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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几年,郝玉青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她和丈夫爱情的结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如今正咿呀学语;另一个则是她翻译出版事业里的“孩子”——从2013年第一次翻译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到正式出版该书英文版第一卷,耗费了她整整5年。
读金庸小说像在解谜
回想起来,一切仿佛都是偶然。
郝玉青是混血儿,爸爸是英国人,妈妈是瑞典人,家族中没有人有华裔背景。2005年,在牛津大学读大三时,她偶然和朋友一起来中国旅游,人生似乎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旅行中遇到的、帮助过她的、对西方人好奇的人,都让她印象深刻。回英国后,历史专业的郝玉青迷上了学中文,并选择攻读牛津大学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方向的硕士。为学好中文,郝玉青还在北京大学研读了一段时间。
在中国台湾,郝玉青认识了自己“此生最喜欢的人”,是一位年轻导演,两人后来登记结婚。在北京,郝玉青则得到了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玉青代表了我最喜欢的一种颜色。不过后来,我还是更喜欢别人叫我‘安娜’,但对汉语有更深的了解后,总觉得这个名字像是男人的。”她说。
2009年,英国文学翻译中心举办了一场严歌苓与翻译家尼基·哈尔曼的研讨会,并为翻译中心招收第一批学员。郝玉青凭借出色的中文功底脱颖而出,拜在尼基·哈尔曼门下。
哈尔曼是英国著名的汉学家,已翻译了数十年中国文学,代表作是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她指导郝玉青翻译的第一部中国文学作品,是艾米的《山楂树之恋》。郝玉青翻译了整整1年,每天像个苦行僧似的,埋头书本中,她说:“很艰辛,但也苦中有甘,让我享受到了文学翻译的快乐。”
有了这个起点,郝玉青迅速进入到翻译出版界,当译者,也做版权推介,经她手走进西方的作品有一长串,作家个个有名——麦家、余华、许知远、徐则臣、颜歌……至于金庸的小说,还是她学中文时在一个朋友的推荐下看的。她说:“虽然我研究的是当代文学,但对古文也非常感兴趣,唐宋是我最喜欢的历史时期。金庸的小说半文半白,里面还有很多诗词、传统文化这些博大精深的东西,读起来就像在解谜,充满了乐趣。”
大家都来敲门、撞门,门就开了
金庸笔下,南宋临安(今杭州)的牛家村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郭、杨两家雪夜惊变,一部《射雕英雄传》从这里拉开大幕。郝玉青动笔翻译金庸的作品,也始于杭州。
2012年,丈夫到杭州创业,郝玉青也跟着前来。当她发现这里就是金庸笔下的“临安城”时,觉得好神奇,就像真的走入了金庸小说,来到南宋的首都。她一有空闲便在杭州各地逛,去西湖边看拳师打拳,去龙井村赏茶品茗。古寺、古村……断壁残垣中,往日的刀光剑影、江湖豪情穿透岁月,仿佛依稀可见。小说里的情节总是在郝玉青的脑海里闪过,把它们翻译出来的念头愈发强烈。
一开始动笔,她才知道自己是“无知者无畏”,“原来翻译金庸的作品那么难。”郝玉青并不是功夫迷,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和《射雕英雄传》较劲,她说:“随着人物打来打去,我自己也在矛盾纠结,自己跟自己打来打去。打到最后才认识了金庸,也找到了自己。金庸的语言可以理解成现代文言文,新鲜又不失生动。对照这个,我用的英语也得是类似的,不能过于老派。”
她的翻译策略很灵活。比如人名翻译,郭靖是完全的音译,但若是名字可以延伸,她也会尽量追求“信、达、雅”。坚韧刚毅、义气忠诚的杨铁心译为“Ironheart Yang”,慷慨豪迈、忧国忧民的郭啸天译为“Skyfury Guo”。
精心翻译了一些片段之后,郝玉青向英国出版圈正式推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与翻译相比,这个过程更显艰难,因为出版社会找出各种理由说“不”。
1994年,金庸在北大演讲时曾说:“我的小说翻译成西方文字就不是很成功,因为西方人不易了解东方人的思想、情感、生活。”
在郝玉青之前,金庸的小说也有英文版,但都是在中国香港出版。最早被翻译的是《书剑恩仇录》 《鹿鼎记》《雪山飞狐》,译者中不乏闵福德、霍克斯这样的汉学大家,但他们的翻译都很“学院派”,在读者眼中,学术研究的价值远远大于阅读价值。
郝玉青深谙出版社和版权代理人的心理,她解释《射雕英雄传》会比其他作品受欢迎的理由:“南宋时期,中原被蒙古入侵,西方也被蒙元征服过,这一历史背景能激发读者的兴趣;主人公郭靖从小在蒙古长大,和蒙古人有养育之恩、兄弟之谊,但后来又要与入侵中原的蒙古人对抗,这种感情纠结是无论东西方读者都会关注的;另外,与金庸武侠作品有类似之处的历史奇幻类作品,如今在西方也很受欢迎。”她还用在西方有很大知名度的《三体》来打比方:“就像要用一部作品敲开一扇厚重的门,《三体》去西方敲开了科幻的大门,其后大家都来敲门、撞门,然后门就开了。”
最终,这些解释打动了英国麦克罗霍斯出版社。他们出版过瑞典小说《龙文身的女孩》英文版,并风靡世界,对出版外国系列畅销小说很有经验。郝玉青和出版社负责人商谈时,当对方得知“金庸是中国最畅销的作家,也肯定是在世的作家中最畅销的那位”,并且其英文版权还是一片空白时,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合同。
靠赤诚修炼到更高境界
2018年2月,《射雕英雄传》的第一卷《英雄诞生》在英国出版,首月即加印到第7版,销售火爆。英国《卫报》上一位作家评论:“我竟然到了50多岁才接触到金庸。如果更早读到,肯定能让我产生对中华历史和文明的终生热爱,能让我去正视这个广袤却又经常被误读的国家。”
在“故事驱动”大会上,郝玉青透露,第二卷的翻译工作基本完成,今后,会以每年一卷的速度推出12卷“射雕三部曲”:《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各4卷。此外,美国的一家出版社已经高价购得英译本版权,将于2019年正式推出美国版;西班牙、德国、芬兰、巴西、葡萄牙等7个国家也相继买下了版权,未来将出现更多语言版本的《射雕英雄传》。
如潮的好评中,也有许多质疑。比如标题中把“雕”翻译为“秃鹰”(Condor),封面上把《射雕英雄传》比作“中国的《指环王》”,文中把黄蓉的英文名翻译成“黄莲花”(Lotus Huang)……所有这些,似乎都在触碰金庸“粉丝”的神经。
对这些“金庸迷”的非议,郝玉青坦然接受。她说自己很清楚:“我有时候会把自己当成郭靖,就像他学习武功一样,一开始也很笨拙,不是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必须靠着他的赤诚,才能不断修炼到更高的境界。我也一样,我知道我必须努力才能做好这个伟大的工作。”
身兼译者与版权代理人的双重身份,也让她在关注作家、作品的同时,看得更多、更深。她说:“中国改革开放40年,前期的关注点都在经济,中西方只是最近十多年才在文化上加强了对话。即使感兴趣的西方人,也没有能力深入了解中国文化。现在,能流利说中文的西方人越来越多。同时,互联网改变了一切,有热情又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的读者在全世界都能找到。中国的文学正在以前所未有過的深度和广度进入世界,我很幸运是其中的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