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象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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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星巴克观察人,他将每个人的衣着、外貌、身高写进一台磕碰过的苹果电脑,他感觉自己正从时间长河里掬起一朵浪花,或从生命之树上剜下一座时钟。他走出星巴克,有个姑娘将他的背影拍进了手机。他们共同留住了那个雾气迷蒙的白昼。
  他光顾的星巴克,像是他最后的避难所。鲸与象离开海洋与森林,掠夺城市与商场。每日悬浮空中的,是象骑鲸或鲸乘象。
  星巴克兜售的咖啡,需在沸水中加入咖啡豆,而沸水直接淡化于海水,咖啡豆则直接栽种于森林。因此,鲸与象便将其视为同盟。这场海洋与森林联合绞杀人类的剧目,上演于多年前的一个午夜。
  成千数万只猫狗在午夜集体出走,加入鲸象阵营,而人类还在墙上张贴寻宠启事。他豢养的那只银渐层出镜率最高,画像遍布城市街头。几日后,他在房里用那台苹果电脑写作时,响起了久违的敲门声,他前去开门时毫无设防,银渐层在门外举着一张寻宠启事,警告他切勿四处张贴它的肖像。他见到猫失而复得,从冰箱拿出猫粮,但银渐层不屑一顾,并打翻了他的苹果电脑,就如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商标,他的电脑也被“咬了一口”。
  他那台电脑已无法合上,就像一只被采过珠的贝壳。但他不怪它,甚至开窗让它走。它看了他一眼,那双橄榄绿的眼睛仍炽烈如火。它跳下猫狗大军齐集的街道,银色的羽毛在几乎均等分的黑白之中分外醒目。
  天上的蓝鲸酷似飞艇,喷出几朵已不复可爱的白浪,灰象竖巨鼻长啸。猫狗钻入每一扇洞开的门窗,驱逐每一个人类。它们将人类赶到大海,赶入森林。它们在那里为人类准备了旋涡与火山。
  银渐层还是念旧,没透露他的行踪。猫狗大军驱赶人类离开前,它抬头看到他惊恐难安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他便失去了它的消息。他每天抽空清除城市街頭的画像。自从没了人类,城市的高楼大厦都长满了植被,闪烁的雪花成了电视机的常客。
  每一栋楼,不管什么形状,不管什么面积,或许对人类不宜居,但一定适合植物。参天大树从别墅里旁逸斜出,蒲公英则从一室一厅或单身公寓里萍飘蓬转。这座曾容纳上千万人口的城市,现在住满了各种动植物,甚至有些灭绝已久的也堂而皇之地出现了。只有他暂居的这个两室一厅,还没被动植物占领。许多年前,他孤身来到这座城市,租住了这个逼仄的房子。他没有女朋友,本应租一室一厅就行,但他有许多书,所以租了两室一厅,一室自己住,一室这些书住。这些不知凡几的书籍住在室内的同时,也住进他脑海。他精读过其中大部分。
  鲸象联盟成立当晚,是他缴纳房租之时。但房东的不幸殒命,让他捡了一个大便宜,不过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命鸠占鹊巢,因为不管是租客还是房东,大都死在了他们的宠物手中。好在,他的银渐层只是出走了,并未咬断他的脖子,留下一地斑斑血迹,当作加入鲸象联盟的投名状。
  他以史为镜,在书中发现肆虐欧洲中世纪的黑死病,与切尔诺贝利核泄露事故。他决定记录每一个幸存的人类。他在网上找到一个幸存者俱乐部,里面聚集了全世界所剩无几的人类,加入的条件仅有一条且非常苛刻:没有养过任何宠物。同盟所在地在一家星巴克。
  这是全世界仅剩的一家星巴克。咖啡豆的香气和滚烫的沸水躲过了鲸象联盟的觊觎。
  他决定伪造身份,篡改履历前去星巴克采访同类。他曾经也干过同样的事,那时他刚到此地,举目无亲,为了养活自己,杜撰了学历,拔高了身世,从而谋得一份网络记者的工作。他采访过街头用扫把写宋体字的下岗工人、业已落寞的舞蹈艺术家,还有一个身残志坚,自费出书,在各大高校摆摊售书的偏瘫作家。这份工作让他明白还有许多人比他过得艰难,从此便不再自怨自艾,一心扑在工作上,无奈当时全世界都掉进了钱眼里,人们更多的是阅读淘宝产品说明书,而不是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看书或用手机浏览新闻。
  文字堕落成路边摊,而说明书成了刺激味蕾的麻辣烫或者烧烤。网站的浏览量每况愈下,老板最后决定线上兜售避孕套。无奈他没能掌握好尺寸,始终在大象与蚂蚁的尺寸间徘徊,倒闭便在所难免了。
  他失业在家,为了生存,只得放下面子接一些软文。他给隆胸产品写过天花乱坠的广告文案,宣称用了这款产品,再也不怕老公外出偷腥,事实则是,此产品却是造成几年前最高一波离婚潮的背后推手。他给吸尘器写的文案尤为惊人,鼓吹不仅能吸净一切脏东西,还能帮忙洗衣服,甚至还能吸走大海里的塑料袋和太空垃圾。
  在人人造假的时代,他还是稍逊一筹,不幸落败其他造假王之手。客户让他放开胆子,将一款感冒药写成起死回生的还魂丹。他没有同意,后来在幕墙上看到该药广告时,差点被迎面而来的汽车撞死。广告文案比客户之前要求的还夸张,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驻颜有术。他每次走在路上,都能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幕墙广告轮番上演。从那时起,他发现人人都陷入一股狂热之中,所有人都变着法儿压榨他人钱包,不久又把目光锁定那些动植物,因为他们的产品只有添加了夜明砂和草木精华才能销量大增。
  鲸象联盟成立之前,大自然给人类提出过严厉的警告,但人类将连月不灭的山火和疫情当成又一人定胜天的标志。直到鲸从海底跃出海岸,象从森林奔到城市,一个是大海之王,一个是陆地之王,双王联合,人类溃不成军。它们将任何用动植物萃取的药品毁之一炬,杀死每一个遇到的人类,哪怕是环保人士也不放过。
  他对此一筹莫展,此前他痛恨同类,但当人类濒危后,他又同情人类。他不是同情人类的贪欲,而是同情人类的艺术。艺术本该用来规劝人类莫误入歧途,却被用来当成贪欲的遮羞布。他是艺术的弃子,因为他曾孜孜不倦追求过文学,可文学却让他遍体鳞伤。所以他才会把才华用以写软文。现在他要趁此机会再次追求缪斯,希望文学女神能够接受他。
  他化名陆海穹决定加入幸存者俱乐部,他用电脑联系到了该组织的负责人欧阳羿。对方提醒他出门注意事项,最好穿上动物的服装,混淆真正的动物视线,就像以前人们身穿动物衣服在街头发广告一样。
  他最后穿上一套狼服出门了,在街上一眼认出许多同类在动物世界里滥竽充数。他们都前往星巴克,并在门口脱下动物衣服,证明自己的人类身份,让里面的人放他们进去。   他进去后,发现欧阳羿是女生。星巴克照常营业,幸存者在里面悠闲地喝咖啡,对发生的事充耳不闻。他们并不关心眼下的危机,而是对危机还未波及到他们感到庆幸。他高估了这个组织,看着一盘散沙的同类,匆匆在电脑里记下他们的衣着、外貌、身高后便出门离去。欧阳羿拍下他离去的背影,上传到人类数据后,发现此人的名字是假的,而且还养过不止一只宠物,急忙告知首领:
  “有人类被动物招降了。”
  住在二楼的首领接到消息后,匆匆走下楼来,率领所有组织成员来到商场天台,看到那个所谓的陆海穹走在被动物包围的街道,并冲每一个动物点头致意。这成了对方直接出卖人类的证据,于是欧阳羿便联合其余十一人,穿上十二生肖的衣服前去绑架陆海穹。
  當陆海穹察觉十二生肖追击自己时,并不知道这是人类伪装的动物,以为是真正的动物在拦截他。不过他很快又觉得不对劲,因为十二生肖里的龙纯属子虚乌有,不可能在现实世界里看到,不过在如今这个世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开始逃跑。
  其他动物看到十二生肖在追一匹狼,不知道该帮哪边。于是它们便作壁上观,看看是十二生肖战胜狼,还是葬身狼腹。陆海穹跑得气喘吁吁,也不敢摘下狼套,害怕引来更多敌人。他不敢跑回家,担心暴露自己的居所,从而让自己无家可归。他围绕着星巴克所在的商场转圈,每转一圈,身后的十二生肖便少一个,最后只剩那匹白马还穷追不舍,而它就是欧阳羿本人。
  陆海穹无法摆脱白马,情急之下钻进商场的电影院,躲在荧幕后喘粗气。白马发消息让其他人进电影院,每人负责一间。陆海穹趴在荧幕后,因为他担心追击者开灯,从而将他躲藏的身影像戏中人一样暴露在观众面前。
  十二生肖寻遍每一间放映厅,仍一无所获。白马凭直觉相信此人还在电影院,一面命人检查进商场的门是否关好,以防真正的动物进来,暴露人类最后一片净土,一面派人继续检查电影院的每一个角落。
  “我就不信了,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了。”
  陆海穹不敢大意,几次听到有人进出。就在他以为躲过一劫之时,突然发现灯开了。他一动不敢动,尽量趴低身子。电灯打开以后,却未听到人声,他觉得那些人只是例行公事开灯,并不知道他躲在里面。
  于是他起身活动四肢,由于穿了狼服,他的动作也成了狼。他透过荧幕觉得自己光影变得妙趣横生,就像小时候在一盏10瓦的灯泡下用双手比划一只鼠、一只兔或一只犬一样。他穿上狼服变得凶神恶煞,也为自己的狼性大发感到自豪。他此前从未有过机会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没想到此刻在光影中,他褪去了他生而为人的所有弱点,成功进化成一只野蛮的肉食动物。
  他的手变成了狼爪,他作势挠在荧幕上,试图让白色的荧幕在他利爪下讨饶;他的嘴长出了獠牙,锋利的獠牙可以撕碎任何拦路虎;他长出了尾巴,可以让他成功预知每一次危险。他简直将这块高22米、宽28米、屏幕面积616平方米的荧幕当成了自由驰骋的草原。
  他在这块最现代的电影荧幕后头,体会到了久违的皮影戏乐趣。他感到潸然泪下,想起了小时候外公带他去露天广场观看皮影戏的场景。艺人躲在白布后头,操纵着兽皮皮影戏这一幕,在他幼小的心里种下了一粒文学种子,他那时以为自己将来也可以靠说故事为生。他那时以为这粒文学种子将会长成参天大树,让他进入供奉鲁迅等文学巨擘的万神殿。没想到,这粒种子后来遭到生活的连番摧残,不仅没有破土而出,就连发芽的机会都没有。
  多年来的无所适从,沉寂了他内心的文学火种,每次午夜梦回之时,他都尝试坐在电脑桌前,唤醒文学之树开花结果,但热情早已被浇灭,大脑业已变成锈迹斑斑的齿轮,无法再给他提供哪怕一丝灵感。
  假如人的心真有十八层,前面十七层都被吃喝拉撒占据,只有最后一层还留存着梦想。然而对他可言,这最后一层即便没有被琐事占领,也已被生活上了一把高一点四米、重二百二十四千克的巨锁。自从他受挫的文学之路被上了这把世界上最大的锁后,他就差不多已经淡忘了往事,尤其外公领他去看皮影戏的这段记忆,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从这点来说,外公与他同病相怜,他的外公是天之骄子,年轻时放弃名校进修机会,就为了陪在母亲身侧。后来,随着谋生的日益艰难,孝顺一度被埋怨所打败,每次扛着年轮超过五十圈的木头下山,或者撅着屁股在地里挖紫皮花生时,外公就会痛恨自己当年的选择,更会痛骂他那个耽误他一生的母亲。
  当外公有了孩子后,女儿的不思进取让他更加生气,不管怎么鼓励,她都不改其志,只想当个旱涝保收的农民,不想追逐那种充满太多不确定性的梦想。家族三代人无法逆天改命让他终于对生活缴械投降,直到他的出生给他带去了最后一抹希望。
  他小时候在文字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天赋,让外公一度为之惊叹,以为终于可以将他未竟的理想转嫁到外孙身上,于是他几乎每一天都会跋山涉水前去看他,说是打着看女儿的旗帜,实则是怕女儿让他干农活,从而忘记看他带来的那些书籍。
  他的母亲为此与外公决裂,因为他在他的影响下变得四体不勤。她以为只要不让他见外公,他就能拿起锄头干活,没想到外公的言传身教在他心里扎了根,哪怕他不在,他都会听从他的嘱咐,每天躺在床上除了看书,什么事也不干。尤其逢年过节,他更是连油瓶倒了都不扶,而是憧憬着赶快去外公家做客,当面背诵几篇古文或者把写的日记给他看。
  他对外孙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犒赏他的方式不是物质奖励,而是领他去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书。他母亲看到这些一无是处的书籍,当儿子面抱到厨房当柴烧。但他不以为意,因为他已经吃透了书上的内容,过后他会脱口而出这些内容,让他那些同样扛锄头的邻居吓一跳。他们说她生了一个不正常的儿子。他母亲也觉得他不正常,遂带他去看医生。
  医生给他做了细致的检查,最后证明他很健康。他的病不是出在身体上,而是来自精神上,换言之,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个精神病。母亲要带他去更好的医院治病,外公知道后,从她手里抢下外孙,祖孙两人跑在山路上,母亲在后头追。他们最后躲进一处墓穴,耳听母亲焦急的声音传遍了深山,夜晚到来后才爬出墓穴。他不敢回自己家,外公带他回他家。没想到母亲气势汹汹地堵在了娘家,就等他们出现以逸待劳。   外公临时决定带他去看皮影戏。
  母亲在一个晚归的牧人嘴里获悉了他们的下落。牧人遥指热闹的露天广场,母亲闯进去揪起他的耳朵,他听到自己耳朵断裂的声音,当晚最精彩的不是皮影戏,而是他被其母打得满地找牙地嚎叫。外公站在一旁帮不上忙,他的理亏在先,让他在女儿面前丧失了为父威严。
  他生来便被当成兔子一样撵,这种印记贯穿了一生,直到如今还未停止。不过,好在现在有一块广袤的电影荧幕供他栖身,让他能暂时躲在里面重温自己的心声。但事实很快证明他错了,他不仅摆脱不了亡命天涯,更无法摆脱被人戏耍,就在他于荧幕后自得其乐时,突然升起的荧幕让他登时成了被人观赏的猴子。
  荧幕前方的座椅坐满了观众。这些觀众都穿着不同动物的服装,手里捧着爆米花,嘴里嘬着饮料管。他们将他当成了热映的好莱坞大片。他看到欧阳羿笑得最大声,她是本片的引笑员,其他观众在她的带领下,笑声差点掀翻电影院的天花板。这块他几分钟前当成草原的荧幕此时成了斗兽场,他在里面模仿狼的动作,无疑成了最大的看点。
  人类都有看戏的天性,欧阳羿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勾结动物,因为他刚才的举动就与动物无异。她有耐心等着他表演完毕,而后再从容不迫地让其余生肖将他押到商场天台。
  他成了待宰羔羊,任凭他们处置。他们可以将他推下天台,让下面的群兽将他撕成碎片,也可以把他扒光,呈大字型绑在天台,供他们消遣玩乐。
  他伺机夺门而出,但前后两扇门都有“猫”与“鼠”把守,这对千年冤家,如今竟携手合作,再一次让他大开眼界。
  把守前门的那只猫,拥有与他的银渐层同样的颜色,而且眼珠也是橄榄绿,他见到它径直向自己走来,押着他走下荧幕。观众席里的欧阳羿还在笑个不停,她仰头大笑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喉咙。这只猫带他走出前门,他发现门口还有一只死猫。它摘下死猫的头套,褪下死猫的衣服,让他穿上。他发现这只死猫是人。而它果真是他的银渐层。
  “你怎么变大了,还会说话?”
  “现在没工夫解释,快走。”
  银渐层领着他乘坐电梯来到地下车库。他看到车库里的车都长出了草,没有阳光,也丝毫无损草的生长。银渐层开上一辆车顶长出一棵树的轿车,带着他驶出商场。
  轿车开出商场后,他透过后视镜看到商场天台的那些人。他们看到了这辆形迹可疑的车辆,首领打电话给欧阳羿,问她抓到陆海穹没。欧阳羿的笑声回荡在电话里,首领预感大事不好。
  首领率领其余人进入电影院,发现那些人对着空无一物的荧幕喝彩。首领命人关灯,这才让现场安静下来,欧阳羿定睛一看,看到的不是陆海穹拙劣的演技,而是首领震怒的五官,接着首领的巴掌便重重打在了她脸上。她捂着通红的脸颊一个劲地跟他道歉。
  “还不快去追。”
  首领命他们开车去追。欧阳羿率人来到地下车库,分别开上不同颜色的轿车,争先恐后地往陆海穹逃窜的方向追去。
  银渐层透过后视镜,看到了那些追来的车辆,让他坐稳,接着加大油门往前冲去。马路上的飙车大戏拉开了帷幕,那些躲在室内的幸存者听到轰鸣的马达声,纷纷打开窗户探出脑袋。没想到此举让路上巡逻的动物发现了他们,这些动物兵分八路,前去揪出他们。有的人跑得比较快,已经在路上狂奔,但多数都被抓起来了。
  其余幸存者皆在薄暮时分悉数落网。而陆海穹和银渐层仍未摆脱欧阳羿,他们穿越在四九城里,就像深陷在毫无头绪的迷宫中。欧阳羿的手下没有她车技高,有些甚至连驾照都没有,许多人都不幸撞墙车毁人亡,最后仅剩欧阳羿还在穷追不舍。
  银渐层利用城市的迷宫构造摆脱敌人的追杀,但对后头那辆步步紧逼的红色轿车却无可奈何。陆海穹坐在车里也一筹莫展,他幸好系了安全带,这才没被甩出去,不过还是吐了一车。
  “现在怎么办?”“油没剩多少了。”
  银渐层最后拐进一条胡同。这里有一大片未拆的四合院,有一棵树穿梭在四周的胡同里,那就是陆海穹搭乘的那辆轿车。此时的迷宫较之刚才的缩小了无数倍,却让银渐层终于找到了感觉,它在胡同里开车驾轻就熟,很快摆脱了欧阳羿的追踪。
  欧阳羿给首领打电话:“抱歉,追丢了。”
  首领在电话那头发了一通脾气,让所有人都穿上动物服装,以两人一批堵住那片四合院的数十个胡同口,他则与欧阳羿驱车挨个胡同查找。
  “胡同里赶猪,我就不信赶不出来。”
  陆海穹和银渐层还在胡同里。他们坐在车里抽烟,懒洋洋的夕阳透进车窗,银渐层哈欠连天,又到了一天中银渐层睡觉的时候,陆海穹拿掉它嘴里咬的烟蒂,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它身上。他在脑海整理这一天的奇遇,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他索性不去想,头一歪,也响起了鼾声。静谧的星辰布满了天穹,车顶的那棵树挡住了月亮。鲸在夜晚出来了,它在夜空下游荡,继而张开血盆大口,鲸齿变成梯子,供地上那些动物攀爬。那些动物都押着数量不一的战利品爬进鲸腹,供贪得无厌的巨鲸果腹。
  鲸已意识到人肉丰富的营养价值,最好的方式便是生吞。
  无奈鲸鱼的胃口越来越大,日益减少的战利品无法再填饱它的肚子,因此鲸便打起了动物的主意。食草象发现了鲸的狼子野心,召集其余食草动物,与鲸鱼分庭抗礼。鲸象联盟分裂后,绞杀人类的目标便退居二线,争夺地盘成了当务之急。银渐层因此获知动物其实不比人类优秀,有时甚至比人类更加残忍。人类之间的战争起码还有底线,而动物之间的战争则完全赤裸裸。他想起了自己的主人,冒着背叛同类的风险救出了命悬一线的陆海穹。
  “那你为什么突然会说话?”
  对陆海穹的问题,银渐层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实情。此时他们都醒了,躲在车里看着鲸鱼在享受战利品,而那些动物全部面黄肌瘦,很久没有饱餐一顿了。银渐层告诉他,鲸鱼学到了人类的统御之术,控制手下的肚子确保政行令通。
  鲸鱼看着嗷嗷待哺的手下,勉强从腹中呕出一些残渣奖赏它们。动物为此起了冲突,鲸鱼遂喷出几朵有气无力的白浪消弭纷争。   银渐层终于说出了动物说人语的原因。鲸象联盟焚毁一切用动植物入药的药品时,猫科动物意外发现有些药品具有神奇功效,譬如有的吃了可以飞,有的吃了可以说话(针对哑巴),有的吃了可以变大(针对阴茎)。人类研制的这些药物,其实并未夸张药效,而是正如广告所言,能够“美梦成真”。人类几代人的心血,最后白白便宜了那些动物。
  猫科动物给鲸象汇报了此事,最终成了鲸象分裂的导火索。因为鲸想让大象吃缩小丸,免得这些大笨象的胃口越来越大,而象也想让鲸吃同样的药物。双方都对彼此了然于胸,从此有鲸出没的地方象不会出现,反之亦然,因为害怕中对方的阴谋诡计。
  鲸象分成两派后,鲸带领海洋动物,象则率领陆地动物,对于某些两栖甚至三栖的动物,索性让它们自己选择依附哪方。两派将世界一分为二,当然不是以海洋和陆地划分,因为海洋明显比陆地大,这对大象不公平,而是把世界当成一个西瓜,剖成均等的两份,并规定谁也不能越界。
  后来又觉得这种方式太过复杂和麻烦,因为动物显然没学会丈量土地,只好选择白天与黑夜。白天是大象的世界,夜晚是鲸鱼的天下,如此简单划分才让两派偃旗息鼓。
  银渐层不知道其他动物的情况。尽管两派三令五申,他还是偷偷吃了会说人语和增大的药丸。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被大象知道了,这让银渐层在同类面前成了过街老鼠。本想杀几只陆地动物临阵倒戈,没想到那些海洋生物最痛恨吃鱼的猫。
  “所以你才回来投靠我?”
  银渐层还未作答,这句话便暴露了他们的行踪。在空中游弋的鲸,依靠敏锐的听觉,发现有人在说话,从空中怒喷巨浪,倒灌进每一个胡同,逼出说话者。没想到导致许多手下无辜殒命,因为这些以鱼类居多的手下,自从上了岸,鱼鳍和鱼鳃都退化了,已无法适应水中生活。
  但鲸仍不罢手,继续喷浪,看那架势似乎要淹没整座城市。胡同成了最好的沟渠,瞬间淹没了那些未拆的四合院。这些巨浪席卷四合院后,继续升高,继而淹没一些中层建筑,即将淹没五十层以上的高层建筑时,天亮了,轮到大象登场了。
  鲸及时吸走巨浪,因为大象虽是陆地动物,却极擅游泳,这些水非但溺不死它,反而会让它找到发动鲸象战争的借口。鲸率领一众手下悻悻而退,象服用飞行丸展耳飞到空中,号召手下重点检查那些未长植被的楼房,很有可能里面还藏着人类。
  陆地动物旋即遍布城市四周。陆海穹和银渐层被困在车里,幸好银渐层给他吃了一颗闭气丸,才让他捡回一命。原以为警报解除,没想到又来一个更棘手的敌人。据银渐层透露,大象不仅吃了飞行药,还吃了喷火药,就像西方的恶龙一样。如果被它发觉他们困在车里,一定会喷火把他们烧成灰烬,而辟火丸银渐层可一颗都没有。
  陆海穹只好与银渐层耐心坐等大象离去。與此同时,欧阳羿终于召齐失散的队伍,并于天明时分杀回四合院。这比首领规定的时间足足晚了十二小时,欧阳羿明白此行将一无所获,但即便如此,也要做出个样子给首领看。她以为首领真会亲率队伍,没想到又在星巴克的二楼睡大觉,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丢给她,因此怀恨在心的欧阳羿又把出行时间往后延了一个小时。
  十二生肖中的牛看不过去,与欧阳羿发生了口角。她知道牛一向以勤勉示人,就是不懂看场合,现在可不是下地耕田的时候,于是命他当前锋,将那辆铲车供他驱使,她与其他人则开着轿车慢悠悠跟在后头。欧阳羿由于心慌,车技下降不少,数次撞到马路上的护栏,脖子上挂的卵式项链撞疼了她的胸脯,只好解下来揣进兜里。
  抵达四合院前,车队与大象打了个遭遇战,他们意外狭路相逢,让双方都大吃一惊。在大象看来,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说他们是动物吧,肩膀上扛的却是人头;说他们是人吧,下半身分明是动物的身体,难不成是星巴克徽标双尾美人鱼的变体?欧阳羿的队伍自由散漫,以为开车万无一失,便摘了动物头套,否则就算遇到大象,也能暂时迷惑对方。
  大象意识到这些都是人,喷火以御仇敌,但药效已过,只喷出几点火星,又竖巨鼻召唤手下,无奈那些手下都进了隔音效果极佳的楼房,没能听到大象的指令。大象只好且战且走,欧阳羿看出对方战力不佳,欲徒手战象,或能一战成名。
  但大象在空中,她在地上,她又不会飞,否则便能飞上象背屠象。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欧阳羿急得摸兜找烟,不想却掏掉了卵式项链。大象视力极佳,一眼看出这串项链由若干象牙穿成,看那成色与质地,可能耗尽数十头成年象最宝贵的象牙,不禁悲从中来。
  大象已无法自持,从而加速了药效的挥发,在点烟的欧阳羿面前,像颗陨石从空中坠落,气绝身亡。欧阳羿弃烟,掏匕首,只身前去卸象牙,其他人莫敢近前。她卸下一对象牙,放在头顶当成牛角,有心气一气那个戴了牛头套的手下。
  欧阳羿本欲率众返回,意外发现胡同口还有一辆车,涉险下车前往。陆海穹与银渐层看到她一个弱女子竟能杀死一头巨象,一脸错愕,连对方折返都未察觉。好在欧阳羿立功心切,踩到一个水洼,溅起的水声提醒他们危险将至。
  陆海穹打开车门准备逃跑,却被银渐层紧紧拽住。它指了指四面八方,告诉他八面埋伏,现在跑出去只有死路一条。陆海穹只好回到车里,不安地搓着手,银渐层透过后视镜,发现欧阳羿已有防备,已停下接近的步伐。银渐层趁机塞给陆海穹一粒药丸,只见陆海穹和银渐层都长出了翅膀。他们飞到车顶的树上静待良机。
  当欧阳羿进车查看时,银渐层示意陆海穹立即飞出去。陆海穹刚长出翅膀,还没学会飞翔,在空中飞得不太稳当,还是银渐层用一边翅膀托着他才没让他摔下去。欧阳羿在车里发现飞行丸的包装盒,当即明白此时头顶的飞行物不太正常,立即命人从自己车里拿出一把用虎齿制成的弓箭。
  银渐层携陆海穹慢慢飞往旧居,丝毫没意识到地上有把二石力之弓瞄准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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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慢  那时候时间都埋在土里  阳光埋在土里雨水理在土里  庄稼埋在土里只有云在天上  一觉醒来,牛还在身边吃草  比背兜先填满的不是草  是肚皮的饥饿和母亲隔着  田间地头甩来声音的目光  阻止伸向玉米红苕的镰刀  汗水和饥饿成为时间的刻度  一个在泥土里快速扩散  一个在胃里快速膨胀  只是该死的太阳还在山坡上  开路道场  大雾没能阻断我回家尽孝的路  黑暗却阻断了奶奶去往天堂的路  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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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  新闻里的祖国  正在强盛  没有战争  和内乱  也没有人放鞭炮  小区安静  水养的白菜花  愈发娇黄  站在它面前  反复思量  去年干了不少事情  唯此一件  带给我  确切的幸福  夜读杜诗  他告诉我人生不易  战火纷飞  他告诉我功名虚妄  贻误青春  他没有说  要珍惜眼前文字如  春天珍惜花朵,又如  寒冬珍惜冰雪  知心的温度  比一切都重要  呵,远逝的雪人之爱  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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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约  从海上走过  水打湿了木板  走得仍很轻松  海鸥飞过  似在引导着前方  海滩近了  城的影子  还是在脑海中  忽远忽近  我在用英语交流  逢着个熟悉的身影  她说今年二十岁  她的母亲推着水果车  熟练的叫卖  来了又去  我们开始熟悉  母亲说  女儿是生命的延续  穿着都是当年  一样的复制  似乎明白了我的眼神  在楼上房间里  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中  背对着我们  她转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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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  雾霭从四周向他聚拢  让他一度产生了真实的幻觉  “离开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有片刻”  他还是低估了自然的力量  一切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运转  几片妄图停留的云彩  瞬间被流风打散。草木垂首  只有深谙隐忍的生命  才能在规则下繁衍生息  他清楚自己痛苦的根源。尽管  这些疼痛已折磨了他数年之久  但他仍不愿为此  取出体内那座锈迹斑斑的灯盏  海市蜃楼  浓雾被北风牵引,笼罩了整个南方  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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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时间的凝固使你觉得寒冷,星巴。你的小姨昂热丽克总是瞅着镜子在说话。瞧你,星巴,嘴唇都已经发紫了,你也不跑动跑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你的小姨昂热丽克都是坐在镜子前面,背靠漆皮脱落露出冬眠蜘蛛的墙壁,一边用无形的棒针织毛衣,一边冲着镜子喃喃私语。哦,星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长长个子,万一有一天你厌倦了镜子里的生活想要出来看看我们克拉巴尔小城的变化,你也不担心你小学时的同学笑话你。如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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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起起伏伏,开开合合,像雪山通向瓦蓝天穹的台阶隘口。草地上的牦牛和羊群,浩浩荡荡,在阳光下纵横着粗犷而缤纷的斑斓。一只鹰沿岷江上下滑翔盘旋,粗糙的翅膀忽然抵达雪山尖上,风峻烈地吱呀拉响,然后鹰一个俯冲便吞噬了一只懦弱的兔子。这是一只有黑暗一样毛发的兔子,在鹰的欺凌之下,身上滚满了泥土和碎草。得儿哥骑在马背上看到了这只兔子挣扎的场面,欲解救那只兔子,可鹰实在太快了,还没解下鸟铳,鹰已经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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