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蒋樾,不能原谅自己犯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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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蒋樾的工作室不大,茶几上摆放着一套中式茶具,透着几分典雅与古旧。墙上贴着两幅海报,海报边的架子上挂着京剧演员用的几个“髯口”——6月下旬,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来到蒋樾在北京的工作室时,还能感受到一丝京剧的气息。他导演的8集纪录片《京剧》在央视热播后,引来颇多争议。在和记者的这次长聊中,蒋樾对来自各方的声音进行了回应,谈到片中的错误时,他说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眼神里带着几分懊恼、几分自嘲。
  一声哭震撼整个剧组
  央视纪录片频道筹备两年推出的8集纪录片《京剧》,由蒋樾、康健宁担任总导演,各集分别以京剧经典剧目《定军山·溯源》、《宇宙锋·呐喊》、《借东风·传承》、《大登殿·绽放》、《生死恨·抗争》、《凤还巢·坤伶》、《荒山泪·江湖》、《群英会·新生》命名,试图展现京剧在200年发展历程中所折射出的时代变迁、家国兴衰和个人命运。
  开始拍片时,蒋樾和团队首先确定的是“这个片子要通俗、好看,让普通观众有兴趣、能看懂”。他不想把片子拍成一部中国京剧史,在他看来,最能打动普通观众的是京剧历史上的那些人和故事,比如金少山、潘月樵。
  金少山是京剧名净金秀山的儿子,直到辞世,雄踞净行首席,被誉为“十全大净”,因其成功地塑造了项羽的艺术形象,又有“金霸王”之美称。他一生不羁,晚年落寞。国家京剧院的花脸演员刘大可在《京剧》中扮演晚年金少山,他表演金少山在舞台下的一声哭时,把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都震撼了。“他们没想到京剧有这么大的震撼力,整个镜头一条就过了。”蒋樾说。
  潘月樵是梨园少将、辛亥志士。“可能京剧界的人更认可他对唱腔、身段的改革。但吸引我的则是他竟在辛亥革命时带着艺人去攻打江南制造总局。在那个年代,革命是很时髦的词汇,没想到那么传统的京剧演员也去做这样的事。”
  为拍摄这部纪录片,剧组几乎跑遍了全国,让蒋樾没有想到的是民间京剧演出市场最火的居然是温州。镜头中多次出现的那位从叠着的3张桌子上翻下来的武戏演员就是从这儿找的,“当时我们听说那里有个能翻4张桌子的演员,去了才得知,他前两天把腿摔断了,跟我们那集中讲述的情节很像,后来我们找到了这个能翻3张桌子的演员。”
  《京剧》成片是在2013年4月,先是被带到戛纳电视节,成了入围亚洲作品关注度前三的黑马。在国内播出时,观众也满怀期待。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导演陈晓卿的一条推荐微博,被网友转发3万多次。中国戏曲学院戏曲研究所所长傅谨把《京剧》的播出称为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他说:“京剧引起主流媒体的关注,并以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来展现,也可以看出近些年来国家对于传统文化的重视起到了效果,如果是10年前、20年前播放这样的纪录片,观众可能就换台了。”中国国家京剧院院长宋官林则评价:“《京剧》从历史印记、时代视角、国际眼光、文化观照的层面,填补了对京剧的发展脉络、生态环境、审美特征、价值取向进行全景式记录和评判的空白。”
  戏迷批《京剧》成为潮流
  不过,跟这些称赞声一起来的,还有批评与争议。到现在还没有注册微博的蒋樾说,他本来以为“江湖”已经消失了,没想到在微博中还是有江湖的。“在《京剧》播出的这段时间里,戏迷批《京剧》,影迷嘲《富春山居图》,球迷骂国足,成了潮流。”
  “最早看到的是关于‘硬伤’方面的反馈。”看到后,蒋樾陷入一种无法解脱的焦虑和懊恼中,他极其懊悔自己竟然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比如将朱自清与周作人的照片排错了,“那张照片出来后,我脑子里还闪了一下,说怎么跟中年周作人不一样呢,年轻时挺漂亮,结果就错了。”再比如称周信芳为“四大须生”之一,“前后四大须生余叔岩、言菊朋、高庆奎、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这太熟悉了啊,周信芳是我脑子给驴踢了才写进去的”。
  对这些错误,蒋樾找到了戏曲专家钮镖对全稿重新审读。在重播时做了不少调整。
  “‘硬伤’之外,就是一些片子制作观念上的不同意见,比如认为演员的表演、唱段等特别少;片中气氛过于沉重;镜头很唯美,但形式感太强……”对这些,蒋樾解释说:“关于唱段少的问题,我们有专业的戏曲频道介绍戏曲知识,也有详尽的专题片,所以最初和纪录片频道合作时,就不想在这方面做太多内容;有人说气氛沉重,我自己也觉得是挺沉重的。可能在采访戏曲从业者过程中,京剧的没落,京剧艺术家诉说过往艺人那些凄惨的经历,不自觉地影响了我。”
  不过有一种批评是蒋樾无法接受的。有电视制片人连续撰文指责《京剧》,尤其说《京剧》批判不深刻、没能脱离主流艺术观云云。蒋樾觉得十分可笑,“你有平台有资源,也完全有能力做一个(纪录片),为什么你不在自己那儿来一个?你想批判谁就做吧,想怎么脱离主流艺术观就脱离吧。你不做,我做完了你跳出来骂我。”
  蒋樾称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京剧能通过官方渠道被普通观众接受。实际上在制作这部纪录片时,他本身也很纠结,“《京剧》引来这么高的关注度和争议,可能会影响到我以后的纪录片创作,除了京剧戏迷的批评,有很多独立纪录片导演也不理解我,这让我很难过。”
  “像射出去的箭掉进深水里”
  在对《京剧》的诸多批评声中,有个有趣的现象。有人挖掘出一些以前拍的戏曲题材纪录片推荐给大家,其中,《粉墨春秋》和《昆曲六百年》是被提及最多的。但很多人却不知道,蒋樾跟这两部纪录片都有密切联系。他是《粉墨春秋》的总导演,而他的妻子陈丽是《昆曲六百年》的总导演,陈丽还是纪录片《京剧》的采访导演。《粉墨春秋》拍于10年前,但说起来,蒋樾跟京剧的缘分可不止10年。
  1984年,22岁的他考入中国戏曲学院戏曲文学系。“那时候还在陶然亭的老校区,我刚进学校时,差点被校园里的锣鼓给敲出去,后来一度还想退学。校领导说,你的文字水平不错,在这里还能学一些传统文化方面的东西。”
  在学校期间,一场演出让蒋樾改变了对京剧的态度,“我在广和楼剧场看了一场冯志孝和袁世海合演的《将相和》,演员对人物的理解和所传达出的情感,一下就把我给镇住了。”从那时起,蒋樾就觉得京剧确实是“角儿”的艺术。   毕业那年,蒋樾的毕业作品是一个现代题材的京剧。为了写这个戏,他到一个村子里体验生活,“我记得这个戏开场就是村支部书记死了,挺有悬念,当时中国京剧院的老编剧给予了肯定,想让我留下。”但蒋樾最终选择了北京电影制片厂。
  接下来,他的生活与戏曲渐行渐远。先是随黄健中导演拍摄了《龙年警官》、《过年》等故事片,然后因不喜欢故事片的拍摄方式,跟几个朋友去了西藏,并做起了纪录片。那时的蒋樾,对纪录片还没有什么概念,差不多是一边琢磨,一边拍摄。在西藏期间,他看到了日本导演小川绅介的电影《三里冢》(1967年日本三里冢地区要兴建机场,当地村民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与警察抗争了5年。这5年期间,小川绅介带着剧组成员一直住在村里,通过时间变迁来展现抗争中真实的一面)。“那是我第一次为一个不是故事片的片子激动。”他随之也有了自己对纪录片的理解——“踏踏实实的,是一条寂寞的路”。
  从西藏回来,蒋樾干了两件事,一是筹备拍摄纪录片《彼岸》,还有就是去央视《东方时空》开创了“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东方时空》的主管陈虻曾问过蒋樾,拍这些东西的意义在哪里?蒋樾说:“一年能拍300多个真实生活中的人物和家庭的故事,10年就是3000多个,几十年以后,当我们再去回首那个时代时,可能那个时代的剪影就是由这些小人物的故事构成的。”
  2004年左右,蒋樾开始做关于京剧的纪录片。“也没有人邀请我,只是私人化的拍摄。钱很少,精力主要集中在采访上,访了100多人,主要都是老艺人。拍了5年多,其间一大批老艺人先后去世了。”这些珍贵的采访资料,被蒋樾剪成了26集纪录片《粉墨春秋》。剪出来以后,他才意识到根本没地方播出,“但也挺高兴,我知道它珍贵在哪儿。”
  从《粉墨春秋》到《京剧》,蒋樾一直对京剧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10年前拍的《粉墨春秋》,像射出去的箭掉进深水里,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入水底。”可能正因为这样,他才在拍《京剧》时做了很多妥协,“妥协不是说不坚持,而是为了让更多人去接受它。”
  用纪录片去关注别人
  蒋樾拍过不少在圈子中很有影响力的纪录片,《彼岸》、《幸福生活》等。他说“触动”是自己拍片最重要的因素。“我不是一个哲学家或者思想家,我只是一个拍片子的人。我也不太认可自己做的是纯粹的纪录片。我一直把我的片子叫做‘真实电影’。”
  蒋樾说,他觉得纪录片在中国是最好的表达个人观点的影像形式,尤其是当今社会——最需要真实的年代。“所以说,纪录片是绝对不能被忽视的。但它也不是一哄而上的,不是人人拿一个DV就能拍的东西。我还是看重它表达观点立场的方式和它的价值。”
  “那么今天在中国,纪录片有什么价值?”记者问道。“它是小众化的,更‘形而上’。它的价值并没有充分发挥出来。而现在的环境,也没有给纪录片一个充分展示的平台。”蒋樾回答。
  在他看来,纪录片行业冷一些是正常的,“它不是一个时尚的东西,做纪录片的人更沉默、更寂寞,这让我们有一点不同。如果指望拍纪录片发财,或者得名得利是不可能的。”
  回顾过往,被问及对所拍纪录片的感觉,蒋樾笑着说:“我想起漫画家丁聪老先生的一句话,他画了一辈子漫画,最后说‘画漫画有个屁用’。当我看到这句话时,突然就悟出丁聪的那份心情,拍纪录片有个屁用。但对我来说,就算是个屁,我也觉得它有它的作用。”
  在记者看来,蒋樾并没有因为《京剧》而灰心。《京剧》是他一个人的表达,他把自己放在圈外人的角度,寻找京剧曾经给他带来的触动,将自己多年来对京剧的理解打碎了,试图重新融到片中。这让《京剧》变得过于碎片化、散文化,也过于随性,但同时,许多今天的观众也终于有机会,能系统地、带着唯美的眼光,看到京剧历史上最动人的故事。
  聊到以后的打算,蒋樾说:“我夏天一般都会去水边,支个帐篷,钓个鱼什么的,就像戏里唱的,‘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蒋樾说自己从来没有想到会成为公众人物,“一开始看到那些谩骂,确实有点承受不了。我做了20多年纪录片,其实选择拍纪录片就等于选择了一种生活态度,我不想让别人关注我,而是想用纪录片去关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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