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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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国华,中国金融作协、安徽省作协会员。小说、散文、小说评论散见《清明》《安徽文学》《阳光》《厦门文学》等刊物。
  “黑子若没死,王秃子也不会生不如死活受罪,更不会得那样的怪病。”小县城里人像被复制了似的,都一口咬定这么说着。
  小县城里人话说得这么玄乎,像有根有据似的。其实,哪个人会想到黑子的死和王秃子扯上关系呢?而如今,黑子的命根子却毁在了王秃子的手里。
  黑子不是人,是一条正宗的中华犬。它通体纯黑,没一根杂毛。两条后腿上的蹄趾长得好,尤为善跑。它高七十公分,头尾长约一米三,体重42公斤左右,两只大耳朵笔尖挺拔,形象特别高大威猛,令人生畏。当然这得感谢一个人,这人就是西门理发店的王秃子。
  说王秃子,小县城里无人不晓。他是个外乡人,据说他家深夜被一把火烧得精光,他命大,从火堆里爬了出来,他的父母弟妹也被大火吞噬,落难后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县城。
  他又没找到事做,闲得慌。无聊时除偶尔去西门那一带溜达外,剩余时间基本与流浪狗为伍,小县城有人就喊他“狗头”。穷困至极时,他三天两头打狗吃。那时候稍有身份的人都不吃狗肉。可他没的讲究,活命是大。等没狗逮时他猫也不放过。正因为有过这段特殊的经历,小县城有那么一两个狗肉猫肉的嗜好者,晓得他吃狗肉猫肉所总结的几句话:“猫要老,狗要小,猫要一黑二黄三芦花,狗要一黄二黑三花。”
  当年,师父收他为徒正是这句话。起初,师傅一口回绝。后来有好心人指点,说师傅嗜好狗肉,他暗下大喜。一逮到师傅闲的时候就讲狗肉怎样烧才好吃,什么花色的狗肉为上品。他师傅一听到狗肉就嘴馋流口水,但不吭声硬熬着,可忍过一段日子还是架不住嘴馋,才索性收他为徒。师傅名义上是收他为徒教理发,其实是想吃他烧的狗肉。
  不过,小县城里没几个人晓得这回事。
  没过年把工夫,王秃子的理发手艺就在小县城名声很响,经常有小车开来停在理发店门口,他拎着那只小剃头箱子从店里缓步走出来,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特别神气。尤其是每次上车前总要干咳几下,那咳声让人感觉像是在招引哪个人似的。总之,他那架式让人看了不舒服。
  一些性子耿直的人看了,总是气不过地骂道:“明明是个大秃子,没长一根毛,却偏偏有剃发这好手艺。这世道真叫人弄不清,看不懂。”
  据说,后来几次王秃子被小车子请去就没再拎剃头箱子,这让人觉得奇怪,不晓得王秃子究竟还有什么其它的本事。
  一两个星期过后消息才传出来,说王秃子烧狗肉是一绝,好多人半信半疑,甚至还有人不相信。可王秃子不吭声不解释不理会。
  没过多久,王秃子就成了民间红人,尤其他那手红烧狗肉在小县城特别有份量。一些痴心想吃他烧狗肉的人总是套他近乎,唯有一個人喜欢说他是用狗肉换理发手艺。他淡淡地说:“等价交换,一手换一手,两手都不亏也都很好。”
  其实,王秃子不仅仅会烧狗肉,还识狗。我家黑子就是在小时候跟随它妈妈出来溜达被他发现的。
  那次我爸去他的理发,妈妈叫我跟着爸爸一起去,趁机也剃个头。王秃子把爸爸的头发理好后就接着给我理,可能是见店里没其他人,他这才一边给我剃头一边对爸爸说:“梁书记,您托我捉狗的事有着落了。那是条黑狗,满身漆黑,很难谋得。不过,想它看门护院,就得要灭它撒野的性子。”
  爸爸蓦然惊讶起来,睁大眼睛望着他说:“怎么灭?”
  王秃子神情自得,他不慌不忙地说:“这好办。只是现在还不晓得公母,知道公母后做个割劁手术就行了。这样它就不会再撒野,还能长得又高又大。”
  爸爸惊叹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又问:“哪那个晓得割劁呢?”
  “这甭着急。要是公的我来割,若是母狗就请劁猪的师傅。”王秃子说完歇了一口气又说:“割劁过的狗很凶狠,看门护院最好。”
  我那时刚好十岁,应该说有点儿明事了,对王秃子说的话似懂非懂。
  王秃子还一再提醒说,在小狗长到六个月大的时候必须割劁,若耽误了这个节点,对小狗的生长发育有很大的影响。
  后来王秃子对我说,等小狗长到大人膝盖高的时候,要记得在山上找点儿野兔屎放在柴草上烧烧,让小狗鼻子嗅嗅那柴草的烟雾,一两次嗅过它就晓得上山捉兔子。
  兴许是王秃子怕我乱动,故意瞎编个故事哄哄我,好让他快点儿把我头发剃好。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可心里还是愿意相信他说的。
  不过,听到家里要养狗,我快活得真想要打蹦儿,恨不得马上看到王秃子说的那个小狗狗。
  那时竹子山旁那块儿斜坡上的一溜平房共住着四户人家,我家只是其中一户。当时这房子离小县城中心地带还比较远,有点儿偏僻。我爸想到要养狗,兴许是考虑我们家住那溜房子的最里面,爸爸平时不常在家,担心家里没大男人,怕我和妈妈、二姐受惊吓。
  说起来我是男人,男的排老大,实际在家排行老三,是末末子老小,岁数也最小。加上我喜欢逞强,其实心里是怕凶的狠的。正因为怕凶怕狠,后来我玩的那几个小伙伴都挺凶挺狠的,我特羡慕。
  王秃子讲捉狗后的第二天,我找爸爸妈妈闹,吵着要见那小狗狗,爸爸妈妈被我闹得受不了,就托人去那户人家。那人家见来的是老熟人,又开了口,就不好当面回绝,加上又好话讲了一箩筐,弄得那人家才勉强松口答应。
  经过这般周折,小黑狗被抱到家里。记得我从那人手里接过小黑狗就迫不及待地要看公母,那人瞧我那急迫的样子就明白了,笑嘻嘻地对我说:“带把的。小哥哥,和你一样。”我听到后高兴得一股脑地说“谢谢”!说完就转身抱着小黑狗往家跑。
  我记不清是当天还是第二天,妈妈特意去买了一些麻酥糖、方片糕,还有糖果给那人家送了过去,算是酬谢。
  大概一两个星期之后,不记得是中午还是晚上,爸爸在吃饭的时候,特意用筷子搛了一块儿骨头,一边随口叫唤一声“小黑子”,一边给它递过去,没想到它好像听明白了似的,竟然很温顺地哼了几声,像在应答似的。   爸爸觉得小黑狗善解人意,趁着高兴就宣布说:“从今往后就叫它小黑子!”
  六个月一晃就到了。这天上午十点多,我牵着小黑子一同走进西门理发店。当时,王秃子正给一位大爷刮胡子。他见我牵着小黑子进店,不晓得是真忘记了还是故意装傻,他竟然莫名其妙地问我要干什么?我先喊了他一声王叔叔,告诉他说小黑子有六个月了。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明白过来,和我说了声:“别急,你等一会儿。”
  我只好牵着小黑子等了一阵子,看着王秃子如此正儿八经地刮胡子还是头一回,感觉他那样子像是装出来的。平常他总是一边给人家刮胡子,一边嘴里叽里呱啦没的停,从没有今天这么规矩和精心。
  那小黑子等久了不愿意,它扯着绳子往外拽。我就牵着小黑子走出店外溜达,逛了好大一圈儿后,我牵着小黑狗又回到西门王秃子理发店。王秃子对我说,刚才刮胡子时他担心死了,生怕自个打瞌睡犯糊涂。还说那是县里某某人的老丈人。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向案桌打开抽屉,挑了一把剃头刀拿在手上。接着叫我把小黑子抱起来,他自己在门旁边拿了一只大人穿的深胶鞋捉在手里。只见他用那只深胶鞋的鞋口对准狗嘴往鞋笼里套,等鞋笼把狗头都套进去后,又把小黑子倒过来放在长条木质靠背椅上,再叫我一只手紧紧按住不放那只套着狗头的深胶鞋,另一只手掐紧黑子的后腿往身边拽,他自己用双腿紧紧夹住小黑子的另一只后腿,这样小黑子平时两条后腿呵护的卵蛋便裸露了出来。王秃子割狗卵子的技术十分熟练,手法也极快,前后只三五分钟的工夫,小黑子那两个椭圆形的、白得像和田玉似的小卵子就被取了出来。
  不清楚割卵的狗是骨骼变大了还是长得快了。小黑子七个多月就长到大人小腿肚子那么高,而十个月不到的时候,小黑子已长到大人膝盖那么高。
  我心里一直记着王秃子的话,也正在想着找機会上山去寻野兔子屎呢。
  可巧合的是,学校正好要组织我们去竹子山烈士陵园缅怀英烈。我趁着活动结束返校时,借口撒尿撇开队伍去寻找野兔子屎。
  放学回家刚进门,小黑子从后面院子朝我奔跑过来,看着我不停地摇头摆尾,而我一边喊它一声黑子,一边把书包往桌上一甩,转身就去厨房灶台取火柴,还拿了一小把柴禾草往后面院子走去。而小黑子一直紧紧跟着我,一会儿围着我打转转,一会儿抬起两只前蹄在往我身子上趴,而尾巴却一直不停地在左右摇摆着,我晓得它这是在向我表示亲热。
  我把柴禾草放在地上堆好,又从裤兜里掏出那包野兔子屎放在柴禾草上。接着我用手示意叫它趴下。它好像明白了似的,抬眼看看我之后便乖乖地在我腿旁静静地趴下来。我很快把柴禾草点着,又赶紧双手把小黑子抱起来,始终让它的鼻子对准那一缕又一缕升起的烟雾。
  烧兔子屎给小黑子嗅的整个过程就这么一会儿,不晓得这方法对不对,也不知道小黑子嗅没嗅到野兔子屎的气味。不过,我是尽心按王秃子说的方法去操作的,至于效果有待小黑子长大会不会上山捉兔子方见分晓。
  一年后,小黑子给我们家带来一阵惊喜。
  记得那天早晨,大概六点左右的样子,妈妈叫我上街去打开水,就在我无意打开大门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我按捺不住惊喜,情不自禁地大声喊叫起来:“爸爸、妈妈,小黑子捉到兔子了。”
  妈妈甩下水瓢,爸爸放下牙刷,二姐丢下梳子,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朝着大门口奔来。
  我看得十分清楚,那只棕色的兔子没死,还有动静,但站不起来了。那一幕让我们全家看得脸上都乐开了花。
  妈妈高兴得喜形于色,笑眯眯地提示我说:“快去把开水打回来。”
  晚上我们围着饭桌,尽情享用着小黑子带给我们的野兔大餐。在我吃得正过瘾的时候,没想到妈妈自言自语说了句:“可惜大豆子和大丫头没回来。”
  爸爸接岔说:“那你怎不想办法叫他俩回来呢?”
  我边啃着骨头边听着爸妈说话,然后转过头去,看了看二姐,二姐也望望我,我俩都没吭声。
  当时我心里在想:这真的是我们家头一回吃兔肉,妈妈是该叫哥哥和大姐回来的。
  后来,黑子每年总要捉三五只兔子回来,野兔肉在我们家不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哦,还有一件事说漏掉了。就是黑子捉回的第二只兔子,妈妈非要我顺路给王秃子送去,还反复交待说是爸爸讲的。我不愿意把整只送他,那时侯猪肉七毛三分钱壹斤还得凭票,更何况兔子肉。于是我就找借口说王秃子还不晓得黑子会抓兔子,等他知道黑子会抓兔子再送过去也不迟。妈妈不同意。我又说送一碗意思意思不就行了吗?妈妈还是不答应,我只好乖乖给王秃子送去。
  记得王秃子笑眯眯地接过兔肉,没一句答谢的话,只说:“我就知道这狗长大会抓兔子的。”
  听他的话,与其说在夸黑子,还不如说在夸自己。言下之意这兔肉他应该吃的。我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难怪上次看他给县里某某老丈人刮胡子是那样专注和那样精心,早该晓得他不是鼠目寸光之辈,不过也确实精明过头了。
  我懒得跟他啰唆,转身就走了。
  不知不觉黑子长大了,我也上初二了。这时候,黑子的骨骼已完全舒展开来,它浑身漆黑的毛发乌油发亮,尤其颈脖和尾巴上的毛鬃特别好看,奔跑起来像骏马一样漂亮,高大挺拔又凶猛,不过,它好静,不喜欢乱跑,也不喜欢乱叫。
  大白天一般蹲在那溜房子入口处的泡桐树下,要么就卧在我家门前的那棵桅子花旁边。它卧的姿势像老虎前趴后坐,两只眼睛也像老虎那样非常管事,喜欢不停地向前后或左右张望着,看见过路的人也不乱叫。但要是见到同类,哪怕是离它很远的地方,它会立马站起身吼叫两三声,接着用它两只前蹄上的趾爪,将蹄下的尘土抓起来往后抛,动作有序,刚劲有力,反复二三遍,且每每如此。而同类看到这些,便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去。
  我搞不清黑子向同类发出的那些举动,究竟是警告,还是示威?而我却老是觉得像秀肌肉,像恐吓。
  它晚上除看见同类外是不叫的,但喜欢围着我们那溜房子兜圈子。住我们这溜房子的人它都认得,每当碰面总是摇着尾巴示好。若碰上生人,它不摇尾巴不吭声,默默地用眼睛盯着,习惯性地保持两三米的距离跟着。   隔壁吴叔叔的一个同事晚上过来串门,刚走进我们那溜房子的入口处就被黑子盯上了,几步下来发现被它紧紧跟着就故意歇下脚,哪料到它也停下来。那人瞪眼看着它,它也望着他。在人狗相视僵持了三四分钟后,那人实在受不了就大声疾呼吴叔叔。
  吴叔叔听到叫喊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赶紧跑出门,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唉,黑子干什么?”吴叔叔责怪黑子。
  黑子见吴叔叔过来,尾巴马上摇摆几下,而后转身离去。
  “这家伙太高大威猛了,闷葫芦一个,真吓死我了。”那人惊魂未定,一边对吴叔叔说,一边用手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哈、哈,黑子也没吓你,只是看你想要干什么。”吴叔叔见状笑嘻嘻的说。
  “怕就怕在那家伙不吭声。难怪有人说不叫的狗比叫的狗厉害。我算领教了。”那人接岔说。
  “关键不认识你。我们这溜房子的人都怪喜欢它的。”吴叔叔解释说。
  事后,那人到处说我家黑子如何如何凶猛……渐渐地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来了,小县城几乎都听说过我家黑子凶狠。
  黑子已完全融入我的生活,别瞧它不会说人话,但它智商不低。每次看到我爸回来,两只前蹄就往我爸腰上趴,还不停地向我爸爸摇头摆尾的,好像它就晓得我爸是家主似的。其实,我爸平时并不怎么理它,只偶尔用手顺毛抹抹它的脑袋壳子。
  说来也怪,我爸每次抹它脑袋壳子的时候,它总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晓得将脑袋壳子稍微地低一点儿下去,再慢慢地抬起来,好像是有意识在配合我爸。
  爸爸在家的时候,它基本上是围着我爸转。可对我妈,它就没那么多亲热的动作,劲头也没的那么足。对我也无所谓,但喊它,才主动跑过来找我,行动也还算快。对我二姐嘛就差一些,但比對我哥和大姐要强一点儿。哥哥和大姐偶尔回来,它仅仅摆动几下尾巴算是表示。
  一旦爸爸不在家,它的注意力就围着我转。它像我的跟屁虫,有时想赶它也赶不走,简直像个不明事理又撒赖顽皮的孩子。但只要看我背上书包,它就不会再缠着我,我对它说两三句“黑子回去”,它会乖乖地止步,然后不声不响地回家。
  经常有人用“狗仗人势”来骂人,日常生活里,也的确看见狗仗人势的现象。可没想到在初三上学期发生的“军帽事件”,让我无意中干了一件人仗狗势的事。
  那天我们班上体育课,我当时正在和大家打篮球,突然有同学吆喝:“不要打了。赶紧过去,那边有人在抢小矮子的军帽。”
  随着吆喝声,我们立马歇下来转身就往那边跑去。
  小矮子爸爸在人武部上班,他每天上学都戴着一顶他爸给的绿色军帽。那阵绿军帽很时髦。我们班好多人做梦都想有顶军帽,但就没人好意思向小矮子开口讨要。可谁能想到,小矮子头上那顶军帽早被社会上的几个小混混给瞄上了。那帮小混混竟然公开当着我们全班同学的面硬抢。若是他们得手,那被班里戏称的“十大家族”(十个姓氏的男同学)岂不是颜面丢尽?
  那几个小混混见我们人高马大,一下来了八九个,很识趣地转身离去。其实,我们十个爱打篮球的同学根本不会打架肇事。
  “军帽事件”就这么平息了,我也觉得结束了。可没想到的是还有续曲……
  前一段时间,有人告诉我说黑子对王秃子很亲热,看到了黑子跟在王秃子后面一直摇头摆尾。我不大相信,但并没否认。觉得这话说得并不是没有一点儿谱儿,只是我没往心里搁。
  其实,我知道王秃子暗里一直很喜欢黑子,特别是在黑子发育长身体的那阵子,王秃子三天两头弄猪牛骨头配药材炖汤给黑子吃。不过,他喜欢把炖好的那些骨头单独取出来,采取向空中抛的方式,再附加口哨和手势调训黑子,想让黑子会盯着骨头奔跑和腾空叼食。不到一年的工夫,黑子不仅明白了口哨和王秃子的手势指令,而且还学会了追捕目标和空中览食。
  只是王秃子调训黑子没人晓得,即使王秃子的那个徒弟也不清楚。徒弟只晓得一年多前师傅每周总有一两个下午不在店里,不晓得做什么,更不敢打听过问。
  但“军帽事件”后续故事的发生,让我见证了黑子和王秃子之间的默契。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中午,我放学出了校门往家走,正好经过西门理发店门口时,突然被不知从哪窜出的几个小混混迎面堵住,其中有一个好像就是那天抢军帽的小混混。
  我觉得不对劲,就装着无意的样子,趁机用余光扫了扫,看对方有三个人。说实话,单打独斗我不会怕的。可眼下一对三我哪照呢?僵持下去肯定要吃亏。这个时候班里同学早走散了,怎么办?三十六计跑为上。只要逃出这死胡同,再从哪儿拐弯到哪儿,再到家哪儿最近我一清二楚,他们哪有我熟呢!好在中午放学又没背书包,我三下五除二就会甩掉他们的。
  此刻,见那仨个家伙想要动手,我立马抢先转过身要跑。但没想到眼前又有两个小混混朝我逼来。
  前后被封堵,左边一溜高高的围墙,这三边都没戏。唯右边一排面门房是活口。可我只和西门理发店王秃子熟一些。尽管我也晓得西门理发店进出只一道门,进去就等于进了死葫芦,但没时间再容我顾虑那么多,兴许王秃子心情好,开红花,愿拔刀相助替我解围,免得皮肉之苦。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冲进理发店,进门就大喊一句“王叔叔”。
  王秃子正在店里吃午饭,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被莫名其妙地喊过一声后,抬头看看我就问:“要理发是吗?”
  我没吭声,只径直往王秃子身边贴。那后面五个小混混也不吭声跟在我后面,一个挨着一个像鱼贯而入。
  王秃子一手捧着碗一手夹着筷子,用眼扫视了一遍,感觉不对头,很快看出了门道。
  “你们这么做可不好。他爸是公安局长,跟他搞要兜着走的。”我没料到王秃子那脑袋瓜子挺空灵,竞然采用恐招忽悠小混混。
  那帮小混混也没想到突然会有此一说,一下被王秃子的恐招给吓蒙了。
  “兄弟们,别睬这老秃驴瞎说。点早踩好的,没那回事。”其中有个小混混说。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骂我老秃驴!”王秃子听到骂自己老秃驴,心里很不舒服地说。
  “不搭理这老师傅。我们先拽他出去再说。”又个小混混说过后,那帮小混混都上来团住我,一起动手要拽我出去。
  “小心摔坏东西。拽出门你们想怎么的也没人管。”王秃子丢下碗筷走出店门往边站,生怕伤了自己似的。
  王秃子这话分明是把我往外推。我就猜到他会敷衍,不肯帮忙,生怕自己被扯进去。
  那帮小混混听王秃子一番话后,便一拥而上,拉拽拖扯等手法全用上了。我右腿用力死死撑着理发店的门坎,不愿被小混混们弄出店外。
  就在我与那帮小混混僵持中,不知从哪儿传来一种奇妙的口哨声,那声音是那么悠扬绵长。
  没过眨巴眼的工夫,从远方传来一阵像马蹄的声音,那声响渐渐变得清脆响亮起来。
  我这时候已被那帮小混混弄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撑不住了。但黑子突然窜入到我的视野。那一瞬间像看到了救星,不由一阵狂喜。这一刻,我虽说喘不过气,但精神不一样了。我憋足一股劲大声喊叫,黑子、黑子,给我上……
  黑子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两只前蹄一下搭在了我对面那个小混混的肩上,它龇牙咧嘴地发出“呜呜呜”那种沉闷而又令人胆怯的声音。
  其中一个小混混吓得立马缩手而退,嘴里还喊叫着,别咬我,别咬我……
  眼看黑子就要伤人,被站在一旁的王秃子“唉”的一声给阻止了。
  黑子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那帮小混混像树倒的猢狲,一溜烟儿不知散哪儿去了,连个影子也见不着。
  事后,王秃子很诡秘地笑着对我说:“自家的狗都唤不过来,还叫养狗吗?”
  我晓得黑子是被王秃子的口哨声呼唤而来的,这王秃子训狗还真有门道,况且还不是他自己养的狗。
  难怪小县城人曾说他是“狗头”,看来这名号绝非浪得虚名。不过,这让我感到震惊。
  这续曲平息后,我与社会上那帮小混混们之间的误会算彻底了断了,但也给了我教训。从此,我不再涉及无关的人与事,不惹事,更不肇事,再也没人找我麻烦。
  平时我喜欢带着黑子一道出门逛逛玩耍玩耍,带着它在我身边那感觉好像就有了护身符,它像是我的守护神。
  可一年之后,我当兵离开家乡,便与黑子断了联系。从此,不再晓得黑子的情况。
  三年后,我退伍回家再也见不着黑子,爸妈说也不晓得黑子去了哪里,我到处打听,找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见着黑子的影子。黑子怎么可能会不声不响地没了呢。爸爸妈妈说不清楚我相信,可王秃子也说不清楚,我绝不相信。
  别看王秃子嘴上说得那么惋惜,可他在我面前的那种神态里,总让我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而又不易察觉的诧异,个中肯定有鬼明堂,他那脑壳子里究竟藏了什么鬼把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黑子匿失的真相,我相信迟早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可让人无法想到的是,一起普普通通的行贿案件却牵扯出了黑子被害的冰山一角。
  有阵子时兴老城改造,我老家那个小县城也不例外。而黑子遇害就事发在老城改造的那段时间。
  据说在我们家那溜房子和王秃子西门理发店拆迁改造的时候,被拆迁的人家基本上都处在喜忧参半的双重心态中。要想住上原有一样大的新楼房,就得把多年从牙缝中省下来的钱拿出来补差价,这让许多人家犯愁。
  王秃子也不例外,且愁得更甚。他不仅住房,还有门面房,何况门面房比住房返还比例更小;而差价却比住房更大。所以,他一下被弄得没心思再做手艺,整天愁眉苦脸。
  俗话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王秃子这天突然想通开窍了,觉得拆建拆建,毕竟先拆后建。若拆前做好软磨硬拖,先死皮赖脸地拖延拖延,再赔个笑脸,说不定多少能弄点儿甜头捞到好处。至于后面的事,只能是吃一节剥一节了。
  王秃子这么想着,也一步一步这么做著。但王秃子晓得拆迁和承建被同一家中标之后,王秃子对自己信心更足了。
  好在王秃子的西门理发店不是这次改造施工的中心地带,只处在临界地的边沿,所以理发店不急着要拆。王秃子弄清情况后,觉得这个空隙对他打探了解有关情况提供了难得的宝贵时间。
  他是巴不得一夜间把承建公司的情况摸个一清二楚。晓得了公司老板是谁,就好打听老板的嗜好,晓得了嗜好就等于找到了突破口。
  王秃子如意算盘打好后,那颗烦躁不安的心蓦然变得安静下来。从那以后,王秃子硬着头皮耐着性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店里。若是往常生意淡的时候,他早就跑走闲逛了。
  连日不见一个人上门,想要的信息一点儿也没弄到。这让他很泄气,他预感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并不是想像的那么如意。
  “猪来穷,狗来富,猫儿来了戴孝布。”此话能流传下来自有道理。
  自黑子跑进西门理发店被一个人看到之后,王秃子来了财运,只是他还不晓得财运已悄无声息地来了。
  上午九点多了,王秃子无精打采地拖着脚往店里逛,黑子跟在他后面也摇头摆尾逛着,打开店门快十点了。
  他晓得这段日子没生意,所以也没指望有人上门,这样,店门迟开早开也就无所谓了。可没想到今天他前脚开了门,后脚就有人跟着进来。
  那人走进店里就问他一句:“这么迟开门还做啥生意吗?”
  “这里拆迁灰尘大嘛,哪个想吃灰呢?”王秃子没看那人,只是一边搭岔一边打开水笼头给电水壶灌水,随后又问了一句说:“你来理发?”
  “师傅,我不理发!”那人答。
  “不理发到我这来有个屁事?”王秃子有点儿生气地说。
  “比屁事要大得多。关键看你愿不愿意做。”那人说。
  王秃子见那人话里藏着诡秘,也没弄清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便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那得看我能做得了还是做不了。”
  “哦!你这条黑狗不错嘛。卖吗?”那人突然转换话题问王秃子。   “这狗可是名花有主呢!你买得起?”王禿子感觉那人故意转换视线在钓胃口,就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说。
  “你能做得了主?”那人接岔追问了一句。
  “谁说我做不了主?”王秃子听那人说话胀气,捺不住脑火就大胆地反问了一句。
  那人没再马上说什么,好像歇下来在想着什么。这时,那电水壶在叫,水开了。
  王秃子赶紧过去拔下插头冲开水。
  “师傅,我晓得你姓王,还不晓得这黑狗的主人?”那人很自负地说。
  “啊!还有完没完?”王秃子不耐烦,不想再听那人三根黄瓜四条瓠子的乱扯。
  “真想要我明说吗?”那人问。
  王秃子没接岔。那人又接着说:“这黑狗很凶猛,但听你的。旁人搞不住它。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王秃子仍没搭讪。
  “王师傅,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那头拆迁快结束了,这里的新楼盘马上要开工。不过,你这里暂时还拆不到。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让你晓得我就这建筑公司的。今天来你这儿是想请你做事,就是请你把这条黑狗抓住交给我们,然后再把狗肉烧好就完事了。事过之后,你的住房和门面房不用花一分钱就都有了,咱们再没有谁欠谁。至于这条黑狗,谁都不晓得去哪儿了。”
  王秃子明白那人的话意后,心里一阵窃喜。但再看着卧在店里的黑子,心里蓦然涌动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金钱没有挡不住的诱惑,王秃子最终想到的却是“无毒不丈夫”。
  “不过,狗肉我不忍心去烧。”王秃子说话声音低沉,似乎在牙缝中挤出来的。
  “咱们说好了就是成交。哪由得你不干呢!”那人话说得很硬。
  王秃子心里有不忍,可那人不仅没给王秃子说话的机会,反而又丢给王秃子一句话:“说好了的事,你做是做,不做也得做。这规矩你懂的……”说完转身出门,根本不顾王秃子的感受。
  我退伍回来想看黑子却再没见到,但我始终感觉黑子在我一个熟悉的地方。
  习俗是祖祖辈辈多少年延续下来的东西,不是那么简单的“好坏”两个字去评说的。
  黑狗的血和牙是住宅楼盘开工奠基首选的最佳祭奉品,究竟是不是能辟邪,没人说得清楚。问题是后人晓得了,后人肯定去承续效仿。至于花那么多钱算了什么呢?买的是个吉利,图的是个心安,感觉值。
  可惜王秃子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一直总是觉得要怪就怪那人嘴太馋,根本就不晓得那人的真实意图。
  那人要王秃子烧狗肉其实只是玩障眼法,真正所图是黑子的血和牙。
  我家这块儿楼盘正是用黑子的血和牙祭基开工的。现在住这新楼房里的居民们都自感十分欣慰,而我欣慰的却是:黑子藏在了我们的小区里……
  那个半死不活、卧病在床的王秃子,他却躲在我们小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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