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这是一个亲水的季节。
　　一早,声声清脆的鸡鸣撕开了氤氲晨雾,吱呀一声推开让夜露渍湿的沉重木门,勤劳的主妇必是左手淘箩,右手水桶,趿拉着拖鞋踩着青石板,一步一步去水码头。河面上总是蒸腾着缥缈的烟波,静谧得只听到对岸竹林里野鹁鸪的轻唱,而一河碧水经过一夜沉淀,愈发澄明清澈,水面上游动着一群身量颀长的柳叶子鱼。在鸟鸣声里,在游鱼眼中,掬一捧河水漱口,那水清泠泠的,凉丝丝的,微微有些甜,一夜的睡意顿时让这一口清水驱散了,这才刷牙,洗脸——毛巾牙刷都在淘箩里呢。将篾青做成的半圆形淘箩半埋在清粼粼的河水中,轻轻地洗,漂,左摇右摆,又提出水面,颠,雪白的米浆从篾眼里漏进了水中,琴声一般汩汩地响。便有馋嘴的小鱼兴奋地游了过来,抢食。若手疾眼快,将淘箩埋进水里,又迅速提起,或许就有来不及逃走的贪婪者被提了上来。一般而言,玩这游戏的多半是调皮的孩子,看着那惊慌失措的小鱼在淘箩内急得乱蹦乱跳,逗得孩子咯咯咯直笑。
　　多么安宁淳朴的乡村风情!事实上,那时的水码头真的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有时候水码头还是人们的社交场所呢,镇上的俚俗,城里的新闻,五谷六畜,国家大事,张家长李家短,在类似濯衣洗菜之类的劳作中,便统统得到了交流,又从这里得到了传播。连那些不知风情的鹅鸭,也要赶了来,吵吵嚷嚷地凑热闹。孩子们却不在意大人们的说笑,脱光了衣裤,扑通扑通跳进清凉的河水中,痛痛快快地游泳、戏水、斗浪,实在不会的,也要小心地将脚丫子探进水中,让那股子快意的清凉钻入肌肤,美滋滋地看着伙伴们在河中笑闹,给他们助威呐喊,也是一种开心啊——这样的“旱鸭子”,在水乡实在太罕见喽。
　　水乡的孩子,一整个夏天实在是与水最为亲近。大早起来,顾不上吃早饭,就到了昨晚下钩、放丫筒的沟渠边,提起来一看,呵,收获可不小呢,一只老鳖无可奈何地在那里垂死挣扎。丫筒倒出来,长的短的不是黄鳝就是泥鳅,还有张牙舞爪的龙虾和螃蟹。中午老爸的下酒菜可就解决了,还可以送一些给对门的小脚奶奶。再有剩下的,或腌起来,或上街卖就是了。到了下午,一般就沤在水里了,在蓝天白云下的水波上随意漂流荡漾,或身后漂了只木桶,摸河蚌呢。黄昏时约好同伴,满头大汗地奔向村头的老石桥,才到桥中间,身子一歪或一个标准的前空翻,便跃入了碧波之中。正当你盯着落水处激荡的白浪发怔时,他们却小蝌蚪似的从别处纷纷冒出了水面,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呢,甚至有人手里已经莫名其妙地举着一条大青鱼了。其时若有一只小快艇驶过,船尾喷出气势磅礴的雪浪花,那可太让人激动了。孩子们必是追赶着,笑着闹着推着打着,或居浪谷或在波峰,在雪浪中载沉载浮,几乎要将整个河面沸腾起来。在他们眼里,一河波浪其实是最顽皮的伙伴,与他们一起嬉戏打闹啊。
　　而一河清水真的就像母亲一样宽容与大度,让人们去摸鱼摸虾摸螃蟹摸螺蚌,倾其所有献出来;脏了就去河里洗,洗头洗手洗脚洗身子,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渴了舀起河水就喝,咕咚咕咚一仰脖子灌下去,惬意极了;累了可去游泳,让柔情的水波涤去一身的疲乏,一身的体力又恢复过来;想要出远门了,又是一河清波送你离开这一方水土,去外面的大江大湖闯荡,在风波浪里增长见识历练人生……
　　只不知从何时起,河不再清澈了,水也不再清甜,再没人到河里淘米洗菜,游泳嬉戏了……与水亲近成了童年的美好记忆。
　　发稿/金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