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末至2000年后的中国，经历了最深刻而根本的变化。加速、赶超的民族潜意识仍然挥之不去，令人惊奇的数字增长背后是产业和地区之间的发展不均，改造的强烈愿望和生态资源之间的矛盾，以及高度商业化后个人加剧的焦虑情绪和无所适从。当在这二十年隐去“艺术家”身份、投身建设的尚暾再度做艺术的时候，选择采取一种更轻巧和幽默的姿态来转译社会剧变对于个体留下的痕迹。
　　近期在上海东画廊开幕的“目录”是尚暾的首个个展，对尚暾的创作进行了线索性的梳理和展示。色彩艳丽的救生圈和塑料板凳是尚暾作品中颇具辨识度的视觉符号，因其各自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救生圈是救人之物，塑料板凳则影射了由义乌小商品制造为代表的中国出口贸易的经济现象——在其创作中得到了各种形式的延展。录像作品《西铁城shitzen》中，塑料板凳被放置于阳光下的废弃建筑物中，镜头语言冷静甚至冷漠，是抽象化的社会现实。而救生圈在不同的作品中或化身为粉红小屋里诱人的甜甜圈，或被车尾牵引着在城市街道上拖曳，或干瘪地出现在被太阳直射的沙漠中。通过不断将其置于新的语境中，尚暾对这一救人工具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
　　尚暾对于机械现成物的改造和对于纸这一材料的使用，形成了质地和美学形式的对比。他对参与大生产的大型钢铁机械装置进行挪用，除去这些装置本身的隐喻和指涉，它们斑驳的表面和沉静的形态充满了无力感。将揉成的纸团视为盛开的梨花，或者是延绵的山峰，可以看作是艺术家对于无用之物的兴趣和关注。这一点亦在作品《轨迹》中可见一斑——将“无痕”的轨迹以相对客观和科学的方式可视化，转而形成图像。
　　值得一提的是尚暾在布展方面的精巧安排。步入展厅后，单独展出的装置《千万両》在空间上形成留白。相邻的空间则被改造成艺术家工作室，工作台位于正中，一边墙上贴满了作品和布展的手稿，与画廊所在的这栋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租界建筑里三面临街的窗户形成一种开放式的对话。再转入第三处空间，被彩色救生圈填满的背景前，三块屏幕播放着艺术家的五件录像作品。其中，《我想安静地看着地上的自己》是尚暾以寻找地面上的救生圈为飞行线索操控无人机的一次拍摄。拍摄时，他却将两个类似枪口的窥视镜取代全景式的画面，仿佛脱离了肉身一般地反观自我行动。在压迫的环境中，尚暾各个录像作品中的图像带来相互交织的视觉感受。而往作品《潜望镜是呼吸系统的一部分》前，观众需要以面对神灵时的跪拜姿势（事实上，地上正放置着一块寺庙中常见的跪拜时用来保护膝盖的垫子）来观赏潜望镜中的景色——一片象征自由的蓝天。
　　与同龄艺术家的宏大叙事不同，告别“艺术家”身份二十年的尚暾正逐渐寻找和建立源于他自身独特经历的艺术语言。他保持着对于外界敏锐的感知能力，并以一种豁达和开放的方式拥抱所有的欣喜和伤痛。退回展厅入口处，投射在地板上的五个字——“你们听我说”表达出艺术家无声但强烈的欲望。然而这种欲望是否被有效地传达了出来，他的“揪心”是否正在被一种更讨巧、更时髦的媒介和形式所取代，对于不年轻却又年轻的艺术家尚暾来说仍然是个有待解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