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怕听到的就是母亲的唠叨。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却有唠叨的天赋，脑子里装有丰富的语言。
　　母亲的唠叨在山村里是出了名的。比如下地干活归来，劳累了一天却发现家里的煤炉火灭了，烧柴做饭，在呛人的浓烟中，咳嗽过几声后，母亲的唠叨便正式开始。先是埋怨父亲不会垒灶台，风道不顺畅，火常灭。然后数落我和弟弟，长这么大了，在家连个煤炉也不会看。说着又想起了外公，后悔当初不该听他的话，嫁到这个穷山村里活受罪。接下来，叹息自己的命不好，嫁个男人没有本事，孩子又不会帮自己做饭、洗衣。
　　母亲唠叨最厉害的一次，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那天放学回家，母亲告诉我，父亲去外公家帮忙盖新房了。我把书包递给她，说要去外公家找父亲。外公家有十几里公路要走，我随父母去过多次。认得路。母亲以为是玩笑话，当她做好饭，到处找不到我时，母亲快要急疯了。她把周围几个村子找了个遍，没有一点儿我的消息。实在没有办法，母亲跑到外公家找父亲商量，却意外地发现了我。母亲又喜又气，拽了一根木棍就要打我，幸亏被人拦下。回到家，母亲让我站在她面前，开始数落我的种种不是，直到她喉咙哑了，才肯放我休息。
　　考上高中，住校，心想解脱了，不用再听着母亲的唠叨数日子。不想，尽管村子离县城三十多里路，母亲硬是隔三岔五步行来学校，送衣服，送食物，每次都是唠叨个没完。诸如饭要吃饱，衣要穿好，夜里睡觉别蹬被子，有脏衣服可以捎回家里洗等等。那时，真盼望早点考上大学，最好能离家再远些。
　　上大学期间，母亲真的没有唠叨我。几百里的路途，母亲晕车，最怕坐车出远门。仅有的一次，母亲在父亲的陪护下去看我，刚下车就吐，连饭也没吃一口，就躺下休息。第二天，又非要走，听父亲说，母亲到家又吐，睡了一天才缓过劲来。
　　毕业后我在外地教书，很少回去。日子久了，心生寂寞，觉得生活中仿佛少了点什么。慢慢地，倒怀念起母亲的唠叨来。
　　春节携妻带女回老家过年，母亲倒是没有再唠叨。整个假期，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眼角带着笑意。正月初六，送我们走时，母亲终于忍不住，拉着我的衣袖又开始唠叨个不停。车来了，我们上去，母亲在下面嘱咐。汽车开出很远，从窗外望去，见母亲依然站在村口不肯离开。回过头，我的眼眶湿润了。
　　
　　鸡蛋情结
　　
　　每个鸡蛋5分钱。5分钱，在我儿时的心中，是“很多”的概念。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末期的我，由于当时农村经济的落后，心中不免对鸡蛋怀有希望之情。
　　那时，家里养有两只老母鸡，鸡蛋就是全家主要的经济来源，买油、盐、酱、醋，甚至扯上几尺斜纹布，都要用鸡蛋来换。鸡蛋很金贵，家人基本不吃。但每年我的生日，母亲都会特意为我煮上两个鸡蛋，也仅有两个，生日是在我对鸡蛋的盼望中度过的。
　　我8岁生日时，表弟在我家住，母亲煮了3个鸡蛋，中午吃饭时每人分一个，另一个留给我晚上吃。下午时，我特想吃剩下的那个鸡蛋，就缠磨母亲，母亲背着小表弟给我后，我没有马上吃，玩耍时，被表弟发现了，我俩为抢鸡蛋打得不可开交。鸡蛋最后碎得稀巴烂。谁也没有吃到，两人站在院中“哇哇”哭着埋怨对方。
　　我上中学时，家家户户都养起了鸡、鸭。那时，母亲养了20多只老母鸡和几只大公鸡，隔三差五和邻居一起排队把种蛋卖给孵化厂。整个春季的种蛋钱有300元左右，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这是一年的总收入。母亲精打细算：买一壶油、一箱洗衣粉、一箱肥皂。再备好下学期我和哥哥的学费，另外买些盐、牙膏、牙刷等日常用品，有时也会给我们增添些衣物。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六年，我却从没见过母亲为自己添些什么。
　　后来，我离家外出求学，走前母亲特意为我做了顿鸡蛋韭菜馅饺子。当时，母亲看着我的馋相就忍不住笑了。
　　今年儿子8岁生日时，我想为他煮几个鸡蛋。可他说：“吃鸡蛋过生日，太土了吧!”我无言以对。儿子早已吃腻了鸡蛋，而我，却由于童年的原因，还恋着鸡蛋。
　　董　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