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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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之后,我转去了新的学校。
  清晨,我挎上书包出门,轻声喊了一句“我走了”,然而妈妈正在厨房熬药,并没有回答,奶奶还是呆在卧室里,自言自语着什么。只有爸爸给了我一个回应:“哦,路上小心,别出岔子啊。”
  没出什么岔子,我坐着早班的公交车直接到了学校。
  我慢吞吞地走到了教室,因为还早,教室里的人也挺少,几个来得早的同学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我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来,发现除了我没有扎堆以外,还有杨雪臣也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发呆。
  我一边把作业本拿出来,一边听见了其他人的讨论内容。
  “真的吗,真的可以拿来当替身?”
  “不会吧,只是名字取得好听,机器人就算再好怎么可能代替得了真人?”
  “说得我好想买一款……用来帮我上课写作业什么的。”
  “嘁,你做梦吧,机器人怎么可能代替得了真人……这上面不是写了吗,这种机器人也只是用来做深海探测和做手术什么的,哪有那么高端。”
  “也对哦,名字取得高端而已……”
  我拿出课本来预习,冷不丁桌子被敲了两下,我抬起头,是杨雪臣。
  “数学改错本只剩你没交了。”他说道。
  想起自己红叉满篇的作业本,我脸一红,还是赶紧拿出来交给他了。杨雪臣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我那惨不忍睹的作业本,收下走开了。
  上午的课是两节英语两节数学,英语还好,数学课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然而这还不算完,下课以后另一位数学课代表给我传达了班主任的死命令:“老班叫你去办公室。”
  我耷拉着脑袋来到班主任的办公室,老班一脸头疼地翻着我的作业本,最后抬起头问了我一句:“这作业……你昨天做了多久?”
  “……3个多小时吧。”我小声回答道,昨晚确实做到近12点才去睡觉。
  老班拿起我的作业晃了晃,一脸“我要拿你怎么办”的表情说道:“所以这是做了3个小时的成果?”
  我没说话,更不敢抬头看他。老班把作业本扔给我:“全部重做,明天再交给我看。”
  我点点头,一眼就扫到了作业本上全是红叉。
  “贺子凝,你怎么回事?”老班开始了他的训斥,“你转过来的时候你妈妈是跟我说过你的学习成绩可能没以前好了——因为你脑部受了冲击——但是她同时也保证你会很快跟上进度,结果呢?你看你!要不是英语好一点你的成绩就要全班倒数了!”
  我低着头咬咬嘴唇,老班的这些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跟我说了,但是有什么办法?我也知道我以前成绩是很好的,也许真的是因为那一场车祸使我的学习能力下降了?
  我不禁开始在心里哀叹那一场该死的车祸。
  一个月前的那场车祸使得我到鬼门关去走了一圈,昏昏沉沉地在医院苏醒之后看见了一脸悲切的父母。据说我一直昏迷了近一个星期,爸爸妈妈都吓坏了。
  苏醒后我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每天犯糊涂。我告诉医生觉得自己的记性好像没以前好了,医生说没关系,很快会恢复。我松了一口气,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我的成绩直线下降。
  “你说你,你不是从十一中转过来的吗?”老班继续训道,“十一中是重点中学!但是不代表我们就要招那些重点中学不要的学生来拖后腿!你懂不懂?”
  讽刺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只能低着头不停地点头。
  这些类似的话大概又说了5分钟,老班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行了你回家吧,多花点时间好好想想。”
  我应了一声从办公室走出来,碰见了杨雪臣和安阳两位数学课代表,一人抱着一摞练习册,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听见了多少。
  我大步从他们身边走开,还是看见了安阳脸上掩饰不住的坏笑,而杨雪臣依旧一脸无表情。我飞快地跑了,鼻子酸酸的。
  也就在这种时候,才会觉得杨雪臣这种话不多表情也很少的男生真难得。



  下午放學回家,我照例在车站的便利店里买了两杯酸奶。
  我基本上每天都会来这里买酸奶,从车祸之前就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看便利店的是一位很老但很慈祥的老爷爷,他笑呵呵地对待每一个顾客,收钱的时候总会跟他们打个招呼。
  我接过他找的零钱,他笑呵呵地对我说了一句什么“回家了啊小叔”,我只是笑着点点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年纪大了认错人还是能理解的。
  我喝着一杯绿豆味的酸奶,另一杯是红枣味的,是给郝佳准备的。
  郝佳是我之前在十一中的同学,从初中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很好了,车祸之后我转了学,因为忙着把自己的成绩搞上去,一时竟然忘了跟郝佳联系,还是她主动来跟我联系的。因为我转了学,没有办法一起回家了,所以每天我都在车站等着她,一起走一段路再分开。
  两分钟后,郝佳来了,我把酸奶递给她,然后一边走一边闲聊起来。郝佳问起我头痛的病情,我只能叹息着摇摇头。
  “咦,那边咋啦?”她饶有兴趣地望了望。
  我也朝那边望去,是一座小区的入口处,不知什么缘故围着一大群人,竟然还有好几辆警车。
  “不知道……”我轻声说,“那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我突然想起了!”郝佳打了一个响指,“这里好像发生了入门盗窃,还死了人!”
  “啊?”我吓一跳,“你怎么知道?”
  “中午看新闻看到的,好凶残呢!”郝佳说道。
  死人了啊……好悲伤的感觉。我在心里画了个十字,郝佳却突然有些兴奋:“走走走,去看看!”她一把拉着我朝公路对面跑去。
  看见那么多人围在那里,我不太想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凶杀现场会让郝佳那么兴奋,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我们过了公路朝人群挤过去,郝佳力气极大,拉着我往前挤。围观的人发出不爽的哼声,我道着歉,跟着她跌跌撞撞地挤到了最前面。
  前方拉着警戒线,地上全是玻璃碎片,一楼的防盗窗坏了,窗玻璃也碎了一地。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在警戒线里走来走去,大概是在收集现场证据什么的,还有一个戴帽子的警官拿着一个本子跟一个穿着白色短风衣的人在说着什么。
  “嘿,果然在!”郝佳说道。
  “什么?”
  “你看你看,就是他啊!”郝佳指着那个穿白色风衣的人说道。
  哦?我望过去,仔细看了下那个人的脸。
  天……那不是,杨雪臣吗?我瞪大了眼睛。
  “哈,看你的表情,看来还记得他对不对?”郝佳对我一笑。
  还记得?为什么这么说?我摇摇头,说道:“他是我现在的同班同学……怎么,你也认识?”
  “嗯啊,初中隔壁班的杨雪臣啦……”郝佳说道,“等等,你说他现在是你的同班同学?”
  我点点头。
  “哇塞,果然是上天的安排啊!”郝佳又激动起来,“你初中时候不是还喜欢过他嘛!现在居然在一个班了,哦嚯嚯。”她夸张地唏嘘了两声。
  啥,我初中的时候喜欢杨雪臣?
  “怎么样,他有没有主动找你说过话?”郝佳开始八卦,“既然在一个班了,有没有进一步发展?”
  我摇摇头:“没啊……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他以前认识我的样子。”
  “啊?这样啊……看来情况一点都没变啊……”郝佳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怎么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我还搞过单相思?于是我有点紧张起来:“那……他知道么?我初中的時候喜欢他?”
  “知道啊,岂止他知道啊。”郝佳说着又望了望远处杨雪臣的身影,“整个年级都知道好么!”
  啊?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的天,幸好杨雪臣没有说过什么,平时除了来催我交数学作业之外也没怎么说过话。
  “要我说——”郝佳又开始一脸八卦。
  “等等。”我赶紧撇开了话题,“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很正常啊,如果哪里出现了命案,警方十有八九会找他帮忙的。”郝佳用习以为常的语气说道,“他是少年侦探嘛。”
  少年侦探?那么酷……我忍不住又看了两眼穿着风衣的杨雪臣,忽然觉得他还是有点小帅的。
  “很酷对不对?”郝佳用一种崇拜的语气说道,“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很有名咯!”
  “有名?”不至于吧……
  “对啊,因为他真的好酷!”郝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他胆子很大,很小的时候就敢一个人去墓地了呢!”
  “哈?”墓园啊,一个人去?
  “喂,杨雪臣——”郝佳忽然举起手来挥了挥,我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干吗——?”
  不远处,杨雪臣已经闻声抬起头望了过来,郝佳更用力地挥了挥手。
  我拉住她:“你疯啦?他在工作呢。”
  “哎呀没事,打个招呼而已。”郝佳笑嘻嘻地说道。
  过了一会,杨雪臣跟警官说完了话,然后两手插在衣兜里朝我们走了过来,与我们只隔着一条警戒线。
  “嘿,还记得我么?”郝佳笑眯眯地和他搭话。
  杨雪臣点点头,看了我一眼:“你是,贺子凝的初中同学?”
  想起郝佳说的我初中时候喜欢过他,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初中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杨雪臣作为每天必来和我说话的男生——虽然只是催作业——而且还那么耐心地催我交作业,我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
  “对啊,看来你记性不错哦。”郝佳推了我一下,“那你还记得我们初中在一个年级吧?”
  杨雪臣又点了下头:“嗯。你们俩都是四班的。”
  “子凝现在和你一个班耶。”郝佳说道,“她之前出了一场车祸,然后才转到你们学校去的。”
  我依旧一句话没说,觉得自己像是初次见面一样被郝佳介绍给杨雪臣。
  “哈?”杨雪臣的发出微微吃惊的语气,表情却还是淡淡的,“这样啊。”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郝佳“嘿嘿”一笑,“看在都是初中同学的份上,你要照顾她一下哦!”
  “唔。”杨雪臣淡淡地应了一声,瞟了我一眼。
  郝佳这是干吗,帮我牵红线?这种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谢谢她还是一掌拍死她!
  “对了,我记得你的数学很好吧?”郝佳继续说道,“子凝现在学数学有点艰难,她不是出了一场车祸了嘛——”
  “确实。”杨雪臣说道。我更窘了。
  “所以你帮她一下咯。”郝佳说道,“不过我告诉你哦,子凝的数学本来是很好很好的,哪天她的神经搭对了,你就会发现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啦哈哈哈!”
  我和杨雪臣都开始汗颜。
  我们又聊了一会,但基本上都是郝佳在说话,然后杨雪臣就被警官叫走了。
  回到家,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爸爸坐在电脑前看股票,奶奶依旧在卧室里自言自语。
  人老了是不是就喜欢自言自语?奶奶好像一直都有这个怪习惯,这两天她时不时在客厅里做家务的时候开始喃喃着什么“真可怜啊”、“凝儿真不容易”之类的话,然后时不时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我两眼。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只是车祸而已,又没有死,干吗老是唠叨可不可怜什么的啊……不过想想这次失忆带来的后果,我觉得自己确实挺可怜的。   妈妈已经把饭菜往桌上端,我便去把桌上妈妈吃药用的水杯收了下去,然后又听见奶奶在自言自语了,这次好像在唠叨什么书。
  吃饭的时候妈妈问起我的数学成绩,脸色不大好:“你以前成绩是很好的,这次车祸是有点意外,要想办法快点恢复……”
  我点点头,妈妈继续念叨:“你知不知道以前——”
  大概觉得我这样被妈妈念着很可怜,爸爸夹了一筷子菜打断了她:“行了行了,吃饭吧。”说着他又夹了一筷子菜给我,然后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什么眼神!爸爸吞了一口饭,吞吞吐吐道:“其实——”
  他还没说完,只听妈妈扭头朝房间里大喊一声:“妈,吃饭了!”
  奶奶还在卧室里自言自语什么书,而爸爸低头吃了口菜,不说话了
  我也懒得再问,吞了一口饭,心里却胡思乱想起来:其实什么?其实你的数学以前也没多好?天,不要那么残忍吧。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还是每天都为数学作业而头疼,不过谢天谢地老班不再叫我去谈话了,而杨雪臣请了两次假没来学校,不知道是不是在忙他的侦探工作。
  有时候我抠着笔冥思苦想一道数学题,会忍不住往杨雪臣的位置瞟,他就坐在我左斜方的前几排。但是杨雪臣的态度却一点都没变,除了来催我交作业基本上没有跟我说话,平时都坐在座位上,要么是在做题,要么就盯着窗外发呆。
  哎……说什么要照顾我,要是把现在的情况告诉郝佳,她一定会笑死吧?
  下午的最后一节是自修课,老师都去开会了,班长守着我们上自习。班上还算安静,时不时有人聚在一起说话什么的,班长时不时也去说两句,好像又是在说什么替身机器人,于是班上越来越吵了。我无意中一回头,发现安阳竟然在吃一个冰淇淋。
  受不了,好歹是在上课好吗……我又抬头望了一眼杨雪臣,他在埋头专注地做题。
  風格迥异的两个数学课代表啊……我放弃了代数开始算一道几何,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环视了一下周围闹哄哄的环境,我还是把手机掏出来了。是郝佳。
  “喂?”我压低了声音。
  “子凝!”郝佳在电话另一边说道,“今天该我值日了,所以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啦,你放学就先回去吧!”
  “哦,好……”
  “嗯!对了,清明节要不要出去玩?”
  “哎?”
  “我们去南山公园踏青吧!寒假不是说好了一起去骑车嘛!”
  “啊?这个……”好像是有说过。
  “一起去嘛!”郝佳的声音兴致勃勃,“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去南山公园骑车了吗,那边的薰衣草应该都开了哦!”
  “嗯,好啊……”我迟疑着答应了,“可是我要问问我妈,不知道她会不会不准我出去玩……”这次月考成绩依旧不太好,不知道妈妈会不会一气之下不准我出门。
  “哈?这都要问啊。”郝佳微微吃惊,“应该不至于吧,你妈一向那么宠你。”
  我苦笑,那是以前啊……现在我的成绩烂成这样,妈妈恐怕要被我气死了吧?
  “总之我先问问她吧。”我说道,“如果她不答应,我就求求我爸。”
  最后和郝佳约好晚一点再给她打电话。我挂了电话,发现教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了,只能听见我的说话声。
  班长白了我一眼,又不好说我什么,我赶紧把手机收起来了。
  放学后,教室里一扫而空,我慢慢地收拾好书包往外走,寻思着其实并不太想出去玩的,假期我好像还是比较喜欢窝在家里……啊——!
  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我惨叫一声,整个人从楼梯上直接滑了下去。
  嘶,痛死了,幸好只有3级楼梯。我倒吸一口冷气坐在地上,脚下踩的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溅到了脚踝上。
  “你没事吧?”
  杨雪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他挎着书包正好从教室里出来,正低头看着我。
  “嗯,没事……”我扶着墙站起来,发现手上也粘着黏黏的东西,瞬间觉得一阵恶心。
  抬头才发现杨雪臣正伸出手,大概是想拉我一把,结果我自己站起来了。
  “嗯,谢谢……”
  杨雪臣耸了下肩,又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我,我接过来擦了擦手。
  “需要我帮你揍他么?”
  啊?
  “是安阳弄的吧。”杨雪臣用脚点了点我踩到的那一滩污渍,“是他吃的冰淇淋。”
  我这才发现自己踩到的是化掉的冰淇淋,真倒霉,感觉车祸之后我就一直挺倒霉的。我摇摇头,杨雪臣又说:“你的手擦破皮了。”他又掏出创可贴来递给我,我道了谢后用上了。
  从教学楼出来,我们一起走到了学校外面的一个岔路口,走在路上我觉得有点不自在,于是决定找点话来说:“嗯,杨雪臣——”
  “嗯?”杨雪臣依旧双手插在兜里,回过头来看我。
  “……你清明假出游吗?”随便说点什么好了。
  “要。怎么?”
  “哦,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是不是大家假期都喜欢出去玩。
  “你不是也喜欢放假出去玩么?”
  “……好像是。看不出你还挺了解我啊。那你要去哪里玩,去踏青吗?”
  “不,我要去扫墓。去北山墓园。”
  “哦,这样啊……”想起郝佳说的杨雪臣很小的时候就敢一个人到墓园去的事,我突然有点崇拜他。最后我们在车站道别,坐了不同的公交车回家。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厨房里切菜,我寻思着要怎么和她说我清明 出去玩的事。于是我走到灶台的一旁,看着妈妈切菜。   妈妈抬眼瞟了我一眼:“回来了?作业做完了吗?”
  “馬上就去做。”我说道,“妈妈,清明放假我可以出去玩吗?”
  妈妈头也不抬地问道:“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我咬了咬嘴唇,不敢回答,觉得多半没希望出去玩了。
  妈妈把切好的萝卜放进锅里,又开始切土豆,见我站着没动,又问道:“谁约你出去玩,男的女的?”
  “是郝佳。”我回答道。
  妈妈的表情怔住了一秒,然后自言自语道:“是她啊……”她又低头继续切土豆片,说道,“人家郝佳的成绩就特别好,你知不知道你以前成绩比她还好?”
  “……哦。”
  妈妈没再说什么,直到把所有的土豆都切成了丝她才又说道:“既然是郝佳,那你就去吧。”她把炒锅拿出来,“好好跟人家学学,找找以前的感觉。”
  “嗯,好。”
  “去帮我看看水烧开没,我要吃药了。”
  “好。”
  虽然最后妈妈答应得有点勉强,不过她能答应我就谢天谢地了!
  高兴之余,头又开始痛起来。



  和郝佳的清明节南山公园一游非常开心,我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开心的感觉。然而悲催的是,开心完了还要回到学校继续面对无情的现实。
  月考成绩全部出来了,除了数学之外我的地理和政治也有些不如人意。自修课上,我正在改试卷上的错,冷不丁桌子又被敲了两下。
  我抬起头,又是杨雪臣,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休闲外套,一只手插在兜里。自清明放假回来我好像还没跟他说过话。
  “数学改错不是明天才交吗?”我小声问道。
  “记得我清明去了北山墓园吗?”他说道。
  嗯?我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他继续说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咦,为什么突然来跟我说这个?我有点诧异,难道郝佳又在他面前多话了吗?
  “我想你肯定会感兴趣的。”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墓园里能有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啊,谁那么恶趣味……我摇摇头:“不了,我没兴趣……”
  “不行,你必须去。”杨雪臣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毫无商量余地。
  啥?我瞪着眼睛正想反驳,他却只丢下一句“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一系列动作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完成的,天,他是忘了现在还是自修课吗?
  “喂,杨雪臣你搞什么鬼?”坐在讲台上的班长不乐意了,“你当教室是自由市场啊?就算是现在也不是自由贸易时间。”
  教室里一阵哄笑,杨雪臣也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自顾自收拾好书包,拿出一张假条交给班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请了假,先走了。”然后他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教室里一阵嘘声:
  “哦——超酷的!”
  “侦探,你是不是要去破案啊?”
  “要不买一个替身机器人来帮你上自修?”
  “老班是怎么准你假的啊?”
  杨雪臣酷酷地走了,只丢给所有人一个背影。这时,坐在我后面的女生用笔戳戳我,一脸八卦地问道:“哎,他刚才是不是约你啊?”
  “怎么可能。”我赶紧摇摇头,哪有约女生去墓园的。
  放学之后,我真的在校门口遇见了等我的杨雪臣。
  “干吗?”我警惕地说,“我不会跟你去墓园的。”
  杨雪臣像没听见似的掏出两张车票:“车票都买好了,走吧。”
  “说了我不去的!”我有些恼怒,“回去晚了我妈又要说我……”
  “哦,那个你不用担心。”杨雪臣淡淡地说,“我让郝佳跟你妈说了你会晚一点回去。”
  “啊?”
  “就说郝佳带你去参加社会实践活动了。”杨雪臣说道。
  我去!我真的有些生气了:“你到底想干吗?我不想对我妈说谎。”
  “是么,以前的你可不在乎这些。”杨雪臣耸耸肩,“至于我想干什么,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他那无所谓的语气像猫抓一样让我抓狂,被他激怒,我怒视着他吼道:“去就去!谁怕你!”
  他笑了笑,把车票递给我。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坐着公交车到了北山墓园,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鲜红的晚霞染红了天际。
  杨雪臣跟守墓人打了个招呼,轻车熟路地带我朝墓园里走去。没走多久,他忽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问我道:“你不害怕?”
  胆子早就被你吓破了。我摇摇头。
  “奇怪,女孩子不是一般不敢在这种时候来墓园的么?”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似的说道。
  我撇撇嘴,难道你还带其他女生来过这里?真是个怪人!
  “真的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说道,墓地而已,迟早有一天我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只要这样想,我从来都不会害怕。
  “是么?看来你胆子比以前大了啊……”杨雪臣挑了下眉,语气还是淡淡的,“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起墓地啊鬼啊什么的,你可是吓得要命的。”
  这是第一次听杨雪臣说起以前的事情,想起郝佳说的我初中的时候喜欢过他,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于是赶紧撇开话题:“喂,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不会只是想确认一下我胆子变大没有吧。”
  杨雪臣伸手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墓碑,说道:“就在那里。你去看吧。”
  我瞥了他一眼,心想他别在我去看的时候突袭我什么的,然后凑近去看那个墓碑,忽然间心狂跳,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贺子凝之墓。
  我瞬间停止了心跳。
  “是不是很有意思?”楊雪臣在我身后问道。
  时间仿佛停住,只有杨雪臣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一些东西在我脑子里闪过,我又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起来:“不,不可能……我、我明明……”
  我明明还活着!
  “明明还活着?”杨雪臣眯眯眼,语气有点冷,“那这是谁的墓?”
  我捂住耳朵,头突然开始痛起来。我明明还活着,我明明还活着!
  “我就说为什么车祸前后贺子凝变化怎么那么大。”杨雪臣自顾自说道,“你到底是谁?”
  一瞬间,车祸发生时的刺耳刹车声再次响起,还有一个女孩绝望的尖叫。
  为什么,明明我还活着,他们却要假装我死了?
  头痛欲裂。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浑浑噩噩,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墓园回到家里的。杨雪臣自那天以后便一直请假没来上学,要不是因为他的代数作业被当作案例被老班拿来演算给所有人看,我会以为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或者说,我希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我希望那天墓园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
  我回到家,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我把钥匙扔到书架上,觉得脑袋又有点不舒服,走到客厅,发现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家,正拿着一张报纸在看。
  “爸爸。”我轻声喊道。
  “唔?”爸爸头也不抬。
  “我头疼,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问道。
  “头疼?”
  “嗯,我们去医院复查一下好不好?我担心我——”会不会出现了幻觉或者人格分裂?
  爸爸抬头看了我一眼,把报纸折了一页,我忽然看清了报纸上的内容。
  “去什么医院,”爸爸说道,“是不是该升级了?”
  “……什么?”
  “我说你啊,是不是该升级了?”爸爸看了我一眼说道。
  “升级?什么升级?”我有些恼怒,又有些害怕,“我又不是一台电脑……”
  “对啊,但你是上一代的替身机器人啊。”爸爸说道,把手里的报纸展开给我看,上面写着“新一代Replace-Robot升级”。
  我睁大眼睛,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你哪里不舒服?我前两天还跟你妈说是不是该升级了呢。”爸爸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尖叫起来:“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机器人!爸爸,你疯了么!”
  爸爸拿着报纸冷笑了一下:“不是机器人?凝儿已经在上次的车祸里死了,你不过是我们买来的替身机器人,你以为你真的能代替得了真正的凝儿?”
  “不!绝对不可能!”
  我尖叫,忽然觉得身后有人,一转身看见了正拿着抹布的奶奶,她一边擦拭着放在书架上的我的照片,一边喃喃着说道:“真可怜啊……凝儿……要被一个机器人代替……”
  “不是的!不可能!我不是什么替身机器人!”我歇斯底里地大吼。
  “不,我不是!”右手一搐,我从梦中惊醒。
  耳边传来一阵哄笑,我揉了下眼睛,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一卷试卷敲在我头上,英语老师的声音传过来:“贺子凝,你睡舒服了?”
  我抬起头,看见了英语老师一脸黑线,才想起现在还在上课,而我居然睡着了!我慌慌张张地拿起笔,发现自己居然还流了口水在试卷上!
  周围又是一阵爆笑。英语老师有些无语地抚了抚额,说道:“你要不要去洗个脸清醒清醒?”
  我求之不得地站起来,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朝教室外面跑去,身后又是一阵哄笑。
  我待在厕所里,直到放学才敢回到教室。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回到座位上瘫坐在那里,突然不太想回家,更准确地说是不太敢回家,万一那个梦真的实现了怎么办?我正想着,手机响了起来。
  我翻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杨雪臣”3个字,他的电话号码好像是郝佳几天前硬塞给我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接,于是直接挂掉了。
  谁知道这家伙又会给我带来什么灾难性的消息?
  我坐在座位上脑子里一团乱麻,心想着要不要自己去医院复查一下?或者先给爸爸打个电话再回去?还是——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真是阴魂不散啊!我烦躁地掏出手机准备再次挂掉电话,却发现是郝佳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子凝,你们还没放学吗?我在你们学校门口,一直没看见你出来……”
  “啊?你在我们学校门口干吗?”我吃了一惊。
  “唔,你先出来呗,我就在大门口等你啊!”郝佳火速挂了电话。
  总不能让她一直等着,我只好收拾好书包出了教室,心里怦怦直跳,实在不敢去猜到底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走到校门口,看见郝佳的身影时恨不得转身逃掉——为什么杨雪臣那个家伙也在?
  “嘿,子凝!这边这边!”郝佳一眼发现了我,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杨雪臣会不会已经把那天的事告诉郝佳了?难不成郝佳也是在试探我到底是不是贺子凝……我甩甩头,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
  “子凝!杨雪臣约我们回十一中看看哦!”郝佳说道,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瞬间明白她肯定知道了什么。
  杨雪臣站在郝佳身边,说道:“让郝佳带你回以前的学校看看,你转学那么久了,难道不想回去看看么?”
  果然是在试探么……我压抑了心里的狂躁,去就去,谁怕你们。
  我们乘着公交车来到十一中,此时已经放学了,因此即使是外校人也很容易混进去。
  领着外校同学参观自己的学校总会让人有一点小兴奋,郝佳一路大呼小叫地给杨雪臣介绍着十一中的各种建筑,实验楼、教学楼、操场什么的。杨雪臣心不在焉地听着,我知道他的注意力在我的身上。   走着走着我越来越不自在,最后甚至变得有些惶恐,眼前的一栋栋教学楼在眼前闪过,而大脑里却没有一点印象,整个学校除了名字都那么陌生。
  不对吧……?我越发担心起来,难道我真的只是机器人?相应的数据没有被录入?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生怕会看见指关节生锈了什么的。
  “咦,子凝,你怎么啦?”郝佳发现我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我。
  “有什么不对么?”杨雪臣看着我问道。
  我动了动嘴唇,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怔怔地看着郝佳问道:“我、我以前就是在十一中的,对吧,郝佳?”
  郝佳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担忧:“子凝,没事的,你不用想太多啦……”她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杨雪臣,然后说道:“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吧,她怎么可能不是贺子凝?”
  杨雪臣沉吟了一下,又问我道:“你怎么了?发现哪里不对,说来听听?”
  他的语气比在墓园的时候缓和了许多,使得我能够稍微平复一下不安的心情,我低声道:“我好像……不記得之前的事了……不记得在十一中的事了……”
  杨雪臣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而郝佳愣了一下,一下子扑过来抓住我:“你你你失忆了?不会吧,那么酷?”
  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失、失忆?”
  这时,杨雪臣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都不记得了,关于在十一中的一切?”
  都不记得了吗?我眨了眨眼回想了一下,说道:“不,我还记得郝佳,还记得一些同学,还记得我的数学成绩很好,考试排名经常很靠前……”说着说着自己就蔫了,唉,为什么现在数学成绩变成这副鬼样子?
  “看来还好啊……”郝佳说道,“来来来,再说几个名字听听?关系很好的?”
  在十一中学习时候关系很好的同学名字么?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又说了两个名字出来,郝佳点点头,看来都没记错。心想着又说了一个,郝佳却摇了摇头,说不是。
  “看来是有轻度失忆呢。”杨雪臣说道。
  我点点头默认了,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郝佳则以一种又崇拜又担忧的目光看着我。
  “看来比想象中复杂啊。”杨雪臣低声自言自语道。
  “哎哎没事的,没有那么严重啦,过段时间就好了!”郝佳发挥了乐天派的长处,摆摆手安慰道,“喝酸奶吗?我去那边买。”
  没等我们回话,她已经蹦蹦跳跳地朝不远处的小卖部跑去了。
  杨雪臣望了一眼郝佳的背影,扭头来问我道:“……那个,你没事吧?暂时也不用想那么多……”
  怎么可能没事……我撇撇嘴,摇了摇头。见我这反应,杨雪臣也不说话了,把头扭向了另一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忍不住又要回想起在英语课上的那个噩梦,却被郝佳的呼叫声拉回了思绪。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回过头,看见郝佳抱着3瓶酸奶撞上了一个路人,差点滑倒,却还在不停地对别人道歉。
  我赶忙跑过去扶起她,同时也对被撞见的人道了一声“对不起”。
  “没事。”那人很客气地说道。是一个男生,他抬眼看见我的时候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嘿,你好!”
  “嗯?你好……”
  “好久不见呢!”男生说道,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又摆摆手,“拜拜啊。”
  我傻乎乎地朝他挥挥手道别,直到他走远后才想起了他是谁。一旁的郝佳则长舒一口气:“呼,吓死了,差点把酸奶摔在人家脸上。”
  杨雪臣走过来,又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那个男生,问郝佳道:“你没事吧?”
  郝佳摇摇头,把酸奶分给我们。我们又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而我依然没想起什么,最后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分手道别。
  分别之前杨雪臣问我:“郝佳撞到的那个人,你认识?”
  想必他看见了那个人跟我打招呼,我点点头:“嗯,是初中同学。”这个我还是记得的。
  杨雪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却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想来侦探的推理能力特别强,简直不敢想他会想到什么。


  第二天是周末,中午我在家里的时候,接到了杨雪臣的电话。
  “在家吗?”他草草地问候了一下,直奔主题,“我又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你要不要听听?”
  “有意思”3个字直击我大脑,我恨不得马上挂掉电话:“不了,不想听。再见吧。”
  “等等!”
  “不等!”我放下电话正准备按红键,听见杨雪臣在电话另一边大喊:“就问你一个问题而已!你认不认识贺子舒?”
  什么?我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跳,只能接了电话问道:“你说谁?”
  “贺子舒。”杨雪臣清晰无比地重复了一遍。
  贺子舒?咦,好熟悉的名字……
  “怎么不说话?认识么?”杨雪臣催促道。
  我的脑袋开始有点疼,思绪一团乱麻:“我想想……你,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去六中查的。”杨雪臣说道,“记得昨天郝佳撞到的那个男生吗?我查了他的档案,发现他初中是在六中念的,然后又去了六中的教导处,查到了与他同班的有一个叫贺子舒的女生。”
  六中?我有点犯糊涂了。
  “你好好想想,认识贺子舒么?”
  我努力回想,脑袋却很疼,一时间想不下去。但是,这个名字太熟悉了,贺子舒……不仅仅是因为和我的名字很像……直觉告诉我,我认识这个人。
  “我应该认识……”但是却想不起是谁。
  “是谁?你们什么关系?”杨雪臣着急地问道。
  听着他的语气,我有一些慌了,好不容易在脑海里搜索到了这个名字,生怕会再忘掉,但是却又想不起具体的,于是有些烦躁地回答道:“我想不起来,等我想想,想起来了再告诉你,拜拜!”   “喂——”
  “啪”的一下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了一边,依旧头痛欲裂,越是往回想,脑中却越是一片空白。
  手机又响了一声,杨雪臣发过来一条短信:“别急,越急越想不清楚。放松心情,想起了告诉我。”
  脑子里一团乱麻,我把手机扔到一边,跑到床上去躺着,结果一躺就是一下午,大概是睡着了。
  沥青公路……路边推车的小摊……谁的手……一杯酸奶……车……
  忽然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我猛地惊醒,紧接着是一声惊呼:“子舒——!”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些记忆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使我一身冷汗。我想起来了……贺子舒,是我妹妹。
  没错,贺子舒,我的妹妹……但是因为性格不同,成绩差异也大,我们从小就分开学习,初中的时候我在十一中,子舒在六中,昨天那个人,一定是把我当成贺子舒了!想着想着我又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子舒她,这段时间去哪了?我心里一跳,耳边又响起车祸发生时的声音:“子舒——!”
  子舒,和我一起出了车祸?我心里一凛,跳下床跑出房间。此时已是晚饭时间,妈妈正把饭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爸爸在客厅里看报纸,奶奶还在老年中心没有回来。
  我张口想问,却突然不敢开口了。
  “睡醒了?去把饭盛好准备吃饭了。”妈妈看见我跑进厨房,吩咐道。
  我站住没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问。
  “发什么呆呢?”妈妈问了我一声。
  思索了一下,我试探着说道:“妈妈……我都想起来了。”
  妈妈一下子愣住,从她的表情里我一下子就读出了玄机。我一把抓住她:“我有一个妹妹,是么?子舒她,她在哪儿?”
  妈妈被我吓了一跳:“你、你都记起来了?”见我逼视着她,她只能点点头:“是,你们一起……但是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子舒死了?”我大喊,“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把她忘记了,你们却对她只字不提?”
  我愤怒的吼叫把爸爸引来了厨房:“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
  “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子舒的事情!”我大喊,“不对!就算你们不知道我失忆了,为什么却从来不提起她?”
  我大吼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想起自己逝去的妹妹,一下子觉得又委屈又愤怒。
  爸爸被我的话吓了一跳,他显然有点措手不及,只能慌乱地看了一眼妈妈,又看看我,最后说道:“是是是……我们、我们确实一直没对你提起,主要是怕你伤心,想等你病情稳定一点再——”
  没想到这就是他们的解释,简直是不可理喻。“你们怎么能这样?子舒就这么不重要吗?为什么你们从来不提她一句?”
  “不,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掩饰着,神色十分慌乱,继而又露出悔恨的表情,对着妈妈长叹了一口气,“唉!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知道这样行不通!”
  看着他们两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的耐心已经完全被耗尽,正想冲他们发脾气,却听见卧室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撇下他们跑回卧室,爸妈大喊着追上来,我把门锁上后接起了电话,果然是杨雪臣。
  “喂——”
  “喂!杨雪臣,我想起来了!贺子舒是我的妹妹,双胞胎妹妹……”情绪有些崩溃,我一边向杨雪臣叙述着自己想起的事情,一边抽噎起来,父母在外面敲着门,我却不想理会。


  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杨雪臣,听完我的倾诉以后,电话另一头的他却沉默起来。半晌,他低声问道:“你……确定是这样?”
  “没错,我都想起来了……”
  电话另一头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我的声音已经沙哑,“为什么要瞒着我子舒的事?”
  杨雪臣沉默了半晌,说道:“不,我觉得,你搞错了很重要的一点:死的人是贺子凝才对。”
  我愣住。
  “你忘了那个坟墓了么?上面刻的是贺子凝这个名字。”杨雪臣说道,“而你……才是贺子舒。”
  “怎么可——”
  “那你怎么解释墓碑上的名字?”杨雪臣尖锐地指出了问题。
  “……同名!同名而已!”我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喊,却连自己都不相信。
  “什么同名!”杨雪臣反驳道,“我看得很清楚,墓碑上除了名字,其他的信息都完全能说明埋葬的人就是贺子凝。你别自欺欺人了!”
  “可、可是——我明明是贺子凝,我记得很清楚!”说着这句话,却觉得一阵疑云穿过心里。
  “不,一定是你的记忆出了问题,车祸后遗症!”
  杨雪臣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刺进我的大脑,我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听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大脑受到了什么损伤,我想你的记忆应该是出现了错构。不,不仅如此,你首先出现了失忆,忘记了关于自己的过去,然后你把关于贺子凝的記忆放在了自己身上,误以为自己就是贺子凝!”
  “怎么可能?”太荒唐了!
  “怎么不可能?”杨雪臣反驳道,“虽然你记得你以前在十一中,却不记得关于十一中的事情,因为你根本没去过那里!而关于在十一中的好友,你虽然知道名字,却不记得别的事情,因为这些根本就是你从贺子凝口中听说的!作为姐妹,你当然知道她在十一中上学,也知道几个和她玩得好的同学的名字。至于郝佳,大概因为她们的关系特别好,贺子凝经常在家里提起她们之间的事,而你默默记在了心里,所以你才会误以为自己认识郝佳!”
  “怎、怎么会……”
  “还有,记得郝佳昨天撞到的那个人吗?你说那是你的初中同学,这可能是你唯一记对了的关于你的过去的事情了!你忘了吗,那个人初中是六中的,而贺子凝的初中是和我一样在十一中啊,你们怎么可能是初中同学!还有一点,郝佳和贺子凝初中的时候就是同班同学了,既然你说那个人是你的初中同学,郝佳怎么会不认识他?而且,为什么你记得郝佳却不记得我?因为贺子凝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提起过我!”   “所有矛盾都指向一点:活着的人是贺子舒,死者,被埋进坟墓的人,才是贺子凝!”
  听着他一一道来,我感觉心里的一些谜团才真正被解开,然而他的解答越是这样天衣无缝,越是让我不敢轻易相信。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推测的。”杨雪臣平静地说道,“清明节在北山墓园看见那个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贺子凝,但是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又不太敢妄下定论。之前我猜想过会不会是孪生姐妹,但是自初中和贺子凝認识从来就没有听她说过有一个妹妹,所以更觉得疑虑……但是那天去十一中,发现你失忆后我才又警觉起来,后来查到了贺子舒这个名字,然后你刚才又确定了贺子舒是你的妹妹,所以才敢肯定下来……”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贺子舒是不是我的妹妹?明明猜到了……”
  “失忆的人很容易被误导啊,哪敢随便乱问……你以为我不想问啊,憋死我了,所以才想打电话过来直接问你啊。”
  “哦……”
  似乎这就是真相了,而我却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唉!”杨雪臣忽然叹息一声,“没想到贺子凝有一个妹妹啊,真的从来没听她说过……看样子连郝佳都不知道呢。”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刺痛了我的心,同时也让我想起了问题的所在。爸爸妈妈,明知道死去的是子凝,为什么却还假装她没死,反而让我……去做她的替身?
  瞬间心冷了,同时想起了一些事。
  是呢,跟记忆中一样,贺子凝是姐姐,贺子舒是妹妹,姐姐的成绩很好,性格开朗;妹妹的性格很内向,成绩也一般般。在家里虽然是一碗水端平,但是平日里妈妈总会对姐姐多关照一些,而我,本来性格内向没什么朋友,对于亲人的宠爱什么的也并不在意。
  但是,就因为这样,就要让活着的贺子舒去替代死去的贺子凝吗?
  “喂,你还好吧?”杨雪臣问道,“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也只是我的推测,想要证实,你还是去问问你的父母吧。”
  我苦笑一下,是呢,看来是有一些东西该去问问他们了。
  我正想说话,忽然房间外吵闹起来,爸爸开始大吼着什么,我皱皱眉头,对杨雪臣说了一句“那我过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然后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解了锁走出房间。
  总得要问问,虽然答案似乎已经很明了了。
  我以为爸妈会在房门外等着我,结果一出门却看见了奶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了,慌慌张张地走过来:“快!快给医院打电话!”
  “啊?”
  “快点!你妈晕倒了!”奶奶见我愣着,带着一点怒气催促道。
  妈妈晕倒了?我吓了一跳,一边掏出手机打了120,一边跑到了客厅。爸爸扶着妈妈躺在沙发上,看见我出来时不知为何神色有些悲凉。
  “妈妈怎么了?”我问道。
  爸爸看着我,却摇了摇头不说话,眉间一片愁绪。实际上,直到救护车来把妈妈接到了医院之后,他才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医院的走廊上,我跟爸爸还有奶奶坐在长椅上等着。
  “妈妈到底怎么了?”我问道,看看爸爸,又看看奶奶,“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奶奶只摇头不说话,开始低声喃喃着什么。爸爸叹了口气说道:“小舒,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暂时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了……”
  什么啊?
  “你知道的,妈妈平时最疼凝儿了,所以这一次车祸,凝儿没了,你妈伤心得……”爸爸摇了摇头,“她的神经开始有一点失常了。记得你妈这两天在吃药么?是用来稳定她的病情的……”
  我吃惊得张大了嘴。
  “但是还不行。”爸爸继续说道,“妈妈每天开始幻想着凝儿并没有死,开始说胡话,甚至出现幻觉……和医生商量之后,我们决定暂时让你来替代凝儿过一段日子,至少先稳定她的情绪……”
  “你醒过来之后,我们盘算着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却发现你竟然失忆了,一下子我们都有点乱了手脚,但是不知是谁,突然说不如将错就错吧,就这样……”爸爸充满歉意地看着我,“所以,一时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也没跟你说……”
  “那,妈妈知道吗?我其实是子舒?”
  “她知道……但她就是不肯承认……”爸爸摇着头,声音有一些哽咽了。
  我怔住没说话,没想到这一场车祸后发生了那么多事。
  “小舒。”爸爸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有点红,声音有点哽咽,“你要怪就怪爸爸吧,你妈……”他哽住了,只能摇了摇头。
  我低下头没说话,奶奶却在一边轻声喃喃道:“凝儿真可怜啊,就这么去了……小舒也可怜……朱英也是……”她摇摇头,抹了一下眼眶。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忽然很想子凝,有她在的家里总是欢声笑语,吃饭的时候总能听她说各种在学校里好玩的事。虽然从没跟别人提起过我这个妹妹,但是她也有好几次想要介绍给我一些朋友,而我因为比较孤僻的缘故,都拒绝了。
  现在子凝去了,家里变得冷冷清清,却还都各怀心事……我叹了口气,明白这一个多月对爸爸妈妈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我有点想哭,于是深吸一口气把泪水咽了回去,然后对爸爸说道:
  “没事爸爸,怪不了谁,要怪就怪那场车祸吧……”我望了望抢救室的门,“妈妈的心情……也能理解,不怪她……”我又拍了拍奶奶的肩膀,“没什么可不可怜的,我不是还活着么,妈妈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爸爸和奶奶渐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我继续说道:“还是不要再继续骗妈妈了,这样下去没什么好处……而且,就算子凝不在了,我也会让妈妈开心的。”
  爸爸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拥抱。
  “总之,我不要再成为子凝的替身了。”我小声却坚定地说道,“贺子舒就是贺子舒,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天边依旧是夕阳的残红,我蹲在子凝的墓前,把玻璃瓶里已经枯萎的花换成新的。
  “贺子凝会喜欢这些花的。”杨雪臣轻声说道,“我记得她很喜欢满天星。”
  我点点头,扭头问郝佳道:“这次又带了什么好吃的给她?”
  郝佳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两个蛋挞,大概是她自己做的。她俯身把盒子放到子凝的墓前,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下来了。
  现在离得知子凝真正的死讯已经快一个月了,郝佳每个星期都要和我一起来看望子凝,有一次她一直哭,哭到墓园锁门。顾及到太晚了不安全,杨雪臣也答应每次都陪我们一起来。
  天际只剩一片暗红,绛紫色在逐渐蔓延,郝佳抹了下眼睛站起身来,勉勉强强朝我露出一个微笑:“还好……还有子舒在。”
  我只能无声无息地朝她安抚地一笑。
  逝者已逝,生者安存吧。
  我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子凝一定不会希望再有人把我当成她,虽然之前连我自己都……”
  “对不起……还是都怪我。”郝佳轻声说道。
  我摇摇头:“是我之前一直让自己活在子凝的光环之下,却还心安理得……所以才出现把自己都给忘了的情况……”
  郝佳看着我,我继续说道:“以后……我再也不要变成子凝的替身了,我要变优秀,不要再继续被子凝的光芒掩盖了。”
  郝佳用力地点点头,握住我的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子舒。”
  我笑了笑,忍不住瞟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杨雪臣。如果他能说点什么就好了。
  杨雪臣一直望着天边的晚霞,回过头来正好撞上了我的目光。
  “是啊,要变优秀才行。”他说道,嘴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需要我帮你补补数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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