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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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土是根,命存地为本。
  ——录于车田村土地庙
  一
  夜,是时间投在山村大地上的影子,偶尔的犬吠,一如村庄的梦呓。月光刚刚飘过天井上空的檐头,鸡一啼,母亲就醒了,她窸窸窣窣地起床,厨房的灶窟里就有了噼啪的声响。似乎,每一年稻子的开镰,都是这样的前奏,而且以月光与曙光为夹层。当我醒来时,厨房饭甑里的饭都蒸熟了,茶筒里已灌了开水,母亲和禾镰却不见了踪影。
  村庄田野上最早的开镰,总是以母亲躬身的收割为起点。嚓,嚓,嚓,一丛稻子刚好在母亲手里是盈盈的一把,割下几丛就是一摞。我看着大丛大丛的稻子在母亲的禾镰镰口纷纷倒下,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禾镰还啄在禾戽上。
  稻蔸上的镰痕,新鲜,平整,那拓展延伸的行数,是母亲俯身左右开镰的频率。当时,我虽然过了懵懂的年龄,却只知道收割是人与村庄、季节、田野建立的秩序,即便站在冷浆田(水冷田瘠)也是木然的。
  俗话说,秋前夏末,半死烂活。那抢收抢种的日子,仿佛日夜是混沌不清的,尽管母亲累得直不起腰,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她和村里人一样,都有一种焦灼的幸福感。“小把戏”(小孩)一把秧(年幼),丈夫又不在身边,她还有其他选择吗?没有!一天又一天,从给母亲打下手到参与收割,我常常找不到语言的出口,更忽略了躬身收割的母亲,俨如对大地虔诚的膜拜。
  二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男也勤,女也勤,三餐茶饭不求人。禾镰上壁,农夫也没得吃。母亲的话语,是一种农家耕作生活的沉浸,好比有一根无形的线,始终牵着春种秋收的关联。不管母亲怎么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跳出农门”。
  当我和两个弟弟的田地先后划出去后,属于母亲的那份田地也开始荒芜了。很多次,我看到母亲回到村庄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在我的乡土田野记忆里,所有的色调都与稻子有关,一种禾苗的嫩绿与青葱,一种谷穗的饱满与金黄——这是乡土田野对记忆的浸染,一种食为先的生存宿命。列维坦的《秋收》和米勒的《拾穗者》,都是我后来看到的名画作品。无论作品主题与色调,都激活着我远去的记忆。看到那阳光镀亮的色泽,看到那饱满而成熟的色调,仿佛是对我那遥远暗夜的一次神秘的穿透,复苏着童年的歌谣与显影出少年时光的幻觉——
  瘌痢头,光油油;
  糯米饭,蒸芋头。
  芋头蒸不烂,赶你去讨饭;
  ……
  手捧苞芦(玉米)粿,
  脚烘石炭火,
  神仙皇帝不如我。
  ……
  往往,诸如此类的童谣是婺源方言版本的,哼唱起来一如古调。
  我小时的辰光是在一个叫车田的村庄度过的。车田唐代建村,古时的村名是轮溪。想必有这样的更迭,应是田地在先人心目中的重要吧。不然,婺源不会有叫车田的村庄就有三四个。爷爷当年坟墓前的田段,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开垦的农田,一丘一垄一畈的,颇具规模。据说,我的母亲、叔叔,还有裹过小脚的奶奶,都参加了那场声势浩大的造田大会战。分田到户前,车田大队2100多人就靠1200多亩耕地糊口。也就十年前吧,奶奶去世了,她的墓地就在田段对面的汪山上,她看到了田段逐渐沦为平地。时间退去,水口林、水田、菜地、池塘、水车、油榨坊也随之退去,理所当然地铺展与矗立的是沥青路、餐馆、商铺、住宿楼,以及乡政府的办公楼。
  当年,我对稻子种植只有程序性的认识:浸种、育秧、栽插、耘田、施肥、收割。然而,当我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走进稻子的发源地——江西万年大源镇“仙人洞与吊桶环遗址”,恍若进入了一个醒着的梦境。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荷山与吊桶环山顶浮出了水面又陷入了孤寂?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株野生稻因子转换成了栽植稻因子?这些,都是仙人洞与吊桶环留给后人的一个个谜团。在我眼里,那考古发现的石器、骨器、蚌器、陶器,甚至人骨与动物骨骼,兴趣都不是很大,主要关注的是遗址附近种植水稻的遗迹。因为,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是以稻米为粮食的。只有那一万二千多年前的野生稻植硅石标本,是沉寂万年,孤寂万年之后,在大地中绽放的花朵——在这些花朵中,稻草上盛放着我们最初祖先的幸福与梦想,带给人类文明的辉光,还有全人类的景仰。
  万年的大源盆地,田野上铺展着秋天的气息。从那沉甸甸的穗子,我闻到了稻谷的芳香。那一片片金黄的色彩,足可以辉映温暖我一个又一个的秋天。
  三
  村庄的田少了,种田的人就更少了。
  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春旺一直忙着做生意,他到县城第一个骚扰的必是我。虽然,少年伙伴有十几个,小时候与我玩得最要好的还是春旺、水生和灶根。我离开村庄后,春旺就开了机米厂,水生子承父业,跟父亲学了木匠,而灶根呢,死于钩端螺旋体。
  八年前的一个秋日,春旺找到我工作的单位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皮包,T恤西裤,已是标准的商人打扮。春旺拖着扯着要我跟他去喝酒。我手头忙着待播的节目,却还是挡不住他的执拗。落座金谷酒店,见一桌都是金融、工商、税务部门的人士和企业老总,我方知春旺是让我来帮他陪客。春旺普通话讲得蹩脚,偏偏,有外人在场,他又欢喜讲普通话。好在,他讲话的态度谦恭,也没人跟他计较。转了一大圈,才弄懂春旺正在筹建一家利用稻草生产快餐盒的环保类企业,在地方上有着一定的规模,由于缺乏资金投入,正在争取省外的一家民营公司进行股份合作。我是一个成天与文字打交道的人,对他们满嘴谈的生意经,满桌喝的生意酒,就像看一场肥皂室内剧,离开酒店才如释重负。
  春旺的项目,得到了专家的论证和当地政府的支持,从审批、筹建到合资、投产都十分顺利。或许是春旺的一厢情愿,用稻草生产的可降解的快餐盒,要比其它产品成本增加一倍以上。不管春旺如何努力,他始终没有让环保快餐盒厂旺起来。春旺陷入了市场、价格、环保链接的谜局。
  想必,春旺办厂的初衷是想接地气的,甚至心里头想对村民收割之后的辛劳作些补偿。而最后,春旺是落雨挑禾杆(稻草)——越挑越重。   村里人都知道,春旺的父亲早年由于看田争水纠纷,用稻草绳上吊的。诡异的是,那夜村庄的蛙鸣特别响亮。或许,这是稻草缠绕在春旺内心的又一种隐痛。至于他后来不堪重负,合作人散伙,再到湖北转行租田种有机稻和开山种茶,那都是后话了。
  四
  我蛰居的婺源,属典型的南方山区(八分半山一分田,半分水路和庄园),离万年仙人洞吊桶环遗址只有200多公里,土壤、气候极为相似,山峦、溪流、水田,都符合稻乡的元素。然而,近些年,村庄里的青壮年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外出打工,留在村庄的是老幼病残,还有板结、荒芜的田地。村庄的生活方式日渐被城镇化生活方式同化,而又滞后于城镇化生活,村人的生活、劳作的母体嫁接出现了缺失。即便是秋季,我走进家乡车田,也很难看到稻草垛的踪影了。记得当时,我看到媒体有一组数字,1996年中国耕地面积为19.51亿亩。后来,国务院印发的《全国土地利用总体规划纲要(2006-2020年)》,核心就是确保18亿亩耕地红线——中国耕地保有量到2010年和2020年分别保持在18.18亿亩和18.05亿亩,确保15.60亿亩基本农田数量不减少。看到城乡周围违约用地、违约占地、土地日渐荒芜,甚至水田挪作它用现象,我不知道各地对这样敏感的数字,有着怎样的掌控举措?!
  这可是养活我们祖祖辈辈的土地呀!
  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担忧吗?
  绝对不是!
  又有多少人关注和担忧呢?
  也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春旺的儿子在浙江温州一家鞋厂打工,与同厂的一位姑娘开始谈婚论嫁了。春旺拖着我,硬要我陪他去婺源东北乡的珊厚村讲亲,让我又看到了稻草垛和稻草人亲切的身影。珊厚村水田宽阔旷野,形状有方的也有椭圆的,并不规整,而稻草垛却像拉了墨线,随着一丘丘的水田横纵有序地耸起在村口。稻草一捆捆的,围着竖在田角的杉木扎成垛,一垛一圈,墩墩实实,安稳,妥帖,一如山丘田野拱起的圆圆的碉堡,守护着一片田地。稻草垛的田块里,牛经常走过的地方,一排排的蹄痕组成了新的路径,让田塝上贴着土皮的杂草,有了蓬生的机会。初冬的阳光,还留存着些许的暖意,牛的悠游,鸟儿的自在,是恣意在稻田中的生动,而丰满的稻草垛,却叠起季节的遗存,散发着农耕的肌理与气息。
  在稻草留存的记忆里,有饱满的谷穗,翻动的稻浪,以及禾镰的欢吟。缠绵的稻浪,在禾镰的欢吟中平息了,稻草与谷穗也就开始了分离。秋收冬藏,稻草不仅连缀延续着村庄的梦境,也经年给我带来亲切感。之前,我去了与井坞不远的龙尾村。不可思议的是,在遥远年月,龙溪溪畔八处水碓六十多支碓杵日夜不停地舂米,那是一个怎样的规模与景象?而这一切,只留存在老一辈村人的记忆中了。
  在我的意识里,没有稻草的村庄是有缺陷的,甚至是不可思议的。在村庄,从牛儿拖起铁犁犁开田土的那刻开始,浸种、育秧、栽插、收割,贯穿稻草一生的程序,而捆扎堆起的稻草垛呢,却是村民对于稻草最后的仪式,因为,在随之而来的冬天里,稻草将会派上大用场,稻草以储藏阳光的味道,不仅温暖着家禽与牲畜,还温暖着村民一年收成的记忆。年复一年,这样的循环往复,组成了村庄不老的谜……刚堆上稻草垛的稻草,带有谷壳的金黄色,经过日晒雨淋,露在稻草垛外围的稻草也就变成了灰褐色,甚至有的成了斑白色,我却觉得这样的色差,更丰富了冬日的田野。对于稻草或稻草垛这类书面词语,我更喜欢婺源方言的直接与贴切:禾杆、禾杆城。
  一条蜿蜒的山路,两头拴着村庄。山路是青石板砌起的,沿山势一段段的,并不完整。我和春旺沿着一丘丘荒芜的梯田上行,穿过关帝庙,才进入一片高山田畈,然后才到隐在山边的珊厚村。尽管珊厚村的关帝庙中有关羽与周仓等人的彩绘神像,但我一直疑惑这座建筑的前身只是一座路亭,或是在某个年月迁入改就的,因为进出村的石板路从中穿过,整个建筑形制与庙没有半点关联。说到路亭,我觉得上山路过的“临峰亭”更有民间的意味。亭立岭头,一字梁,仝字顶,披椽,鳞瓦,石墙,中间是通道,梁上还留有“民国九年重修”等字样,朴实而不加修饰,却有几分神秘。亭中靠山的石墙上,几块青石一搭就成了神龛,供奉着“南无泗洲大圣尊神之位”。相传,泗洲大圣是婺源乡村的地方菩萨,护佑着一方山乡的平和与安宁。这样的山间路亭,除了给人遮风挡雨之外,还能给人心灵的庇荫。婺源民间的信仰,既是生活的烟火,又是心灵的路径,可以让人通往更远更为辽阔的地方……这也是我对婺源民间文化遗存一直保持浓厚兴趣的根源。尤其对婺源农俗中正月初二贴联、牵牛饮水,祝愿耕牛平安的“开牛栏门”、正月初七日开始以祈驱邪攘灾五谷丰登的迎“社公”、秧田发青之际请土地菩萨祈愿丰收的“安苗”,以及农历六月“卯日”敬祖先与五谷神的“吃新”等等,我一直在追根溯源,进行田野调查。
  万物有灵,我的先民与父老乡亲对大地神灵以及五谷的虔诚与崇拜,始终贯穿着“四时八节”。
  五
  珊厚村背靠有“小桃园”之称的段莘庆源,与之只隔着一座山麓。珊厚村的先人,最初从晓庄穿越鸡公尖来到珊厚建村,是在北宋末年。抵达珊厚时,我突发奇想:八百多年,这样的村庄曾经用过多少禾镰收割,又耸起过多少稻草垛?倘若将那样遥远的年月,用一堆堆的稻草垛联结起来,是何等的壮观……珊厚村依山而建,面向田野,民居一色的徽派建筑,在后山枫红樟绿的辅衬下,古朴、秀美、敞阳,呈叠起的画面层次感。村中有一条流水的水坑,沿路蜿蜒,坑底只剩下一匹悠悠的水痕。坑面窄窄的,一脚可以跨过,与路巷连接的地方,有石板或木板连接,自然、顺势。一家一户的大门虚掩着,有些人家斑驳的门口,春联己褪色得不成样子。路边简陋的木棚,是一家杂货店,两旁堆着纸箱、酒瓶,门与窗都闭着,临近中午了,还没有营业的迹象。对面的墙上,斜钉着一块木板,红漆写下的公用电话号码己褪去光泽。一把禾镰遗落在窗台上,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村巷里寂寂静静的,几只鸡在阳光下追逐。犁、耙、耖、禾戽、风车、牛轭等耕作农具,都零零散散地堆在屋檐下,有的已经散了架,似乎多年无人问津了。   我与春旺穿村过巷,只遇到一位刚从菜园里背回一篮萝卜缨子的老妪。菜篮大,人瘦矮,背着一篮满当当的萝卜缨子走,老人更佝得厉害。在村口,我与一位姓胡的老人聊了起来。他瘪着嘴说,村里的年轻人不愿意守着几亩冷浆田过日子,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村里的,老的老成姜,小的一把秧,在村面前种些自己吃的口粮都困难。我和老人的话题,似乎被他一声沉重的叹息覆盖了,两个人都茫茫然地站着。如果不交谈,我根本猜不到站在老人身旁的就是村里的小学老师。胡老师是村里人,从18岁开始在村里教书,如今都快到退休的年龄了,还在村里教书。村里的小学,我进村时与春旺顺路看了,一幢平房,一个小院,墙上有一块2001年9月刻的功德碑,捐款的都是村里人,少的3元,多的200元,总共加起来也只有1000多元……90多户人家,1个老师、7个学生,我与胡老师的交谈,虽然离不开数字(严重失调),但质朴瘦削的他只咧嘴笑笑,然后就默不作声了。
  只有一位教师的学校,胡老师却坚守了一辈子。他记不清教过多少学生了,说起过去村里人种田的事也并不遥远。虽然,做一名山村教师曾经是我的理想,但扪心自问,若是与胡老师一样呆这么多年,又是否呆得下去呢?我觉得,如果像“得到”与“失去”这样的词汇用在他身上,似乎太单薄了。
  那是2013年初冬的一个上午,我和春旺徒步来到珊厚,新开的公路路基己延伸到山上,黄土裸露,碎石四散,一台挖掘机正在关帝庙与土地庙之间掘开一条深沟,仿佛在两座庙之间切开了一个裂口。紧邻路边的一丘水田,己挖成了鱼塘,水还是浑浑浊浊的,泛着泥腥。鱼塘坝上,斜斜地倒着一块长条青石的族田告示碑,由于年久风化与尘土的遮蔽,字迹模糊,然而对村庄祠堂田(宗族置办的田地,属于供赡祖茔祠堂的产业)、学田(其租赁收入作为族内子弟教育的费用)、义田(其租赁收入用于族内贫困而不能自立者)的告示内容还是依稀可辨……我站在土地庙旁,逆着光,恍惚看到田野里耸起的稻草垛在纷纷散落、坍塌。在我眼里,不知道出现这样恍惚的意象是否荒谬?!
  问题是,失去了稻草的村庄,也就失去了田野的分娩。
  六
  砰!砰!砰!
  随着水生木磉锤敲击大梁的声音落下,他骑在大梁上“叫时”撒米,一唱众和的声音在春旺家起屏的屋架四起——
  伏惟:
  天地开张
  吉日良辰
  金斧一声开天地(好啊)
  鲁班先师下凡来(好啊)
  东家拣个黄道日(好啊)
  要做百年大屋宇(好啊)
  ……
  米,是稻的化身,是民间的福祉,是大地万物的象征。水生一把把随米撒出的,还有花生、瓜子、黄豆、苞芦(玉米)。据说,这些都是五谷的替代品。村庄类似的风俗,米不仅贯穿祈福活动,还贯穿人的出生与老去。人,仰仗着五谷,五谷又靠着土地生长。于是,人与大地有了更为紧密的关系。从村庄上梁撒米的风俗里,我感知和触摸到了农耕文明的源头,以及对大地生命的敬畏。
  而乡村庆祝稻子的丰收,民间有着自己的激情和独特的方式,比如做新米粿,舞稻草龙、桂花灯、瓜果灯等等。
  春旺的儿子急着要结婚,他只好把老屋翻倒新筑。他儿子说要建钢筋水泥现浇的,他却不屑,坚持要做砖木混合的。在春旺看来,砖木的房屋与稻子一样养人。父子僵持不下,春旺一句话点到了儿子的软肋,你浇钢筋水泥你掏腰包,儿子不得不遵依了他。
  没过多久,春旺还是在县城给儿子买了一套商品房作婚房。
  幸好,春旺弯来转去都在围着稻子转,以至这几年能够种有机稻打了个翻身仗。不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哪有儿子的婚房。春旺播下与收获的不仅是稻子,还有创业做事的信心。他给我算过一笔账,如果不走规模化有机化的路子,种田肯定亏本。要不,也不会有人把田地抛荒了。闲聊时,我说春旺骨子里就是农民,这是生成的相,沤成的酱——本性难改。他只是抿着嘴淡然一笑,算是回答。春旺想不通的是,他想儿子儿媳跟着自己去种有机稻,他们却宁愿寄人篱下,在温州的鞋厂打工。
  听说春旺新居落成,母亲也要去贺喜。母亲说,你们几个少年伴好比是一束稻穗上结的谷子,她没有不去贺喜的道理。
  ……
  稻谷,稻草,在我生活中的孕育与出场,无论干瘪还是饱满,甚至是碎片化抑或片段式,都是我生活的一种状态,内里也有我对生活过往的一些收获与思考。说实话,当下朋友聚在一起聊天,恐怕找一个能够探讨土地与五谷的人都很难了。
  又到了一年的秋天,秋风还有几分燥热,夹着草木与稻谷混合的气息。我能够站在田野上朝觐金黄的稻浪,无疑是大地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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