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华 保持距离,静则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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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贾睿

“屋漏痕”与“冰裂纹”


  白纸、骨头、落叶、容器……一系列瓷制日常之物,安然摆放于或大或小的空间,形成一个个静谧的场域,氲出一股清远之气。
  “我试图让观者进入一个陌生空间,寄望能给人一种情绪感受。现代社会节奏如此之快,充满各种可能,我们很容易深受其中的困惑。空气般弥漫的宁静感与现实的距离感,让我们可以更深入去思考一些未来的可能。”
  刘建华是国内首位以陶瓷为材料进行系统创作的当代艺术家,也是最早进入国际视野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之一。他的早期作品与现实紧密联系,人称“社会批评家”,2008年后风格转变,走入更广阔的语境,媒体曾以“当代的雅士气韵”形容其作品。
  今年年初,刘建华的大型装置《迹象》斩获新加坡美术馆与亚太酿酒基金会亚太“特出艺术奖”评审团大奖。入围作品展中,《迹象》被安置在美术馆转角楼梯处,十多米高的墙面上流淌着形状各异的一百多件乌金釉“墨滴”,模仿中国书法“屋漏痕”的美学,它们随旋梯铺展开来,黑雨般的墨滴呈现出的震撼效果备受评委会推崇,他们认为这件艺术品与空间保持高度互动,自然流淌的墨迹更是象征着人类灵魂的踪迹。
  “‘屋漏痕’的审美概念是古人观察与自身心境相近的自然形态所得。墨分五色,它涵盖了中国书法所有的艺术形式和美学高度。《迹象》试图把这种形式中的情绪放大,让现实世界的无限冲撞在此空间中凝固。古人强调跟自然建立联系,我们有时会把它单纯看作一种景,但它其实有情绪和思考,它跟中国的政治文化联系紧密。自然的力量是无形的,但你看到它会产生某种联想,中国文人借助自然感受将自己的想法通过艺术形式展现出来,里面拐了好几个弯,这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
  刘建华1962年生于江西吉安,12岁离家去往景德镇,学徒8年后,他因工艺作品摘得国家大奖而成名。23岁那年,他选择逃离传统工艺流水线,考上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雕塑专业,“那段时间,我有些看不起陶瓷这种材料,一心向往西方的艺术表现形式。”大学毕业后刘建华迁至昆明,在云南艺术学院任教期间,他的创作生涯也在探索中正式开启——抽象雕塑、装置、现成品应用……
  《日常·易碎》里四散的遗弃杂物,《水中倒影》里缥渺的上海城市景观,《拳击时代》中拼杀的拳击手套,《义务调查》中,成堆斑斓的小商品从集装箱里喷薄而出。
  2004 年,刘建华来到上海,在上海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任教至今。2006年,他在作品《你能告诉我吗?》中设计了100个有关上海的问题:为满足全球500强的总裁和首席执行官来上海购房居住,上海能建成世界上第一个超豪华的500强别墅群吗?世界上最漂亮的人造美女会在上海诞生,并与阿拉伯首富完婚吗?上海能成立世界上第一家福利银行,以方便贫困人群按需自由取款吗?世界上最大的三级片盗版和销售基地会在上海吗?……
左:遗弃
右:容器
左:落叶
右:迹象

  “这全是我来上海后想象出来的一些问题,人类很奇怪,政治家想的问题和军事家不一样,军事家想的跟经济学家不一样,都是站在各自角度上,艺术家实际是通过自身的一种判断来发现这些问题,而且想象力特丰富,这100个问题就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一些东西,但根本实现不了。2004年来上海后觉得和以前在昆明反差特别大,昆明比较安静、单纯,你可以没任何干扰地进行创作,上海是整个中国经济的一个发动机,在这儿生活,你感觉每天都像在一个大搅拌机里,不断被它带动,节奏特别快,大众也好,政府也好,投资者也好,对这个城市有一种过多的期待。上海经常做些‘第一’啊、反正很有意思的事情……”提及这100个问题特意用各国文字进行呈现,刘建华狡黠地笑笑:“让它国际化,让别人了解上海嘛,上海就是这样一个假洋鬼子经常呆的地方。”
  《迹象》之后,刘建华又以青白瓷创作了作品《2012年末》,一枚枚清冷的冰裂纹“窗格”由密而疏向外“飘散”,轻盈而灵动。“当时取名《2012年末》,因为2012年世界末日嘛!冰裂纹图式其实是将一个已有物象重新组合、扩散和延伸,追求的是一种开放、自由的空间姿态,也是人的内心不断需去完善的过程。”

一苇渡江,天青云开


  “瓷的材质易碎而轻盈,它很有魅力,但也折磨人。”半辈子跟瓷打交道,刘建华这人也被打磨得谦和温润。
  今年夏末秋初,刘建华个展“To Be Done”在佩斯香港展出,整个展览仅由几张简净空灵的瓷制“白纸”构成。“纸是给人书写、记录的,但在《白纸》中我们看到的是无任何书写痕迹的物体。这种单纯和宁静,是我们今天所需求的。面对这样一件作品,把现实中的所有感受‘书写’在作品之上,此时,不是用笔而是用心。‘无’与‘有’之间的互动关系, 就像《白纸》的边角,轻轻微妙地翘起,所有的情绪和思考都隐藏在作品之中。”
  “白纸”最早出现在刘建华2009年的个展“地平线”中, 那次现场排布了数件作品:一面墙上挂有多张瓷制“白纸”,单纯的白色令你放空,微翘的边角又引人遐思;地上一角堆放了数个花瓶,血色液体溢至瓶口,仿佛盛满了欲望,又流淌着救赎的意味;这些“容器”的同侧墙面横卧着一根颀长的“骨头”;对面白墙低处则漂浮着一片青瓷叶子……   “白纸”等待人书写,一地血红的“容器”则盛满历史。“清代很多器皿郎红釉都烧在外面,就像穿衣服一样,这颜色我从小就熟悉。2008年有一天在景德镇陶瓷博览会上,我看见人家在这么大的瓶子上打了个眼,上面插个灯罩,当时一下感觉这就是我要做的东西,非常直接。当时觉得如果要做,它就要烧得像血一样红。有人问我你想表现什么?我觉得非常清楚,它就是一个历史的线索,我选的都是宋、元的器皿,之所以选择宋代器皿,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宋代创造了汉文化这样一个高度。”
  “地平线”展中那“一叶苇舟”,是达摩的“一苇渡江”,更是刘建华衣袂飘然的转身。
  2008年之前,他的创作有着“具体”指向。早年“迷恋的记忆”系列指向人隐秘的内心欲望;2001年“日常·易碎”后的创作转向艺术社会学研究方向,密切关注当下。最强烈的介入是在2007年,为了完成作品《出口——货物转运》,刘建华斥资15万元左右从广东多地买下20吨呛人的洋垃圾,丢进外滩三号沪申画廊六百多平米的奢华展厅,营造了一个呛鼻、狰狞、混杂着火药味的现场。彼时的刘建华,穿着酷酷的短袖黑衣,扬起眉毛凌厉道:“中国当代艺术要做出有力量的作品,就不得不关注社会现实。”
  有意思的是,接下来的那一年,他敛起锋芒,隐遁于颇具东方禅境的《无题》。红墙上挂着一片片简净的白瓷,形似花瓶,又像人脸,古朴淡雅,气韵生动。重拾瓷这种他最熟悉的材质,以更为抽象玄妙的方式来表达自我。“一支香,那么细,可它的气味散发到整个空间,你觉得它是大是小?”
  刘建华坦言,此前那批指涉现实议题的大型作品视觉效果强烈,充满社会政治元素,但没有太多空间承载艺术元素。此外,因为创作那批冲击力猛烈的作品,他多年的锐敏体质也发出了信号,“我觉得自己的心态应该放慢,节奏也要稍微控制下。”
  摸遍各种材质,刘建华开始重新审视瓷的锐度和温度,回归到这种传统材质本身的文化底蕴中去,由此拿出了一批举重若轻、意境悠远的作品。
  “事物存在于虚幻之间。任何事物都应有距离地去面对和判断。把事物还原到最本质的状态去观察、体会,是我们今天必须去经历的一个过程。”
  “保持距离”,刘建华一再强调。这是他的创作观,也是他的生活观。刘建华喜欢禅宗,但只是抱着学习的态度,“骨头”的创作就受到苏轼和佛印对答的启发。两人乘船在河中游览,苏轼指指岸上正在啃骨的狗,出了个哑联:狗啃河上(和尚)骨!佛印反应很快,将一把题有东坡居士诗词的扇子扔进河里,立即对了下联:水流东坡诗(尸)!
  读完这个故事,刘建华就想做一根“骨头”。“但我要呈现的是特别轻盈的一根骨头的形状,看去是骨头,但又不是人或动物的,就是个抽象的形,就是说我们看任何东西,其实应该把表面这些东西都剔除掉,我觉得骨头就是这样一个感觉。”

告别视觉轰炸,寻觅灵动空间


  人物周刊:上次专访已是8年前的事了,和当时“洋垃圾”等极具现实批判力的作品相比,现在的作品似乎更内化安静了?转变的契机何在?
  刘建华:《义乌调查》跟《出口——货物转运》当时正好处于中国发展全球化背景下所产生的各种问题当中,那是一个艺术家通过个人对社会观察体验后所产生的一种表达。那种表达,无论观众还是媒体都愿意去看,为什么?因为他看得懂,知道来龙去脉,不管理解是否正确,他都能够进入,有话可说。但我觉得毕竟艺术家要形成自己的一种语言,不能老把现实场景搬到一个美术馆,我不能老做这种“看图说话”的事情,我应该用另一种方式来阐释我的态度,不是简单地模拟一个现实空间。我觉得应该跟现实保持一点点距离,有距离你才会有独立判断和自由思考,所以2009年“地平线”展览很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强调距离感,2008年展览那种视觉轰炸式的表达让我感到疲倦,所以新作品开始慢慢抽离掉这些东西。我希望观众走到这个空间可能一下脱离了平时生活的一个状态,进入另一个空间的系统里面,重新去思考一些东西。
  人物周刊:“白纸”边角微翘的想法怎么产生的?
  刘建华:那一点点翘动就是一个人的情绪。(2009年最初做的那批角翘得还多一些?)对,最初想表现得明显些,到中后期又有了微调,艺术必须通过视觉上的东西来呈现,是能让你感受到的,但我觉得今天那些微信看展都是骗人的,如果你光看微信,它好不好都差不多,就一个大概的视觉符号,你分不清楚哪种材料,以及它跟作品之间的关系,就像《白纸》印刷在画册上你根本体验不到这个材质给你带来的一种锐度,包括瓷的温度、情绪,它的易碎、清脆这样一种感觉都没有了。
  我十多年前进行创作时就希望把瓷这种大众眼里的工艺材料带入当代艺术的实践。我13岁进厂,14岁就接触这个材料,由于我的经历跟掌握的技术,我对瓷的认知可能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这些年用这个材料进行创作时,我不断地去感受它,重新认知它,包括利用一些传统手法把它放大到我的作品里,经过一种个人的解读,你怎样重新把它组合成一个今天大家看到它后能产生共鸣的东西,这是我工作的一个兴趣点。
  人物周刊:这些年你和奢侈品牌也有很多跨界合作,你对时尚如何理解?
  刘建华:时尚是一种文化。艺术家不是去表现一个品牌的广告效应,他应该有自己的态度,跟Dior合作也是用我“日常·易碎”的概念,像地摊一样铺了一地金色,这也是在中国大家对消费的一种很简单的认识。品牌这东西能代表地位身份,但它对人又是有束缚的,但我觉得大多数人不会这样去认识这个东西。我觉得每个人如果能以适合自己的一种方式生活、消费、穿着,这就是时尚,但一定要跟自己贴切,而不是跟着别人的方向去走,街上很多人都需要这种东西包裹,但我觉得这是一种自信的问题,其实人还是需要自由独立地去感受,当你以从众心理去面对很多东西的时候,我觉得这肯定是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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