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吉他的刺猬从铁轨上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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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我跟在他后面,踢踢踏踏地跑
  
  从春天开始的,我的身体,发生了陌生而新奇的变化。我发呆,写诗,叹气,焦躁不安;我绑五颜六色的发带,穿鲜艳的短裙子;而且,脾气变坏,不爱学习,开始逃课。那个春天的风特别猛烈,开满枝头的繁花,一夜间,零落一地。
  然后夏天来了,期末考试,我的名次下滑得厉害。这么聪明的孩子,要是毁了……我偷听电话的时候,老师对父母这么说。我并非无动于衷,但我满脑子都是从未有过的幻想,激烈而绚烂。
  我想跟着火车去远方,非常地想。
  暑假的黄昏,我每天都到铁轨上去,火车呼啸而来时,我坚定地站在铁轨旁,等那巨大的风,扑面而来。有一天,铁轨那头,走来一个男孩,背一把红色的吉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听到他轻轻地唱,夕阳下你向我眺望……歌声像我喝的菊花茶,清爽,温暖。他的头发倔强地竖立着,像刺猬。
  他下了铁轨上马路,我跟了上去。穿过长长的大街,钻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一间迪吧,他从写着DISCO字样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下午,我便坐在铁轨上,等他经过,路边的夹竹桃,花开得正好。等了很久,他才出现。他站在我面前,说,你在等我,是吗。他左手的手臂上,绑着一圈白色的护腕一样的东西。我说,我叫陈小果。陈小果,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想听你唱歌。那,走吧。他不再看我,转身走了。
  我跟在他后面,踢踢踏踏地跑。
  
  2、我涨红了脸,说,我一定要跟你走
  
  迪吧简直就是一锅沸腾的水。刺猬领我到角落坐下,给我拿了杯果汁。你手臂上的东西是什么,护腕吗?我问。不是,是羞愧。他岔开话题,我们聊天。他从前方的一个城市来,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他说,我是在街道上长大的孩子,打架,逃课,受伤,没有办法了,只好退学。要养活自己,所以弹琴,唱歌,跟着火车四处流浪。他经历过许多的人和事,虽然只大我两岁,我却觉得他很了不起。我说,我喜欢你那样的生活。我眼里一定闪着羡慕的光芒。他呵呵地笑了。陈小果,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只可惜时光难倒回。
  轮到他唱歌了。他说,这支歌送给我的小朋友,陈小果。这是一首老歌,光阴的故事。写歌的人,已在光阴里渐渐老去,可我的小朋友,却刚刚开始她的青春。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连续一个星期,我都坐在铁轨上等他。等他走近了朝我笑,喊我,小朋友。走在他旁边,心里溢满了小小的快乐。这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甚至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停下来。
  可是那天,他忽然说,小朋友,明天晚上我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的,不要再去迪吧,你不该在那里长大。有种力量在怂恿我,我说,刺猬,我要跟你走。他呵呵地笑,傻丫头,赶紧回家吧。我很生气,他怎么可以笑,我说的是真的!我涨红了脸,说,我一定要跟你走。
  
  3、我看了看站台的时钟,六点十五分
  
  我对父母说我要去参加夏令营,非去不可。他们同意了。那个晚上,我去敲刺猬的门,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他一开门我就坚定地说,我要跟你走。他说,不行。我拿出藏好的刀片,搁在手腕上,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切下去。他叹了口气,拎了我的包,那好吧,带你去远方体验新生活。
  夜里的站台很冷清,我终于等来了火车。11点以后,火车开始穿越隧道,一个又一个,往常这时候,我应该躺在我的小床上,听着音乐在睡觉。可是,我现在,却在火车上,和一个刚认识不到十天的陌生男孩在一起,去向哪里我都不知道。
  刺猬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拍拍我的肩,困了就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吧。然后他拿出自己宽大的外套,盖在我的膝盖上,说,陈小果,你妈妈应该给你说过,因为穿裙子而冷出来的风湿病是医不好的。
  一夜过去,火车停靠在一个明亮的站台,我看了看站台的时钟,六点十五分。
  
  4、我的泪却忽然滚落下来,掉在泡面里
  
  那是一个很大的城市,路上的公交车都很漂亮。
  我们在路边吃早点。热腾腾的豆浆,黄澄澄的油条。他给我多加了一勺糖,女孩子要胖一点才好看。我笑着,一口气把豆浆喝完。刺猬,今天起,我的新生活是不是就要开始了?是的,陈小果。他点头。
  然后回他家。老式的居民楼,裸露的红色砖墙,爬满了爬山虎。简洁的房子,很久没有人住过。刺猬说,除了我,这是父母留在世上惟一的东西了。之所以回来,也是因为带着你,如果去别的城市,可能连晚上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你可以睡客房。
  站在落满灰尘的客厅里,我心里一阵感动。
  吃过午饭,他在书房里关起门练琴。傍晚,我们出发,酒吧,迪吧,凡是需要弹唱歌手的地方我们就去找。穿过了半个城市,终于,有个酒吧老板说,好吧。正好我缺人,不过嘛……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游荡,这小姑娘不错,愿意在这当服务员吗……刺猬一把拉过我,陈小果,我们走。
  一个晚上一无所获。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我像一团未发酵的面,瘫倒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弹。他到厨房,一阵忙活,几分钟后,端出两碗加了火腿鸡蛋的泡面,在我狼吞虎咽的哧溜声里,他说,刚出来唱歌的时候,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这样的一碗泡面。而最艰苦的时候,泡面也吃不上。
  他说得很轻很自然,可我的泪却忽然滚落下来,掉在泡面里,又被大口吞进胃里。
  
  5、我知道刺猬并不是责怪我,只是陈述事实
  
  又跑了两天。运气之神眷顾,有三个地方答应了刺猬。这就是说,刺猬每晚要跑三个场子,连续不停。
  我们的早晨从中午开始。子夜,我们还在大街上飞走,我由此见到了许多从未见到的情景,比如,拥着破旧的被子睡在天桥下的乞丐一家,卖炒冰的老人,推着他的小车,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头,一边走一边喊,炒冰哎,炒冰哎……还有三五成群的街头少年,笑着尖叫着跑过,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耀着无知的快乐。刺猬说,陈小果,你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吧。我说,不想。那你回到学校就要好好念书。他说。
  一个下午,我刚出门,一个大妈叫住我,姑娘,你们家终于有人啦,等等。她说着转身跑下楼,上来时手里握着一叠信。都是写给刺猬的。来自两个地方,按地名推测,它们都遥远而偏僻。
  刺猬拿着信,惊讶又激动,没想到她们把信都寄到了我家里。
  原来,写信的是两个女孩子,贫困山区的学生,刺猬一直资助她们,已经两年。他说,陈小果,你,或者你的同学,吃一餐肯德基,就是她们一学期的纸和笔。我知道刺猬并不是责怪我,只是陈述事实。世界上有人如此渴望学校,而我却试图逃跑。
  
  6、因为那样的春天,他也有过
  
  我对刺猬说,我想家了。刺猬拍拍我的头,傻丫头,这就对了。送我上火车前,他摘下了他手臂上我叫做护腕的东西,那里,有一块凹凸的疤痕。本来是一个文身,15岁时刻的,以为很酷,后来长大了,才晓得不过是年少无知,于是把它洗了,可还是留下了这块疤。每每面对,都觉得羞愧,所以蒙了起来。刺猬轻声说。
  丫头,刻在身体上的疤痕可以遮掩,可如果青春受伤了,再遮掩都无济于事。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不要放任青春去面对未知的境地,如果要去远方,前提是,你能养活自己,承担自己。
  下了火车,我沿着铁轨走了一段路才回家。其实,就算刺猬不带我出来,我也不会用刀片割腕的,刺猬也应该知道,因为那样的春天,他也有过。正是他的善良和帮扶,才成就了我后面安好的人生。不然我可能继续沦陷在幻想里,越来越深,不能自拔,把青春都荒废。
  那样的春天,也许每个孩子却会经历,只要你同我一样,不愿意继续沦陷,你就会遇上帮扶你的刺猬,如果没有别人,那么,就只能是自己,自己帮扶自己,就像弹吉他的刺猬。
  
  责编/高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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