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黑,戴着斗笠漫游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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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占黑,作家。1991年生于浙江嘉兴,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2018年,凭借首部小说集《空响炮》获得首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近日,出版小说集《小花旦》。
  作家王占黑闲下来的时候,总喜欢出门乱逛。走路或者骑行,跟各种人、事物打照面。在更多“90后”同龄人习惯网上冲浪的时候,她更喜欢用“肉身”跟外界互动,在大街小巷,看飘雨、落叶。
  王占黑笔下的人物也都是游游荡荡的。在她最近出版的小说集《小花旦》里,主人公们都在进行各自的人生漫游。“每个人都在走来走去,这跟我的偏好有关,我不喜欢静止的东西”。
  走起来可以帮助她思考,坐着不动思绪就无法流动,所以每次接受采访,她都会选在公园、江边之类的室外。这次,她和《环球人物》记者约见在上海南郊的龙华寺,采访前,她和记者在素斋吃了顶有名的罗汉面,虽然是周一,素斋里仍然坐满了人。她看了看周围的食客说:“这里比外卖便宜,所以很多人把这里当社区食堂。”
  社区,一直是王占黑关注的主题。她的作品不多,总共有3本小说集,構成“街道英雄三部曲”,写的都是老社区里的人和事。“社区是一个起点,不管人们走到城市的哪里,醒来跟睡着的地方都在这”。
  两年前,王占黑凭借首部小说《空响炮》摘得首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评审称她“衔接和延续自契诃夫、沈从文以来的写实主义传统,朴实、自然,方言入文,写城市平民的现状,但不哀其不幸,也不怒其不争”。这次得奖,让她成了文坛新势力中值得期待的一员。
  写江南屋檐下的邻里生活
  《小花旦》一开始叫《小花旦的故事》,发表在2018年第6期的《山西文学》上。新书里,最大的修改集中在方言上,晦涩的、不必要的方言被去掉,保留了生动的、不需要注释的地道吴语。
  江南老社区里的街坊故事,语言是故事延展的底色,书里管大爷叫“爷叔”,壁虎叫“四脚蛇”,人物嘴巴一张,就把读者拉回到南方水乡的语境里——那里的一花一树都是王占黑最熟悉的。
  1991年,王占黑出生在浙江嘉兴,后来到上海学习、生活。江浙沪地区气候潮湿,一到每年6、7月还会赶上黄梅天。在寸土寸金的老社区里,人们把晾衣竿伸到窗户外面,在空调外机顶上晒鞋子、干萝卜,和几条街以外的写字楼、新住宅区形成明显区隔,活用空间的灵巧变通和商业区的严整体面并行不悖。
  饶是如此,老社区和居住在里面的阿婆、爷叔,常常成为被遗忘和忽略的群体。很难想象,愿意把这些人的故事翻出来写一写的,居然是个“90后”姑娘。她在书里写起上世纪90年代的工厂岁月、做小生意的夫妻、命运漂泊的中年女人,细碎的生活片段甚至比亲历者的口述还要真实,以至于常有人说她写的像非虚构作品。
  “前两本书写的,更多是我从小生活的环境,我模模糊糊知道工厂生活是什么样的,因为我爸妈是工人,这些想象的源头是一种生活经验跟记忆,记忆是很重要的。”在《空响炮》里,王占黑描绘了一个鲜活的老社区,主角都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有约定一起死的老人,日日期盼买断赔偿金的国企员工,还有为女儿操持婚礼却得知女儿不打算办婚宴的母亲……
  王占黑珍视记忆,她并不比别人经历得更多,只是更愿意在那些走来走去的过程中和外界产生交集。从北京天坛公园里“土法撸铁”的大爷,到苏州河桥洞底下穿着时髦、吹萨克斯的爷叔,她都能聊上几句。
  不久前,她从外地回到上海,旅行中买的一顶斗笠没法塞进行李箱,索性戴在了头上。从虹桥站出来,都市的氛围扑面而来,这顶斗笠让她跟出差的上班族显得格格不入。中途有个年轻人过来问她这顶斗笠从哪买的,俩人侃侃而谈,开心地聊了半天,话说完又恢复到各自玩手机的状态,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大家好像给‘跟陌生人说话’这件事加了高光,其实这是很容易发生的。”王占黑说。体察他人近乎成为一种本能,那些被别人一带而过、转眼就忘的日常会话,往往清晰地留在她脑子里,也自然流淌到笔端。
  社区是情感庇护所
  现在的王占黑,和陌生人搭话丝毫不怯,而多年前还在青春期的她,却是个同龄朋友不多的内向女孩。
  中考后,王占黑从入学门槛低的菜场小学、菜场初中去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忽然进入新环境,和同学之间的落差让她觉得很不适应:“刚进去的时候成绩不好,发现周围很多人有钱又努力、聪明又有见识,而我是一个特别单调的人,那时候就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
  相比陌生的学校,社区成了她的避风港。她跟邻居一起散步、聊天,感到舒适开心,在她眼里,这些长辈个个形象高大,是“英雄”一般的存在。“回想小时候,同龄人是不太在场的。”在场的是小区里的阿姐、阿婆和爷叔,对她来说,邻里之情并不比血缘感情轻。
  那段自我封闭的时期,也是写作的萌芽期。每天放学后,王占黑飞快写完作业,然后打开收音机,边听边写点东西,“当时不爱跟同龄人沟通,写作算是自己跟自己玩的一种方式,但是不会给人看,就自己藏着。”别人的青春期常常写日记、心情,她写的是些颇具现实意味的小说,模模糊糊有些现在小说的雏影。
  解封的时刻在大学。在复旦中文系的4年里,她办杂志、报纸,演话剧、组乐队,青春期被远远抛在脑后,开心的日子里,乡愁不曾光顾,也丝毫不见写作的欲望。
  王占黑小名叫点点,大一有门课要练繁体字,同学提起毛笔写“王点点”,繁体的“点”拆开就是黑和占,于是有了王占黑这个“诨号”。后来,被用在了几乎所有的社交账号上,也包括她经常会写点东西的豆瓣。
  这个豆瓣ID到她研究生时期,被更加频繁地登录。那时候,本科时期的朋友离开学校,几乎同一时间,还传来了父亲重病的消息。“各种各样的事情让我一下子掉进了低谷”,她开始不怎么去上课,一直在寝室待着,也不怎么睡觉,唯一做的事就是写小说。“实在找不到什么快乐的事去做,就自己再创造一个世界。”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王占黑脑海里浮现的是当年小区里一个个活灵活现的街坊邻居。那里是她曾经的庇护所,对邻里旧事的回忆和重塑,让她得以重回那个庇护所,从记忆的线索里找到一些能量。   最开始贴在豆瓣上的故事,大致组成了她第二本短篇小说集《街道江湖》的内容。长大后,原本记忆中的“英雄”,慢慢现出各自的失落和局限。她在书中写道:“原来,一个小区和一个世界的历史是毫无差别的。聚集过多少人,打过多少副牌,飞过多少唾沫星子,流传过多少件轰动一时的喜报或丑闻,谁也讲不清楚。有的活得长久,有的说没就没了;有的常说常新,版本多变,也有的,悄无声息地,被渐渐遗忘。”
  写作也是介入现实的一种
  对王占黑来说,一个故事的生发是从提问开始的。
  她经常会在脑子里思考一些社会议题,再由议题想开去形成故事。比如《去大润发》最开始的提问是“免费班车都去哪了”,《黑鱼的故事》灵感来自于对“循环放鱼”现象的思考——有人会把佛教徒放生的鱼捞回来再卖,形成一个所谓商业循环。
  在原本的构思中,《去大润发》是一篇言情小说,王占黑写完后觉得“挺浪漫、挺年轻”,却没得到读者的认同。故事里,“我”和穿黑色T恤的男孩同乘一辆去大润发的班车,还在夜晚打烊前进行了一番倒数计时式的扫货,本该是个粉红色的邂逅故事,王占黑还是在里面糅进了很多社会问题,言情的色彩一下子就被冲淡了。
  “写作也是介入社会的一种,我没有把它当成纯文学,做一些具体的事和写作是平行的。”王占黑一直想着要“介入”,写出来的东西就总是透着现实。
  随着人物的漫游,社区不再是故事唯一的落脚点,小花旦、大黑鱼、李清水,这些人物开始不断从社区中走出来。在《黑鱼的故事》里,王占黑想写一个从老小区搬出去的人,追溯他搬出去之后的心态变化。故事被搁置在“下岗潮”背景下,这一次她没有写下岗潮引发的悲剧命运,“下岗在不同地域影响不同,江浙地区有小商品经济的基础,大家离开集体工厂之后很快各谋生路,其中有一部分人成功了。”故事写了一对卖海鲜的夫妻,丈夫手脚勤快利落,妻子是精打细算的江浙女子,两人一手一脚拼出了买新房的钱,离开了老社区。
  书中人物走出社区,暗合了王占黑自己的步伐。写《小花旦》时,她刚毕业,在一所国际学校教高中语文。“我不再生活在庇护我的环境里,跟大多数都市年轻人一样,是漂泊无依的状态,写作上的转变是挺自然的。”
  那時,她要平衡工作和写作,却没法做到切换自如,“下班后累得要死,感觉人要废掉了”。今年夏天,她从学校辞职,时间有了,但生活上的漂泊感也更强了。
  从《空响炮》到《小花旦》,王占黑觉得“进步蛮大”。“以前描述一个人的状态,是画一幅图给人看,力图画得真。现在更想探索人的内心,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人物不再是我画的对象,而是自己生长出来。”她说,“城市的面貌足够大,人可以去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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