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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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父亲的头顶就是没有头发的,只有几根稀稀落落地围在旁边。母亲说,那是倔的,好好个脑袋,倔成个秃头。小时候听到这句话,我是要笑上好半天的。父亲就坐在一旁,满脸愠怒。说实话,如果没有母亲陪着,我不敢这样放肆,因为我怕他。父亲是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从不体罚学生,但他会体罚我。字写不好,罚;成绩不好,罚;背不出古诗,罚。
  那时我们住在教师小区的一楼,“高志新他爸打他了”是全院小朋友最精彩的节目。一次,他让我背《行路难》,12句诗,被我背得七零八落。他生气地问:“你到底有没有用心?”
  我一不留神儿,回话时用了当时特别流行的词。我说:“你变态啊,老师都没让背!”
  说完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到现在我都记得,父亲被那两个字激得大发雷霆。他把母亲反锁在门外,然后按住我,用钢尺猛抽。小区里有许多同学,他们闻风而动,挤在窗前看热闹,然后像回答老师提问一样,拖着嗓子喊:“高志新爸爸,别打了!”
  而12岁的我,没自尊,没脸皮,只有杀猪一样的痛号。
  说实话,那天我第一次生出自杀的念头。死了多好,可以不用学习,不用挨打。于是,我突然大喊起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然后迎头向他冲上去,尺子细窄的边沿在我额头上划开一条口子,鲜血四溢。父亲慌了,拿起毛巾按在我头上,抱起我就往门外跑。
  那天,我头上被缝了6针。躺在病床上,我隐隐听见母亲在门外说:“以后不要再打儿子了,他跟你一样倔,以后真出了事怎么办?”
  父亲没有回答。我想他是在抽烟吧,因为听到有护士在走廊说:“那位男同志,要抽出去抽。”他戒了一年零三个月的烟,就是从那时候重新开始抽的。
  【二】
  中学时,我在父亲工作的学校就读,每天和他一起上下学,这对我而言,是无法想象的折磨。不过,很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事,在那段时间慢慢知道了。比如他在学校的绰号叫“黑面”;他贴在宣传栏上的照片,常常被画上海盗胡。
  其实,有关他人缘不好的问题,我曾经问过他。他把自己的不合群解读为正直,还大义凛然地说:“你记住,有时做一个正直的人,是要被人不理解、不喜欢的。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做一个正直的人。”听完这话,我只能在背后偷偷地笑他迂腐。
  中学时代,没人不看漫画,我也迷上了那些充斥着阴暗情节的作品。一次,我逃学去租书,正当我为借到最新一集的漫画得意时,没想到父亲在我的身后突然出现了。
  他怒不可遏地把那些漫画书扔在地上,说:“这都是你学习用的吗?”很快,他就从发怒变成了震惊。因为地上那些散开的书页上,充满了暴力甚至色情的内容。那些东西彻底激怒了他,他抓起我的衣领,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然而那时的我,早已在那些阴暗的漫画里,学会了不屑和冷漠。我冷冰冰地望着他,哈哈大笑。父亲被我的反常吓住了,他摇着我说:“你傻笑什么?”而我却直直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那天回家后,母亲见我脸色不对,小心地问:“志新,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呢?有事的,是我的父亲。
  【三】
  高二那年,仍然很迷漫画的我决定报考动漫专业,学校在远离北方的广东。当时,动漫专业还不热门,我很轻松就考上了。新生报到,我没有让父母去送,还振振有词地说:“有你们送我的钱,都够坐飞机了。”没想到第二天,机票就送来了。母亲私下和我说:“要走了,多和你爸说说话,他对你的心思很重的。”
  我却不情愿地说:“算了吧。”那时的我,心早就飞去广州了,家里多一天都不想待。送机那天,父亲也去了,还要了我的QQ号。也许我的离开还是令他有点儿不舍吧,不过逃离家、逃离他,是我做梦都在想的事,谁也拦不住。
  就在我转身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他抑扬顿挫地朗诵起那首我曾经背不出的《行路难》。我听见有工作人员在劝阻,但他依旧不管不顾地大声念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真的病了吗?我低低地自言自语,却在转进通道的那一刻,落下泪来。
  【四】
  大学生活很美好,假期我从没回过家。进修、打工,我可以找到太多的理由。
  大四那年寒假,父亲带着母亲来看我。那时的父亲开始絮叨,说他在窗下开了片地,种蔬菜;说他退休了,是学校唯一没被返聘的老师……他们离开广州的那个晚上,父亲喝得有些多,醉醺醺地拉着我说:“爸爸以前打你,你还记恨我不?”
  我半开玩笑地说:“当然记恨了,要不我考这么远干吗?”他突然大声说:“这辈子要能重来就好了!”他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很用力地抱了抱我。
  我受不了他突来的亲热,连忙推开。父亲讪讪地笑笑,说:“广东这边的人啊,思想太活络。可你永远都别忘了,要做个正直的人。”我不耐烦地说:“都听了20年了。”那天父亲回宾馆,很早就睡了。母亲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暑假回家看看吧,你爸挺惦记你的。”
  也许拒绝父亲成了一种习惯,我摇头说:“没时间啊,马上要实习了。”
  毕业后,我在珠海找了工作。我发现不论自己曾经多么不屑父亲的为人处世,但骨子里还是承袭了他的不变通,于是在公司里,难免有点儿离群。不过这反倒让我更专注于工作。年底,我成了唯一领到年终奖金的新人。
  我把奖金全部寄了回去。第二天,我给家里打电话,是母亲接的。我说:“爸呢?”忽然很想和父亲说说话,也许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成绩吧。母亲却犹豫了一下:“你爸睡了。”“大白天的还睡啊,脾气越来越怪了。”
  母亲无语地笑了。
  【五】
  2010年,我已经是项目经理了,工作繁忙,每天都要开夜车。12月的一个晚上,很意外的,家里打来了电话。可是无论我怎么问,那边都只有呼吸声,没人说话。我正寻思出了什么事,就隐隐听见电话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做什么呢?不是让你别玩电话吗?”然后电话挂断了。
  这样的口吻,像在和一个孩子说话。我连忙把电话打了回去,是母亲接的。我问:“妈,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母亲惊讶地说:“你爸把电话打给你了?”只是,话音没断就停住了。显然,她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我追问:“爸怎么了?”母亲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也没什么,就是成老小孩儿了,没事就按重拨键。”
  其实真相是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母亲怕我担心,没告诉我。春节,我赶回了家。
  到家时,已是深夜。父亲睡了。他变得很胖,轻微水肿的双腮,软软地塌着。母亲拉着我说:“饿不饿?吃点儿东西吧。”
  这时,父亲醒了。他坐在床上,像是在找什么。我叫他,他不应。我问母亲:“爸这是做什么呢?”
  母亲无奈地说:“他在找电脑呢,你走了以后,他常给你留言,后来发现你不上线,就到你空间里留。现在脑子全糊涂了,能记住的事,就剩下这个……”
  我忽然想起,当年因为怕麻烦,给了他一个旧的QQ号,加了他之后,基本没上过。我凭着记忆登上QQ,发现空间里积满了父亲的留言。有长篇大论的励志文,有琐碎的生活惦念。我仿佛看见渐渐衰老的父亲一个人对着电脑,自言自语的落寞。
  后面的留言已经变得很短了。最后一条是在2010年的1月16日留的,他说:“别恨爸了,回家来看看,我快要记不住你的样子了。”
  其实,我和他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们只是一对不会表达感情的父子而已。他当年被我称为有病的“正直”,如今却是我做人的根本。他把一身的正气和倔强,深深地植入了我的基因,所以我们才会这样强硬地对峙了许多年。
  那天,我紧紧地抱住床上的父亲,泣不成声。可他却像受不了我突来的亲热,推开我说:“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编辑 树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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