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风铃檐下空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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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染白山川,蝉鸣占领树梢,万里关山的景物都顺理成章,可世人却往往盲目而无常,书上写着经纬纲纶,口间传着家长里短,然而在真正的历史里,那些声音渗进碎片,被踩进地下,变成胸腔里一声低回的叹息。
  他是“敦煌的守护神”,却没能守住一个完整的家;她是“来自东方的画界天才”,却没能在祖国崭露头角——他们的故事是一段历史公案,无论真相如何,都已赔上了各自的余生。
  一
  1924年夏,陈芝秀到杭州的养母家避暑,她喜爱画画,爱在午后背上画架到西湖去,骄阳下的菡萏碧叶,自有一种灼灼生机。那日她抱着画回到养母家,见一个穿中山装的俊秀青年正坐在客厅里,夕阳照到堂前,衬得那青年人眼底柔和明亮,他笑着向她伸出手:“我见了你的画,颜色配得极好。”

  那是她养母的内侄,彼时正在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做美术教师的常书鸿——他后来被誉为“敦煌的守护神”,将敦煌的古老文明隔山隔海传过大洋彼岸,备受赞誉——但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羞涩清秀的年轻人,与喜欢的姑娘笑谈书画,点评名家,憧憬未来的美好。
  1925年,两人结为连理,那时常书鸿21岁,陈芝秀17岁。婚后两年,他们齐赴法国留学,次年她在法国里昂诞下长女沙娜。1934年,两人的作品齐齐在里昂春季沙龙展中获奖,“来自东方的画界伉俪”声名鹊起,前途似鲜花着锦,春风得意。
  陈芝秀原以为日子会这样不紧不慢地走下去。她喜欢在早晨七点一刻起床,推开窗看一眼道旁拂风的宽大梧桐叶,楼下的留学生有时会奏一段小提琴,远方哥特式建筑的塔尖在晨雾中渐渐浮现,而她在这样的景色和乐声中,从容地为家人准备一顿早餐。
  直到1936年的一个冬日,常书鸿兴奋地冲进家里,手里挥舞着一本古老的线装书。那是來自祖国的《敦煌石窟图录》,构图磅礴、笔法细腻、简繁相间,是北魏到隋唐近千年来无数画匠的心血。陈芝秀也被震撼了,她颤抖着问:“这些画在哪儿?”
  常书鸿立即回答:“在敦煌——中国西北,河西走廊的必经地,敦煌。”
  飞天袖间的落花缀在他心头,常书鸿提出要到敦煌去守护这些美丽的壁画。1937年,他先行回国;陈芝秀因学业未完,于次年8月携女返国。初踏国土,即逢战事,他们随北平艺高的师生一路南下避难,直到1941年,才在重庆租到一个小小的院子落下脚来。人活世间如舟行水上,过往痕迹被水吮吸殆尽,陈芝秀偏爱这难得的安宁,特意买了茶具,便是在这个小院子里,他们的长子嘉陵诞生了。
  常书鸿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敦煌梦,在他的多方奔走下,1942年国立敦煌研究所筹委会成立,常书鸿出任副主任。他谈起这件事时,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陈芝秀想替他高兴,可她仰头看着天上淡白的月亮,突然生出一种人生萧瑟的别离之感。
  二
  1943年10月,国立敦煌研究所成立,常书鸿任所长,即日便需到敦煌赴任。
  自回国后,一迁北京,二迁成都,三迁敦煌——短短5年时光,她已经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了3次家,这一次,她要抱着不满周岁的幼子嘉陵,辗转近万里到敦煌去。
  在重庆的小院子里,陈芝秀沏了最后一壶茶,将晾晒的衣服叠回箱内,将书卷画幅收起,看着好不容易有点生机的房间变成光影斑驳的空洞阴影,陈芝秀忍不住落下泪来:“书鸿,嘉陵还这样小,沙娜还要读书,他们在那里如何接受教育?”
  常书鸿也陷入沉思,可是战乱的年景,妻儿托付给谁他都不放心,敦煌的壁画更让他不放心。从19世纪开始,那里已经经受了近百年的掠夺和灾难,如果再晚去一步,那些承载着历代工匠毕生心血的壁画将永远湮没在漫天黄土之中。
  他只是抱了抱妻子:“会有办法的。嘉陵还小,沙娜可以先到酒泉中学寄宿读书。”
  那天很安静,天又高又远,槐花细细地香着,金黄的叶子掉下来落了满院,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次到敦煌,竟会让一对画坛伉俪走成陌路。
  初到敦煌时,两人都被那些神秘美丽的壁画震惊了,那是远比一本小册子大得多的神佛世界,如来慈悲低眉,飞天反弹琵琶,诸天神佛无声对望,漫天都是静谧的奇迹。常书鸿举起了画笔,陈芝秀则拿起了雕塑刀,以他们的才华和画功,假以时日,这将是一件能载入史书的佳话。
  可陈芝秀很快发现,她爱壁画,可她爱不了敦煌。她一到敦煌,便成了当地人口中的“妖精”,时髦的齐耳鬈发、剪裁合身的新式旗袍、鞋尖翘翘的高跟鞋,分明是不容于人的异类。
  她依旧在七点一刻起床,窗外却不再是巴黎整洁的街道,道旁只有摇摆的枯枝,风夹黄沙铺面而来,她披上泛着膻味的羊皮袄,试图点燃一堆柴火。她向丈夫抱怨了几次,沉浸在壁画中的常书鸿却没有在意,只是寥寥安慰几句,就一头扎进昏暗的洞窟中去。
  年少时的喜欢太强烈了,她永远记得初见常书鸿的那一天,年轻的脸上带着蓬勃的朝气,看上去那么天真,却让人无怨无悔,所以每一个小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所以她肯为他到荒无人烟的敦煌来,为他洗手做羹汤。
  可是毁掉爱情的,也往往是细节。
  三
  敦煌壁画的保护工作渐入正轨,董希文、周绍淼、潘洁兹等知名画家闻讯而来,常书鸿沉浸在梦想实现的兴奋中,却没有看到,与当地格格不入的妻子日益憔悴下去。
  1943年,国民党军官赵忠清来到敦煌担任总务主任。他的到来给陈芝秀的生命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这个人会称赞她新换的旗袍,会敏锐地看出她在发型上做出的新改变,这一切,都是沉迷于壁画的丈夫忽视已久的。
  日子久了,连常书鸿的学生都看出些微不对,隐晦地提醒自己的老师:“师母似乎同赵主任很谈得来。”彼时常书鸿正在幽暗的洞窟里,吃力地举着汽油灯临摹壁画,他费力地眯着眼睛修饰飞天的衣角褶皱,随口回应:“赵主任和芝秀是同乡,话题自然多些。”
  他没有想到,命运的无常早已悄悄地扬起利爪,随着他画笔的描绘,为他们写了一个悲剧的结局。
  1945年夏,陈芝秀以去西安检查身体为由,撇下一双儿女和丈夫,与赵忠清离开敦煌,一路南行,回到自己的老家。得知消息的常书鸿策马追出玉门关,在关前遭遇风沙险些丧命,苏醒后他沉默良久,只身返回敦煌,随后两人在报上刊登离婚声明,爱情传奇变作坊间闲话。
  时光似乎静止于敦煌,却不曾在尘世间稍作停留。
  陈芝秀原以为生活会在离开敦煌后恢复原样,却万万没有想到,風波浪涌的人世间,其变故比黄沙厉风还要伤人——解放后,赵忠清因历史问题入狱,随后病死狱中;她再嫁生子,生活潦倒而落魄。
  1951年,常书鸿赴北京、印度、缅甸、日本等地办展,她在报上看到他的照片,背景是一幅幅熟悉的壁画,笔触线条她都熟悉无比,却再也没有接近的资格。生命的最后几年,她用那双曾经执画笔握刻刀的手,浣衣洗碗、劈柴挑担,艰难维生。
  四
  1979年,陈芝秀因突发心脏病不治而亡,此时她是普通人家的佣人,贫寒憔悴、孤苦伶仃——谁会想到,这个枯瘦落魄的老妪,曾在半个世纪前惊动法国画坛,是在巴黎高等美术学校雕塑班深造过的女雕塑家。
  那年,沙娜正与父亲一起准备出访日本,登机后,她貌似无意地告诉父亲:“妈妈去世了。”漫长的飞行中,常书鸿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在飞机降落时的轰鸣里,半询问半叹息地低声说:“你母亲去世了?”
  自玉门关返回后,他再也没有提及这个名字,甚至刻意忽视——那些承载他少年得意的荣耀过往,那些承载他青年成就的巴黎画展,那些承载他中年艰难的大任担当,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就被他全然抛弃。他们彼此深爱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无法轻易原谅。
  1945年的夏日之后,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她,如秋风拂去蝉鸣,不留半点痕迹。可是在万里高空的这一刻,与她所有细枝末节的往昔侵入脑海,清晰如昨日,不能挡不能避,空余大佛寺檐下的铁马风铃空灵地回响——那是在敦煌时,唯一会让她欢喜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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