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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黄庭坚小行楷《自书诗卷》凡30行268字，纸本，墨迹。29.1cm×202.5cm。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释文：
《戏题酺池寺壁子瞻所作小山枯木》：
海内文章非画师，能回笔法作枯枝。豫章从小有梁栋，也似郑公双鬓丝。
烂肠五斗对狱吏，白发千丈濯沧浪。却来献纳云台表，小山桂枝不相忘。
《从张仲谋乞腊梅》：
闻君寺后野梅发，香蜜染成官样黄。不似折来遮老眼，欲知春色到池塘。
《以皮鞋底赠石推官》：
道人不凋琢，万境自明己。愿公勤此履，深彻注源底。
毗卢足趺光，照耀世界海。旋岚黑风起，到岸得自在。
鼻孔随人走，日中忽见斗。踏寂太冲脉，壁上挂着口。
《太和仓后酒正厅昔唐林夫谪官所作十一月己卯余来受秋租隔墙木芙蓉盛开》：
攀栏朱云头欲白，不知流落向何州。空馀前日学书地，小阁红蕖取意秋。
《戏赠米元章》：
万里风帆水着天，麝煤鼠尾过年年。沧江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
这是一件传黄庭坚所作颇为著名的书法作品，《中国历代法书名迹全集》卷二，日本中勇次郎编《黄庭坚·名迹集》等皆赫然以真迹收入此作。此作卷后有明郭惧阶、万世德，清刘墉等人题跋，皆信为山谷原作，刘墉甚至盛称其“格韵高绝”，赞叹不已。
不过，据笔者考证，此作其实并非山谷原迹，而是一位郢姓山谷原迹拥有者以其临写本精心伪造，用以冒充原迹。而且，此人作伪者不仅此一卷，《谷园摹古法帖》、《宗鉴堂法书》等所刻山谷诗七首即系同出一手。弄清此中原委，并发现作伪者狡狯颇为不易。兹分四步考证辨析如下：
1.《自书诗卷》与《谷园摹古法帖》小行楷诗作同出一手。
清乾隆年间，曲阜孔继涑所集刻的《谷园摹古法帖》收入山谷书迹颇多。其中第十四卷有小行楷诗作四种凡7首。内容分别是：
《同陈无己和答秦观少章闻雁听鸡二绝句》（简称《闻雁听鸡二首》）：
平生绝少分甘处，身要从师万事忘。胡雁叫群声来了，梦回兄弟彩衣行。
朝事闻鸡常半途，朱门掩被不关渠，秦郎五起鸡三唱，银烛贪传未见书。
《奉同公择尚书咏茶碾煎啜三首》（简称《同公择咏茶三首》）：
要及新香碾一杯，不应传宝到云来。碎身粉骨方馀味，莫厌声喧万壑雷。
风炉小鼎不须催，鱼眼常随蟹眼来。深注寒泉收第二，亦防枵腹爆乾雷。
乳粥琼糜泛满杯，色香味触映根来。睡魔有耳不及掩，直拂绳床过疾雷。
《从赵端承议乞竹奴俗谓竹夫人者》（简称《竹夫人诗》）：
穠李四弦风拂席，昭华三弄月侵床。我无红袖堪娱夜，政要青奴一味凉。
乐天名位聊相似，却是初无富贵心。只欠小蛮樊素在，我知造物爱公深。
以上诗凡七首，书迹与《自书诗卷》无论笔画形态、用笔习惯、结字、章法、气息、神韵皆完全相同，其中有两处重见诸字如“风”、“从”、“和”、“馀”、“章”、“公”等等，皆如印印然，毫无区别，故可断定，两者必出自一人之手。
2.《自书诗卷》与《谷园摹古法帖》诸诗迹（以下简称《谷园七首》）同出一底本。
按《自书诗卷》中所书诗7首，全部见载于山谷文集，按五题顺序分别见《黄庭坚全集》P214、P250、P1467、P1141、P245，其中《从张仲谋乞腊梅》题下注：“无祐元年秘书省作。”《仓后酒正厅见木芙蓉》题下注：“元丰五年太和作。”但《以皮鞋底赠石推官》题下注云：“元符三年戎州作。”按山谷元符三年（1099年）时贬谪在戎州，如此诗中所咏，以皮鞋底赠送友人，并附以诗之雅事，恐不太可能发生。又“推官”之职设在三司，掌本省督察之事，元符年间山谷远在戎州，不可能与任推官之职者有诗书往来。故此诗系年必定有误。笔者从三首诗的内容、风格判断，它也应是元丰末到元祐前期在秘书省所作。“石推官”应是当时的僚友。惜其事迹不详。又《戏赠米元章》题下注云：“建中靖国元年发戎至荆作。”此作系年亦误。按《戏赠米元章》原诗为两首，除《自书诗卷》一首外，还有一首为：“我有元晖古印章，印刓不忍与诸郎。虎儿笔力能扛鼎，教字元晖继阿章。”很明显，两首诗一咏米芾，一咏其子米友仁，前者对米芾的洒脱江湖大加夸赞，寄托作者向往江湖之心；后者则专为米友仁长大成人，加冠取字而作。按宋代习俗，男子年至15岁行加冠之礼。米芾之子米友仁小名虎儿，生于熙宁七年（1074年），以此推算，则米友仁加冠之年应在元祐三年（1088年）前后。考山谷与米芾生平及交谊，自元祐二年（1087年）六月后，两人俱在汴京，交往为多，著名的“西园雅集”即发生在此时。但米芾在京时间很短，不久即离京往扬州，赴淮南东路长官谢景温幕府。笔者推断，《戏赠米元章》二首，应即本年与米芾京师临别所作，赠虎儿以古印并题诗赐字，正是山谷一片盛情，时间、地点、人事、情理，皆一一吻合。建中靖国元年时，山谷方自川出峡，米芾则远在真州（今江苏仪征），两人根本无缘见面。且此时米友仁已年近三十，到而立之年了。
由以上分析可知，《自书诗卷》内诗作7首，全部是山谷元祐四年（1089年）前，在京师开封所作。
有趣的是，《谷园七首》同样也是元祐时期的作品，并载山谷文集。其中《闻雁听鸡二首》见《黄庭坚全集》P1177（《黄文节公全集·外诗》卷十二）。题作《次韵答少章闻雁听鸡二首》。题下注云：“元祐三年秘书省作。”但诗作文词略有不同：“胡雁叫群声未了”，刊本作“霜雁叫群倾半枕”；“鸡三唱”刊本作“听三唱”；“银烛”作“残烛”。《同公择咏茶三首》载《黄庭坚全集》P1174（《宋黄文节公全集·外集》卷十二），题作《奉同六舅尚书咏茶碾煎烹三首》。内容基本相同，唯“常”刊本作“长”；“第二”刊本作“第一”。集中所载同韵诗作凡10首，均是山谷与文彦博、李公择等人往返唱酬咏茶之作，中有“注”谓是元丰末、元祐初秘书省所作。 《竹夫人诗》题下二首按山谷文集，原题作《赵子充示竹夫人诗盖凉寝竹器憩臂休膝似非夫人之职予为名曰青奴并以小诗取之二首》，其题下注“元祐四年秘书省作”。二诗实为叠韵，见《黄庭坚全集》246（《黄文节公全集·正集》卷十）。此处书迹二首，只有第一首与标题相符，第二首实际上是山谷另一叠韵组诗《子瞻去岁春夏侍立迩英子由秋冬间相继入侍作诗各述怀予亦次韵四首》的最后一首。诗见《全集》P241，题下注云：“元祐二年秘书省作。”另外三首为：
赤壁归来入紫清，堂堂心在鬓凋零。江沙省破青鞋底，却结丝钩侍禁庭。
胸蟠万卷夜光寒，笔侧三江砚滴干。大似不蒙稽古力，只今犹着侍臣冠。
对掌丝纶罢记言，职亲黄屋旁尧轩。雁行飞上犹回首，不受青云富贵吞。
《竹夫人二首》的另外一首则为：
青奴无不解梳妆，合在禅斋梦蝶床。公自有人同枕簟，肌肤冰雪助清凉。
《谷园七首》皆是元祐年间山谷在京师开封所作，出处背景与《自书诗卷》七首相同。我们从各诗书迹与刊本内容相合，但标题及诗句文字略有不同可以推断：两处书迹必有一个确定的底本为依据。那么这个底本又是什么呢？我的结论是：一件约写于元祐四年（1089年）的山谷诗卷真迹。
3.《自书诗卷》与《谷园七首》皆是临本。
以上分析已经锁定《自书诗卷》与《谷园七首》在元丰末到元祐四年（1089年）这一创作时间，检索黄庭坚传世书迹，我们注意到《致景道十七使君尺牍并诗册》（《景道帖》并诗）正是此一时段所作。对照分析我们发现，《自书诗卷》及《谷园七首》与《景道帖》后所附诗作除前者笔性偏软，无后者爽健劲利之神韵以外，两者在结字形态、笔画走向、诗题与诗文排布格式，乃至字形大小、行列间距等等，均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细心体察两件作品，笔者确信，前者必是由后者这样一类山谷自书诗真迹临写而成，且临写者尽量忠于原作，故部分字形可谓毕肖，其中如“風”、“馀”、“学”、“台”等字可为代表；典型者，《自书诗卷》第三首“到池”、第五首“到岸”，《谷园七首》第三首“到云”与《景道帖》附诗第六首“到羊”达到形神兼备，维妙维肖的程度。
也许正是样的原因，《自书诗卷》自明代以来，得以冒充山谷真迹，并受到刘墉等人的谬赞。
4.作伪者暴露的马脚和狡狯伎俩。
《自书诗卷》以及《谷园七首》可谓是精心伪造的赝品。伪造者常用手段便是在书后附上款跋、印章等等。《谷园七首》中间三首，即《同公择咏茶三首》，另有一刻本，见《宗鉴堂法书》，其尾部有款书二行：“建中靖国元年，八月十三日黄庭坚书”，又有“山谷道人”（常见朱文）和“郢黄庭坚”（细朱回文）两方印章。《谷园七首》也有同样二行款书，但位置在《竹夫人诗》之后。《自书诗卷》尾部则有与《宗鉴堂法书》中相同的“郢黄庭坚”印。
按，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已是山谷人生晚期，诗书艺术均已炉火纯青且风格独特。此年正月他自四川江安起程出峡，四月份到达荆州沙尾（今湖北沙市）并停留数月，直到次年正月才离开。
山谷存世作品中，靖国元年所作有《介卿帖》、《二士帖》、《山预帖》、《伏波帖》、《牛儿帖》等十余件，悉皆境界超迈，气宇轩昂，其中小行楷书如《山预帖》等无论点画形态，还是气息神韵，皆与元祐前期所作如《景道帖》有很大的区别。《自书诗卷》与《谷园七首》作者，恰恰不知此中道理，在临摹之作上妄加年款，使作伪马脚暴露无遗。
“山谷道人”印是黄庭坚一方常用印章。《景道帖》、《伏波帖》尾部都有此印。上述所见此印，当是从他处摹取，不足为奇。唯“郢黄庭坚”一印，当是作伪者狡狯所为，以欺懵懂。按，“郢”既为古都名（故地在今湖北江陵县内）；也是姓氏；又“郢”与“影”同音，“郢黄庭坚”或有“影黄庭坚”之意，可谓一语三关。这或许便是作伪者，有意用来暗示地点或姓氏，用谐音以刁难鉴赏者的一种伎俩。如此现象，亦属罕见，想来十分有趣。
从上述看似精心安排，实则浅俗可笑的作伪手段中可以判断，《自书诗卷》的作伪者对黄庭坚书法所知甚少，只因其手中有真迹诗卷，以其些许聪明加以临摹，故得三四分形似便沾沾自喜，自以为可以假乱真，蒙骗天下人。殊不知其笔法软媚，体格卑俗，早已堕在山谷老人垢病的陷阱之中。
话也说回来，《自书诗卷》作为一个山谷早年书迹的临本，毕竟不是向壁虚造，它也反映了山谷原迹的某些风貌。加上山谷原迹已不存世，而此书至少流传已有500年历史（书后作跋者万世德为隆庆二年进士），所以它的文物价值依然很高。■
责任编辑：郑寒白
释文：
《戏题酺池寺壁子瞻所作小山枯木》：
海内文章非画师，能回笔法作枯枝。豫章从小有梁栋，也似郑公双鬓丝。
烂肠五斗对狱吏，白发千丈濯沧浪。却来献纳云台表，小山桂枝不相忘。
《从张仲谋乞腊梅》：
闻君寺后野梅发，香蜜染成官样黄。不似折来遮老眼，欲知春色到池塘。
《以皮鞋底赠石推官》：
道人不凋琢，万境自明己。愿公勤此履，深彻注源底。
毗卢足趺光，照耀世界海。旋岚黑风起，到岸得自在。
鼻孔随人走，日中忽见斗。踏寂太冲脉，壁上挂着口。
《太和仓后酒正厅昔唐林夫谪官所作十一月己卯余来受秋租隔墙木芙蓉盛开》：
攀栏朱云头欲白，不知流落向何州。空馀前日学书地，小阁红蕖取意秋。
《戏赠米元章》：
万里风帆水着天，麝煤鼠尾过年年。沧江静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
这是一件传黄庭坚所作颇为著名的书法作品，《中国历代法书名迹全集》卷二，日本中勇次郎编《黄庭坚·名迹集》等皆赫然以真迹收入此作。此作卷后有明郭惧阶、万世德，清刘墉等人题跋，皆信为山谷原作，刘墉甚至盛称其“格韵高绝”，赞叹不已。
不过，据笔者考证，此作其实并非山谷原迹，而是一位郢姓山谷原迹拥有者以其临写本精心伪造，用以冒充原迹。而且，此人作伪者不仅此一卷，《谷园摹古法帖》、《宗鉴堂法书》等所刻山谷诗七首即系同出一手。弄清此中原委，并发现作伪者狡狯颇为不易。兹分四步考证辨析如下：
1.《自书诗卷》与《谷园摹古法帖》小行楷诗作同出一手。
清乾隆年间，曲阜孔继涑所集刻的《谷园摹古法帖》收入山谷书迹颇多。其中第十四卷有小行楷诗作四种凡7首。内容分别是：
《同陈无己和答秦观少章闻雁听鸡二绝句》（简称《闻雁听鸡二首》）：
平生绝少分甘处，身要从师万事忘。胡雁叫群声来了，梦回兄弟彩衣行。
朝事闻鸡常半途，朱门掩被不关渠，秦郎五起鸡三唱，银烛贪传未见书。
《奉同公择尚书咏茶碾煎啜三首》（简称《同公择咏茶三首》）：
要及新香碾一杯，不应传宝到云来。碎身粉骨方馀味，莫厌声喧万壑雷。
风炉小鼎不须催，鱼眼常随蟹眼来。深注寒泉收第二，亦防枵腹爆乾雷。
乳粥琼糜泛满杯，色香味触映根来。睡魔有耳不及掩，直拂绳床过疾雷。
《从赵端承议乞竹奴俗谓竹夫人者》（简称《竹夫人诗》）：
穠李四弦风拂席，昭华三弄月侵床。我无红袖堪娱夜，政要青奴一味凉。
乐天名位聊相似，却是初无富贵心。只欠小蛮樊素在，我知造物爱公深。
以上诗凡七首，书迹与《自书诗卷》无论笔画形态、用笔习惯、结字、章法、气息、神韵皆完全相同，其中有两处重见诸字如“风”、“从”、“和”、“馀”、“章”、“公”等等，皆如印印然，毫无区别，故可断定，两者必出自一人之手。
2.《自书诗卷》与《谷园摹古法帖》诸诗迹（以下简称《谷园七首》）同出一底本。
按《自书诗卷》中所书诗7首，全部见载于山谷文集，按五题顺序分别见《黄庭坚全集》P214、P250、P1467、P1141、P245，其中《从张仲谋乞腊梅》题下注：“无祐元年秘书省作。”《仓后酒正厅见木芙蓉》题下注：“元丰五年太和作。”但《以皮鞋底赠石推官》题下注云：“元符三年戎州作。”按山谷元符三年（1099年）时贬谪在戎州，如此诗中所咏，以皮鞋底赠送友人，并附以诗之雅事，恐不太可能发生。又“推官”之职设在三司，掌本省督察之事，元符年间山谷远在戎州，不可能与任推官之职者有诗书往来。故此诗系年必定有误。笔者从三首诗的内容、风格判断，它也应是元丰末到元祐前期在秘书省所作。“石推官”应是当时的僚友。惜其事迹不详。又《戏赠米元章》题下注云：“建中靖国元年发戎至荆作。”此作系年亦误。按《戏赠米元章》原诗为两首，除《自书诗卷》一首外，还有一首为：“我有元晖古印章，印刓不忍与诸郎。虎儿笔力能扛鼎，教字元晖继阿章。”很明显，两首诗一咏米芾，一咏其子米友仁，前者对米芾的洒脱江湖大加夸赞，寄托作者向往江湖之心；后者则专为米友仁长大成人，加冠取字而作。按宋代习俗，男子年至15岁行加冠之礼。米芾之子米友仁小名虎儿，生于熙宁七年（1074年），以此推算，则米友仁加冠之年应在元祐三年（1088年）前后。考山谷与米芾生平及交谊，自元祐二年（1087年）六月后，两人俱在汴京，交往为多，著名的“西园雅集”即发生在此时。但米芾在京时间很短，不久即离京往扬州，赴淮南东路长官谢景温幕府。笔者推断，《戏赠米元章》二首，应即本年与米芾京师临别所作，赠虎儿以古印并题诗赐字，正是山谷一片盛情，时间、地点、人事、情理，皆一一吻合。建中靖国元年时，山谷方自川出峡，米芾则远在真州（今江苏仪征），两人根本无缘见面。且此时米友仁已年近三十，到而立之年了。
由以上分析可知，《自书诗卷》内诗作7首，全部是山谷元祐四年（1089年）前，在京师开封所作。
有趣的是，《谷园七首》同样也是元祐时期的作品，并载山谷文集。其中《闻雁听鸡二首》见《黄庭坚全集》P1177（《黄文节公全集·外诗》卷十二）。题作《次韵答少章闻雁听鸡二首》。题下注云：“元祐三年秘书省作。”但诗作文词略有不同：“胡雁叫群声未了”，刊本作“霜雁叫群倾半枕”；“鸡三唱”刊本作“听三唱”；“银烛”作“残烛”。《同公择咏茶三首》载《黄庭坚全集》P1174（《宋黄文节公全集·外集》卷十二），题作《奉同六舅尚书咏茶碾煎烹三首》。内容基本相同，唯“常”刊本作“长”；“第二”刊本作“第一”。集中所载同韵诗作凡10首，均是山谷与文彦博、李公择等人往返唱酬咏茶之作，中有“注”谓是元丰末、元祐初秘书省所作。 《竹夫人诗》题下二首按山谷文集，原题作《赵子充示竹夫人诗盖凉寝竹器憩臂休膝似非夫人之职予为名曰青奴并以小诗取之二首》，其题下注“元祐四年秘书省作”。二诗实为叠韵，见《黄庭坚全集》246（《黄文节公全集·正集》卷十）。此处书迹二首，只有第一首与标题相符，第二首实际上是山谷另一叠韵组诗《子瞻去岁春夏侍立迩英子由秋冬间相继入侍作诗各述怀予亦次韵四首》的最后一首。诗见《全集》P241，题下注云：“元祐二年秘书省作。”另外三首为：
赤壁归来入紫清，堂堂心在鬓凋零。江沙省破青鞋底，却结丝钩侍禁庭。
胸蟠万卷夜光寒，笔侧三江砚滴干。大似不蒙稽古力，只今犹着侍臣冠。
对掌丝纶罢记言，职亲黄屋旁尧轩。雁行飞上犹回首，不受青云富贵吞。
《竹夫人二首》的另外一首则为：
青奴无不解梳妆，合在禅斋梦蝶床。公自有人同枕簟，肌肤冰雪助清凉。
《谷园七首》皆是元祐年间山谷在京师开封所作，出处背景与《自书诗卷》七首相同。我们从各诗书迹与刊本内容相合，但标题及诗句文字略有不同可以推断：两处书迹必有一个确定的底本为依据。那么这个底本又是什么呢？我的结论是：一件约写于元祐四年（1089年）的山谷诗卷真迹。
3.《自书诗卷》与《谷园七首》皆是临本。
以上分析已经锁定《自书诗卷》与《谷园七首》在元丰末到元祐四年（1089年）这一创作时间，检索黄庭坚传世书迹，我们注意到《致景道十七使君尺牍并诗册》（《景道帖》并诗）正是此一时段所作。对照分析我们发现，《自书诗卷》及《谷园七首》与《景道帖》后所附诗作除前者笔性偏软，无后者爽健劲利之神韵以外，两者在结字形态、笔画走向、诗题与诗文排布格式，乃至字形大小、行列间距等等，均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细心体察两件作品，笔者确信，前者必是由后者这样一类山谷自书诗真迹临写而成，且临写者尽量忠于原作，故部分字形可谓毕肖，其中如“風”、“馀”、“学”、“台”等字可为代表；典型者，《自书诗卷》第三首“到池”、第五首“到岸”，《谷园七首》第三首“到云”与《景道帖》附诗第六首“到羊”达到形神兼备，维妙维肖的程度。
也许正是样的原因，《自书诗卷》自明代以来，得以冒充山谷真迹，并受到刘墉等人的谬赞。
4.作伪者暴露的马脚和狡狯伎俩。
《自书诗卷》以及《谷园七首》可谓是精心伪造的赝品。伪造者常用手段便是在书后附上款跋、印章等等。《谷园七首》中间三首，即《同公择咏茶三首》，另有一刻本，见《宗鉴堂法书》，其尾部有款书二行：“建中靖国元年，八月十三日黄庭坚书”，又有“山谷道人”（常见朱文）和“郢黄庭坚”（细朱回文）两方印章。《谷园七首》也有同样二行款书，但位置在《竹夫人诗》之后。《自书诗卷》尾部则有与《宗鉴堂法书》中相同的“郢黄庭坚”印。
按，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已是山谷人生晚期，诗书艺术均已炉火纯青且风格独特。此年正月他自四川江安起程出峡，四月份到达荆州沙尾（今湖北沙市）并停留数月，直到次年正月才离开。
山谷存世作品中，靖国元年所作有《介卿帖》、《二士帖》、《山预帖》、《伏波帖》、《牛儿帖》等十余件，悉皆境界超迈，气宇轩昂，其中小行楷书如《山预帖》等无论点画形态，还是气息神韵，皆与元祐前期所作如《景道帖》有很大的区别。《自书诗卷》与《谷园七首》作者，恰恰不知此中道理，在临摹之作上妄加年款，使作伪马脚暴露无遗。
“山谷道人”印是黄庭坚一方常用印章。《景道帖》、《伏波帖》尾部都有此印。上述所见此印，当是从他处摹取，不足为奇。唯“郢黄庭坚”一印，当是作伪者狡狯所为，以欺懵懂。按，“郢”既为古都名（故地在今湖北江陵县内）；也是姓氏；又“郢”与“影”同音，“郢黄庭坚”或有“影黄庭坚”之意，可谓一语三关。这或许便是作伪者，有意用来暗示地点或姓氏，用谐音以刁难鉴赏者的一种伎俩。如此现象，亦属罕见，想来十分有趣。
从上述看似精心安排，实则浅俗可笑的作伪手段中可以判断，《自书诗卷》的作伪者对黄庭坚书法所知甚少，只因其手中有真迹诗卷，以其些许聪明加以临摹，故得三四分形似便沾沾自喜，自以为可以假乱真，蒙骗天下人。殊不知其笔法软媚，体格卑俗，早已堕在山谷老人垢病的陷阱之中。
话也说回来，《自书诗卷》作为一个山谷早年书迹的临本，毕竟不是向壁虚造，它也反映了山谷原迹的某些风貌。加上山谷原迹已不存世，而此书至少流传已有500年历史（书后作跋者万世德为隆庆二年进士），所以它的文物价值依然很高。■
责任编辑：郑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