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与游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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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馔大理
  
  如果屈原在《离骚》里用诗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表达了一种清高和脱俗,那么,人们在大理以花入馔,是否意在咀嚼一种惆怅呢?
  花是大理的表情。在那里,山花遍野,家家院落也种满关不住的万紫千红。花也是大理的心情,各种各样的花,还会被大理的女人绣在头饰、腰围、裙子甚至鞋上,被大理的巧手雕画在窗棂门楣、墙头屋瓦、甚至做蜜饯的青梅上。因此,对于花的凋落,大理人不像林黛玉,将悲悯葬于黄土之冢,他们把五月初五白族花神娜枝的生日定为花食节,把对花飞花谢的惋叹传递给味蕾,寄送给口腔。他们葬花于腹,要化冉冉春光为流淌在血液里的锦缎。
  满腹鲜花,自然满眼鲜花;满眼鲜花,也应满腹鲜花。这,也许就是他们质朴而简单的逻辑。
  那次在大理吃花,是在一家颇有情趣的餐厅。餐厅是一幢玻璃小屋,立在花圃中间。抬头举目,绿潮红浪翻卷;仰俯呼吸,馨香缠绵悠远。是玲珑之艇,潜于深海,是观景之台,浮于霓霞之波。菜上来了:一碟菊花酥灿然如黄金,颤颤如蝶翅。系新采菊花裹蛋清小粉浆糊炸制而成。撒上白糖,像覆了一层秋霜。入口,一种被清香过的甜,被酥香过的脆,迸裂着飞溅,犹如在嘴里绽放了一支礼花,滋味和口感,与我在蒙自吃过的菊花过桥米线大不相同,那是将一小碟菊花倾入用于烫菜肴及米线的热汤中,瓣瓣金黄装点出一碗星空,美丽,菊花的清香却淡远得很。一碟肥腊肉炒石榴花暗红中透出亮白。红得耀眼的石榴花之所以褪了色,是因为在沸水中焯过并浸泡过,这样,能去除涩味并使肥厚的花瓣变得柔韧。石榴花本身无味却广纳诸味,仿佛魔杯,一只只满斟着油盐葱椒肉的丰富味道,口感绵实。一碟凉拌油菜花碧绿中缀满碎金。带嫩茎细叶的菜花用沸水烫过,揉上香油然后塞进杯形器皿倒扣半天,切细,浇上梅子醋,拌入椒盐。一箸进口,会有一股辛辣之气长驱直入,冲进鼻腔,进军脑门。强烈的刺激感使人几乎尖声惊叫,泪水却止不住地盈满眼眶。其味类似芥末功效却远胜之——刺激感越强烈越停不住伸出去又送到嘴边的竹筷。与色貌雅洁、味道冲和的凉拌梅花相比,凉拌菜花大悲大喜,至性至情,故俗名“冲菜”。一碟蒸芋头花糯软■绵,入口即化,淡淡的清香却盘旋缭绕于口腔,经久不散。当年我下乡的洱海渔村少蔬菜,村民却喜种芋头。芋头开花的季节,临做饭,先跳进地里摘一捧芋花,撕去花秆上的紫色薄皮,露出剔透本色,切成段,热锅快炒,然后装盘蒸透,菜就有了。这道菜在出炉过程中必须不沾冷水,否则麻嘴。芋花也可像做油鸡■一样,用香油炸干水分装瓶,给留学英伦或漂泊京沪的儿女细嚼慢咽,品尝乡愁。这家餐厅的蒸芋花做得精致,未用深色调料,齐崭崭寸许长的晶莹,是一碟不忍下筷的玉花,而那喷薄而出的别致香气,却又成为挡不住的诱惑,极具对舌头的挑战性。一碟肉汁牡丹炒莲花,冠冕群英。此菜先用牡丹花瓣与肉共烩,制得肉汁牡丹,再与莲花爆炒。程序讲究,用材也不太好收集、保鲜,绝对属珍馐之列。虽说食牡丹养颜而食莲可以知足忘忧,但色为国色,味是天香,此刻成就的就是三五饕餮客了。餐厅主人介绍,牡丹花还可做成牡丹花熘片、牡丹花里脊丝等多种菜肴,让人馋涎欲滴,但也只能留待来日再一亲芳泽。一碟素炒海菜花最具本土风味。洱海明月,是大理从古至今的名片,而漂浮于洱海边的海菜花,一方面用只生长于无污染环境的性格标示洱海水的清澈,一方面也用自己的皎洁之姿营造出另一种月色。是的,我总是固执地称洱海海菜花为月亮花,并把口感特别好的海菜花蓓蕾当成一只只月光荷包。是的,海菜花是人们给洱海予拳拳之爱后的回报,是大自然回赠人们的爱情信物,其味清欢。接踵而来是一大钵汤菜:白杜鹃花煮青豆瓣。苍山多杜鹃。唯白色的可食。但也需煮过、漂洗过,以去除毒素。此馔是山里人家待客的佳肴。80年代,刚大学毕业的我曾陪福建诗人蔡其矫上南诏宝窟石宝山。参观过那些沐过唐风浴过宋雨的崖雕石刻以后,我们在海云居寺歇脚。一顿午餐,特别是其中的一钵杜鹃花汤,是至今难忘的女住持的盛情。是时,唯美蔡诗人钮洞里别着一朵在山间小路上采摘的杜鹃花,也许嘴里吃着花,心里就开放着花朵一般的诗句。斯人已乘黄鹤去,石宝山满岭满谷的杜鹃花却开过一春又一春。幸喜这位山河大地不倦的丈量者的诗草犹在,岁月的记忆犹在。
  杜鹃花配青豆瓣煮汤,一如苍山雪一如清碧溪的玛瑙石,相映成趣;一清香一浓鲜,良缘妙结。它非常市井却又不失品位,当年曾喂养我们饥馑的童年。可用来煮汤的据说还有多种花卉。在大理生活的年月,敝庐曾养昙花一盆。开放之夜,曾和家人关灯点烛观赏,附庸风雅一番。也曾在其嗒然萎谢之晨,采之东窗下,悠然投铁锅,物尽其用一下。谁知入口滑腻,口感不好,味道也只平平。从此洗心革面,再不重蹈覆辙。白族民间习俗有称作“梨花会”的,在洁白梨花如云飘荡的季节,亲朋好友、同学同事要相邀相约到梨园野炊。一锅泥鳅钻豆腐或者一碗香椿凉螺蛳里,必然飞入被调皮孩子或多情春风故意摇落的缤纷梨花。箸落此浑然天成的花馔,别有一番滋味在欢笑声中。木芙蓉煮汤,色香味形与杜鹃花汤大同小异。牡丹花则可配银耳烧汤。大理名兰小雪素汆汤,据说是花馔美汤之最,可惜不是兰花开放的季节。如今我们能在一餐中得吃多种鲜花,得益于盐渍、密封冷藏等日益多样的保鲜方法及花卉蔬菜的温棚培育。但兰花以自己高贵的娇嫩拒绝冷藏,并且坚持在自己的春天才释放芬芳,可师可敬。
  席间,忽有主人之友——一位白族民间歌手——手持一束带露的木槿花到访。见我们正在享用花馔,他二话不说直奔厨房,洗手卷袖,用面粉蛋清调出一碗精糊,把花放进去蘸个透,然后放入油锅煎至颜色刚好泛黄,捞出来撒上椒盐装盘,为鲜花盛宴再添一道佳肴。动作之快,让我等不及从压轴点心(一屉用桂花、金雀花拌入蜂蜜为馅蒸的包子,一钵把金银花、桑花撒入青包谷浆熬成的粥)的迷醉中回过神。
  木槿花朝开暮谢,只有一天寿命,如眼泪之易干,故白族民间称它为泪水花。歌手边请我们尝他的杰作,边唱了一支情歌为我们助兴。当“阿妹的笑是大朵的花,阿妹的泪是小朵的花”这样的句子被他沙哑着嗓子唱出,举座动容,满桌花馔里立刻增添了一种味道——惆怅。
  
  昆明吃菌
  
  由于高楼渐遮望眼,站在阳台远眺,蓝天白云被四围青山深情吻舔的景象已经难寻难觅。但在中国,昆明仍然是能敏锐感受山林野莽呼吸的大都市。
  这是因为每年一到夏秋两季大小菜市就琳琅满目摆出的野生菌。
  这些菌有单株有丛生,高矮大小各不相同,色彩也有红黑灰白黄之分,但形状大多如伞,如华盖(撑开或者暂时折叠着收拢)。它们跳出箩筐,悉数摊开,任凭选购。是的,自第一阵雷声炸响,它们就像从一个梦中惊醒,次第从云南广袤的林地山坡拱出,汲取松脂栎叶的清香,濡染花草溪泉的灵气,拖泥带露,挤进一个个小背篓,从四面八方风雨兼程、争先恐后赶赴昆明的舌尖。
  鸡油菌小朵小朵,成簇成丛,有着迎春花的颜色和形态。昆明人喜欢加上几块豆腐用它煮汤。黄中藏着白,脆中躲着嫩,机灵的清淡,活泼的浓鲜,是乡村孩子在山野相互追逐的笑声,是和金龟子、甲虫捉迷藏的童年欢乐。白风菌也是丛生的,一朵朵挤在一起,灰白灰白,可用青椒炒也可煮汤,味道淡中回鲜。不知为什么,看见它吃着它,我就会想起乡村夜晚让人心热的犬吠。推开柴门,一只灰白的狗,摇头摆尾跑上来迎接风雪夜归人,嘴里喷吐着热气……谷熟菌黑红黑红的,拙朴得像我在农村插队时的房东,也沉实得像他肩扛犁耙走进晨曦中的背影。炒来吃,就像把一穗新黄的水稻丢进火塘燎过,搓去皮壳,送入口中,口感实在,滋味也鲜香得实在。与之色相不同而韵味相近的还有铜绿菌。牛肝菌整整有一个家族。白牛肝有酱香味,不太取悦国人的味蕾。老外却喜欢吃,盐渍或者风干后出口,可以换回欧元。黑牛肝最常见,不论处江湖之野还是居庙堂之高,它都是昆明人餐桌上最受欢迎的角色。用青椒热锅透炒或者加干椒煎炒至水分脱尽,那香,都会让人想起山林里的黑色腐殖土,逗引得你的味觉长出往里扎的根须。更重要的是,它不含毒素,吃起来安全,就像山里人的友谊,不赠你甜言蜜语的虚幻,可靠实诚。黄牛肝又称黄赖头。菌伞厚,疙里疙瘩的,灿黄如熟透的山杏。炒熟后入口,舌头会立即迷失于一派嫩滑鲜甜中。开片,再切几丁宣威火腿,和米饭焖成一锅,更是妙如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红牛肝,村姑面颊上的高原红般可爱,手一碰,那部位却又马上变青,就像奶浆菌,一有伤口,立刻流白色血液,很魔幻现实主义,故又称“见手青”。这是最好吃的一种牛肝菌。但烹饪不当,吃了会幻视,满眼飞动彩色的小人儿,逗引得你一把一把去抓。这是中毒,严重的会昏迷直至丧命。见手青犹如河豚,是在舌尖游走着危险的美味。但昆明人常会告诉外地人,在云南,菌子越有毒越好吃。这不是故作惊人之语,是表达对自己厨艺的自信。其实,保证安全并不繁奥,野生菌的烹饪只要熟透、加大蒜,吃了一般不会有事。当然,前提最好是吃什么菌就是什么菌,不混杂,保证菌种纯正。
  吃干巴菌,是生命最奇妙的体验之一,因为它具有初恋的味道。它颜色深褐带绿,一坨一坨的,如随意凝结成团的黑巧克力。汪曾祺回忆初次品尝干巴菌时这样写:“入口细嚼,半天说不出话来。”并说它“有陈年宣威火腿香味、宁波油浸糟白鱼香味、苏州风鸡香味、南京鸭胗肝香味,且杂有松毛清香气味。”舒婷到云南,曾带一瓶油干巴菌(用香油烹熟并浸泡的干巴菌)回鼓浪屿。也许正如汪曾祺所说,“干巴菌是菌子中味道最深刻的”,所以她在一篇文章里称它为“小妖精”。在早已离我远去的青春岁月里,我曾和一群山村姑娘在树林里采拾干巴菌。那天,一支半是甜蜜半是忧伤的情歌,被一个羞涩而多情的姑娘反复哼唱。当干巴菌的香味如那样一支歌回旋于舌尖喉际,总能把我记忆深处的某根琴弦碰响。
  松茸在日本是珍贵而奢华的菜品,相传1945年8月日本广岛遭原子弹轰炸后,它是最先复萌的植物,可见其生命力之强。因为出口多多,无法人工培育的它身价百倍,跻身贵族之家。其实它相貌平平,像个穿蓑衣挖草药的大伯,味道也是一种浓浓的药香。在我从小生活的滇西北,栗树林里松茸多得要命。用其煎豆腐、炒洋芋,晒干后煮嫩南瓜丢上几片,家常得很。但以松茸现在的身价,这种吃法,类似于七仙女嫁给董永,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如今吃松茸,是隆重而高品位的礼遇。吃法也讲究。除了素炒荤炒、炖鸽子土鸡海参等等以外,用锡纸包裹后烧烤,蘸来自喜马拉雅山的盐粒,是新颖的吃法之一。挑选上好的菌朵,切成生片,蘸日本酱油,又是一种吃法。优雅地举筷,不时用雪白的餐巾抹一下嘴,是在有松茸的席面上应有的风度。但我总觉得松茸的香味,是山乡带着野性的美味设在口腔里的埋伏,一朝遭遇,竭力保持的那点贵宾席上的从容立刻溃败为饕餮者的忙乱。
  鸡■恐怕是菌中的隐逸之士了:直直的站着,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戴一顶黑灰或者白黄的斗笠,有着独钓寒江雪的沉思神态。这个避世者对惊雷有着超灵敏的耳朵,雷声把它从沉睡中叫醒。哪年雷雨多,哪年鸡■就多。据说鸡■生长有老窝子,被发现后,就要连夜搬家,以免有人看见。半路上天亮了,就慌张躲藏,有时竟会在山里人家的床底下或火塘边生长出来。
  但我们也顾不得说这些了。切片后的鸡■显出的白,有着要滴水般的嫩、多次过滤后的纯、奶酪般的膏腴和玉石般的莹洁,是闻一多的唯美诗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余光中的玲珑乡愁。炒来吃或开汤,那清香和甜鲜,会诱惑得舌头情迷意乱,坠入爱河,故汪曾祺先生将之誉为“人间至味”,而作家阿成则说它的好吃让人欲罢不能,“会被胀死”。
  鸡■在厨房的涅■,可以像芫荽菌一样凉拌和像松茸一样切成生片,但一般情况下跟多数野生菌无二致:炒或煮汤。我认识的烹饪大师陈卫东先生近年创制出一桌“鸡■全席”,使不少美食家叹为观止:妙用味觉乘法,用竹荪菌包裹,使之状如在竹楼倚窗的傣族美少女的,名炮仗鸡■;以鸡■丝、全蛋液、青红椒丝配伍,采用煎的技法,形似琵琶的,名香煎琵琶鸡■;而鸡■切成丝,配云腿丝、青椒丝,用山韭扎成捆,装盘捧出的柴把鸡■,似乎让人看到樵夫沐着苍凉夕阳沿山径走来,赤着脚,沙哑的嗓子唱着山歌……还有葵花鸡■、绣球鸡■、石榴鸡■、汽锅鸡■、香橙鸡■篮、油煎鸡■盒……共24道荤素搭配恰当,具有多种口味又不失鸡■本味的菜肴,把对鸡■的大快朵颐衍变成对一部田园交响乐或者森林大合唱的赏析。
  追溯起来,昆明市民不出三代,多是乡野之人。我想,他们热衷于吃野生菌,除了享受味蕾的快意和保健外,这,也许还是他们温习故乡的一种方式。
  
  云南吃辣
  
  美人千娇百媚,餐桌上能够饱我口腹、快我朵颐的菜蔬自也风情万种。辣椒是蔬菜中英姿飒爽的女子,仿佛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击鼓退金兵的梁红玉,或者金陵十二钗中敢于割腥啖膻、烧烤鹿肉,醉了就枕着芍药花在石板上沉酣的史湘云,满身豪气里透出一种别样的妩媚。
  但远非所有的人都喜欢吃辣椒。据我所知,两广人喜吃食物之本味,江浙菜略带甘甜,二者均拒绝辣椒对餐盘的攻占。京津地区的舌头对辣椒也比较敏感,遇上真正辣的辣椒,往往会火烧火燎地扭动,发出凄厉的呻唤。
  “云南人不怕辣,四川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这话把嗜辣之地按嗜辣程度排出座次。从语义来看,滇人似屈居末位。这未免让人有些不服气。不说别的,光是辣椒品种,云南就得天独厚。比如被称为“云椒”的皱皮辣,生长于纯净的滇山云水,皮就脆薄如蝉翼,肉就丰腴如牛腩,色就鲜丽如翡翠。用以佐菜,菜的色香味立刻升级换代,仿佛放牛娃成了状元郎。最是云椒炒云腿,醇厚的香加上悠远的辣,一箸销魂。再说德宏、西双版纳等地野生的小米辣,只有米粒大小,却辣得走遍天下无敌手——任是善食辣者,一餐也吃不了1/4个。常说的在一大钵汤中一涮,即可辣翻一桌人的涮涮辣,疑即此公。近年因生态环境遭破坏,野生小米辣越来越少,只是在一些山区,偶尔能见到单株生长的植株。曾听朋友说景颇山尚存珍稀百年小米辣树,高十余米,终年开花结果。遗憾未能亲眼见识。如今市场上出售的小米辣,已通过人工多代驯化栽培,辣味大幅度减弱,香甜回味的魅力倒也分毫无损。
  东北人一般也不爱吃辣椒,但传说辽宁籍演艺名人赵本山来昆明拍戏时,每次在餐厅吃饭都要点一碟酱油泡的小米辣,吃不完还要打包带走。小米辣诱惑力之强劲由此可见一斑。怪不得近年的新派川菜将小米辣作为了主要调料。
  没有胃口的日子,小米辣炒牛肉最能鼓励食欲指数的快速增长,就像在无端的郁闷时,接到女儿告知硕士论文答辩获“优秀”的越洋电话,让人眉梢眼角都荡漾着快乐的涟漪。
  云南大理的白族,是把吃辣椒和增进亲情紧密联系的。这是因为在白族话里,“辣”的发音为“亲”,相同的音引申出相同的义。因此,白族人结婚闹洞房要烧干辣椒,以“亲”新人,以“亲”宾朋好友。当众人被呛得咳嗽不断、泪流满面的时候,欢笑声也同时爆发,亲切热烈的气氛空前高涨。这一幕在曾经风靡大江南北的电影《五朵金花》里可以真切目睹。
  多多地撒几把干辣椒粉在一锅洱海鲫鱼里,再加花椒、生姜、香油,丢一撮干木瓜片,煮得美艳红花灿然绽放,是一道白族乡村的迎宾菜。举箸张嘴,那份鲜在那份辣里格外出类拔萃,那份辣在那份鲜里特别动人心魄。让人惊艳不已。在白族话里,人们把木瓜的酸、花椒的麻,以及生姜的辣等刺激性味道统称为“爱”,加上辣椒的“亲”,吃的时候,人们就会啧啧赞叹:“真是亲亲爱爱!”外地游客忙不迭地吃,同时也在被辣得咝咝吸气中,笨嘴拙舌地学着白族人惊叹两句“真是亲亲爱爱”,往往会逗得笑声四溅。那氛围,确也亲爱无比。
  云南的方言也如云南的辣椒一样别具情韵。当无名火冒起三丈高时,常有一句方言“鬼火怒”从云南人口中蹦出。但“鬼火怒”同时也是一道受到普遍青睐的菜。它的烹制极其简单:把各种各样的辣椒用酱油、醋拌在一起,装盘,撒上香菜未,即大功告成。这道菜端上桌,肯定会让南来北往的人大惊失色。这时,餐馆老板会笑吟吟地告诉你这道菜的来历:滇南某贫困县县长勤政清廉,经常上山下乡访贫问苦,帮助农民解决实际困难。一天,他回到机关吃饭时天已黑尽。虽然天黑才从山乡返回,对那位县长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那天是周末,炊事员没想到县长仍会外出,就没按县长“一菜一汤”的标准留饭。县长说,没关系,来点辣椒下饭就可以了。谁知县长口味重,煎一碗二荆条端上来,县长嫌不辣。烧几只皱皮辣送上来,县长还嫌不辣。剁一碟小米辣总可以了吧?县长仍然摇头。急着回家的炊事员不禁烦躁起来,嘴里说着“真叫人鬼火怒”,一边就把凡是能找到的辣椒:红油辣椒粉、干辣椒段和原先做好的几样辣椒拌在一起,加点酱油和醋,端上桌来。县长一箸下去,大声叫好。一道云南名菜就此诞生。故事讲完,四下寂然。没有人不对这道名叫“鬼火怒”的菜肃然起敬的。这道菜确实会辣得人的舌头烈火熊熊。但是,燃烧吧,舌头,不妨把嘴边的奢糜烧个干净!
  束河鼓声
  
  泉水从山脚的九鼎龙潭流出来,一路蜿蜒,带我走进一个古香古色的楼院迷阵中。
  这是早在明崇祯年间就经徐霞客笔圈墨点,在游记中称它是“柳暗波萦”的“大聚落”的丽江束河古镇。千百年来,它因水成街,水绕街流,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温情驿站。
  楼是小镇的脸,瓦檐为眉木窗是眼。在岁月的颦蹙微笑里,多少沧桑在那里凝聚;于时光的流连顾盼中,几多古意在其中流闪。如今她铅华洗净,宁静致远,素妆朝天。院是小镇的胸臆,藏着假山、古井、垂柳、桃花,曲径通幽。还会有陶罐蹲着,成为喷泉的底座,枯枝横斜,伸一盏吊灯的臂腕……别致的格局,独具的匠心,释放万千意趣,诠释不尽情怀。而街面上那些星列的店铺,是微启的唇,是一张张樱桃小嘴,吞吐着南来北往的脚步。
  游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或在某家店铺动听的音乐里站上半晌,静静地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工艺品,任心怀被恬淡注满;或走出店门,选一个角度,以石桥河水为背景,定格一份悠然自得的神态,当然,最好能不使玉龙雪山在河面的投影迷离漫漶……
  时间慢下来。浮生闲下来。心绪静下来。纷繁欲念被时空之指一键清空。
  于是,我也在红灯笼一盏盏亮起时走出下榻的客栈。
  泉水总是多情,戴着石拱桥的戒指,她集合起灯影、树影、人影、房屋楼宇幢幢影,分绺流淌,曲折回环,赠一幅束河的梦幻夜景给我看。
  感觉自己也成为随意流淌的液体了,在铺砌着青石板的街街巷巷。
  说随意也不随意。忽有一阵鼓声咚咚传来,衬在它后面的是一支乐曲的广袤和飘忽,仿佛远远的雪地里冒出了一队穿红衣的小女孩。
  不由得寻声而往。
  鼓乐的源头是一家小小的店铺,门前分别竖着“淘碟”、“淘鼓”的招贴。
  望进去,铺面两侧,一边沿墙摆放着一列高矮大小不等的金贝鼓,另一边的货架上则陈列着一些CD碟片。有三个姑娘靠里一溜儿横坐着,边听店里播放的音乐,边以手击鼓进行伴奏。
  那是一支有着纳西族风味的乐曲,旋律悠扬里透露出忧伤。
  三个女孩,一个看起来才十八九岁,另一个年稍长,约二十三四岁,染一头棕红色的发,剩下的一位三十岁左右,脸上总挂着笑容。她们的鼓声,虽然有娴熟和略带生涩之分,但谐和地沉浸曲中的努力却是一致的。她们的面容,虽然有秀美和略显平淡之分,但那种由于专注而静穆,由于被感染而不免在片刻中陷入沉思的表情,一样地引人注目。
  我一步跨进了店门。三个女孩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一位抬起头,一点下巴,示意我坐下,一只手却抽空指了指那些鼓。
  看出来了,她就是店主,而其他两位可能是她的女友。虽然已是夜晚,她们还在陪伴她招徕顾客。
  三位姑娘继续沉浸在她们的演奏中。
  此时播放的是彝族歌手妙子演唱的《灰姑娘》:“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歌声通透、纯净;鼓声清亮、刚健。
  用心唱出的歌配上用心敲出的鼓音,最是打动人心,我也情不自禁伴着她们用手一下下叩击着面前的那只鼓。
  也许是太不专业的缘故,我的加入使得原本较为和谐的演奏显得杂乱了。没想到一曲终了,店主姑娘偏起头,一脸严肃地向我推广起自己击鼓的经验和体会来,边说:她还摇举着自己秀美的手掌作示范。
  对一个游客,准确地说,也许是一个潜在的顾客,她竟然不忙着招呼生意却为这即兴演奏的完美操上了心!
  我先是愕然,继而对姑娘的一丝不苟产生了敬重。
  且收拾起四处走走的心思,定定地坐下来,当上几个小时的学生。
  这时,有着棕红头发的女孩的手机响了。接听,然后向店主笑笑,她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那位脸上总挂着笑容的女子告诉我,走的女孩是江苏游客,因失恋而来束河寻找心灵的平静。自己则来自四川。
  哦,今晚让她们亲密地坐在一起的,不是日积月累的稔熟,而是束河美丽的夜、动听的歌声和鼓……
  虽然刚刚播放的歌曲表明店里的碟片值得一淘,但由于离去得匆忙,棕红头发的女孩没有买走一张碟,更没有买鼓,她只是赢取了与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心曲交融的一段时光,只是在歌声和鼓声营造的梦境里漂洗了一番心垢情尘。
  她脚步轻快地走了。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但山也许不再是原来的山,水也许不再是原来的水。
  我还发现,那个小小年纪就开店谋生的女孩,虽然没有卖出碟片和鼓,却也同样是一副收获多多的快乐模样。
  碟片继续转动。这回从立体声音箱里传出来的是一支尼泊尔的情歌。据说在尼泊尔,人一生中的每步路——成长、爱、劳动、庆祝收获——都有音乐伴随。音乐喂养了他们每个人的生命和情感。此时的碟中歌手,嗓音有着丝绸般的质感却又略带沙哑,把一种满怀希望又略带绝望的爱情表现得如含吮一块苦味巧克力,让人心中充满惆怅。
  节奏舒缓的鼓声又响起来了。看了一眼入定于鼓声中的两位姑娘,我也敛息静气,按照刚才小店主讲述的要领,竭力把手变成心,放松,把心变成手,放平,然后凝万念为一思,聚力于指掌,干脆利落地按乐曲的节拍一下下敲击鼓面……
  从我指掌间蹦跳而出的鼓声开始如乳入水和两位女孩的鼓声会合,融进飞旋的乐曲声中。恍惚中我觉得,那歌声和鼓声渐渐漫溢,汇入环绕小镇流淌的清泉,泛滥开去,化为一波波潮汐,漾洗着自己眼中心底的一切庸俗和污秽。
  在束河这家小店,我从物欲横流的世界打捞到了一滴生命里稀有的纯洁。
  今夜我和两位不期而遇者相融相汇的鼓声,能常常从我的记忆中流出,一路蜿蜒,带我去叩访一位在辛苦谋生中赠人予清澈梦境的束河女孩吗?
  
  属都湖和独克宗古城
  
  九月,滇藏高原湿润却又特别明丽妩媚。
  云絮在香格里拉上空随心所欲地阐释缱绻。空阔之蓝,成为一束卷裹着白绸的紫罗兰,横陈在雪山的额头。白底蓝花的天幕稍一摆动,就有细雨洒落。阳光却也会瞅准时机,抛撒几把金针,为远处的山、近处的丛林和草甸绣一件金边的衣裳。
  而在雪山映照、松栎遮掩的地方,藏着一泓形似舟船的清亮。
  它,就是属都湖。
  戴一顶藏民常戴的毡帽,颈项间挎一部相机。把一行值得品味的足迹拓印在身后,我们去朝拜季节赠赐的那一派水色山光。
  沿湖,一条栈道迤逦,呵护着野草山花的恣意,保障了行走的从容。
  前后左右的人,有的金发碧眼,有的肤色黧黑,更多的则来自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花朵般绽放其中的,是穿披星戴月衣装的纳西姑娘,戴风花雪月头饰的白族姑娘、长袖飘飘的藏族姑娘……
  每个人都微笑着,脚步轻快。
  哪怕来自不同国度,隶属不同民族,目光里的欣悦是一致的。心中产生的悸动是相同的。
  在水晶般的澄澈里,裂腹鱼摆尾的活泼倏忽闪现;在梦境般的幽静里,对岸牦牛啮啃牧草的声音似有若无。
  且把一丛灌木枝叶间挂着的五倍子果视为红豆,乡愁熟了,可装入一只信封投邮。且把湖面漂浮的五彩草甸当成一团篝火,心情亮了,可哼唱一支情歌遣怀。最是那一只背上有着黑条纹的松鼠,从挂着胡须的老树上俯溜而下,东张西望,黑豆般的眼珠,骨碌碌滚动……
  一个穿红衣的城市小女孩情不自禁停下脚步了。她蹲下来,用惊喜的目光,抚摸松鼠的无邪和大胆。
  意想不到地飞来了一只山雀。它陪伴在松鼠一侧,磨磨尖嘴,梳梳蓝羽,搔首弄姿于那个蹲在自己的讶异里的小女孩眼前。
  它展示自在,展示坦然,在眼睛亮亮的松鼠身边。
  每个人的心都变得柔软了。耳边,似乎响起祈祷的隐隐钟声。
  悄悄地,相机的快门咔嚓。一阕收藏谐和之美的乐曲奏响。
  加入奏鸣的,当然还有沿松栎枝条踏歌而来的轻风,在湖面旖旎舒展的涟漪,以及人们轻轻的慨叹。
  如果也曾有过浮华与纷扰,它已被嘎然排除于这一时刻之外;如果也曾有过喧哗与骚动,它已被绝决地清扫于这一地点之外。
  感慨滴落,凝成琥珀。
  松鼠、山雀、蹲着的小女孩,成为永恒的图像。
  仿佛一个梦,围绕这画面,来自各地的眼睛进一步结集,无声地形成一组同心圆,在属都湖边,在九月的一天。
  
  一栋栋民居毗连,雕花绘彩的梁柱有裂纹,青光莹莹的石阶留苔痕,翘角飞檐的瓦屋顶上,招摇着草花三两株。
  有着藏汉合璧建筑风格的独克宗古城,脸上写满历史的沧桑。
  纵横交错的街巷,是它令人着迷的皱纹吗?但当地人说,古城的街巷更像八瓣莲花的绽放,缤缤纷纷。花蕊,就是城中心月光广场旁那座金瓶似的小山以及山顶的庙宇和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转经筒。
  街巷路面,镶砌着酒碗大小的青石砣,凸凸凹凹地平展,古朴粗砺地莹洁。一弯明月洒下它淋漓的清辉了。一汪又一汪积霜陈列。不能也不忍快步踩踏。脚步慢了下来,四处流淌着清澈见底的宁静,心中升起高贵的孤独。
  一盏橘红色的灯光悠然亮起。走近,是一家客栈。
  穿过有水池的小院,客栈主人把我们带进“会客室”。
  精致的小木屋,一面开着大窗。窗外,安稳地蹲着远山的轮廓,线条硬朗,是迷离的折线。窗台上摆放着一把藏刀。雕花银柄,绘图银鞘。飒爽之气弥漫。
  主人招呼我们围坐于一个火塘。酥油茶的芳香接踵而至。冒着热气的茶碗是用杜鹃树的根结镟制而成的。男用碗口径大而短矮敦实,女用碗口径小而高挑纤丽。
  生活中原初的别致、古朴的精美,顿时拨开匆烦生活里的粗疏,使我们的心灵重归细腻。
  而静谧,就像屋外的月光一样透明,成为我们品饮风情欢声笑语的绸缎衬底。
  “噗”,什么声音,打了个旋,随即消失?
  “噗”,又是一声,仿佛清晰逝去的时间和我们打的一声招呼。
  主人笑了。说院心有一棵核桃树。核桃熟透一个就坠落一个。喏!他拿起对方在火塘边的一堆核桃中的一枚,递了过来。
  这是自然熟落后拾捡的核桃,味道极美。
  我忽然想起经过月光广场时,藏族男女跳锅庄舞的一首伴奏曲。其中两句歌词是:聆听月光落地的声音,梦在这里开花……
  生活在这里慢下来,而其中,自有梦的沉静及绚烂。
  走出这家客栈,曲折幽深的街巷里,月色朦胧,灯光隐约。沿石阶登上那金瓶似的小山,转经筒金黄色的身影轩昂挺立,抬头竟看不到顶端。据说顺时针转经筒三圈,会给人带来幸福安康。因此虽已入夜,经筒转动的声响还不时响起,如同古城梦中的呢喃。
  俯瞰古城,鳞次栉比的雕楼木屋,如松茸丛生,田野里高大的青稞架,显得古远而神秘,似在诠释一个别样的桃花源。
  
  仙女湖记
  
  流水线远了。电子控制平台远了。
  且乘坐环保游船,驶进一座钢铁之城的另一侧面。
  柔美之风吹拂,古典之音回旋。一个能够映衬新余之刚健、现代的湖泊在眼前。
  近看,岛的黛绿依偎于浪的清亮,浪齿岛唇;远望,水的浅碧延展为天的湛蓝,水天一线。
  有峰如从天外飞来,有林带郁郁然含烟。有曲折藏幽之婉约,有无边浩瀚之雄阔……山峰对望,湖湖相扣;岛外有岛,港湾交错。
  这是傅抱石以皮纸破笔所绘的山水吗?大师故里这万亩碧波的浩淼和淋漓,大师桑梓这百座岛屿的蓊郁和奇诡,是大师独创的皴法才泼染得出的旖旎。
  这一片散发着迷宫式妩媚的水域,名叫仙女湖。
  东晋文学家干宝《搜神记》中有一则“仙女下凡”的故事:“……新喻(今新余)县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请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娶以为妇,生三女。”中国历史上第一段神仙与凡人缔结良缘的文字,“天仙配”故事的雏形,指向就在新余的这个湖边。
  游船轻快犁动绿湖,白浪翻卷。眼看就要与前面的名人岛相撞了,顺势一转,又是一座葱茏的小岛,又是一片清澈的水波。几只白鹭未及收缩长长的脚爪,拍打着翅膀掠过湖面,溅起几朵浪花,漾开几圈涟漪,飞向岛上一片茂密的丛林。
  在传说中,那些白鹭是毛衣女的后代,它们每年都要来仙女湖寻亲探祖。
  “毛衣女下凡”的群雕是来仙岛最醒目的景观:七位造型各异的仙女衣袂飘飘,临空欲飞。希望和爱的秘密,是一个无声地叙讲着的传奇吗?卸下羽衣成为凡人,爱,并辛勤地劳动着,快乐地收获着……七仙女这种俭朴、高贵的幸福观,也许已经化作永恒的价值信条,融进一代代新余人的血脉中。
  进入名人岛,门楼的正上方是傅抱石先生的次子傅二石题写的岛名。岛徽由一本书和一个笔筒组成,笔筒中插着3支毛笔。构思匠心独具,让人遐思飞扬。名人雕塑园里,一条林荫道迤逦,两旁按生卒年月排序,错落有致地雕塑着数十位新余历代名人:东晋史学家习凿齿、江西第一位状元唐代文学家卢肇、江南第一个宰相北宋的王钦若、明朝权臣严嵩、明朝理学家梁寅、明朝科技泰斗宋应星(科学巨著《天工开物》,就是宋应星在新余任教谕期间完成的)、清代爱国名将张春发……
  这些名人雕塑,手法古朴,用粗犷的线条勾勒出各个人物不同的神态。雕像的底座上,还刻有他们简要的生平事迹。漫步在石雕甬道中,抚摸着一页页历史,感悟着过往岁月的体温,目光里不会不增添几分睿智的清亮。
  曾任云南提督的张春发引起来自云南的我的特别兴趣。据介绍,期间,张春发曾被云南总督魏光焘参奏“营务废弛”而罢官论戍。而实际上,张春发崛起茅檐,少有大志。13岁投身军伍。1883年中法战争爆发后,他曾率部侧击法军,配合主力反攻击败法军,为国家民族免受外侮浴血奋战。他一向治军严格,身先士卒,屡立战功,系一代名将。
  得知了这些情况的我,在张春发塑像前久久伫立,思绪飞越千山万水,抵达他曾经枕戈待旦的云南边关。我慨叹着人间是非曲直的难辨,也庆幸他后来遇上了张之洞上本“白其诬”而复职。可以想象,在那剑与火交辉、血与泪的相融的年代,他的脸上,难免浮现“旌旗未卷头先白(辛弃疾词句)”的倦容。
  沿着名人雕塑园的小道走到底,就是为纪念国画大师傅抱石先生而精心设计建造的抱石园。
  抱石园大门取法他出生地樟塘村傅氏祠堂的风格,端庄凝重、简朴自然。门楼上书写着的“抱石园”园名和“千秋笔墨惊天地,一代宗师誉乾坤”的对联,笔力雄浑、气韵生动。
  北有齐白石,南有傅抱石。作为现代杰出的国画家、金石家、美术教育家和美术理论家,傅先生的画作在国际国内艺坛上拥有相当高的声誉和巨大的影响力。但不管在辉煌的天空飞得多高,傅先生都必定在自己每幅画的落款写明自己的籍贯——新余。对他来说,桑梓故里永远是诗意和激情的最终停泊地。傅先生61岁时就驾鹤西去,想起来让人不胜唏嘘。但他留给我们的一切有形无形的瑰宝,不但永远不会锈蚀,其亮度,还铮铮然与日俱增。
  游仙女湖,还可去桃花岛,走一走由12只小船搭成的桃花渡浮桥,看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绮丽,在春天;还可去鸟岛,静听百鸟同唱一首歌,笑观猴鸟的杂技艺术,体味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妙趣;还可去蛇岛,看人与蛇共眠、蛇穿鼻孔和艺人爬刀梯的惊人表演,赚取一份新奇与战栗。
  是的,在仙女湖,亲近水,就如亲近内心的梦想。登临岛,就如登临精神的高地和生命的乐园。
  柔美之风吹拂,古典之音回旋。一个能够映衬新余之刚健、现代的湖泊将被我永藏心间。
  
  走向世外桃源
  
  谁说世外桃源只能偶遇,不可专访?我们不辞辛劳要去的世外桃源,不在陶渊明的文章里,更不在晋人刘子骥的迷途上、唐人王摩诘的诗思中,它是云南省广南县的一个小村庄,名叫坝美。
  汽车刚在喀斯特溶岩石山下停稳,一片哗哗的水声扑面而来,如乡村女孩纵情的笑,让人一惊,一怔,一喜,情不自禁瞪大了搜寻的眼睛。
  微雨初停,夜色如墨,看不清四围的景色。一段堤坝、一袭急流、一辆咿呀转动的水车,在手电筒的照射中隐约可辨。好一幅被岁月的烟尘模糊了的宋人水墨!导游说:“快进坝美村了。大家可以体味一下,它为什么会被称为世外桃源。”
  跟着他走上堤坝,只见坝的那面有一片墨绿色的水,窄窄地向远方延伸。水里黑影幢幢,疑是树影。抬头一看,两边俱是高不可攀的黑色矗立物。急用手电乱照,终未能看清,最后猜测那是密密匝匝生长的百年垂柳,它们夹峙两岸,垂拂的枝条如帘如帷幕如流苏。
  这时候,顺着“岸柳”的长廊,静静地划来了几只小船。待它停稳,便有人招呼我们跳上去。于是,桨声■乃中,我们向世外桃源进发了。
  “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这该是多么让人称羡的境界。可惜此时不是白天,我们甚至无法观赏古人词章中“半篙柔绿,一川烟柳”的旖旎风光。
  往前望,一片黑暗中波光隐约,有小船影影绰绰,船上手电筒的亮光点点,如萤虫飞舞。抬头看,被“岸柳”撑起的天空窄窄一溜延伸过去,无月,无星,无云,静静地悬浮在高不可及的上方。把手电筒往上照,那细细的光流,早早地就被浓浓夜色汲吸,成了漫漶的光斑,根本无法穿透那黑■的神秘。正在前瞻后望,船家发话说:手电请照着前方两边,以免船头撞上洞壁。话说得蹊跷。正要打问洞壁何在,一阵歌声从前面的小船上传来,让我陶然屏息。那是一位姑娘的歌声,它清亮圆润,却又幽幽的带着回音。它充满深情和热望,却又往往在高可及天的刹那突然跌落,变成几乎听不见的低音。它仿佛一根丝带,缠绕着你的心把它甩上云端,又使之在悠然浮荡之际骤然降落……这是大自然的儿女才可能具有的莺燕之声,牵魂动魄,美妙绝伦,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天外之音。急问船家,才知是当地壮族的山歌。至于所唱内容,他神秘一笑,答以“爱情”两字,再不多言。
  船桨还在一下一下轻悄地划动,歌声还在有扬有抑地悠然飘飞。我不禁思忖:爱的倾诉就是这样的,有时火热而急切,有时仅需喁喁耳语,甚至无言对望。而在很多时候,无声更胜有声。那支坝美情歌就是这样一支摇曳多姿、耐人寻味的歌。它不愧为心的私语,爱的流泉,使我们在不知晓词意的情形下就被深深打动。我甚至还觉得它暗暗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等待着我们的坝美是一块播撒爱情的热土,一块诗意的栖居地。
  “雨过遥天无片云,垂杨外,时啭一声莺。”一次又一次,我举起手电筒,力图看清前面船头站立的那个绰约身影,但收获的仅是夜色中的朦胧和内心中的怅惘。
  就这样,穿过夜色,穿过动人的壮家情歌,船家一竹篙把我们从梦境撑出来,我们来到又一道河堤旁。
  跳下船,走上堤,七八粒星诡谲地闪烁天外,三两绺风顽皮地贴挂额前,天空又高又远。又是一番光景在前头。
  是的,透过茫茫夜色,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四山环抱的小坝子,傍山的一隅,房舍隐约。
  这时候,导游对我们说:“前面就是坝美村,它所坐落的坝子被四山所遮蔽,被一条河流曲折贯穿。河的进口和出口都各有一个长约一公里的溶洞,这溶洞就是进出村庄的唯一路径。因此,这村庄的地形风貌,与《桃花源记》中的世外桃源无异。”
  这番话让我吃惊不小:“难道我们刚才乘船穿过的是一个溶洞?”
  “是呀,它就是供进出村庄的两个溶洞中的一个,名叫落水洞。”
  啊?!……
  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夜色是一位高妙的魔术师,而我们仅是对它妙趣横生的骗局满怀感激的观众。
  也许为了让我们更真切地领略陶翁“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若有光……从口入……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意趣,第二天一早,导游安排我们再次乘船进出落水洞。
  这一次的乘船进洞,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落水洞高达十数米,宽亦不下八、九米。洞内的流水,清澈可鉴,也许就像昨夜唱歌女子的眼眸;划行的小船,轻灵欢快,分明就如抖落都市烦嚣来到青山绿水间的我们的心情。然而,船行不久,洞内光线暗下来,转而变得漆黑一片。船家急呼“打手电”。于是,又是“萤虫”飞舞,光斑闪烁,让人顿时回到昨夜。我也曾举电筒照射褶痕披垂的钟乳石洞壁,不禁哑然失笑——正是这些皱褶在波光的漾动中,在昨夜被我看成了如帘如幕如流苏轻摇款摆的柳条。划船的壮家小伙子介绍说,此洞内未安置灯光,天然形成“四黑三亮”的景观。此为第一“黑”也。果然,在手电筒的幽光中静静划行了数分钟后,眼前突然一亮,让所有船上的人在眯缝着眼睛的同时,异口同声大声欢呼。
  亮光何来?原来此处洞顶有个天然窟窿,朗朗天光即由此倾泻而下。这样的天窗,洞内共有三个。
  虽然“黑”长“亮”短,我还是看清楚落水洞中的钟乳石造型丰富多彩,撩人想象。中有一天然石人,酷似悠然赏菊的陶公,尤让人叫绝。
  再说刚才的欢呼声,最数船家的动人心魄,众多来自都市的苍白声音只能勉强作为陪衬。船家的声音先宏阔后尖窄,磅磅礴礴如瀑流喷泉,最后又变得尖如钢锥,高亢异常,延绵达数分钟之久。那是从肺腑的最深处喷薄而出的长吟,与山水同根,与风雷同源,是力,是恣溢的精血,是生命的烈焰。这种长啸,李太白发出过,岳鹏举发出过,无数的古代士子发出过,如今已鲜听罕闻。想不到今天却飞扬于划船的壮家小伙子口中,但它不是因为狂傲和愤懑,而是缘于惊喜和豪迈。这是大自然的儿女最真诚的身体语言。它透露出坝美勃发强雄的生命力,人与自然的互壮互强。
  小船很快又进入“黑色”地段。它在导游的催动下加快了速度。导游告诉我们:为迎接我们的到来,山村的壮家风味菜已经香气四溢。壮家的年轻人也准备为我们进行民族体育活动——磨秋表演。夜晚,围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壮族姑娘还要邀请我们同跳《手巾舞》……一番话,说得我们心痒痒而又情切切。
  终于,又一次热烈的欢呼爆发了。我们都像壮家小伙子一样竭力放开喉咙,声音比前三次狂放激昂了许多。一时间,回声四起,地动山摇。
  这是因为洞口到了。
  洞外阳光纯银般灿烂,天空蓝得让人心颤。豁然开朗的世界,确实激动人心。
  定睛一看,只见四山形成一陶罐,白云系腰如丝绦。不动声色藏在罐底的那朵蘑菇就是坝美村。村中,有鸡犬静动,有炊烟摇橹。壮家姑娘的身影于道旁巷间若隐若现,风情万种,婀娜迷人。
  沿着河流往前走,先遇鸭群在水车的倒影里觅食,后逢几个小孩赤胳膊露腿在浪花里嬉闹。更有一壮年男子,一声洪钟般的吆喝中,深深插下了耕种的犁。
  最让人心热的是篱笆翠竹下,有对年轻人相拥而坐,互相注视的眼眸里,流着歌,流着蜜,流着火和电……
  人称“世外桃源”的坝美村越来越近了,我却丝毫没有避世隐居的感觉,相反,我预感自己对真正的生活的体验即将开始。
  
  ■原因:原名袁鹰。男。春城晚报副总编辑,高级编辑。1982年开始在《人民文学》、《诗刊》、《散文》、《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800余篇。出版有《玲珑水仙》、《生当作人杰》等10部作品集。其中《相思草》、《情感小屋》先后获首届、二届云南文学奖。有部分作品被选入《20世纪中华散文英华》、《现当代散文300篇》、《百年美文》等40多种选集。多篇作品入选中小学教材。多次获全国和云南省文学方面的奖项。创作情况曾被《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等多家报刊评介。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 杨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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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我已经离开大理二十多年了。然而,不论是先在省城昆明还是后来在首都北京,我都一直透过各种渠道关注着大理的发展与变化,始终情牵着一个好山好水好风光的“风花雪月之地”。毕竟那是我可爱的家乡,也是我曾经辛勤工作过的一方热土。自然,在大理生活工作时的一些陈年往事以及回访大理时的一些难忘场景,免不了会时常浮现于眼前。    保护苍山龙  记得那是1985年的事了,泰国王姐率泰国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