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阴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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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
  我为什么走向果园呢,在那个闷热的五月天。
  五岁还是六岁?记不清。我踽踽独行,朝村庄两里开外的果园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低头看看河,也抬头看看天。记不清,我有没有想法,有没有过渴望。
  独自走进果园。果园里寂静无边。鸟雀偶尔啁啾两声,又忙煞了尾音,怕惊醒什么。杏树上叶子浓密,枝条上鼓出一颗颗指甲大的青杏。苹果树下,粉红一地。我怕踩碎了花瓣,回头望去,它们还像走过前一样安然。梨树嫩叶间挓挲着一簇一簇细碎的果蒂,还看不出果实的形状。青草已经淹没脚踝,和枯草共享着空间。
  我在一棵棵大树下走,蝴蝶在我身边随意地飞。我走上一个小山坡,口干舌燥,汗流满面。我发现山坡上竟然有一条新生的小溪,那是两日前雨的杰作。水从高处轻轻淌下来,从草丛里静静钻出来,在石子上悄悄跳一下,白白亮亮。
  捧了水喝,沁凉。洗了脸,清爽。我向四周望望,只看见蝴蝶,蝴蝶不理我,自顾自地飞。我就躺下去,躺在小溪柔柔的身上。小溪在我耳边细细说了些什么,没听清,但我无声地笑了。不到夏至,母亲是不让我们下河洗澡的。才五月天,我就躺在一条河里!我开心透了,但我不敢笑出声,尽管偌大的果园里只有我一个人,连蝴蝶都不愿当奸细。我就让兴奋细细地流淌,贯穿一生。
  我躺在水面,忽见几十棵桃花在坡上灿烂。我躺在童年的山坡,仰望桃花。花瓣在暖风里轻轻颤动,蜜蜂在迷乱的粉红间嘤嘤飞舞。我一个人静卧在偌大的果园,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孤独,没有惆怅。桃花在头顶灿烂,青草在耳畔滋长,流水在身下沁凉。
  型铁钩子,一头勾着荆条筐,一头挂在树干上。久保桃很大,轻易就摘满一筐。叔叔说,吃桃,挑粉红的。他在树边折了把青蒿,涮掉桃毛,大口吃起来。我如法泡制,翻转着桃子一下下涮,桃毛竟涮得很净。桃汁充足,边吃边滴落在草窠里。叔叔说,这棵桃,最有味儿,酸甜,看,这坑儿又深又圆。果蒂深圆的果然更好吃,可没等吃完第二个桃,已经小腹果然啦。桃子摘满十几篓,叔叔说,收工。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一片神圣的橘红,夕阳落下,半个天空绚烂得除了绚烂,别无他物。
  核桃
  暑假,我们回到他的老家,在那个不大的村子里到处走。他一回到生长了十几年的村庄必然是到处走,看看各家房子,评价新房的种种好处;看看街边的花草,说说人家的往事;看看路边的水蒿曼陀罗还有所谓城墙的遗迹,讲讲自己童年的心酸。我的高跟鞋往往沾了半鞋跟儿泥,随着他,听他絮叨,任凭村人的指指点点或高声招呼。
  而这次,婆婆大姑子及一群孩子们都回到了老家,竟也沿着街一路地走去。走来走去就进了一座刚修复几年的庙。
  我在不大的院子里慢慢踱着,听婆婆大姑子们嘁嘁喳喳地进香祷告,孩子们也嘁嘁喳喳地往大殿里拥去。一个着灰衫的壮年和尚给孩子们讲解,我绕了一圈儿,迎面碰到那和尚的目光。那和尚定是觉得我该进柱香或抽个签的,便在旁边说佛主如何灵验,清朝的顺治皇帝都不当了,当了和尚。我心里希望那和尚闭了嘴,不要误导孩子,可我不能露出鄙夷的神情。然而那和尚越发觉得自己的渊博来,指着院里的一颗核桃树说,那棵核桃树多少年都不结果,我来的第二年就结果啦,多灵异,求啥都灵。我便走出大殿,不再听那和尚聒噪。
  那棵核桃树我早见过,那和尚没来时,就见过。那时树还小,无意结果,一心长叶子,长叶披垂,乐得自在。此时已亭亭如盖郁郁葱葱了,树枝上不仅结着青青的果子还挂着许多红布条,树下盖了个小庙,不知什么仙。还好,核桃树除了挂些红布条,不见异样。
  核桃原是不管谁栽了,长到足够大就会结果,不见得灵异,非要说成善缘,我倒不反对。人栽了树,树回报了果,也算一种缘。
  九门口长城边的果树多得是,把枝条恣意伸向古城墙,惹得游人想探出手去,当然又缩回来,且笑说,摘得到,瞧,摘得到。城墙边也有几棵核桃树,结了许多青圆的果,果皮外有些褐色斑点,有人不识,误以为梨子,再看看叶子,又摇头。
  小时在叔叔家的果园里见过两棵大得多的核桃树。它们简直是果园里最高的树,叶子黑绿,果子青绿,罩下浓浓的阴影。树前还有片较为开阔的草地,我和几个堂弟在草地上打滚儿笑闹,小时真不在乎草汁弄脏了衣裳。打过滚后也投掷了石块,打下几颗果子,再用石块砸去青皮,汁液溅到浅色衣裤上,那印记还真比青草汁难洗,简直洗不掉,衣服上便留下星星点点的浅褐。等到砸出果肉来,核桃还没成熟,果肉并不好吃。我们便放弃了核桃,跑到不远处弄栗子。
  栗子
  栗子树有几十棵,散布在一个缓坡上,叶子还没黄,一张张刷拉刷拉迎着微风。树不高,有的直接够得到栗子球,够不到就踹几下树干,看几颗栗子球顺着山坡滚下去。栗子球已经张了嘴,我们用脚使劲踩碾,光滑油亮的栗子就挤出来,我们很快把身上的衣兜都装得鼓鼓囊囊,捂着衣兜往家里跑。
  点了火,把栗子放大锅里一顿炒,栗子啪啪裂了嘴,我们就每人再装满衣兜,捏开栗子大吃,直到吃腻了,向别人身上掷去,立刻遭到回击,然后是一片混战。炒栗子激战,真是奢侈啊,我再也没经过那样的奢侈。
  栗子成熟季,我通常从市场买回二斤煮了,一个不剩都吃了。或者冬天在街边买十元或二十元的糖炒栗子,据说是迁西油栗,装在纸袋里,小半下,捧在手心里,街没蹓完,栗子就吃净了,多买了心疼钱。
  一次有个种栗子的人送了十来斤,说可以做菜,炖啥菜放进去就是啥味。我炖了鸡放进去一些,红烧肉也放进去一些,总之,因为栗子,那一段时间连带吃了不少肉。我觉得总不能让栗子混在素菜里,水水汤汤,祸害了,还不是现在栗子比童年时娇贵么。
  杏
  小时家里的杏树太多了。太多了,这么说不是乱说,因为不是我觉得太多了,是它们后来都被砍掉了,这不说明它们太多了,招人烦了不是?
  可杏树带给我们的快乐也多呀,一到春天,院子里第一个带来热闹的就是它们,红杏枝头春意闹,是不?然后它們就开始疯长叶子,长青杏,抢在别的水果前,赶快红黄白起来,招人伸出手去摘。
  爬到树上吃杏,在村里是常态。我家杏子每棵树都不一样,故而每天我要爬到几棵杏树上去。白杏多数杏核甜,可直接吃,我家白杏不圆,像桃子形,味道最好,甜,有种特别的香,可惜结得少,每年都不肯多结,在叶子间躲躲闪闪的。
  园子正中的杏树,树干直且高,棵型不大,杏大,有小斑点,熟时青白,味儿接近李子,结得也不多。
  结得多的我们叫它羊粑粑蛋儿,真是多,星星也没它们多,我们想不到还有什么比它们多,树枝上满是,把枝条都压弯了,我们只能送它们俗气的名字。它们熟时也招摇得很,满树红黄。这种杏有甜有涩,有粘核有离核。离核的一捏,杏便化成均匀的两半,软软甜甜,一不留神,容易吃多,胃就不太舒服。粘核的有点酸,可那种外白内黄的小圆杏,味道真好,往往牙齿扛不住了,胃却没事儿。
  扁杏的树形很好,一米高处就分开四个杈,之后又分开多杈,站到树上随意靠在树干上吃。扁杏从里面先熟,外皮还是绿的,里边已经黄了。有一次在饭店,店主端上一盘杏子,我惊喜地喊,这扁杏,原来我家有,跟这一模一样。同事说,这叫杏梅。第二天,我在水果摊上看到了杏梅,卖主在杏堆上插了个小纸牌,就写着杏梅。一叫梅,像是多了些诗意。可我们往往忽略了许多,常常,那只是别人的诗意。
  我家的杏树在某一年全部砍掉了,因为父亲认为它们不够优秀。他见识过更大更好的杏子,说,咱家园子栽的都什么呀。
  被砍掉的杏树,被我思念着。许多的东西,都在我思念的范畴,比如那头顶的桃花,比如那山坡的夕阳,比如无邪的孩提游戏,比如草地的柔软,比如杏子的清香。可思念的东西很多都找不回来,像丢失的童年,丢在某个山坡,丢在某条小河,丢在某棵葱郁的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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