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盈缺

来源 :世界华文作家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gx882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夜深了,尘埃沉淀下来,空气变得清清的凉凉的。今天是阴历的十五还是十六?记不清楚了。自从离开农村后,她渐渐地很少再关注这些。只见蓝天上的月亮格外皎洁,明媚,圆润。她用依然白嫩纤柔的小手,从胸脯上把那只肥嘟嘟的手拿开。“爱……爱月,别说……我是老公狗,狗是最忠实的……”他发着梦呓,仰躺在那里。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朦胧月光,爱月端详着丈夫。是的,是觉得顺眼多了。虽然已经同床共枕,她曾那样懒得看他。何止是懒得看,简直是逆反,甚至厌恶。
  敞开的窗户外,是一株高大的老槐树。透过摇曳的枝叶,她又看到了那条浩瀚的银河。面对着这样的夜空,有多少甜蜜的遐想,又留下多少凄楚的回忆……
  初恋
  放学了,小学生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从林子里“扑扑楞楞”飞了出来。“强哥哥,强哥哥,等等我。”钟爱月弯下腰,边系鞋带儿,边说。“白志强,你的小媳妇儿喊你呢!嘻嘻……”说话的小男孩叫何玉林,长得又自又胖又矮,聪明伶俐,有些顽皮,还爱出点儿风头儿,于是镇子里的人喊他“能豆儿”。志强不高兴地回头看了一眼玉林,继续屏住呼吸,轻轻把芝麻花上的一只大彩蝶捏在手里。然后,高高扬起,笑着说:“爱月,你看,我给你捉了只花蝴蝶。”“不就是一只小蝶儿嘛?有什么了不起!俺大伯送俺那只小野兔那才真好玩呢!”玉林的小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撇着小嘴儿说。
  一群在镇子里赶集回来的邻村女人,沿着这条曲曲弯弯的田间小道,说说笑笑迎面走来。一位白褂蓝裤,头扎花毛巾,长着俊俏小酒窝儿的年轻女人,弯下腰,伸手在爱月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轻轻捏了一下,说:“你们来看,这是谁家的小闺女儿呀,长这么好看!年画儿上的小仙女儿似的。叫什么名字呀?将来给我当儿媳妇吧。你信不信,俺那小宇翔也俊气着呢!”话未落音,人群中便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爱月知道学校有个刘宇翔,比他高两个年级,少先队的大队长,就要考初中了。
  人要是不会长大该多好呀!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子,像一个小公主一样,父母宠爱着,乡邻呵护着,无忧无虑,好像到处都是鲜花和笑声。可是,漂亮的小女孩,还是长成了美丽的大姑娘。钟爱月这年十八岁,正是女孩子酥胸翘耸,春情萌动的年龄。
  在这个西北小镇子里,封建迷信,早婚早育现象还比较浓厚。所以,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你们这是封建,封建!知道吗?”祖母用拐杖戳着地说,“你们懂不懂婚姻法?知道不知道国家政策?俺爱月大学不毕业不考虑婚姻问题。就是大学毕业了,你家没有杨宗保,也休想娶俺的穆桂英。”
  提起爱月的祖母杨小嫣,方圆十几里没有不知道的。她是名中医杨乐天的女儿,年轻时天生丽质,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虽然这年七十八岁了,从她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间,依然可以想象出当年的飒爽英姿。她心地善良,富有正义感,性格刚强。再加上她是某军分区副司令员的母亲,村里的人对她莫不敬畏三分。其实,她身板儿硬朗着呢!手中那根精致的紫檀木拐杖,用年轻人调侃的话说,是用来抖威风,摆谱儿的。
  爱月的爷爷随岳父学过中医,虽没正式挂牌行医,家里也备了些常用药品,一般的头疼脑热,还能应付得了。前年病故了,活了八十岁。母亲是天津人,师范毕业后服从祖国分配,来到这个大西北小镇教书。爱月三岁那年,患癌症去世了。父亲是公社党委副书记,七零年夏季抗洪抢险时牺牲了。父亲续弦的那位继母娘,和祖母搞不好关系,一气之下又嫁人了。现在,祖孙两人相依为命。还好,家底还比较殷实,又有她那位军分区副司令员的叔叔资助,还算衣食无忧。
  她和志强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都是同班同学。志强年长一岁,总把爱月作为小妹妹呵护着。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的感情在悄悄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镇里没有高中班,他们是在市里读的高中。眼看高考在即,志强却病倒了。医生诊断为急性脑膜炎,住在人民医院接受治疗。急性脑膜炎,多么可怕!即便能保住性命,万一留下后遗症,那该怎么办呀!爱月忧心如焚。
  晚饭后,她又急匆匆走进市人民医院。志强的经治医生姓王,一位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儿。两人迎面相遇,王医生笑吟吟地把她引进自己的办公室。
  “爱月呀,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志强的病已无大碍。”王医生笑着说。一阵欣喜,爱月的眉头舒展开来。接着又担忧地说:“王医生,太谢谢你啦!不会留下后遗症吧?”“发现早,治疗及时。一般不会有后遗症的。再过三五天,他就可以出院了。”“可是,后天就要高考了呀!”“是呀,这就是我在这里等你的原因。”王医生叹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今天会来的。一会儿你好好地劝劝他,今年放弃吧!明年还有机会嘛!他刚才还固执地请求我,允许他后天去高考呢!”“让他去,他能坚持下来吗?”爱月那对美丽的大眼睛望着王医生,随着睫毛的闪动,泪珠挂上眼角。“肯定对他的身体恢复没好处。就算硬着头皮坚持下来了,就那个身体状况,能考出好成绩吗?”王医生说,“这孩子人品不错,就是太要强,脾气又倔,爱钻牛角尖。还是主动放弃好,落榜可能对他打击更大。好好劝劝他吧。”
  王医生的苦口婆心没有劝动他,爱月的温柔体贴,情深意浓,也没有说服他。以至于扑到他怀抱里失声痛哭起来,依然没能让他改变主意。他还是提前出院,参加了高考。
  恢复高考,使品学兼优的自志强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对前途的追求,他很自信。爱情,对于十九岁的他而言,还不是太清晰。时而感到已经来临,时而又感到还十分遥远。
  他和钟爱月在上小学之前,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真无邪,是经常手拉着手走路的。上初中以后,互相之间,突然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羞涩感。男孩女孩开始分群儿了。如果一个男孩子总往女孩子堆里钻,是被同伴讥笑为没出息的。
  那是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夜晚,爱月从饭堂回到宿舍。突然想起,从图书馆借的那本《今古奇观》搁置很久了,还没看完,放在教室里。现在高中毕业考试刚结束,她想今晚给自己放松一下。
  教室里冷冷清清,渺无一人。看来大家都各自以自己的方式放松去了。她喜欢这本书,书中一篇篇优美的爱情故事使她感动,一些文字描写又让她羞赧脸红。在明亮的灯光下,她正凝神阅读,门突然被推开了。   “能豆儿,你跑来干什么呀?”爱月“忒儿”笑了,仰脸看看何玉林,又低头看书。爱月、志强和玉林三人,在其他同学面前,互相之间摆出彬彬有礼的样子,一旦单独相处,便轻松随意多了。“我也拿书看呀!”玉林从课桌里拿出一本书,向爱月眼前晃了晃。“连环画《大闹天空》呀!幼儿园毕业没有?十八九岁了,还看这书,不知道寒碜。”爱月用白嫩柔美的小手捂着小嘴弯着腰笑。“我这是博览群书!你看的是什么?噢,《今古奇观》。我早就看完了,那篇‘卖油郎独占花魁’不错,看了吗?”玉林搭讪着说。“别穷啰唆了,影响我看书。”爱月说。“爱月,我送你回去吧,外面下雨,我有伞。”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说。“我带着伞呢!”爱月头也没抬,指着窗台上的粉红色小花伞说,“快走吧,别婆婆妈妈的了。”
  “穿林海跨雪原……”这是玉林在外面唱“杨子荣打虎上山”,别看他长得胖乎乎的,眼睛细眯眯的,心里却很灵秀,京剧唱得字正腔圆。只是他的多嘴多舌实在让爱月受不了。这次学校体检,他当着众人的面问爱月身高多少。爱月没好气地告诉他:“一米六四!”他“嘿嘿”一笑,得意地说:“我一米六八,高你四公分。”“我还以为一米八六呢!”爱月反唇相讥。“长那高干嘛?傻乎乎的,丑死了。”他笑嘻嘻地说。周围的同学也哄然一阵大笑。
  玉林走了不一会儿,门一开,又走进一个人来。爱月抬头一看,不禁一阵面热心跳。自从进入高中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和他单独相处时,总有一种羞怯怯,暖融融,甜丝丝的感觉在她心头涌动着,并且与日俱增。她知道,这是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正常的心理和生理的反应,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这感觉是那样美妙,那样浓烈,以至于留下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记忆。
  “哥,你怎么不打伞?瞧瞧,头发都淋湿了。”她仰起脸儿柔声说,然后粉腮泛红,又低下头。书,看不下去了。“这点儿小雨算什么呀!”志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在头上擦抹着说。端详着眼前爱月粉颈低垂的羞怯模样,再想到在大家面前她喊他“白志强”时,那矜持的冷美人模样,心中暗暗好笑:“这丫头片子可真会演戏!”
  在志强心目中,爱月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奇葩,善良圣洁美丽!他下决心要尽力护持她,关爱她。这种感情,是发自内心的,纯洁的,真挚的。
  “哥,这么晚来教室干什么呀?”爱月问。“毕业考试结束了,拿本小说回宿舍暂时放松一下。”志强说着,从课桌里拿出一本书在爱月面前晃了一下,向门口走去。噢,是托尔斯泰的《复活》。高考恢复了,许多文学名著也都“解放”了。“哥,外面下大了,我们一起走。”爱月站起身来,从窗台上拿起雨伞,和志强并肩走出教室。
  雨,沥沥淅淅的,是比刚才下大了一些。雨伞太小了,爱月把身子紧紧偎依着志强。这种亲昵的感觉,是那样熟悉,似乎又有点儿怯生生的。自离开童稚时代,他们没有再这样亲密接触过。志强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左手拿着伞,右手轻搂着她的右肩。爱月左手揽着志强的腰际,右腋下夹着《复活》和《今古奇观》。
  “哥,你知道吗?刚才能豆儿也来教室拿书看。”她仰脸儿看着志强说。“我们三个,一个村镇的,一起长大,志趣相投,干脆,我们也来个‘桃园三结义’吧!”志强笑着说。“去,去,去!我才不和他结什么义呢!”爱月把嘴撅得像一个花骨朵。“玉林虽然外表顽皮些,心地却很善良,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呀!”志强神情凝重,认真地说。“就他那样的好人呀?谁稀罕呀!油嘴滑舌,看人还色迷迷的。所有的男孩子,我就看着我哥顺眼。”她娇痴地说。“谁让你长那么漂亮呢?全校的校花,那个男孩子不动心呢?”志强开玩笑地说。“讨嫌,讨嫌!哥也变坏了。坏哥哥,坏哥哥!”说着,用粉团一样的小拳头,在他胸脯上捶打着。
  人字路口到了。往左是男生宿舍,往右是女生宿舍。雨越下越大了。“爱月,我送你回女生宿舍。”志强说。“好呀,好呀!然后你再打着粉红的花洋伞回到男生宿舍,那还不让大家笑掉牙呀!”爱月笑了,笑声是那样清脆甜润。
  高考结束了,向来老成持重,又乐观向上,充满自信的白志强变得郁郁寡欢,忧虑重重。看到他这副模样,爱月的心都碎了。然而,冷酷的现实还是终于到来了:白志强高考落榜了!
  出嫁
  车厢里,又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大学生放假了,几乎每节车厢,都荡漾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与活力。
  “何玉林,听说你又长个儿了?”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白净面皮,身材健壮匀称,偏分头梳理得整整齐齐,眉宇间流溢着沉稳和睿智。他很少高声大嗓门地说话,在略带低沉的语气里,隐含着些许居高临下的威严。平时不苟言笑,就是开玩笑的话,也说得一本正经的,脸上似笑非笑,你不知道这是高兴的笑,还是表示的笑。
  这些,也许是天赋的,也许是阅历养成的。同样的阅历同样的天赋,并不一定都形成同样的性格。有的性格像一池清泉,明澈见底;有的像山林的小径,云遮雾障。
  从小学到大学,他一直是学生干部。就是下乡期间,也是知青的小头头。他,就是刘宇翔。高中毕业时,赶上上山下乡。两年后,以社会青年的身份参加高考,与何玉林、钟爱月一起,被武汉大学录取。他和玉林在历史系,爱月学的是英语专业。是呀,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他们已经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
  “我说刘大学长,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二十三还窜一窜呢,何况我才二十二岁。大学长,您都二十五岁了,恐怕窜不起来了。”就是你再严肃的人,遇到何玉林这块不急不燥,又扯皮拉筋的牛皮糖,也没辙。
  玉林坐在宇翔的对面,两人都靠车窗。他们旁边是两名打工还乡的中年男子,正咧着嘴,笑嘻嘻地看他们斗嘴儿。
  “你认为我还需要再往上窜吗?”宇翔面带不悦,冷笑着说。是呀,他一米七五的个头不算矮了,还常常以自己健美匀称的身材自豪呢!“你这个矮胖子有什么资格调侃我?”他心里嘀咕着,眼看着车窗外,“嘿嘿”一笑,说,“我说玉林呀,今天天气真的不错呢!”然后,不做声了。本来上学就晚了一年,上山下乡又耽误两年,在同届的大学生里,年龄的确偏大了。这很伤他的自尊心,也是他内心的隐疼。
  “刘大学长,这次体检,我真的发现自己又长了一公分半,一米六九点五,可以号称一米七零了。哈哈……”玉林并不介意宇翔话语的冷热,自乐自己的接着原来的话题往下说。   “哼,那说不定是体检的误差呢!哪有二十多了还长个的呢!再说了,就算真的长了一公分多,说不定腰围又大了三圈呢!”对面坐着四个女同学,她们正在玩“打百分”。爱月靠车窗坐,面对着他们。说话的姑娘叫杨玉玲,靠车窗坐她对面。因为长得太丰满了点儿,大家喊她“胖胖”。自里泛着红润的肌肤,又喜欢袅袅娜娜地走路,有时候大家开玩笑喊她“贵妃娘娘”。
  她对宇翔的痴情由来己好久,见宇翔神色不悦,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禁扭过身子冷冷冒了一句。“胖胖,快出牌。”爱月见她愣神儿,催促说。“别急嘛,让人家算算主牌……三四一十六……”她话没落音,大家不约而同“扑哧”都笑了。
  “瞧咱的贵妃娘娘,为她的自马王子意乱神迷呢!”和她打对家的是一位身材瘦削,性格活泼的姑娘,笑嘻嘻地和她开玩笑说。这位娇小玲珑的姑娘名叫马月琴。因为神韵体态柔柔弱弱,说话细声细语,有时候大家开玩笑喊她“林妹妹”。
  “哥,瞧,她们都在欺负我!你管不管呀!”玉玲扭着身子嗲声嗲气地望着宇翔说。
  “好嘛,好嘛!开玩笑,不必当真,不必当真。”看来贵妃娘娘的娇媚和柔情已经不能再给他带来丝毫的电感,他转过身,应付地用嘴角扯出几条笑纹来,点点头儿说。
  “贵妃娘娘,瞧你的自马王子多么心疼你呀!”马月琴的继续打趣,把大家逗得更乐了。
  宇翔看着爱月用白嫩柔美的小手捂着小嘴儿笑得挺纵的乳峰微微颤动,不禁心头一震,又想入非非起来。见爱月抬起头来,他急忙把脸儿又朝向车窗外,尽管满目青山绿水,满脑子浮现的却都是爱月的影子。
  也许玩累了,也许没心思了。爱月把手里的扑克牌放在小桌儿上,嫣然一笑,说:“别玩了,休息会儿吧!”
  “玉林呀,咱们调换一下位置吧,我和俺哥说点儿事儿。”玉玲落落大方地说。“好呀,好呀,玉林快过来,成全一下人家嘛!”月琴笑着说,看来她和玉林倒满投缘。“好,恭敬不如从命。林妹妹不急,宝哥哥来了。”玉林笑嘻嘻地走过来,坐在爱月对面。
  自从进入大学之后,他对爱月可谓一腔热诚,呵护关爱有加,又毕恭毕敬,不敢轻易招惹。他曾再三向爱月表白,他是受志强之托照顾她的,自己绝没非分之想。
  不过,一旦有了成见,很难改变。爱月对他除了看着不顺眼外,还有三分戒备。特别讨厌他的目光在她的乳胸上瞄来扫去的。她的心完全被志强占据了,在感情上,丝毫容不得其他男子进入。“走了个‘女贵妃’,又来了个‘男贵妃’。”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玩笑的话,手托腮帮,凝神望着窗外,陷入遐思……
  在镇子的西街,距爱月家不到二百米处,有一个简朴而整洁的农家小院。小院的主房面南,共三问,中问一问是客厅,右面一问父母住,志强住左面一问。主房右边是一个低矮的厨房,左边的一座小房子则是大姐志丽的闺房。院墙是土坯垒成的,大门里左侧有一株槐树,槐树下是一个鸡窝;右侧是一株枣树,枣树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猪圈。院子里摆放着锨锹锄头等用具。对这个小院,爱月实在感到太熟悉太亲切太温馨了。
  志强的父亲是山东人,四八年解放这个镇子时,身中四弹,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那年他十八岁,参军才半年。建立镇政权之后,部队要去参加淮海战役,救治他的任务委托给爱月的爷爷。
  一年多以后,他恢复了健康,但留下了残疾。左胳膊抬不起来,基本上废掉了。因当时医疗条件限制,右肋下还有一颗子弹没有取出。每遇阴天下雨,便疼痛难忍。他本来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经组织同意,没有再找部队,作为退役军人,在镇子里落户了。
  解放后,政府每年按规定发放微薄的津贴。这个小院,是土改时分给他的。志强的妈妈比爸爸小四岁,长得眉清目秀。本来是别人从外地买来的童养媳,不合理的婚姻关系解除后,被组织安排照顾志强的爸爸。
  两个受苦的人结合后,勤勤恳恳,相依为命,虽然清贫,小日子过得倒还温暖和顺。大女儿志丽,生于五二年,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市教育局工作。已经在市里成了家。二女儿志英,五岁那年,不幸夭折了。五九年生下志强后,再没生育过。
  对于爱月这个美丽聪慧善良的姑娘,两口儿由衷的喜爱。并且,爱月的容貌酷似他们的二女儿志英。那时人们迷信,以为爱月就是二女儿转生的。因而,待她比亲闺女还亲。在爱月心目中,这个镇子里,除了祖母外,他们一家也是自己最亲的人了。爱月的母亲下世早,都长成十二三的大姑娘了,还偎依在志强的妈妈怀里让她给自己梳理那两条漂亮的大辫子呢。
  她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一阵欣喜过后,愁云立即堆上眉梢。傍晚,她走进这个小院。那条皮毛黑亮的小狗,亲昵地摇着尾巴,首先迎了过来。
  在晚霞映照下,志强黑裤,白色运动鞋,红色短袖T恤,拿着扫帚正在院子里“呼呼啦啦”扫地呢!他完全恢复了昔日的矫健,帅气和洒脱。见爱月走进门来,他直起腰,笑望着爱月。
  见到他的笑容,爱月揪着的心,一下子舒缓了好多。“哥,你可真勤快呀!”爱月说。“扫帚响粪堆长,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嘛!”他说着,把扫帚倚墙放下。圈里那头老母猪下了一群小猪仔,哼哼唧唧在撒欢儿。一只雄纠纠的芦花大公鸡,领着四五只母鸡围着鸡窝“叽叽咕咕”地啄食。
  “爱月,晚饭别回去了,听说你考上了大学,今晚伯母包饺子犒劳你。一会儿我去给你奶奶说一声,请她一块儿来。”志强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乐呵呵地说。“伯父呢?”爱月问。“他呀,闲不住。出去一会儿了,估摸着该回来了。”妈妈的话还没落音,门外传来志强爸爸的咳嗽声。
  饭桌就摆在院子中央,吃饭时,大家渐渐把话题扯到志强身上。“哥,好好地复习,就你的水平,明年考北大清华没问题的。”爱月含情脉脉地望着志强说。“是呀,是呀,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一个磨难呢?加把劲儿,争口气儿,明年考一个更好的学校。”爱月的祖母说话总是很乐观。
  “你们有福气呀,生在新社会,遇到了好时光,想想我和你娘……”志强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妻子打断了:“得了得了,别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忆苦思甜了,咱们今天是祝贺爱月考上大学呢,大家开心才是。”
  “唉,明年我都二十岁了!”志强叹口气说。“哈哈,二十岁怎么了?”祖母爽朗地笑着说,“难道担心俺爱月飞了不成?爱月可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绝不会办那样的事情。”   “伯母说得对,别说志强爱月从小好得像一个人一样,就拿我们娘儿俩说,那是啥情分?就是不做儿媳妇,也永远是我的亲闺女。”志强妈妈话一出口,又感到有某些不对劲儿,于是对着爱月微微一笑。
  “哥,放心吧,别说二十岁,八十岁我也等你。”爱月眼圈儿一红,泪水夺眶而出。“爱月,你真把我当成范进了!”志强一句话,把爱月说得破涕为笑。
  “哈哈,好香呀!伯母的饺子馅儿就是与众不同。”热情开朗的笑声从大门外飞了进来。大家抬头一看,果然是玉林。他家在东街,和志强爱月他们隔着一个大水塘。
  其实玉林摸样并不难看,圆脸儿胖乎乎白生生的,细眯眯的小眼睛总带着三分微笑。虽然小时候顽皮些,又爱信口胡扯,但慢慢地大家发现,这孩子心地善良,心肠热,为人不错。在镇子里人缘还是蛮好的。
  只是他过去曾喜欢拿志强爱月的亲热关系开玩笑,甚至进行一些无聊打趣,爱月很讨厌他。甚至对他脸上常带的三分笑容,也感到是不怀好意的。平心而论,自从进入高中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显得稳重多了。
  “大侄子来了,快坐下一块儿吃。”志强妈妈说着站起身来,拿来碗筷,让他挨着志强坐下。“是呀,好长时间不吃伯母包的饺子了,来,喈两个。”他本来就是一个和顺的人,坐下拿起筷子,望着爱月的祖母说,“奶奶,您也别客气,吃呀!”
  “大侄子呀,到大学就剩一下你和爱月了。你可要替志强把俺爱月照顾好哟!”志强妈妈诚恳地说。“是呀,是呀,爱月是个女孩子,又很单纯,小绵羊儿似的。志强不在身边,你可别让你爱月妹妹受人欺负呀!”祖母也随声附和着。
  “大家放心,有我何大侠在,看谁敢!”玉林拍着胸脯说。欢乐的氛围,感染了志强,于是也学着舞台动作,向玉林一抱拳,说:“愚兄就拜托贤弟了!”“大哥,嫂子交给我,你可以一百二十个放心。我把她作为亲嫂子供奉着。”玉林的话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
  爱月羞得满脸绯红,伸手在玉林肥自的腮帮上使劲儿拧了一下,说:“你这能豆儿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玉林捂着脸笑着说:“奶奶,你的宝贝孙女儿哪儿是小绵羊儿哟,简直是一个小排风嘛!”
  不过,志强并没有等到第二年高考。这年年底,就报名参军了。听说参军后,战士可以报考军校。尽管两人书信不断,毕竟三年没见面了。每当皓月当空,她总要对着明月向他呢喃心语。因为他在信中说,明媚的月亮是一面晶莹的镜子,他可以在遥远的山沟沟里,仰望明月,看到她的倩影……
  清脆响亮的笛鸣,打断了她的遐思。火车进站了!隔着车窗,她看到站台上接站的人群中,有一个身材魁梧,军容整洁,英姿勃勃的年青军人。禁不住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一弯银光闪烁的月亮,挂在蓝莹莹的天空。尽管白天有些燥热,这个大西北小镇子的夜晚还是凉爽的。水塘的荷花正在盛开,碧绿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翻动着,一支支粉荷,在朦胧月光下亭亭玉立,如凌波仙子。塘边,有一株圆蓬蓬的弯腰垂柳。一缕缕柔韧绵长的枝条,垂落下来,随轻风拂动着,如同一副妙曼的珠帘帐幔。
  柳树的青条石上,坐着两个年轻人。志强绿军裤,白色短袖T恤衫,更显得洒脱利落;爱月过膝洁白的丝质裸臂连衣裙,奶油色高跟皮鞋,曲线玲珑,楚楚动人。开始两人还保持着半尺距离,随着夜色沉寂幽静,两人慢慢偎依在一起。
  “哥,你这次回来休假,怎么不写信告诉我一声呢?”爱月抱着志强的胳膊柔声说。她那两条黑亮的大辫子不见了,一头飘逸的秀发刚刚过肩。虽然少了几分清纯,却多了一些活泼时尚和浪漫。
  “好给你个惊喜呀!”志强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来休假的,临时出差,路过这里。明天还得赶往西安,办完事赶回部队。”“多待两天吧,真的好想你。”她扭着柔软的腰肢,摇晃着志强的胳膊说。“这次有任务,下次专门请假探亲。”志强接着若有所思地说,“参军了,才感到军人职责的神圣,责任的重大。在心灵深处,好像打开了一扇大门,人生的视野更开阔了,也更亮堂了。对了,看来我难以报考军校了。工作任务重,离不开呀。组织鼓励自学成才,我准备参加部队组织的成人教育。以后,战士不经过正规院校教育,不能直接提干了。不过,今年上半年我赶了个末班车。”
  “末班车?什么意思?”她仰起脸儿,一对妩媚的大眼睛,望着志强。“最后一批战士直接提干,把我任命了个电影放映组长。”“电影放映组长是个啥官儿呀?”她笑嘻嘻地继续望着他。“正排职军官呀。”他含笑说。
  “你是军官啦!”她一下子搂着志强的脖子,在他耳旁小声说,“当军官就可以娶媳妇了吧?”“我的傻月月,不当军官到一定年限也可以娶媳妇的。”他说着,用有力的胳膊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怀抱里。当她处女的丰盈富有弹性的胸脯骤然贴紧他健壮而宽阔的胸膛时,他像被电击一样一阵神魂迷离,冲动地搂紧她窈窕的身躯,在她的眼睛嘴唇和脖颈上狂吻着……她瘫软在志强有了的怀抱里,娇柔地呻吟着。
  卧在旁边的小黑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站起来,对着他们“汪汪”直叫唤。“哈哈,它以为我们打架呢!多孝顺呀,以后给我们当儿子吧!”志强笑着说。
  “哥,天太晚了,咱们回家吧。”她从志强怀抱里挣起身来,羞答答地说。他们互相偎依着搀扶着,从垂柳的丝幔里走了出来。
  蓝天上的月亮,在缕缕云絮中时隐时现,亮晶晶的星星眨着眼睛。小黑狗撒着欢儿,跑在他们前面。大地沉睡了,夜,静悄悄的。快到爱月家门口了,她踮起脚尖,一下子搂住志强的脖子说:“哥,安心在部队工作,等着我哟!我大学毕业后,条件成熟了,咱们立马结婚。”志强手捧着她自皙俏丽的脸蛋儿,在月光下,爱怜地端详着,亲吻着,抚慰着。
  在镇子西南角两公里左右的一个小村庄里,宇翔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当他在车站见到志强爱月亲热地手拉手走路时,心里禁不住酸溜溜的疼。
  然而,就在爱月大学毕业那年,传来晴天霹雳!建军节那天,部队组织拥政爱民活动。志强他们为老乡放完电影,返回部队时,突遇泥石流。他的头部被一块飞石击中,当场牺牲。就在爱月五内俱焚,痛不欲生时,得知这一消息的宇翔,人面前流着同情的眼泪,背地里却暗暗窃喜。他在思索着,精心盘算着。   大学毕业后,爱月被分配到市一中当英语教师,宇翔被市教育局选中。爱月强忍着悲痛,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到了工作上。幸有志丽大姐姐般的疼爱呵护抚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以后,又经志丽介绍,她和宇翔开始交朋友了。
  八四年的五一节,爱月披上婚纱。她这天出嫁了,嫁给了市教育局的干部刘宇翔。
  迷茫
  这里的气候,五一节是一个分界线。乍寒乍暖,忽冷忽热的天气渐渐结束了,代之于风和日丽,暖融融的天气。
  一夜的癫狂,他使她感受到了女人“雌伏”的意义。平时姑娘家的尊严,少女的矜持,祖母宝贝孙女儿的刁蛮,都被他疯狂的欲火燃烧得荡然无存。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也是她所梦想和期盼的,女人在新婚之夜那种缥缈欲仙的销魂感觉,似乎并没有真切地感受到。所记忆的唯有在慌乱不安中的羞怯和令人窒息的眩晕。凌晨时分,他又要了她一次。她瘫软的身体,如同一叶孤舟,在汹涌的波涛中沉浮……
  晨曦从窗外洒了进来,麻雀在房檐下“唧唧啾啾”飞来绕去。她四肢无力,慵慵懒懒地睁开了眼睛。
  已经成为她的丈夫的刘宇翔背对着她侧身躺着,“呼呼”地还在酣睡中。新婚夫妻起得太晚会被人笑话的,尤其在农村。她轻轻推推丈夫的肩膀,小声说:“宇翔醒醒……”宇翔懒洋洋地转过身来,睡眼迷蒙地说:“月月,太累了,再睡会儿吧!”说着转过身去,又“呼呼”大睡。
  在外面扫院子的母亲好像听到了小两口的“嘀咕”声,在窗外压低声音说:“月月,才五点半钟,再多睡会儿吧!我把大门拴上了,不到八点半,不准任何人来闹腾。”
  尽管她感到极度的疲倦,却难以入睡了。哪个女人不渴望甜蜜幸福的婚姻呢?在前面等待着她的是甜蜜和幸福吗?俗话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不错,能豆儿何玉林曾悄悄暗示过她“刘宇翔这个人靠不住”。她认为那是妒忌,吃不到的葡萄便说成是酸的。她和志强的妈妈情同母女,和志强的姐姐志丽情同亲姐妹,难道志丽能够欺骗她?何况在她和宇翔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她还把宇翔亲自带到家中,让祖母过目。处事练达的祖母也说:“这孩子不错,稳重,有教养,会有出息的。”祖母还说,无论相貌,举止和气质,在宇翔身上都可以多多少少找到一些志强的影子。郎才女貌,他和自己的宝贝孙女还是比较般配的。不错,爱月也有同感。
  当然,祖母也好,志强妈妈也好,志丽也好,起初看好的还是何玉林。认为玉林更实诚一些,同一个村的,更知根知底一些。像爱月这样单纯善良的姑娘嫁给他,会更可靠,更有安全感。哪知爱月一提起能豆儿何玉林就连连摇头,说对他没感觉,不来电。并且,那时玉林已经和月琴在如胶似漆地热恋之中了。
  对于宇翔,爱月心头唯一难以解开的疙瘩是宇翔和玉玲的关系。尽管平时对他们的事情不甚了解,但火车上的一幕在心灵深处给她留下一抹淡淡的阴影。善良的她,可不愿做棒打鸳鸯的角色。
  后来,志丽为这件事专门向她作了解释,说宇翔和玉玲是一个村的,只是一般乡邻朋友。至于恋爱关系,那是杨玉玲的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宇翔本人根本没那个意思。前一段时间,听说玉玲已经另有男朋友了,她和宇翔不再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
  爱月在认真地清理和驱赶着脑海里的迷雾,她太了解自己的个性了。只有在思想上感情上喜欢上一个人,她才会真正爱上他。否则,在这方面造成逆反心理,别别扭扭的疙瘩将越结越大。
  她多么留恋和志强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他们的感情是那样的真纯痴情,他们的爱是那样心心相映,息息相通。在他的怀抱里,她感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温馨甜蜜的幸福中慢慢消融。
  志强的突然离去,对她而言,如同天塌地陷,世界末日来临,痛不欲生。当心灵的创伤被亲友们的爱心慢慢抚平,决心重新点燃青春的火焰,扬起人生的风帆时,她多么希望自己也像爱志强那样爱宇翔,两人相亲相爱,心有所寄,身有所终。
  但是,爱情不是标签,随便往谁身上一贴,就算是爱上了。爱情,是一粒种子,她只有在适合自己的环境和条件下,才可以发芽成长,开花结果。
  这些本来在结婚之前都似乎已经思索梳理好了的事情,为什么已经洞房花烛了,又浮想联翩,心中隐隐不安?是夫妻生活中他的霸道,甚至粗鲁吗?不是。当她玉体横陈时,他一反平时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常态,像红了眼的饿狼发现美味的猎物一样扑上了她,完全不顾新婚之夜她的感受。这些,她可以理解,看作是他“雄性的本能”。
  使她的心隐隐作疼的,是在那阵暴风骤雨般的癫狂之后。当他喘着粗气,吻着她的胸脯梦呓般地说:“月月,你知道男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戴绿帽子!我一直有苦难言的是以为志强那小子早把你搞了,是个破罐子了。没想到你守身如玉,还护持着处女的珍宝。只是你这对雪白的奶子,是否被染指过……”
  “你胡说些什么?”眩晕中的爱月像被蝎子狠狠蛰了一下似地睁开了眼睛,屈辱的眼泪立即夺眶而出,眼睛闪着憎恶的火花,怒视着他。似乎从他脸上扭曲的线条中,看到了他扭曲的心灵;从他得意的狂笑里,看出几分狰狞来。更没有想到,这样散发着封建意识腐朽气息的龌龊粗俗的语言,能从一张受过高等教育的嘴巴里冒出。
  宇翔是何等的机敏,立即明白了一切,因嫉火中烧热昏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于是温柔地拥抱着她,百般抚慰着向她解释着。
  洁白丝帕上殷红的血迹,使他狭隘嫉妒的心绪得到某些慰藉。尽管如此,也很难满足他那极端自私的占有欲,也很难从根本上消除他无聊的疑心病。
  爱月闭上眼睛,眼角挂着泪珠,脑子里在翻腾着。一个美丽的梦,在被无情地撕碎着,破灭着……
  那是他们结婚前一个多月,一个周末的傍晚。看望过祖母之后,他们手拉手走出家门,又来到那个池塘边。早春轻柔的微风里,还带着些许凉意。
  他上午才理的发,刮的脸,蓝长裤,黑亮的皮鞋,洁白的长袖衬衫,外穿一件黑色的风衣,举止潇洒利落,风度翩翩。爱月飘逸的秀发也是才整理过,别致的发卷乌黑发亮,一丝不乱,晶莹的发卡熠熠闪亮。她有点儿怯冷,上身穿着玫瑰红的薄羊绒衫,下穿黑色紧身裤,黑色的高跟靴子。雪肤玉肌,曲线浮凸,亭亭玉立。难怪祖母刚才还高兴地说:“只要你们相亲相爱,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儿!”   池塘里柔嫩的荷叶,刚刚刺破水面。那株大杨柳树的柔韧枝条上,绽放着鹅黄的叶芽。树下的那块青条石,清洁明亮。他们走到树下,相视微微一笑,默契地互相偎依着坐在条石上。弯弯的月亮又出现在蓝莹莹的天空,星辰照样眨着眼睛。宇翔轻轻揽住她纤柔的腰肢,姑娘家那特有的馨香气息,和那迷人的胸脯使他不禁意马心猿起来。但他默默警戒自己:来日方长,她总有一天会柔顺地瘫软在自己的怀抱里。决不可因一时的孟浪,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宇翔,你知道吗?我和俺哥最后一次见面,就坐在这块青条石上。”她长长叹口气,用胳膊肘轻轻推推宇翔,接着说,“昨天晚上俺哥还托梦给我,说如果将来你对我不好,他的阴魂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她用小手捂住嘴儿,弯下腰,“咯咯”笑了起来。
  她毕竟还是一个清纯善良的姑娘,根本想象不到,这些坦诚明朗得清澈见底的语言,对于一个虚荣阴暗的灵魂,会发生什么样的作用。
  宇翔想入非非的欲念完全消失了,脊背上感到隐隐发凉。似乎感到大柳树背后,有一对阴惨惨的眼睛在望着自己冷笑。宇翔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原来是一条小黑狗站在那里。
  “小黑,不怕。到妈妈这里来。”爱月一招手,小黑狗立即来到她的身边,卧在她的腿旁,“这是俺哥走那天晚上,我们认下的‘儿子’。”
  “两个神经病!”宇翔心里狠狠地说,却满脸堆笑,连声赞道,“好玩,真有趣!到时候我们也养一条小狗。”
  爱月从来也不向任何人隐晦她和志强的亲密感情,今生今世,这种感情,是任何人也不可以替代的。她也诚挚地向宇翔表白过,他们如果可以成婚,可以开创美好的未来,不可以试图让她忘记过去,忘记志强。她可以像爱志强一样爱他,一心一意地和他过日子,做他的好妻子。但是,她和志强那段深厚的感情,已经刻骨铭心,是永远不可以忘怀的。
  当时,宇翔满口的“理解”,“尊重”,哪晓得,他在通情达理,宽容大度面具的遮掩下,心里却在暗暗冷笑:“小美人,做你的白日梦吧!一旦你成为笼中鸟,就由不得你了。就是一个死人,也容不得你老是提起他想着他!”他这种极端自私的人品,狭隘的心胸,阴暗的心理,一开始便埋下他们婚姻悲剧的祸根。
  那天晚上,宇翔好像在不经意问,主动提起他和杨玉玲的关系来。再三强调,他的确和玉玲是一般的朋友关系。“爱情是圣洁的严肃的,也应当是专一的。因而,我不会轻易去爱一个人,一旦爱上了,便倾心倾情一心一意地去爱。”他煞有介事,一腔热诚地望着爱月,接着说,“我既然选择了你,爱上了你,就会把全部的爱情都倾注在你一个人身上,绝不会爱着你,心里又想着另外一个女人。”
  爱月好像并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嫣然一笑说:“不管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吧,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你们这些大男人,谁还没有一点儿风流韵事呢?改恶从善,善莫大焉。”爱月无意问的一句玩笑的话,却引起宇翔种种低俗的猜忌。“这种所谓的风流韵事,难道你和志强也有过吗?”他不禁酸溜溜地冒了一句。“古人云,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也!何况我们是那样情投意合呢!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爱月又沉浸在对往事的甜蜜回忆之中。
  宇翔却气得心里直咬牙,暗中忌恨。以至于后来的新婚之夜,与其说与新婚妻子共浴爱河,还不如说是他的发泄,报复,蹂躏。直到把她折腾得尖叫呻吟,梨花带雨,他才感到出了一口恶气。他呆望着月光下微波粼粼的池塘,内心充满忌恨和不悦,表面上依然是不住口的“理解,理解”,“尊重,尊重”,接着,又是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及“海枯石烂心不变”的海誓山盟。心地善良的爱月哪里知道,宇翔用他那信誓旦旦忠心可鉴的语言,编造的却是一个近乎天衣无缝的谎言。
  在宇翔还没有结识爱月之前,玉玲曾是他心目中娇滴滴的小美人。玉玲身躯虽然娇小丰盈,却并不臃肿。肌肤洁白柔嫩,浑身上下,粉妆玉琢一般。红唇皓齿,面如满月,眉弯目俏,脉脉含情,是一个让男人爱而生怜的女子。
  她比宇翔小半岁,从小一起长大。宇翔喜欢她的娇娜多情,她也仰慕宇翔的英俊潇洒,聪慧睿智,并且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在两年的上山下乡生活中,宇翔对她关心备至,她对宇翔也是恩爱有加。在下乡第二年的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她的身心终于在宇翔温情脉脉甜言蜜语中陶醉了,融化了,羞怯怯地委身于他。事后,宇翔抚摸着她洁白光滑的身体说:“我的心肝宝贝儿,你的身躯柔软得像粉团,美丽得像花骨朵。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呢!”后来,两人一起考入武汉大学,这种亲密的关系一直维系到大学三年级。
  那是刚进入大学三年级,在一次周末舞会上,宇翔认识了爱月。从此,渐渐地,昔日那位“心肝宝贝儿”,变得俗不可耐,“美丽的花骨朵”,也成了残花败柳。他清楚地知道,“始乱终弃”的名声对他的前途意味着什么。未雨绸缪,他开始小心谨慎地疏远玉玲了。
  再火热的心肠,也经不起他这样钝刀子割肉式的长期折磨。经过长达两年的所谓冷处理,玉玲终于寒心了,死心了。
  大学毕业后,玉玲被选用到市政协机关,从事调研材料的编研整理工作。后来嫁给了自己的一个同事,组织了一个温馨平静的小家庭。
  虽然宇翔千方百计地掩盖,玉玲也闭口不愿说及伤心的往事,但是他们两人的一个新时代的陈世美和秦香莲的故事,经过演绎嬗变,在家乡还是不胫而走。这年年底,终于还是传到了爱月的耳朵里。
  “谣言,谣言,无聊的谣言!”一提起他和玉玲的事,宇翔就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说,“月月呀,我不是早就给你把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怎么还听信这些街谈巷议式的流言蜚语?”“瞧你,也不让人家把话说完。”自从怀孕后,爱月的性格绵软了许多,她搂着他的脖子,真挚地柔声说,“我是说,过去的事情真也好假也好,都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要再互相猜忌了,多折磨人呀!以后我们好好地过日子吧!”
  “我那里猜忌了?你以为我也那样鼠肚鸡肠?今天不都是你在说吗?可是,你也真该认真反思一下你自己了!人家有自己的亲生女儿,你挺着个大肚子,还一趟趟往人家家里跑,难道不怕人家讨厌,心烦,恶心!真是多此一举。”宇翔强词夺理,咬着牙根说。他说的是志强他妈妈。   “志强不在了,大伯去年也病故了。从小到大,人家可是把我当亲闺女疼爱的。我去看看伯母,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这碍你什么事了?要我忘恩负义,没门!”爱月的倔强劲儿也激起来了,含着热泪怒视着他。
  “月月,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吗?”他把爱月抱在怀抱里,抚摸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说,“我是说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跑来跑去的不好。再说,有必要到处展览我们爱情的结晶吗?”
  他的卖弄小聪明式的插科打诨,嬉皮笑脸,并不能给爱月带来丝毫的抚慰。她几乎绝望了,搂着他的脖子做着最后的努力,几乎乞求地说:“宇翔,我们今后好好过日子,别这样闹腾了好不好?在这样下去,我的精神就要崩溃了!”
  可惜的是,无论他当时多么慷慨激昂地表态表白,时过境迁之后,只要爱月无意问提及志强,或去看望志强妈妈,他虽然不再正面指责她,却总要拍桌子撂凳子,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地发泄一下满腹的无明业火。直到爱月痛哭流涕,他再假仁假义地抚慰几句完事。
  他口里不直说,意图却很明显:希望爱月作出承诺,以后再不去自家。偏偏爱月也是一个认死理的主儿,宁死也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来。
  在怀孕期间,一旦小两口闹矛盾时,宇翔的爸爸妈妈和姐姐,表面上还呵斥宇翔几句,给爱月一些抚慰。自从八五年春天,爱月生下女儿之后,在这个封建意识还相当浓厚的偏远山村,一家人把割断刘家香火的罪责,几乎一股脑儿地都强加在爱月一人的头上。
  丈夫的自私狭隘,专横跋扈;全家人的冷言冷语,挖苦讽刺,爱月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日久天长,爱月对这一切,渐渐地麻木了,彻底绝望了!有时候她也想一走了之,不再受这窝囊气。每当这个时候,宇翔又苦苦哀求她,说一旦走到这一步,他的大好前途就全完了。他担心,一旦离婚,爱月会把一些事情抖搂出来,影响他的仕途。心灵阴暗的人,很难用光明的眼光看待他人。
  无论官场情场还是日常生活中,宇翔一方面的确有出众的才华,又不愧是一个天才的演员。八七年,因为年轻有为,精明强干,他由市教育局,选调入市委宣传部工作;八九年,因富有发展潜力,去一个环境艰苦的乡镇任镇长,进行基层培养锻炼;九一年因政绩卓著,被提升为副市长。虽然这仅仅是一个县级市,但副市长的名头大呀!丈夫这么年轻,就当了副市长,爱月迎来众多的羡慕眼光。许多女同事都向她伸出大拇指,称赞她是全市最幸福的女人。哪晓得爱月自己心中却是凄苦不堪,展望未来,哭笑不得,实在是一片迷茫……
  归宿
  九二年秋天,祖母走了。九十二岁的老人了,无疾而终。走得很突然,也很平静,很安详。现在这个世界上,爱月感到最疼爱自己的是叔叔,可是离得太远了。身边最亲的人,就是志强妈妈了。祖母不在了,娘儿俩的感情更深,互相的关爱也更细心更体贴了。由此引起的夫妻争吵更频繁,婆媳之间更生分,关系更紧张了。
  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个夫妻恩爱,温暖和顺的家,一个甜蜜幸福的家。可是,说这话谁相信呢?在旁人眼里,丈夫不仅年轻有为,大权在握,而且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小轿车坐着,复式楼住着,华贵衣服穿着,就连自己高中英语教师的职业,也迎来许多羡慕的眼光。说这样的家庭不温暖,不甜蜜,不幸福,谁不撇着嘴说:“被好日子烧糊涂了,生在福中不知福!”
  自己的丈夫也常常在人前摆出一副知足常乐的样子来:“要说我那老婆呀,那模样儿还真拿得出手。人嘛,还算贤慧,通情达理。有这样的贤内助,我在外面多为全市人民做点贡献,也无后顾之忧了。”
  可是,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呀,外人那里知晓内中的隐情。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婆婆那张嘴不仅碎,而且快!只要小两口儿回家怄一次气,就数落得全村都知道,当然,过错都是爱月的。什么“俺那媳妇儿仗着自己长得漂亮,不安分了,被死鬼的阴魂缠住了,中邪气了。”就是自己七岁的女儿小蕊蕊,也噘着小嘴儿,对自己冷眼相看。女儿两岁半就随公婆生活了,不知都灌输了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月发现,似乎丈夫变得通情达理了。很少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借题发挥,无事生非了。只是他的会议似乎更多了,出差似乎更多了。每一次外出归来,就要久别胜新婚,与妻子着意绵缠一番。这给爱月又点燃了一线希望,朦胧中,期待着一个琴瑟和谐,花好月圆的梦。
  眨眼,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季节。有一次,他外出回来,夜间,搂着妻子开玩笑地说:“月月,我们再生个儿子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带头违犯计划生育呀?你这个副市长是不想干了吧!”她娇嗔地点了一下丈夫的额头说。
  “一个小城市的副市长算老几哟!七品芝麻官还是副的。老市长要退休了,听说上级将从外面调来一个新的市长,比我还小一岁。没希望了。”宇翔神情沮丧地说。“你知足吧!”她用柔软的小手抚摸着丈夫的胸脯说,“全市近百万人口,别说副市长,就是局长科长能有几个?你至少也是万里挑一了。官无论大小,只要能多给人民办好事办实事就是好官,就受到党和人民群众的信任和尊重。有的当了大城市的市委书记,贪污了腐败了,照样被党和人民唾弃。李天成只是一个村官,是一个为人民群众甘愿吃亏的好官,不是全国人民都在赞扬吗?这些道理,连我这个学校的党支部委员都明白,你这市委常委就应该更清楚了。别多想了,现在衣食无忧,只要你在外面当一个好官,在家当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一切都有了。”
  “唉,道理都对呀!只是……”宇翔叹口气,话锋一转,说,“你放心吧,我一不懈怠,二不贪钱,就我这两下子,当个副市长还可以胜任愉快的!”“特别强调,还不能贪色!”她伸出纤纤手指,戏逗地在丈夫鼻尖上拧了一下,笑嘻嘻地说着,把洁白挺纵的乳峰,颤悠悠地贴紧丈夫的胸脯。宇翔禁不住亲热地猛地把妻子搂得紧紧的,吻着她说:“被窝里有这样的绝色佳人,不贪恋行吗!”
  这样温馨甜蜜的感觉,好久没有感受到了。如果夫妻两经常这样推心置腹地沟通,从而促进互相之间身心的交融,那该多好!她娇柔地呻吟着,主动迎合着丈夫的爱抚……窗外蓝莹莹的天空,挂着一轮圆月,皎洁明媚。但愿这花好月圆的良辰美景,不再是一个梦。   可是,她错了。刘宇翔只有热忱得感人肺腑的语言,从来没有推心置腹的真诚,包括对她这位妻子在内。几天后,杨玉玲主动邀她坐了坐。玉玲说的事情,再次让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疼。对刘宇翔,她自己也辨别不清是爱还是恨,总之,彻底绝望了……
  几天前,玉玲去上级市出差。这是一个仅次于省会的中等城市,素有西北小江南之称。随着改革开放的进展,市容风貌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玉玲办完事,顺便走进一家大超市。在购物的人群中,一个女人引起了她的关注。这女人年近不惑,修长的身材,窈窕的身段,黑亮的长发柔顺地耷拉在胸前背后。弯弯的眉毛,尖尖的下颏,俊俏的脸蛋儿,薄薄的淡妆,顾盼问,明眸流慧,飘溢着浪漫的气息。晶莹的翡翠玉镯,闪亮的项链儿,映衬着白皙的肌肤。牛仔装,高跟鞋,一身名贵的品牌,时尚中,又显得随心所欲,慵慵懒懒。
  “您是沈琳老师吗?”玉玲礼貌地向那女人点点头,含笑问。“是呀,您是?”那女人果然就是沈琳,一位曾深受大家喜爱的歌唱演员。她开始愣了一下,而后微笑着问玉玲。“我是您的歌迷呀!”玉玲说,“沈老师,您好像十来年没在电视上露面了。过去都在电视上见您,今天有幸和您近距离接触哟!”“那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唉,说来话长呀。”她叹口气说,“我们年龄相仿,没必要老师长老师短了。我看你文文静静,是一个读书人。我就喜欢和有内涵有品位的人交往。怎么样,能否到寒舍小坐呀?就在超市旁边。对,您贵姓?”“免贵姓杨,您就喊我玉玲吧!”玉玲从事的就是社会调查研究工作,没想到这位昔日的歌星,竟如此随和,当然乐得前往。
  房间约一百五十平米左右,宽敞的客厅里,摆放得琳琅满目,又雅致不俗,井然有条。她的四幅演出剧照,镶嵌在精致的装饰框里,悬挂在客厅的四壁上。
  “沈老师,您真美呀!”玉玲从沙发上欠起身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望着墙壁上的剧照说。“如今人老珠黄咯!”她叹口气,坐在沙发上,说,“再璀璨的宝石,一旦失去光辉,就如同山沟沟里的鹅卵石,谁还睬你呢?我家里是很少来人的。其实圈里圈外,朋友是很多的。一开始,是我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时问久了,互相之间也就生疏了。现在百无聊赖,想找个人说说话吧,又不知找谁好了。聊得来的不来了,聊不来的懒得聊。哈哈,咱们有缘分呀!”
  “您不是歌唱得蛮好嘛?怎么突然问电视上看不到您这大歌星了呢?”玉玲问。“要是真的大歌星就好了,一次出场费少则数千元,多则数万元。我这充其量不过是庄户人家的小家碧玉,既见不得大世面,也发不了大财。为了多赚点钱,使生活质量更高一点儿,我也下海了。去过广州,下过深圳,到过海南。搞过服装,卖过化妆品,承包过宾馆,开过茶座沙龙,还做过建材生意。钱是赚了一些,但是也很辛苦,感情上也经历了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一个女人,不容易呀!很多女人,都说自己命苦,经历坎坷,不是别人所能体味到的。其实说出来都是大同小异,无非红颜薄命罢了!”她叹口气,说。
  “是呀,孔老夫子的‘三从四德’,传承数千年。虽然解放了,妇女翻身了,但习惯势力根深蒂固呀!有的死灰复燃,有的改头换面,真是岂有此理!”玉玲插话说。沈琳笑了,笑得很灿然,说:“知音,知音呀!玉玲,咱们投缘呀,所以见到你话就多了。本来我就是一个直肠子,歌舞剧团都知道的,是一个随心所欲,对一切满不在乎的人。我那老公,是一个公子哥儿,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看我漂亮,追我。追到手了,又不珍惜。名义上是搞器乐的,不务正业,还经常拈花惹草。我们早已各过各的,为了老人和孩子,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那时,我多么想找一个坚实有力的肩膀靠一靠呀!还好,我终于遇到了贵人。”
  “哈哈,贵人相助,必有后福。”玉玲说。“那是九二年刚过完春节,元宵节之前。我去某市,想争取一个项目,拿下来,可以赚一大笔钱。原先,我只想利用他,没想到后来竟真的爱上了他。甚至如胶似漆,彼此离不开了。别说能力水平和学识,就那个气质,那个帅气劲儿,没有几个女人不动心的。可惜,人无完人呀!”她摇摇头,“咯咯”笑了,说,“他就是太‘醋坛子’了。恐怕我说家里有一只公耗子,他也会长吁短叹一晚上。有时发现个香烟屁股,他会盘问我半天。进门就抽抽鼻子,看有无异常气味,像‘西游记’里的魔头一样。哈哈,不过这样也好,醋味大,爱得深嘛!为了怕他不开心,男性朋友来我尽量婉绝。男的不来,慢慢女的也不来了。现在,闯市场那一套我也金盆洗手,不干了。钱赚多少是个够呀?我也累了,懒得再折腾。有了这套住房,有了几百万元的存款,还在闹市区购置了一百平米的门面房,搞了个服装店。雇了个店长,一个打工妹。每月也有万把块的纯利润,够用了。这一切,大部分与他的帮助支持分不开。不过,打得都是政策的擦边球,我可不舍得让他违反政策犯错误。现在看一部反贪打黑的电视剧,我就为他担心,怕他上别人的当。我现在就是准备好吃的喝的用的,等他来。尽量用女人的温柔和体贴让他舒服快乐,现在男人闯世界也不容易呀。现在他也离不开我了,特别是近一两年。有时他有空了,我们还出去旅游。不是夫妻,胜过夫妻了。”
  “您舍不舍得,让我一睹那位大贵人的风采呀?”玉玲抿嘴儿一笑说。“可以呀,我那几位最亲密的女友看过后,都翘大拇指说‘像省以上的大干部’!”她说完,起身取来一本相册来,“怎么样?是一个美男子吧?”
  “刘宇翔!”玉玲看到照片脱口而出,心里嘀咕,“刘宇翔呀刘宇翔,结识这么个女人,不知是你的聪明还是糊涂。”“玉玲,你认识他?”沈琳心里惴惴不安起来,暗暗怪自己太孟浪。“他是我们的副市长,不过,沈老师,你相信我就是了。”玉玲握着她的手诚挚地说,“我们都是女人,并且还是知心朋友,一切都会理解的。有的人不知是单纯,还是太自负,总以为社会就是一堆积木,可以随自己的意愿随意摆弄。其实,社会是很复杂的。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绝不说出你的隐私。”
  玉玲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并没有向爱月详细介绍事情的经过,更没有提及沈琳的名字,只是含蓄善良地提醒她:“刘宇翔在外面另有女人,请她好自为之。”
  沈琳却不敢对宇翔有丝毫的隐瞒,经验告诉她,她的所有行踪,甚至心理活动,宇翔都好像了如指掌。并且,自己既然决定终身相托,还是一腔坦诚,将心换心的好。没想到,宇翔对这件事情采取了非常宽容的态度,没有丝毫责备沈琳。当爱月向他提及这件事时,他尽管考虑了许多理由,还是一个理由也没说出口,只是心平气和地问她准备怎么办。   九六年晚秋一个秋风萧瑟的下午,两人不吵不闹,平平静静协议离婚。爱月搬进了一个五十平米两室一厅的居室,这是叔叔一年前回家探望时为她购置的。十二年的婚姻结束了,爱月开始了单身女人的生活。期间,不乏仰慕者追求者,甚至有比她小十余岁的年轻人。无奈,她对此事已心灰意冷,一概婉绝。随着年龄的增长,女儿蕊蕊开始渐渐理解和同情妈妈了,母女关系,由和缓,到越来越亲密,这给爱月精神上带来极大的抚慰。
  九七年春天,刘宇翔因严重违纪,涉嫌接受贿赂被“双规”,三个月后,获刑五年。五月沈琳生下一男婴,半年后和丈夫离异。零一年,因患严重心脏病,宇翔获准保外就医,由沈琳照料。零二年刑满获释后,和沈琳正式结婚。许多大公司老板表示佩服他的才干和人脉关系,拟高薪聘请,皆因看破红尘,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为由,予以推辞。而后,把精力用到对子女的培养教育上,过起了平静的普通市民生活。
  零八年的中秋之夜,蓝天晶莹,星光闪烁,一轮皎洁的圆月,拂开淡淡的云絮,笑望着人间。随着荡漾的金凤,志强家那个小院子里,又响起一阵阵欢快的笑声。院子里的桌子上,摆放着月饼,葡萄,苹果等。
  桌子周围坐着五个人。志强妈妈,已经是七十三岁的老年人了。生活条件好了,烦心事少了,身板也硬朗了许多。她笑吟吟居中而坐,手中拿的正是爱月祖母留给她的那根紫玉雕琢般的檀木拐杖。坐在她右边的是志丽,丈夫和孩子去公婆家了,她是代表全家的。另外两人是玉林和他的妻子月琴,是老太太特别请来的。因为,玉林是志强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儿子新锐,和爱月的女儿蕊蕊是大学的同班同学。
  在谈笑问,话题又落在志强身上。“伯母,我听说有这种情况,为了执行某种特殊任务,需要隐姓埋名,便说是牺牲了。其实呢,人根本没死。”看到妻子用眼睛瞪自己,又急忙改口说,“也许是他负了重伤,落了残疾,不想见我们了。”
  “你这能豆儿就会胡诌八扯!”爱月把小嘴儿一撇,斜了他一眼说。“我办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撮合了爱月和刘宇翔的婚事,主要是担心爱月走不出志强离去的阴影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志丽叹口气说。“姐,怪不得你。也是我对他产生了好感,否则也不会嫁给他。”爱月淡然一笑说。
  “哼!对这个产生好感,对那个产生好感,就是对我产生不了好感。”玉林故意把嘴唇撅得高高的。他的话刚落音,就感到左耳朵撕裂般的疼痛。这是妻子揪的。别看妻子瘦瘦的,病恹恹的,揪起自己的耳朵来倒是驾轻就熟。于是,接着说,“嘻嘻,就是你对我产生好感,我也舍不得我的林妹妹呀!”
  “好了,别闹了。”志强妈妈笑呵呵地说,“玉林呀,大家都知道你对媳妇儿体贴得很,是个模范丈夫呀!”“是呀,别看他长得胖乎乎的,其实心细如发。对我呀既作为妻子爱着,又作为女儿宠着,嫁给他,我知足了。只是我这身体三天两头儿病,太拖累他了。”月琴羞涩地说着,眼圈儿红了。
  “能豆儿,听说你的数码影像公司越来越红火了。”爱月见状,把话题一转说,“将来我退休了,去你公司打工,何大老板赏口饭吃如何?”“你下次结婚,照相摄像礼仪服务都可以给你全部免费,就是不敢接受你打工。”玉林向妻子一努嘴儿,说,“我怕老婆大人吃醋把我的耳朵揪掉。”
  零九年的冬天,刚满五十周岁的月琴,终于还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弥留之际,她拉着前来探望的爱月的手,希望她死后,爱月可以接纳自己的丈夫。一年后,经过志强妈妈和志丽的耐心开导,爱月终于答应嫁给玉林。再说,她毕竟还是在月琴的请求面前点了头的。但是,想起志强的英俊潇洒,宇翔的风度翩翩,再看看玉林,本来就胖墩墩的,再加上月琴长期患病的拖累,才五十岁刚出头,就谢顶了。两鬓花白,一脸沧桑。要和他同床共枕,心里总觉得别扭,心理逆反。所以,住在一起几个月了,她就是难以接受他。
  她和志强的感情,纯洁的爱情中,融合和着浓浓的亲情,那种甜蜜,那种温馨,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苦苦思恋是永远难以忘怀的。至于宇翔,她的确后来喜欢他甚至爱上了他,但是,神圣的爱情,被他龌龊的灵魂毁掉了。她和玉林最终走在了一起,原因何在呢?是自己对他的同情,还是因他的真诚善良富有爱心感动了自己?爱心爱情,孰重孰轻?
  已经从教育局副局长岗位上退下来的志丽,是这样说的:“爱心虽然不等于爱情,但是没有爱心,只有极端利己的私心的人,是不会有美好的爱情的。只要有一颗善良的心,真诚的心,怜爱的心,无论亲情友情爱情,他们的所有感情,都是美好的。”她试探着用志丽的观点重新审视玉林,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熏风抚碧草,新绿绽柳梢。一二年的早春来了!在一次郊游之后,在一个花香鸟语,彩蝶飞舞,春泉奔涌的石崖下,她终于主动偎依在他的怀抱里……在归来的夜里,他受宠若惊,极尽温柔体贴,使她重新找回了那种飘渺欲仙的感觉。
  她从梦中醒来,只见窗外的老槐树摇曳婆娑,于是从枝叶的缝隙中,看着那轮皎洁的月亮。然后,推推熟睡的丈夫说:“醒醒,别睡得死狗似的。你瞧,夜深人静,月亮显得格外明净特别美。今天阴历十五十六?圆还是不圆?我总觉得还是缺一点儿。”“只要我们相亲相爱,心情好了,天上的月亮圆也好缺也好,都是美好的。”他嘴里“唧哝”着,坐起身来。
  “能豆儿,你说,现在志强和月琴在另一个世界在做什么?”爱月望着空中明月若有所思地说。“他两个肯定早结成夫妻了,说不定也亲热地搂抱着和我们一起看月亮圆不圆呢!”玉林嬉皮笑脸地说。“你这老公狗,就是三句话离不开这件事情!”爱月拧着丈夫肥白的腮帮子说。玉林就势把妻子搂抱着重新躺了下来。而后,传出爱月甜蜜的“乞乞”的笑声。融含着众多的人间奥秘的夜,又渐渐地沉静下来。
  星辰眨着眼睛,月亮含着微笑,甜蜜的梦在继续着……
其他文献
为研究、探讨当代作家的小说创作成果,经文艺界朋友的推荐,近期我集中阅读了湖南作家李明聪的小说作品,主要是他创作的阿呆系列小说,包括:长篇小说《漂浮的云》(刊于2007年第5期总第187期《北大荒文学》)、中篇小说《漂浮的圆》(刊于2007年第3期总第181期《北大荒文学》)、中篇小说《阿呆的应变》(刊于2006年《辽河精彩阅读》)、中篇小说《工作一星期》(作为2012年第3期总第181期《含笑花》
期刊
常听到有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今天我要为有钱的某些男人平反一下,男人有钱就变坏的只是少数,大多数有钱的男人还是变不坏的。相反,女人有钱就变坏的女人,她们腰包迅速鼓胀的原因,就是因为某些男人为她们变坏,变坏了的男人在变坏了的女人身上设立了小金库,男人手里的钥匙可以随时把她打开。男人和坏女人住在一起,天长地久时就给她一个名份,叫什么二奶。意思就是说,家里有一个长奶的女人,外边有一个长
期刊
摘要:随着我国建筑行业的不断发展,人们对生活水平的要求也在逐步提高,我国的高层建筑业在日益增多,通常的超过10层的建筑都称为高层建筑,超过30层的建筑被称为超高层建筑,超高层建筑的特点主要是占地面积小。但是也存在一些弊端,主要是存在着振动源和众多的噪音,在这一背景下,本文主要分析了超高层建筑噪声的来源,其次阐述了噪声在建筑工程中的应用,最后对减少噪声的产生提出了控制。  关键词:超高层建筑;设备层
期刊
摘要:黑川纪章的建筑思想由早期的“新陈代谢”思想深化为“共生”思想后,实现了许多具有现代地方风格的建筑设计,不仅将现代文化与日本传统文化结合,还开创了“灰空间”等新的空间设计逻辑,对东亚地区的建筑发展具有很高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黑川纪章;“共生”思想;灰空间;建筑思想  1 黑川纪章的“共生”建筑思想  黑川纪章于1960年加入“新陈代谢”组织,强调建筑需要具有“新陈代谢”的能力。20世纪70
期刊
摘要:随着建设行业突飞猛进地发展,项目的造价控制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工程项目的全过程造价控制是项目造价控制的主要内容,不仅仅可以确保工程项目的造价成本,还可以更好地做好劳动力、施工原材料以及设备设施等的工程安排,实现建设项目最大地经济效益。本文在深入剖析建设项目全过程造价控制的基础上,阐述全控制造价控制要点,促进在建筑工程项目中,落实并监督建设项目全过程造价控制,确保建设项目的造价成本以及经济效
期刊
摘要:文章围绕消防救援中心(消防站)建筑设计中的关键问题展开分析探讨,在给出消防救援中心总体布局方案的基础之上,从平面设计、竖向设计、以及西部设计这几个方面着手,阐述建筑设计中应当予以关注的重点问题,仅供参考。  关键词:消防救援中心;建筑;设计   总体布局  在消防救援中心的总体布局上,应当满足消防站业务训练、执勤战备、队伍管理等基础性工作的开展,遵循经济、适用的基本原则,尽可能促进消防队伍灭
期刊
摘要:本文主要分析了剪力墙结构设计在建筑结构设计中的运用现状,阐述了剪力墙结构的四种类型,同时重点介绍了建筑工程中优化剪力墙结构设计的途径。从对剪力墙的外形和大小提出要求,进而优化剪力墙连梁设计,大墙肢设计以及剪力墙边缘构件等,进而推动剪力墙结构设计的进一步完善,推动建筑设计的不断发展。  关键词:建筑结构设计;剪力墙结构;类型;设计优化  1 简述剪力墙结构设计  1.1 概念  在建筑的设计之
期刊
摘要:本文针对公路建设中路基工程施工经常出现的质量问题进行了分析,提出了解决的方法和措施。  关键词:路基;施工质量;原因;措施  路基是公路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公路工程各结构层中最下面的一个层次,它除了要承受其上面的垫层、基层和面层的自重以外,还要承受来自车辆运行中传递下来的荷载压力,是公路工程的基础。路基的施工质量不仅影响公路工程的整体质量,还直接影响公路的使用年限,是整个道路建设工程的重中
期刊
摘要:随着我国经济和社会的进步,推动了土木工程行业的快速发展。土木工程行业是新时期需求量最大的行业之一,工程安全性以及施工的质量都是土木工程行业关注的重点。深基坑支护施工技术,是确保土木工程能顺利进行的一个关键施工环节,也是新时期土木工程中比较重要的施工环节。深基坑支护施工技术对于土木工程施工质量,竣工后的使用安全性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技术人员需要根据工程实际情况,提高自身技术水平,全面提升水木
期刊
摘要:本文主要针对建筑结构加固改造中的设计方案和施工技术进行具体分析,从而使得建筑施工团队在进行建筑加固时能够合理制定施工方案,有效提高建筑的稳定性。另外,建筑结构加固设计不仅仅是市场的需求,也是当前社会发展的需求。随着建筑水平的不断提高,这就要求建筑施工团队能够提高当前建筑的稳定性和安全性,从而有效确保工程质量。  关键词:建筑结构;加固改造设计;施工技术  1 增大建筑物结构件截面积  建筑结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