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理解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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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宛若一张幕布,笼罩着莽莽苍苍的山岭。山脚闪烁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天黑了,还在继续黑下去。周遭静寂,黑浓得化不开,唯有汽车喘着粗重的气息,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上坡,下坡,灯光忽明忽暗。
  山中一日,放夜归来。农历十月初一,这个与孟姜女有关的日子,陪妻去乡下娘家。向晚,天色昏黄,沟渠间,我们一齐下跪,点燃“寒衣”。顿时,烈焰如一位舞者,肆意翻腾。而后,寒衣趁着夜色飘飞、消散,留下成堆的土灰。
  记忆中,寒衣节的夜阴郁、风急,树木摇曳,房屋失去它的立体结构。大人说,这一天群鬼们都会出来,追逐着旋风,抢衣抢钱。日坠西山,白昼的光一点点地从破旧的木窗框退出去,母亲从房屋里走出走进,忐忑不安。她担心烧给姥爷姥姥的寒衣,还有纸钱会被群鬼们抢走。一次,母亲用我写字的钢笔,在包裹着寒衣和冥币的花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上姥爷姥姥的名姓。母亲告诉我,阴间跟阳世一理,寫上名字,一如邮局的包裹,定会准时准地送达收件人的手里。母亲两三岁时,姥爷遭人诬陷,抓进监狱,后流放到酒泉农场劳动改造,未及半年,染病而亡。姥姥无依无靠,吃食难觅,为了两个孩子,竟活活饿死。母亲只好进了孤儿院,读书识字。八岁,母亲被小姥爷领回家,给碗饭吃。十一岁,母亲来到我家,做了童养媳。对于母亲,姥爷姥姥是她的黑。在母亲的心底,他们的模样,像被急风骤雨打落在玻璃窗上的水珠,斑驳,模糊不清。
  黑跟白相对,黑夜、黑暗、黑黝黝、昏天黑地……与黑有关的词语,多无暖色,但在我的心底,这些字眼,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些黑,深沉、透明,散发着悲悯和生活的气息。
  小时候,对于黑,既欢喜又恐惧。黑缘于夜,没有月亮,星星躲了起来,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色中,我们一起玩,大声说话,彼此看不清衣服上的补丁或鞋子的破洞,看不清脸庞上的羞赧。我喜欢这样的黑。黑掩映了贫富美丑,喜怒嗔痴,天下一般黑了。黑是群体的颜色,大众的掩护色,同一,界限含混。有时,跟着大人走山路,黑在眼前漫延,无边无涯。两旁黑魆魆的山,还有树木,黑暗中,似乎躲着无数面目可憎的鬼魅。不远处传来哼哼(音译,猫头鹰)的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哼哼的叫声,据说很灵,过几天村庄里便会有人死亡。我的心里,想起了怄气上吊的婶婶。我捂住双眼,不敢去找寻哼哼那双小而圆的眼睛。霎时间,自己仿佛正被那双眼睛吞噬、嚼碎、消化。这时,我的心不由得揪起来,小手紧拽大人的衣服后襟,加快脚步。
  白驹过隙,一晃人到中年,黑已经浸润骨髓,情感杂混。好多个夜晚,我从睡梦中惊醒,直挺在床上。黑从窗外涌了进来,漫无边际。楼下的皮鞋声清脆、响亮。青春的容颜,柔软的腰身,开始在我的脑海里飞驰。那些为米粒而奔波的蝼蚁呀!两只鞋,鞋的印迹,像段铁轨,橐橐地把她载向无法预知的未来。曾经年少轻狂,深夜,不经意间,爱在楼下弄些声响,外出,抑或酒醉,趁着黑的黏稠,让青春肆意挥洒。如今,吃过晚饭,我也会出去走走。灯火璀璨的街道,流光溢彩,汽车像甲虫一样缓慢地爬行。走在街面,小心翼翼,穿过一个个红绿灯的岔道口,向东向西。不管夜色多么暧昧,走多远,我都会停下脚步,折过身,沿着原路返回。好几篇文章里,我都描述过这个情景,它镌刻于我的记忆,缱绻,挥之不去。这是我伤悲过的一切,也曾是我热爱过的一切。
  是日,女儿告诉我,她们班的四个同学,下学期要分流到新建的小学。她停了停,接着说,她给同学送礼物了。我问,为什么要送呢?她说,从一年级一起念了三年,有的从幼儿园就相识,很不舍。我问,送纪念册了?她说,送了她最喜爱的芭比娃娃。女儿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表情是看不见的,但我能体悟到孩子滚烫的心,第一次经历离别的情感。我用力地蹬着车子,沉默好一会儿。她又说,同学们为什么要分开呢?我问,你们没留通信方式?她说,留了,要联系的。女儿没有兄弟姐妹,孤孤单单,常常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玩。我觉得女儿孤单,就带她到城南的市场买了两条金鱼。没过多久,一条鱼儿死了。女儿趴在鱼缸前,看着另一条鱼儿,目光怔怔,喃喃自语,说,小鱼多孤单啊!现在,女儿长大了,不再说那些痴话,可她依旧一个人,形影相吊。时光会慢慢变老,我们的青丝会变成白发,终将烟消云散,不可逆转。女儿要面对这一切,一个人,她的孤独如黑。
  父亲母亲住在乡下老家,不愿随我到城市一起生活。他们说,楼房是整齐划一的格格笼子,人们成了圈在里面的鸟雀,无法动弹。我在小城工作、生活,演绎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似乎村庄与我是件遥远的事。我是一个流浪的孩子,如飘蓬,再也回不到村庄。母亲会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询问我们的生活起居和女儿的学习,还给我们捎带蒸馍和菜蔬,叮咛一定要准时去车站拿取。母亲年纪大了,父亲的年纪也大了,家里还有我的奶奶,八十多岁,需要他们赡养。电话里,他们从来报喜不报忧,好像这个世间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事。父亲进过几次医院,动了手术,现在需要药物去修补千疮百孔的身体。有次,家里的自来水断了,父亲去村头古井担水,一次路途,需放下扁担歇缓三回。父亲的气力少了,就像小时候,我不小心,扔在草丛边的糖果,无论怎么努力,却也找寻不来。父亲母亲的电话是老年机,无法视频。每次电话,都是母亲一个人在说,但我知道,父亲在听,奶奶也在听。他们侧耳倾听,永远是人间最忠实的观众。电话那端,我听见故乡土地的胎音,每一棵草,每一株树,每一朵花,每一条虫,这些游走在土地上的至亲至爱的圣婴。可我依旧无法探知,他们的表情和日益徒添的沧桑。有时我想,他们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有一天,会不会突然撒手而去?我不知道,电话那端隐藏的秘密,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无法预测,永远。
  这比人类还古老的黑,汁液一般向四面八方浸润,如梦如幻,我发现它无处不在的印迹。或许,黑是一个字,一阕词,任凭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却无法拿捏,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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