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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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趋善是人的本能,而“起名”,或说“请叫我元琪”,是趋向本己的善,是对“凶”的一种规避;本人生病住院,却对儿女说,“我在新加坡旅行”,更深地体现了一种善意和一种慈爱。两篇小说各有千秋,你不妨看看。

请叫我元琪


  身在山东的妹妹又当外婆了。她的第二个外孙女二宝出生了。
  我正琢磨给孩子送什么贺礼时,妹妹打来电话说,姐,你就不用考虑别的,去东岳庙帮助我们起个好名字吧。
  那几日我正出差,等到落实这个“任务”时,已是一周以后了。
  东岳庙没有这个项目,我便来到驼房营附近的一家门市,因为人家的牌匾上写着:某某起名公司。专业的起名公司。能够打出这个招牌的,想必是有一定实力的喽。
  处于较繁华的路段,门前有宽阔的停车场。虽然门市在一楼,但因为在东南角,南面又是一面落地玻璃窗,顯得很亮堂。仅这样的“亮堂”之感,就让我对那个开店的老板——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女孩有了很好的印象。
  她穿着一件汉服。淡蓝色的,开襟处绲着藕荷色的边。很自然地把头发绾在脑后,我进门时,她正和她的另一个同事说着话。
  她似乎没有商业性招呼客人的习惯,我也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书吧。不到三十平米的店面打理得很有文化内涵。且不单说雅气,仅是她摆放在博古架上的各种形态的佛教圣像以及满目的书籍,就让人心生敬畏感。
  “老师,您准备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吗?”她笑眯眯地招呼我。
  老师,这样的称呼有着刚出校门的书卷气。
  我说明来意,她依然按照她的方式给我介绍:“老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想先给您报一下我们的项目和服务成效,您了解了,才好选择。好吗?”
  “好吧。就听你的。”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领略到一种规矩,一下子就修正了自己原本随意的坐姿。
  “我们的服务项目分三种,一种是聊天似的询问,300元左右。一种是八字问帖,在1200元左右。另一种是关乎一生前程,在1万元左右。”价格的跳跃幅度让我惊讶,刚才对她的“好感”顿时全无。这样下去,她能有多少生意?一般老百姓能承受得起吗?
  她接着说:“一般能够来这里给家人起名或者问询吉凶、前程的,都是有文化的人,也都是有点资本的人。说白了,也是与佛有缘的人。有缘人,我们都喜欢这样的机缘。”那口气中,有天真的一厢情愿,也有幻想中的美好。我望着她,竟又有点喜欢的意味了。
  我明确选择了第二种。于是,把孩子的出生日期和她父母的出生日期都写在一张纸上递给她。她说,如果您选择第二种,那就由我的同事来做。我问她,你做不一样吗?她笑着回答我说:“我只做1万元以上的。”
  啊?你这么牛?我从心里给她的做法打着分。
  恰巧,她的同事,那个一直站在我们身边听我们聊天的大男孩,正用一副近乎木讷的样子看着我。我问他,现在,能够帮助我看看吗?
  帮助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尊重他。
  小女老板爽朗地代他说:当然了,没有问题。
  我问:“你们是专门学这个的吗?什么学校毕业的?”
  “我们是佛学院毕业的。老师,你或许以为我们的实力不够,但是,如果您有兴趣,以后多来我们这里转转,聊聊天,您就会对我们多些了解的。老师,您是做什么工作的?看相貌和气质,您是搞文字工作的或艺术工作的吧?” 她以守为攻似的说。
  “你好眼力。我是做报纸的。”被她看破却也验证了她的某些功力。
  “这样好吗?如果您不急,明天来取结果。”两个老板都这样对我说。我便说不急。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了门市部的前面。关着门。我打了昨天要来的电话。两个都开机,但没有人接。正当快要放弃的时候,女老板的电话通了。
  “我们九点以后才上班呢。真不好意思,让您跑一趟。下午您再来好吗?上午您在家忙忙您的家务。”我心想,我要干什么还要你来安排。
  我先生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起这么晚。连他们两个开店的都不早起。也是,接一个活下来就1万元收费,人家不急上班也对。”
  我们两个就人家收费1万元展开了讨论。为什么敢收1万元?1万元真的就可以帮助客户解决所有困惑了吗?即便那样,1万元还是值得。
  讨论归讨论,我们都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思维了。他们何来底气开了这样一个店?市场预测时就那么有把握能挣钱吗?类似这样的店面,老板的年龄都在二三十岁左右,他们可以坚守这样的职业到什么年龄?这个行业年龄越大越吃香,但是,他们能够坚守到什么时候?
  我比人家还担心他们。
  总觉得这不是年轻人一个正常发展的路子。却又不便说什么。
  下午,电话来了。是女老板的声音:“老师,您能现在来吗?如果三点前您来,我还在。我们那个同事出去办事去了。他已经给您算好了。如果您现在来,我还可以给您讲一讲。”好啊,1万元客户价格待遇用在我这个1200元客户标准上,我真的觉得值大了。
  虽然我已经跑到昌平办事,但还是赶在三点前到达她的门市部。
  当我把车停在她门前时,她已经听到了我的声音,迎了出来。
  “老师,累不累?快坐下歇歇。”她从电话里已知道我是从郊区赶来的。
  “累倒不累,怕耽误你事,我急着往回赶。京藏高速堵,心急车不动啊。”我实话实说。
  “老师,你先听我说说,看看满意吗?”她依然笑眯眯的。
  于是,她展开她同事算好的那张红纸。上面,有孩子的具体生辰分析。是火命,三个火。火太大,需要水来补救。所以,名字里必须要有水。清,凌,淇……几个名字都不是太满意,但是,这几个名字都带水字旁。说话间,她一直在仔细观察我的表情,我心里知道,但我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也不知道。反观她,却是满满的自信。对于孩子来说,找一家专业取名的公司取个名字,怎么说都站在一个“更合适她”的角度,所以,人家一介绍这如何好那如何好时,可不就是只有听着的份吗?所以,我一副“一会儿不少你一分钱”的模样。肯定是这样的。我当时心里就这么想的。既然我找了你,你也给我算出来了,那结果满意不满意都是合理的名字,人家说是按命理计算出的天格地格什么的,总是有道理的。   所以,当我付钱的时候,特意多给了100元。因为我知道她是看1万元的老板。
  而这个时候,人家女老板很大气地说:“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们不能坏了规矩。”
  轮着我另眼相看人家的大气。所以,我的举动也加深了人家对我的好感,就又多给我说了100元的话。这让我感觉这笔交易我沾了大光。
  多说的这100元,人家是拿我的名字举例给我普及命理知识。
  本名,华静。笔名两个,一个丹琨,一个元琪。常用的是丹琨。
  “你为什么不用元琪呢?这个名字对你的身体健康特别有作用。”她的气场就和元琪的气场融合了。
  “我太喜欢这个名字了。仅一个元字,就决定了你的好运气。”她对着“元琪”两个字微笑着,欣赏着。
  “我的本名不好吗?丹琨不好吗?怎么比元琪差呢?”我也想学习一二。
  “静里有个争,琨里有个比,只有这个元琪中的元字,中和了你所有的磕绊。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就好了。建议您以后多用或改用元琪这个笔名。”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以前怎么没有感觉到。
  我于是对她说:“之前两个名字大家都知道是我,换这个元琪,人家未必会短时间内把我和它联系在一起啊。”
  “那没有关系,你先叫起来。慢慢大家也会熟悉的。”她没有问过我的生日日期,也没有问过我生在哪一年,单方面就决断了我应该叫“元琪”更好。
  “请叫我元琪。”回到家第一句话就是这么对我家先生说的。
  “你有几个名了?”先生当玩笑听。
  “这个元琪的笔名我也用过,只不过用得少而已。我给二宝取名字的公司里那个女老板说的。特别强调,如果我用这个名字,对我的健康特别有效,护佑我不生病。”我自己好像都信了一样。
  “那好吧,元琪。”他无奈地叫了这个名字。
  随之,他问我:“如果有一天,你脑子不好使,我喊元琪,你不知道是喊你怎么办?”
  “谁脑子不好使?请以后喊我元琪。”我固执地对抗。
  说着说着,三天就过去了。这三天里,先生一次也再没叫过我元琪。想想,平时在家,互相之间似乎都用不着叫彼此的名字,现在,换了一种称呼,反而要刻意想着叫名字,肯定不习惯。慢慢来吧。
  第三天的下午,我收到出版社电话,说我准备新出的诗集署名问题。是署本名,还是署笔名丹琨。因为诗集中,高瑛阿姨为我写的序中、王久辛老师给我写的序中,都提及丹琨的名字。因为他们都知道那就是我。
  这个时候,我忽然心血来潮,竟然让人家给诗集署上元琪的名字。
  “你如果确定,那就在合同里改一下吧。”出版社的人很好说话。因为人家知道作品是我的,所以,我的决定人家听着就是了。
  于是,我很得意地对我的几个女友说:“请叫我元琪。我准备新出诗集的署名也改叫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瞎改什么啊。”她们一片反对声。
  于是,我又给一个自认为很铁的老友发微信:新诗集以我另一个笔名——元琪面世。
  他非常诧异:为什么不用华静或者丹琨啊?那不是很好吗?
  “但这个元琪会助我健康。您也觉得不妥是吗?”我听出了意见。
  “别这么宿命、迷信。这跟那个一点都没关系。你记住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觉得你要听我的,就用华静你的名字,挺好的。什么元琪啊,哪儿跟哪儿啊。全是唯心的东西,全是宿命的,都是迷信。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没有什么客观规律,你就信命就完了,华静就是华静。三卷文集和出版的那么多东西都用华静和丹琨,大家都习惯了。相信我吧,就用华静挺好的。”老友的反应很激烈。他说:“必须用华静。应该坚定点,你那股偏执劲儿哪里去了?让人家一说,就没了。”
  我说:“那我不改了。您一锤定音。”关键时刻,我还是听进去了。
  “这就对了华静。因为你已经厚积起了你在文学的力量和实力,大家也都知道了。这本诗集会给你整个文学创作生涯是加分的。所以,你再改名,会让大家困惑,你自己最后都后悔。”老友的忠告和劝诫来得及时,说得明了,点得到位。我不由得不听。
  是啊,虽然我没有老友说的真正厚积起了我在文学上的力量和实力,但是,至少大家知道华静就是丹琨,丹琨就是华静。如果,我真用了元琪这个名字,即便是在个人介绍中点到了笔名中有这个名字,大家也会不认为是我的作品。至少要解释,至少要用很多年来熟悉。
  “请叫我元琪。”这样的请求疑惑通告,没有了动力。
  老友说得对,我无论叫什么,我都是我。
  唯有,我,是我。
  我家先生安慰我说:“别沮丧,还有用,我在家里叫你。只是,我叫你的时候,你要知道我是在叫你才行。”
  我叫元琪。广而告知。
  把整个过程在电话里描述给老母亲,她笑着说:“你叫什么都是我闺女。”

我在新加坡旅行


  “我在新加坡旅行。”这是一个人的谎言。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
  “我在新加坡旅行呢。”这是另一个人的谎言。
  此刻,这个人也躺在同一个病房的病床上了。
  两个老人。一个是75岁的退休营养师刘姨,一个是67岁的外国语学院的退休教授王姨。我躺在她们中间的病床上,听她们公开撒谎。她们的神情如此坦荡,语气如此淡定,让知道内情的我很感动。
  住院了,还不想让孩子们知道。怕给孩子们添麻烦,更怕孙子孙女没人照顾。一句“我在新加坡旅行呢”,让孩子们放了100个心。
  “你们两个人排练过吗?怎么都去新加坡?换个地方不好啊。多没创意。”我故意调侃她们。
  王姨说:“儿子电话一通,我就蒙了。今天周末,他要带儿媳和孙子到家里吃饭,我不在家,一时没编出理由,就順着刘姐说吧。我也就和她一样,在新加坡旅行了。好在赶紧又跟老伴串了口供。”说完,大家哈哈大笑。   刘姨的老伴和女儿三年前都过世了。她把仅有的儿子看得比她重。她说:“孩子也不容易,多累啊。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连夜晚都不能正常休息。一个设计连着一个设计,压着他呢。我如果跟他说我住院了,他肯定会来的。我怎么舍得劳累他啊。当年,他姐姐也是这样,忙啊,忙啊,最后把自己忙没了。”说着,笑着的脸上挂了泪珠。
  王姨赶忙说:“你不是没有输液吗?赶紧过来帮我看看手,插枕头的地方有些疼,是不是鼓包了?”刘姨一听,赶忙下床,泪水瞬间飞走了。
  王姨的儿子在大学任教,带学生出去实习,出来进去的往返几个地方,每天也忙得不行。加上孩子小,儿媳身体也不好,所以,她也不舍得劳动儿子来医院看她。
  “都一个孩子啊。帮不上他们的忙,也不能给他添乱啊。”住院,在她们眼里,是一个“添乱”的事。
  我也躺在床上输液,其实知道王姨能够看得到自己的手鼓没鼓包。她看不得刘姨说伤心的事。我比她们入院晚,早几天就听王姨说过刘姨家的情况。所以,看到刘姨掉泪,我都不知道怎么劝慰。
  “华静,你比我们年轻,你要考虑一个事。办个养老院,到时,我们都去找你,和你过。”王姨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是我?现在社会上的养老院不是那么多吗?你还选不出一家你满意的?”我看着她问。
  “你没有看电视吗?有一家养老院里的护工打人,我害怕。不能想,一想就害怕。”开朗的王姨也有害怕的时候。
  “是啊,虽然不是普遍现象,总是让人缺乏安全感。现在我们都还能动,如果有一天真的不能动了,多恐惧啊。”刘姨有同感。
  “怕什么怕?你们不是都有儿子吗?不能动了,他也得孝敬你们伺候你们的。放心吧。”我安慰着她们。
  王姨说:“儿子很孝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不给儿子添麻烦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方面,是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养老。你性格好,又能干,心里是有路数的人,关键是你对老人不反感,有亲和力,跟着你踏实。你说,你好意思推辞吗?即便办不成,让我们畅想一下总行吧。”
  护士进来加药,听见我们说得热闹,就顺口说:“如果你们办养老院,我去给你们服务。”
  “真的吗?太好了。欢迎欢迎。”刘姨鼓起掌来。好像养老院已经办成了,她作为主人在表示欢迎了。
  “说说,躺在病床上想儿子吗?”她们已经知道我的儿子远在国外工作,所以不时地也想逗逗我。
  王姨神秘地说:“我告诉你啊,昨天晚上我可梦见你儿子来了,就站在你的床边,和照片里的人一样帅。”之前,我让他们看过儿子的照片。我那个快三十岁的儿子也在国外教书。后来,我家先生在我出院后,把我曾经住院治疗的消息告诉他时,他立刻就跟他爸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爸说:“告诉你,你就能立即回来吗?你就是回来能代替你妈妈的病痛吗?有医院,有我,还轮不上你呢。”但是,儿子还是郑重地嘱咐我们:“今后,无论我多远,你们谁有事都不要瞒着我。即便我一时回不来,至少我有知情权,我要知道。”
  儿子的表现让我们感觉,他真的是顶门户的男子汉了。
  “我儿子远我不告诉,你们的儿子就在这个城市里也不告诉,合适吗?孩子们知道真相会难受的。你们也要给孩子们一个尽孝的机会,这个问题你们想过吗?”说归说,我知道她们多需要儿子马上就来到她们身边。
  “都是当妈的人,心思都通着。谁不想啊?想。养儿养女不就是指着他们长大后帮助我们吗?就像今天,我们病了,盼着他们能在身边陪着我们吗?刘姐这是没有老伴了。我们两个还有伴,相互还能照应着。并且,你还年轻,你爱人也是个好脾气的,我家老康也是好性子的人。我们就属于有福气的女人了。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能动了,怎么办?指望谁去?都指望儿子吗?他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我们都是从孩子们的年龄段过来的人,我们应该清楚,他们现在的压力有多大,经济上的,仕途上的,多了。我可不想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王姨的心思细密,总觉得自己不应该病这一场。
  刘姨静静地看着我们。
  她说:“我想过,也对儿子说过。你爸和你姐都走了,如果有一天我也走了,你就轻松了。”
  “你怎么这么说?儿子听了这话会难过的。”我知道她是好意,但这话并不好听。
  “我当然知道这样说不合适,但已经说了。所以,儿子再三嘱咐我,妈妈,好好活着,等着你儿子给你买别墅,带着你出国旅行。去年夏天,我和几个老姐妹结伴去了韩国,他给我三万元。我没花,全给他存着呢。我的退休金就够我吃的玩的了,用不着他的钱。他愿意让我出去玩,我也开心。所以,即便我不给他说我去新加坡了,就是说去欧洲了,他都信。我住院前,跟我的几个老姐妹都说好了,说我去老家看看。反正儿子和她们也不认识。”刘姨似乎很得意自己的撒谎。
  “你到底转了几个弯啊?这谎撒的,又多出一个老家来。”我们又都乐了。
  “我也一样,和我一起参加合唱团的姐妹们,都以为我出国玩去了。我不想惊动更多人。”王姨也深有同感。
  “晚上,我们唱歌吧。我回家走一趟,去取歌本。接着看看家里有没有事。”刘姨家就在医院对面的小区里。
  我既兴奋我们三人在如此状态下还能想着唱歌,又感叹我们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那种阳光心态。护士每次来到我们病房,都会开心地离开。她说:“你们三个也太逗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你们这样的病人。”
  “我们这样的病人?我们什么样啊?”王姨好奇地问小护士。
  “我也说不好。你们都是知识女性,说话和别人不一样。谈论的话题也很传统,但是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小护士在刘姨眼里就是孙女辈的人了。
  “我们晚上唱歌,小声一点,不会有问题吧?”刘姨的童心穿越回来了。
  “没有问题,晚上我值班。只要隔壁病房里的人没有意见,你们大声唱也应该没有问题。”小护士很支持我們。
  于是,当我和王姨的输液针头拔出来后,我们催着刘姨赶紧回家取歌本。   饭后的一个时辰,刘姨回来了,还给我每一个人带回一个花靠背。新的,她自己之前做好了的。那花色,素雅、靓丽。还带来了冰箱里存放的冰激凌。因为有医嘱,患胃病的人不能吃生冷的东西,所以,我们狠批了刘姨的“无政府主义”举动,让她把冰激凌转送给我们的小护士了。
  据刘姨回来说,人家小护士一再推辞,说:“不用送我冰激凌,我也会同意你们唱歌的。”
  我们会心地笑了。因为我们的明智决定也让别人收了益,分享了我们的快乐。
  刘姨带回的真是一本老歌本,都卷边了。翻看一下,真的都是老歌。美国的、朝鲜的、印度尼西亚的、加拿大的,还有部分台湾校园歌曲和红歌。
  “咱在新加坡旅行呢朋友们,别忘了。”大家用笑声为自己的撒谎买单。
  “你们在新加坡,我在北京,竟然在一起唱歌。我们都疯了吧。疯了,疯了。好开心啊!”我忽然觉得我住院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来唱歌的。
  《红河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雨中的回忆》《照镜子》《红梅赞》……唱了一首又一首,歌声还是引来了隔壁的病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站在病房门口边听边跟着我们一起唱。小护士热情地、兴奋地和她的几个同事打着拍子,还给我们拍了许多照片。
  一个小时不到,护士们开始招呼大家休息了。我们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场。关上门,我们三个又小声地合唱了一首《绣金匾》。
  看上去,情况很稳定。无论病情还是心情,都大好起来。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我的情况有变。
  病灶突发。清晨起床时,我还没有感觉,等我到楼下小花园转了一圈上来,还没进病房,就感觉胸闷,舌头大了,顶着嗓子眼,脸色逐渐发紫。王姨先看到了,说,刘姐,不好,你看小华,她怎么了?
  刘姨本来躺着听孙子的语音,一听王姨招呼她,赶忙起身。
  “才多大一会儿啊,脸色怎么变成这样了?紫色的黑,特别是嘴唇。”两个人搀扶着我上床休息后,叫来了值班医生。
  “你们昨天晚上不是唱得很好吗?今天怎么了?我看看。”年轻的医生已经是主任了。
  “血压很低,心跳也慢,输上氧气吧。今天别再唱了,等好了再唱。”说话间,我家先生来送饭了。因为我一直没有胃口,他都是从家里做好送来。
  “看见先生好些了吧。”她们又开始调侃我了。
  这个时候的我,心里明白,但懒得再说一句话了。隐约觉得我碰到了一个大大的坎,好像迈不过去了。
  吃了医生临时加开的激素类药,感觉舒服起来。吃了少许米粥,就又躺下了。后来,感觉越来越不好,昏迷状态,终于,被紧急抢救回来……
  经历了生死,一切都不再是麻烦。因为,我的情绪里加了元素。沉甸甸的,飘不起来。
  后来,我听两位阿姨说,看着我躺在病床上被推出去的那一刻,她们就坐不住了,分别给自己的儿子打了电话:
  “儿子,对不起,妈妈住院了。我怕你担心,才说去新加坡了。就是怕你太忙,不想让你操心。你别怪妈妈和爸爸没有告诉你。病好后,我就锻炼去。”
  “儿子,本想不告诉你的,但又怕万一有个状况见不着面了,就很后怕。我已经住院一周了。你不用急着过来,下班后要有空来看看就行。听见了吗?千万别着急。”
  两个妈妈矛盾的心理啊,这么有内容,我还是只有感动。
  “我在新加坡旅行呢”,这样类似宣言一般的谎言被她们自己破解了。虽然,是一种不甘心的破解。
  当天中午,她们的儿子和儿媳就冲进了病房。围着她们嘘寒问暖般地说着话。当我从急救室被送回病房的时候,我先生告诉我说,他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你病好以后,还要把我们的宏伟规划考虑一下啊。”我知道她们说的是办养老院的事。
  “好的,我会考虑。”生死一线时,却没有任何考虑。
  又一周后,我们先后出院。每个人的手机里都有彼此的电话和微信。
  我期待着,她们也期待着:我们心里的养老院,我们嘴里的养老院,成立的那一天。

作者简介


  华静,笔名丹琨、元琪,女,高级编辑,《中国国门时报》副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6年度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第八次全国作代会代表,人民出版社“读书会”百名签名名家之一。主要著作:诗集《有梦在前头》《那只安抚我灵魂的手》《给相遇多一点时间》 ;随笔集《给心找个家》《送给自己的玫瑰花》《旧铁路上的寻觅》;报告文学集《梦里梧桐》,《华静文丛》三卷(《挂满情怀的生命树》《那一片詩情牧场》《停不下来的脚步和云朵》)。
  责任编辑 黑 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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