变成了被淘汰的对象。
  可以看得出来,文明,其实就是一个人淘汰人的过程。而且这个淘汰越来越恶劣,越来越触动整个族群的根本。周的时代,贵族不分好人坏人,奴隶不分好人坏人,他们只是单纯用出身确定被淘汰者。秦的时代就不同了,必须是恶人统治好人,好人或者善人是无法操作那些邪恶的统治手段的,所以那时候开始由恶人淘汰好人。
  在这两个时代,都有一种人文关怀,春秋时代的孔子开始就提出,贵族要对平民和百姓有仁爱之心。仁爱不是平等,他只是在告诫贵族不要做得太过分。一直到秦之后,这种人文关怀一直存在,比如一直以来,人们都佩服作为强者去保护弱者的人,而唾弃那种强者欺负弱者的人。
  而且那时候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维系着社会的运作。那时候身边的人,基本上都是自己的亲戚,大部分强一点的亲戚即使不主动帮助弱的亲戚,也不会主动去害那些弱的亲戚。
  可是在当代,这种人文关怀已经很微弱,因为我们在城市里碰到的人,已经不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没有了血缘关系作为纽带,这个社会又处处充满了竞争,所以人们不会跟周围任何人客气。所以现在不能讲人情,因为人情已经不可靠,因为周围人都没什么善意,因为任何人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在当代的竞争环境下,大家都是在求强和求恶。现代人如果不够强势,在竞争中会处处受到中伤和攻击。又因为没有了血缘为纽带,参加竞争的人都不是亲属,所以竞争者只要不触犯法律,任何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相反,那些希望平和的人,因为不愿意求强和求恶,则会被强者、恶者压迫、淘汰。而且现在的舆论已经完全不会站在弱者这一边,就如之前张三与李四在同一个果园工作的例子,张三由于不会搞好跟上司的关系,而被赶出果园。除了张三一家人,人们肯定一边倒,全都在说张三的交际有问题,活该被赶出果园,很少有人会去关心张三的工作态度怎么样。
  所以现在文明淘汰的恶劣程度,已经在经济上使弱者像生育后代这样,作为一个生物的根本活动都出现了问题,并在舆论上彻底否定了弱者的生存空间。而且文明的淘汰正在向多元化发展,比如在古代人们很少或者说几乎不会得癌症,可是现代癌症却变成了一个高发病。   这不是说癌细胞比之前厉害了,癌细胞是人体细胞的一种返祖现象,它还是原先的癌细胞,一成未变。变的是我们现在接触到的辐射,是远古时期的数百上千倍,我们的身体早已经吃不消了。
  高度发达的工业产生了远古不存在的污染,我们普遍不再为食物发愁,我们饮酒、抽烟,吃大量的人工食品。生活看上去是更加美好了,生存环境看上去也更加理想。可是我们的身体,绝不是为了辐射、污染、食物过量、烟酒、人工食品而‘设计’的。
  我们的祖先用了几百万年才直立起来,而我们却弯下腰去农耕。我们的远祖用了上万年才改造了恶劣的生存环境,而我们却把自己关在了小小的办公室里。在古代如果遇到荒年,会发生大规模饥荒,饿死大量的人。在近代,工业文明的发生,使得我们可以发动造成上亿人死亡的战争。
  这样的类似举动,在自然界从未发生过,我们越文明就越远离大自然。关键的是只有我们的意识文明了,我们的身体却没有跟上文明的脚步,这使得我们的身体跟我们所处的社会越来越不匹配。
  我们的身体可能要几百年、上千年,甚至是两万年,才能利用人体的演变机制,来适应这样的高辐射环境。而文明的发展,却不会等待身体去适应,所以文明越发展,文明病会越来越多。
  只有可以适应文明发展速度的人,才能存活下去。再加上我们构建出的规则,对同类造成的伤害,这就是“文明选择”的主体!
  文明选择是自然选择的延续,但是它比自然选择更粗暴,更残酷。我们通过了一层层地自然选择,才达到了今天万灵之长的成就,而自然选择都是足够温和的,给了我们足够的演化时间。
  文明选择却不同,我们构建的文明只有几千年,它淘汰同类以及其它生物的程度和强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自然选择。更重要的是,即便文明是我们构建出来的,但是我们的命运始终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每次都是文明在暗地里做出了选择,我们毫无抵抗之力。
  造成这么被动的原因,是因为我们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去认真地梳理文明选择,所以现在要紧的是,要梳理文明选择的发展方向和脉络,争取把握住文明选择的主动权。就如之前的人工选择一样,虽然还是以自然选择为基调,但是我们可以做出一个更有利于我们族群的选择。
  文明选择的梳理方式,只能是对我们自身进行研究。比如我在前文中所说,了解周和秦第一次社会大转型的经过,可以对处在第二次社会大转型的我们,提供一个参考。同时可以通过第一、二次社会大转型,对未来的第三次社会大转型做出预判。
  比如现在可以做出这样的预判,在未来要调整贫富差距对大多数人带来的伤害,而且还要保证个体有足够的积极性。比如可以预见,在未来,华夏文明的根脉,使得我们不可能完全完成第二次社会大转型。而我们集聚力量的方式,比西方更有优势,所以我们可能在第二次大转型中完成大半时,就直接跳向第三次大转型。
  这种操作不会是独一份儿,因为现代西方的政治体系,除了在欧美地区很适用,在其他地区完全“水土不服”。因为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规则,欧美的规则强加于其他地区,会很不适用。
  只有通过对文明选择的研究,才能让我们走出现在的文明迷茫时期。只是文明选择就像自然选择一样,有些东西即便我们清楚,但却无法避免。比如文明肯定是对本性的覆盖,越文明,对本性的覆盖就越多,直到有一天,未来人看待我们,就像我们看待豫让刺赵襄子一样,虽然明白那种气节,但完全不会去效仿。
  甚至更未来的人看待我们,完全搞不明白我们的想法。他们可能会嘲笑我们:你看那些傻子,他们怎么建立了那么复杂没效率的社会?他们怎么会用残酷的經济体制来维系社会?他们怎么会安心地生活在那么没安全感的环境中?
  希望未来人,能这么嘲笑我们,他们嘲笑得越狠,越说明他们过得比我们更好。而文明选择的不可控性,还很容易让我们越走越偏,就如人对人的淘汰一样,看似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淘汰关系缓和了、减少了,但是淘汰却是在往更根本更基础的方面展开淘汰。
  换句话说,在不久的未来,如果没有解决贫富差距带来的戕害,穷人、弱者难以寻找到伴侣成为了一种普遍现象。那么文明就是在朝坏的方向发展,因为那个时候穷人被淘汰的事实,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结 语
  本文主要讨论的是,第一次社会大转型的前三分之二的部分,后三分之一的部分并没有做详细讨论,那一部分将会在此系列的最后一篇《汉武大帝》中,做延伸讨论。
  有很多学者早已经提出了“文明选择”类似的观点,笔者只是给那些想法起了个名字,而且在那些想法的基础上做了些思考。大多数持有此观点的学者,都认为文明是一场灾难,越文明我们族群的灾难就越大。
  笔者认为:虽然人类的未来的确不太乐观,但总是对文明、对未来持消极态度,未来就肯定不大会太有希望。相反,持积极的态度,去了解文明、改造文明,未来或许就没那么不堪。当然去改造文明,肯定会引出一个比文明更残酷的东西,所以未来的人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能不能彻底从这些规则中翻身就看他们了。
  比如说如果在自然选择之初,人类就意识到了自然选择的概念,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再比如如果在文明建立之初,就意识到了文明的本质,我们现在的文明会不会就能更好一点。
  同样,当我们“制服”了文明,一个更加残酷的规则出现的时候,未来人能立即意识到,那他们是不是会少走许多弯路?当然,这么做也可能是在加快人类社会毁灭的速度。
  对于我们来说,可怕之处也就在这里,因为时至今日,我们都没有看清“文明”的面貌。就像到现在我们依旧无法了解自然和宇宙的真实面貌一样。
  笔者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能思考到这么浅显的层面,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加入到对“文明选择”的了解和研究当中。因为不管大家是否承认,文明选择就站在那里,它冷冷地盯着我们,如果我们不按照它画下的轨迹前进,它扬起鞭子就会朝我们打过来。
  参考文献:
  [1][西汉]司马迁著;萧枫主编.史记[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5.9.
  [2]易中天.易中天中华史[M].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
  [3]王东岳.物演通论[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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