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识弹弓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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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嬉戏的玩具
  
  在齐鲁大地胶州湾以南有—个宁静的小村子,两条清溪绕村而过,河堤杨柳依依,鸟鸣瞅啾。每当夏日傍晚,总有一黑面少年小心翼翼地在树下穿行。他颈系红领巾,身背军绿色小书包,手中握有一件物事。只见少年抬手、眯眼、拉弓。树上雀鸟则应声而坠。
  打鸟的少年便是我,那物事便是我儿时的至宝——弹弓。此弹是我亲手所作,榆木柄,新自行车内胎为带,包弹子的是鞣得极软的牛皮。其中榆木柄最不易得,我寻了十几棵树、花了大半月,才找到—杆左右分叉对称、粗细均匀的“Y”形树枝,砍下来,小心地刮皮削枝,在分叉近顶处刻出凹槽以方便捆绑胶皮。其余配件则就地取材:邻家有修自行车的,讨来内胎剪成20厘米长的直条;老爸有件旧牛皮包,偷裁一块即可。而我所用的弹丸,也是特制:取青黑的河泥。搓成泥丸阴干,又圆又轻又硬。弹射之下嗖嗖有破风之声,甚至能穿鸟身而出。
  当我拖着鼻涕四处游荡之时,却从未想到古今中外,小小弹弓早有数千年的传承。中国已知最早的诗歌《弹歌》云:“断竹、续竹、飞土、逐安”,“笑”即肉,八个字唱出了生动的生活景象:人们把竹子砍下来做成弹弓,发出土丸逐打鸟兽。而据楚国“善射者”陈音的论断,“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可见弹弓作为远程冷兵器的始祖,历史悠久。
  
  装酷的道具
  
  历来布衣百姓都以泥为弹,而在汉朝盛世,竟有以金丸为弹的。出身侯门的韩嫣,是主又武帝的发小儿,可谓翩翩佳公子、华服美少年。《西京杂记》就记载了他爱用金丸为弹,每日要遗失十来个,以至京城长安都流传着这样的谚语:“苦饥寒,逐金丸。”长安城的饥寒小儿一听说韩嫣出门就尾随其后,一见他发弓就向着弹丸射去的方向狂奔。拿弹弓打个雀儿,届然用的是金丸。从此史上多了个“挟弹王孙”的词汇”。无怪乎韩嫣后来因淫乱后宫引来杀身之祸,被收入《汉书·佞幸传》。只不过想象一下,豪奢公子游猎于京郊,背后跟了一堆衣衫褴褛的草民、顽童,炫耀之举其实大有跳梁意味。
  
  挟弹出游,鲜衣怒马,韩嫣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西晋年间。又出了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潘安。《晋书》上说:“岳美姿仪……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潘安玉树临风,好比今天的偶像派明星,挟弹出游,顾盼间已经无数粉丝为之痴狂倾倒;妇人们纷纷在路边追逐、拦截。投果示爱,好比今天的飞吻、鲜花,于是每出游便收获蔼车的水果。在潘安身上,挟弹其实只是一种姿态,弹弓是用来装点冈度、营造俊美形象的道具。
  滑稽的是,后来却上演了“东旋效颦”时尚先生版。据《世说新语》记载,时有丑男名叫张载,效仿潘安挟弹出行,却被小孩子扔石头乱砸;还有一人左思则更惨,惹来女人们一顿臭唾。看来中国人的心理千年未变,正好验证了今天的一句俗语: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不对了。
  从韩嫣起,弹弓从逐猎的工具、小儿的玩物脱身,一跃摆脱了卑微的形象。与华美、高贵、风流倜傥结伴。这与两淑魏晋的崇尚文武风度的审美观不无干系:汉代尚武,韩嫣不单会玩弹弓,还顺着汉武帝攻匈奴的想法学习骑射,深得汉武帝嘉许。而潘安挟弹出游更是营造出“少年任侠轻年月,珠丸出弹逐难追”的光辉形象。
  
  杀人的武器
  
  弹弓虽小,也非雕虫小技,练得一流射术并不容易。《齐书》称恒荣祖善弹弓。他登西楼见一种被称为鹄的鸟在飞翔,对左右说:“看我活擒这鸟儿!”于是拿弹弓弹射鹄的两翅,鹄羽毛脱尽坠地。桓荣祖再将其养起来,待羽毛长全后放飞。时人纷纷称善。
  玩弹弓出名的,在《酉阳杂俎》中记载了唐德宗贞元末年阆州有个叫灵鉴的和尚擅长弹弓。一次有人提出跟灵鉴比赛弹丸。此人指着一个树节活:“这个树节距离你我有几十步远,谁能射中它赢钱五千文。”说完先弹一弹,果然射中了树节,弹丸反弹回来,完好无缺。这时灵鉴和尚拉弓控弦,百发百中,所射出去的弹丸都陷入到树节中,而且都碎在里面。此僧不好好念经,拿了炮制中药的劲头做弹丸,实属异数。
  由于弹弓的弓和泥由者阿以自制,具有_定的杀伤力,又与弓箭、弓弩等有着技術E的渊源和承继,自然便可脱出顽童游戏的地位,列入“射”的技艺中了。《太平广记》中记载两位擅长用弹弓的人,一位是唐初李知礼,动作敏捷,擅长骑射,还“兼攻放弹,所杀甚多”。这家伙简直把弹弓当成了武侠小说里的杀人秘器,边骑马边放弹,杀人于突然之间。
  还有一位叫张芬的军人,文武双绝。他曲艺过人,气力惊人,另有一项绝活儿,就是“弹弓力五斗”,不仅力道大,还能用弹丸射在墙上拼出漂亮的字来。军人习弹射,且因此而留名,可见弹弓并非果真“外不足防寇盗,内不足禁鼷鼠”,而是一种实在的技艺。
  
  异域寻踪
  
  不独在中国,弹弓是为数不多的在几乎所有民族文明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工具。有西方学者考证,弹弓于15万年前开始了其生命历程。当时的原始人已经学会用鹿角、风干的动物肠子和肌腱做弹弓,在地中海文化中无处不在。
  1472年,英国化学家格夫曼为了解决袜子的下滑误打误撞发明了皮筋,从此弹弓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17世纪中叶在法国发生的反对专制王权的政治运动,该起义被称为“福隆德运动”或“投石党运动”,福隆德便是一种弹弓。
  青史留名后,弹弓仍不甘寂寞。米其林1891年发明可拆卸轮胎后,可充气的内胎成为制造弹弓的绝佳材料,弹弓威力大增,形制也法生了巨大变化,进入战争武器之列。1934年,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的造反者们高举弹弓闹革命。1954年美国图马公司将弹弓商业化,推出了第一款配有金属箍、橡胶管的强力弹弓。越战当中,美国大兵根据^体工程学原理给弹弓配上防滑柄,正二八经地当武器使用。近些年,弹弓甚至一度成了城市战争和巴勒斯坦人民反抗战争的主角。
  历史绵延。我们今天的弹弓其实与古时大不相同了。从《挟弹游骑图》看,中国古时弹弓的“弓”多为竹制,形状与弓箭的“弓”类似,因为古时用的兽皮或兽筋本身产生不了太大的弹性,弹射更多地要靠弓本身。如今的弹弓早已是现代工业文明的结果。形制不同,乐趣一致。闲谈古事,忆及儿时打鸟射犬顽劣种种,快乐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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