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飞英雄

来源 :北京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rilinx_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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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航空史过去了100多年,然而,今天我们在科研试飞中遇到的困难和风险一点都不比100多年前少。
  试飞员就如同驯服烈马的驯马员,他们面对的通常是一架对其习性尚无所知的全新战机,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在实际驾驶中探索战机的品质和性能,敏锐地感知其机动能力和驾驶感,熟悉其武器系统和操控环节,然后帮助设计者和工程师完成对战机的改进、调试直至最后定型。
  中国试飞研究院总工程师周自全说过这样一句话:好飞机是飞出来的,是试飞出来的。没有试飞员,就没有中国航空工业的发展。
  试飞员,就是中国航空的速度和高度。
  【专业链接】 音障
  音障,是指飞行器速度接近音速时,会追上自己发出的声波造成震波,进而对加速产生障碍的现象。进入超音速后,航空器前端会产生一股圆锥形的音锥,在旁观者听来有如爆炸一般,称为音爆或声爆。
  飞行速度达到音速的十分之九,即马赫数M0.9空中时速约950公里时,局部气流的速度可能就达到音速,产生局部激波,使气动阻力剧增。要进一步提高速度,就需要发动机有更大的推力。激波使流经机翼和机身表面的气流,变得紊乱,使飞机剧烈抖动,操纵困难。同时,机翼会下沉、机头往下栽;如果这时飞机正在爬升,机身会突然自动上仰,可能导致飞机坠毁。这就是 “音障”问题。
  第一章 在最危险的时候保住最重要的东西
  “谁能把风险变成机遇,谁就是成功者。”
  那天刮的是北风,而一年中这个季节常常是刮南风。随着咯噔咯噔的机轮声,飞机滑行在周围有些像得克萨斯州田园风光的机场滑行道上。我仍记得,在准备起飞时,发动机暖机时散发出的滑油味,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机场草地剪割后鲜草的味道飘进了驾驶舱。
  我一生当中也有过为数不多难以忘怀的飞行经历,当时的经历引发的五味俱全的各种感慨,及随后的浮想联翩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这次是在2009年1月寒冷的一天,我降落在纽约的哈得逊河上。
  英俊而儒雅的薩伦伯格用了这种北美文学式近乎煽情似的传述,做了他原本主题宏大、立意艰深的《最高职责》一书的开头。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对于全美航空公司1549航班的机长切斯利·萨伦伯格来说,这个最重要的时刻就是2009年1月5日下午15时27分,当时他驾驶的飞机从拉瓜迪亚机场起飞约两分钟,在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排列成“V”字形的鸟群。萨伦伯格事后在回忆这个惊恐瞬间的时候说,当时的恐怖情形让他想起了希区柯克的影片《群鸟》——那是一部表现鸟群疯狂地啄食驻岛居民的惊悚电影。
  萨伦伯格只来得及看到一些黑压压的东西撞向飞机座舱头部,飞机的前风挡玻璃就已顷刻间被鸟的尸体糊满了!彼时飞机刚刚起飞,正加力呼啸着高速冲向天空。紧接着,飞机发动机高速旋转所产生的巨大气流将飞鸟吸入发动机的心脏中,骤然间飞机上的两台发动机全部停车。
  飞机为美利坚合众国航空公司空中客车A320,航班号1549,原定从纽约长岛拉瓜迪亚机场飞往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
  撞上飞机的这种鸟叫黑颈黑雁,每只重量在3至8公斤,鸟的翅膀全部伸开后有1.8米,平均飞翔速度每小时达80公里。在起飞阶段遭遇空中双发停车,这位年龄58岁、有着42年飞行经历、在空中飞行了19700多小时的机长,经历着他飞行生涯最严峻的生死考验。
  出生于得克萨斯州丹尼森的切斯利·萨伦伯格是全美航空公司资深飞行员和安全专家,曾任飞行教员、航空公司飞行员协会安全主席及事故调查员。在美国空军学院毕业时获得优秀空军士兵学员奖,拥有双硕士学位。
  之后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萨伦伯格机长依靠他笃诚的专业精神,顽强的自我意志,坚定的人生信念和高超的飞行技术,将这架负伤的空客A320,平安地降落在哈德逊河面上,机上155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幸免于难。这一出色表现令他迅速成为全美媒体交口称赞的英雄。当选总统奥巴马专门从费城打电话给萨伦伯格,在5分钟的通话中称赞他表现“英勇”“漂亮”。 每个人都为他的出色表现感到骄傲。
  丁玉清一直咳嗽着,这使他的叙述变得断续和困难,这位飞行大队的政委身材修长,语调从容,如果不是长期在机场露天工作,脸上留下了块块太阳斑,他应该算是比较英俊的。
  刚过40岁的试飞部队政委丁玉清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患上这个令他不爽的咳症,他有两样东西永不离手,一是工作笔记本,另一个就是一只大容量茶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这只茶杯里装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颜色味道令人匪夷所思的不同药水,从总部大医院到民间小郎中,他至少让30名以上的医生看过他那不争气的喉咙。每位医生看后都煞有介事地提出一堆建议和结论,再开出一堆药方,于是他的办公室常年飘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他的太太每天早晚将煎煮好的药水装在保温桶里送来,再灌进他的大水杯。但在差不多三年的时间里,我每次见到他,都不得不关上录音笔。他的咳疾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好转。
  除非休假,去气候干燥的北方,一个月内禁烟、禁茶、禁说话。有医生这样说。
  烟和茶是早就禁了,一个月?我怎么有时间丢下大队自己去休假一个月?
  还有,禁止说话是不可能的。一个试飞部队的政委一天要说多少话,不在试飞部队干的人,不可能明白。
  丁玉清拍拍他的笔记本说,说吧,想问什么,我这里面都有。
  事实上,在采访中,关于本大队飞行员的任何话题,丁玉清都不需要翻本子,他能纤毫不差地记忆起很多往事的细节,并且娓娓道来:   一名飞行员一生当中会经历成千上万次的起飞着陆,其中绝大多數犹如过眼云烟,但总会有那么一两次特殊的飞行令飞行员面临挑战,给他以经验,或者让他改变,从而使他对这次飞行的分分秒秒永生难忘。
  对于试飞员梁万俊来说,虽然那一次的飞行只持续了短短的4分多钟,但所有的细节如画面般仍然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而鲜活地闪动。
  2004年7月1日,西南某机场。雨过天霁,碧空如洗。
  指挥所里,一系列的指示声传来:
  1号(指挥员):xxx开车。
  xxx(梁万俊):开车明白。
  xxx:xxx工作好请求滑出。
  1号:检查好,可以滑出。
  xxx:训练状态,工作好,加力起飞。
  1号:可以加力起飞。
  13时40分13时09分,一发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梁万俊驾驶着某型国产科研样机直冲九霄。
  这是一次新机的定型试飞,梁万俊驾驶的,是一架多用途科研样机,价值上亿元。
  1.2万米高空。
  梁万俊刚做完一个预定动作,突然发现,座舱面上油泵指示灯闪烁。紧接着,油量表指针开始下跌。
  他向塔台报告了现象:供油箱油量输油比较快。地面的监控也随即发现,油泵灯亮得偏早。
  正在塔台休息的雷强听到监控说耗油大,立刻过来,拿过指挥员话筒问:油量多少?
  监控回答了。雷强一听就明白,与标准有差距。
  塔台上,雷强和另外一名指挥员手握着话筒,紧张地分析着。
  发动机漏油,仅仅两分钟,油量表指针就指向了“0”刻度。没有了油,发动机就完全失去动力。
  这是一级空中特情!
  指挥所内的空气凝结到了冰点。
  按照空军相关条例规定:此时梁万俊可以视情作出不同选择——跳伞或迫降。
  如果说,飞行员是国家用金子堆出来的,那么,一名成熟优秀的试飞员是无法用钱来衡量的,他们的经验和技术,他们对新机的了解和判断,就是用再多的金子也堆不出来。
  但梁万俊和雷强都明白,面对如此险情,跳伞无可指责,以现在飞机的高度和状态,放弃飞机跳伞,只需0.01秒,生命可以完全得以保全。
  但是,凝聚科研人员无数心血的战鹰就会坠毁,不仅故障原因难以准确查找,新机型的推进也可能因缺乏依据而延宕……
  没有任何犹豫,梁万俊便作出抉择:我要滑回去,尽一切可能把样机保住!
  在一般人的眼里,如果不是穿着那身特制的飞行员服,相貌清瘦谦和的特级试飞员、空军某部部队长梁万俊怎么看都像个邻家儒雅的教书先生。长这么大,他从来不是冒尖挑头的角色。当年招飞体检的时候,全年级大多数男生都去了,他却只是在旁边看热闹,武装部长从旁边经过,说了句:“这个小伙子也可以嘛。”结果,还真就这么被选中了
  梁万俊是四川广汉人。
  广汉有个民航飞行学院,他的两个高年级的中学学友在那里学飞行,梁万俊去过几次,所以梁万俊对飞机并不陌生,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当上飞行员,而且,后来又做了试飞员。
  高中毕业时空军有人来学校招飞,校领导和老师召集了一车的学生们去体检,体格瘦削的梁万俊自然不在其中,他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兴奋不已地呼呼啦啦地上了车,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干,就一路小跑跟着车去看热闹。
  脚丫子当然没有车轮子快,等他连走带跑地进到了武装部大院的时候,正看见同学们又在上车,原来目测已经结束,被淘汰的同学们正在返回。一车的学生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只有三两个留下来,参加明天的体检。
  上了车的同学们明显都不再像来时那样兴致勃勃,梁万俊看见了,也不好打招呼。跑了挺远的路还没有看上热闹,梁万俊有点沮丧。
  命运的阿拉丁神灯就是这个时候闪亮的。负责组织招飞工作的武装部部长从屋里出来送同学们,看着车下站着的稀稀拉拉几个学生,一眼就看到了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梁万俊。
  武装部长是军人出身,眼光不同旁人。他又瞄了一眼后,对工作人员说:“这个小伙子也可以嘛,让他明天来参加体检。”
  于是,一个工作人员就对梁万俊交代了注意事项,时间,要求明早空腹。
  喜出望外的梁万俊一路小跑回去。
  一进门,母亲就说:“下了学这么久了你这娃儿跑哪里去了?去把红薯洗了,明天早上煮稀饭。”母亲虽然带着埋怨,但声音仍然温和。
  梁万俊兴奋地说:“部队来招飞行员,我被选中去体检,明天早上不吃饭了。”
  “哦——”母亲答应得平平静静,脸上还是风平浪静的。母亲说:“去把红薯洗了,再把皮削了。”
  那一年招飞,广汉一共有5人被录取,梁万俊是其中之一。离开家的那天,父亲取下大儿子手上的表,郑重地戴在小儿子手上。那是一块旧的“上海”表,也是全家唯一的一块表。
  母亲的脸上照旧没有看到大的激动,将儿子送出门的时候,她长久地站在门口,不断地轻轻地挥手,直到儿子走得看不见了。
  从那时起直到今天,这块表梁万俊一直珍藏着。时常拿出来看看,上上弦,贴到耳边听听它清脆熟悉的走动声。看到表,就仿佛看到母亲温和平静的面容。
  后来,梁万俊终于得知了武装部长的姓名,并且在一次探家时专门去看望他。武装部长已经退休,他完全不记得面前这个小伙子了。看着面前这位玉树临风般的年轻飞行员,老部长说:试飞这个职业很有风险的,你后悔吗?
  梁万俊说:有风险,更有挑战。当试飞员是我一生最正确的选择。
  1998年,拥有丰富飞行经验的梁万俊,从某飞行团副团长的岗位上来到试飞部队。
  飞行是高难度职业,试飞更是难中之难。飞行试验涉及飞行力学、空气动力学、航空发动机、自动控制、航空电子等多个学科专业。一名普通飞行员要成为试飞员,必须经历4~5年的锤炼。他刻苦钻研军事科技和航空技术理论,搜集整理了上百万字的航空资料、上千张飞机结构图片,有数篇文章在国内外航空杂志发表,成为熟练驾驶6种机型的高素质试飞员。   试飞员被称为“悬崖边的舞者”。多年的试飞生涯中,他先后遇到惯导故障、航电故障、供氧故障等险情数十次,都以过硬的心理素质和精湛的飞行技术化险为夷。
  梁万俊所在的试飞部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群体,承担着我国自行研制的新型战机科研试飞重任,曾有多名试飞员壮烈牺牲。梁万俊向老一辈试飞员看齐,每次执行高难度高风险试飞、参加飞行表演等重大任务都主动请缨,迎难而上。几年来,他圆满完成了国产最新型战机火控系统定型、某型系列战机鉴定、国产某新机首飞等数十项重大科研试飞任务,先后荣立二等功2次、三等功4次。
  在中国空军的飞行员队伍中,像梁万俊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职业特点及工作性质的要求,他们虽然担负着现代人类社会中最具挑战最崇高的工作,却又都是默默无闻的。如果不是那一次惊天之举,梁万俊的名字像大多数中国空军试飞员一样,并不被人知晓。
  成年后的梁万俊很好地秉承了母亲沉稳内敛的性格,按照妻子王文敏的话说,“他性格沉稳,心理素质好,反应灵敏,应变能力强,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少见到他大喜大悲,别人十分激动的事,他往往只是一笑而过。”
  正是因为他的这种良好的心理品质,才使他在试飞时始终保持沉着冷静,这也是促使他成为一名优秀试飞员的重要保证。
  现在我们回到梁万俊发生特情那天的现场。
  几秒钟前梁万俊向指挥员报告,他要把飞机带回去。
  但是,飞机的高度在下降,机上的梁万俊和地面监控都看到,油量表的指示在异常迅速地下降,但油却输不到供油箱。情况越来越严重。
  雷强迅速查看着各种监控数据,人们在他拧紧的眉头上看到了步步临近的危机。同在塔台的研究所的老总眼里含着泪,声音颤抖地说:雷头,跳伞吧——他哽咽着没有说出下半句。
  雷强的眼睛血红,一向脾气刚烈的他声音很大地吼了一声:听我的!
  巨大的飞机向机场上空逼近。机场上,所有应急车辆全部到位,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指挥塔台里静得让人窒息,只听见指挥员下达指令的声音:“保持好飞机状态,控制高度、速度,作好迫降准备。”
  失去动力控制的飞机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问题,没有人能够预测得到。
  梁万俊心里很明白,要想将飞机空滑回去,必须准确地通过高度来换取速度,用势能来换取动能。但这一切必须十分精准,百分百准确,正常的飞机降落,可以修正方向和速度,实在不行,还可以拉起来复飞。但此刻,失去动力的飞机没有可控余地,稍有差池,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飞机滑到机场1400米上空。
  蓝蓝的天空,隐隐传来一阵空气的撕裂声。转瞬,一架失去动力的战机蓦然闯来!
  霎时,机场上,塔台里,数百人仰头瞩望,一双双眼睛焦灼地盯住飞机!
  在所有人心跳如鼓的当儿,雷强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正常:保持好状态——
  梁万俊冷静沉着地调整飞机的状态,在指挥员的指挥下,小心地修正速度和高度偏差,为迫降争取每一秒的时间。
  雷强:可以下降高度了,放起落架。
  梁万俊下降高度,放起落架。
  雷强:起落架好的。对正——
  梁万俊对正跑道。
  再对正一点,左翼……
  近了,更近了……转眼间,梁万俊驾驶的战机俯冲直下。下落航线与跑道呈70度夹角,但此时飞机的速度在400公里/小时左右,远远大于正常值,大速度落地,飞机冲力过大,但凡操作上有丁点失误,飞机就可能冲出跑道,翻滚坠毁。
  地面上,飞机设计师、生产人员、试飞指挥员、地面保障人员一齐屏住了呼吸。
  13时44分,战鹰陡然降落,在进跑道450米处接地,接近跑道的一刹那,机头一昂,“哧!”轮胎下飞出两股白烟。
  “放伞!”雷强及时喊话,声音加大。
  他的话音未落,一朵伞花在飞机尾部猛然绽开。然而,飞机冲势只是略减,依然朝跑道尽头狂奔。
  “拉应急!”雷强的指令一连串跟上。
  “刹爆!”一阵刺耳的尖啸,轮毂在水泥跑道激起两条刺眼的火龙!巨大的速度下,一侧轮胎爆破。
  500米、800米、1000米……飞机一气冲出1700米,在距离跑道尽头300米处戛然停住。跑道上,留下两道464米的黑色擦痕。
  好着呢——这次,梁万俊从“雷头”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到赞许。
  “成功了!”“成功了——”闻迅而来的人们欢呼着从各个角度向机场冲去。
  梁万俊走下座舱,飞机总设计师与他紧紧拥抱,激动地说:“你创造了世界航空史上的奇迹!”
  试飞员为什么拒绝跳伞?丁玉清说,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就绝不放弃。
  苏-27的设计师对该型飞机有两个判断:一是认为这种飞机不可能进入尾旋;二是认为一旦进入尾旋就改不出来,只有弃机跳伞。但是曾经有一次,一架苏-27在西伯利亚上空進入尾旋,飞行员跳伞后,这架没有飞行员的飞机居然自己改出了尾旋,直到耗尽燃油才坠毁。说到大名鼎鼎的“眼镜蛇机动”,本来也是一次非常危险的尾旋先兆,最终能成为一种震惊世界的特技动作,是普加乔夫的意外发现。这一次,梁万俊这惊天一落不是一次普通的降落。空中战机燃油完全漏光,发动机停车,距机场20多公里空滑迫降成功,这在国内外航空史上罕见,为试飞员处理类似险情创造了成功先例,将成为罕见的事例进入飞行教材。飞机成功返回,不仅挽救了价值上亿元的科研样机,更飞出了新机优异的空滑性能。如果梁万俊和雷强当时不坚持,一切都化为乌有。
  梁万俊成功处置国产某新型科研样机重大特情,荣立了一等功,军委首长称赞他是“思想、技术双过硬的优秀试飞员”。
  特情发生后,空情处置时的录音,后来作为特情分析播放。在对梁万俊作事迹采访时,有关方面把这段现场原始录音向所有媒体公开了。这使得许多行外人能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作处置,什么叫作心理品质。我是在控制室听到的原声带,比起翻录的录音,更多了许多丰富细节——连现场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录音的文字如下:
  xxx(梁):现在(高度)场高4800。
  1号(指挥员):能不能看见机场?
  xxx:可以。
  1号:按迫降航线做。
  1号:到3转弯位置,高度保持2500。
  xxx:明白了。
  1号:保持好下降速度420。
  xxx:现在速度410。
  1号:对的,保持好。把油泵的电门关闭一次再打开。
  xxx:现在发电机故障。
  2号:主交发报故。
  1号:保持好速度,保持好高度,保持好下降率,距离不要远,位置不要超过3转弯。
  1号:检查一下电源电门是不是都在打开的位置。
  xxx:都是打开的。
  1号:明白了,你可以把交发关一次再打开。
  xxx:好的,我把直发关一下。
  1号(雷):可以,把直发关了打开以后可以把交发关一下。注意检查液压,检查应急泵电门是不是打开的。
  xxx:打开的。
  1号(雷):尽量少动驾驶杆,注意用应急放起落架。
  xxx:明白。
  1号(雷):注意检查液压,放起落架的时候驾驶杆不要动,你电源出故障了,电压不够。
  xxx:不行了,已经停车了。
  1号:正常放起落架,赶快把起落架放下来。你现在高度?
  xxx:高度1800。
  xxx:距离11公里。
  1号:可以稍下降点高度。
  xxx:我再向里面转一点再说。
  1号:好的,我看到你了,稍向里面转一点。
  xxx:我现在速度380。
  1号:速度不要再小了。可以转,可以下降,保持速度400,你进场没问题。
  xxx:明白。
  1号:保持好速度,看到跑道转,很好,没问题。带住,柔和,柔和,好,放伞!好,伞好了,不行用应急——
  1号:拉一把应急。
  1号:保持好方向。
  1号:注意方向,轮胎爆了。注意保持直线——保持直线。
  xxx:好了,停下了。
  1号:把所有的电门都关了。
  xxx:明白了。
  从头到尾,梁万俊的语气平平静静,话筒里的声音高低大小几乎完全没有变化,一般情况下人在紧张的时候呼吸会急促。指挥员们都听到过从话筒传来的呼呼的喘气声。但梁万俊没有。
  一声也没有。我有点不相信地把录音音量调到最大,我甚至捕捉到了雷强身边雷达波扫描屏幕的吱吱声,也没有听到梁万俊任何的喘息声。
  当初,同我一样惊诧不已的记者们见到神情淡然的梁万俊,有了如下的对话:
  记者:试飞样机价值上亿元,出现险情精神压力可想而知。可是我们反复听当天你和地面指挥员的对话录音,好像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
  梁万俊(微笑着):给你们讲个小故事吧——我儿子刚出生才几个月时,我抱着他下楼梯。可能是刚当爸爸太高兴了吧,不知怎么我一脚踩空,和孩子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那一瞬间,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把孩子紧紧地抱在胸前,然后收腹、低头,顺势一滚……结果,孩子一点事也没有,还在我怀里睡着。我胳膊、膝盖都摔破了,血肉模糊,把我爱人和岳母吓得够呛。事后我和她们开玩笑说,作为试飞员,关键时候就要“保住最重要的东西”。用这个小例子说明你的问题,试飞员在关键时候肯定什么也来不及想。你如果非要问我这个时候想什么,那就是这句话——“保住最重要的东西”。
  记者:你所说的“最重要的东西”在试飞中是指什么?
  梁万俊:一架科研样机是无数科研人员心血和智慧的结晶,是中国几代航空人的梦想,一旦被我在试飞中摔了,摔得面目全非、七零八落,要准确分析事故原因就很难。如果分析不准,就容易忽略真正的问题,投产装备部队就不知要出现多少危险。到那时候再来改进,代价就难以估量。退一步讲,就算你安全飞回来了,但是由于你惊慌失措,应该取得的试飞数据没有拿到,一个起落十几万元的科研保障经费就损失了。所以我理解,试飞员要把成功地、完整地带回试飞数据当成“最重要的东西”,关键时候要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保得住”! 我上天之前,飞行高度有两个选择,一个是1.2万米,一个是1.1万米。当时我征求大队长雷强的意见。他考虑了一下说飞1.2万米。他这个选择实际上为我在出现特情的时候赢得了1000米的高度,这样我才有足够的高度空滑回来。
  记者:你成功处理发动机空中停车特情,从20多公里外空滑着陆,无意中证明这种战机具有较好的滑翔能力。这不仅让设计师感到意外,也给战友们日后处理类似特情增添了信心。可是,这毕竟是你冒着巨大风险得来的。你怎样看待冒险和成功的关系?
  梁万俊:你的提问让我想起我们试飞员的一位同行——俄罗斯的试飞员普加乔夫。他有一次试飞苏-28,飞机出現了大仰角失速。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如果把飞机扔了跳伞也是无可非议的。但是,他没有放弃,而是在大家都认为不可能挽回的情况下把飞机改成了平飞。这个动作就是大名鼎鼎的“眼镜蛇机动”。所以说,这个特技动作的诞生就来源于一次极其危险的特情。普加乔夫了不起,就在于他不仅战胜了风险,而且证实了苏-28卓越的机动性能。可见,作为试飞员,要把飞机的潜力挖掘出来,风险是不可避免的。
  我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身边的战友牺牲。当年被烧焦的那片土地现在又是绿油油的一片。可是我常常觉得,战友的眼睛在看着我……
  据说,当年萨伦伯格在确认所有乘客均已脱险后,最后一个走出机舱走上救生艇,上得岸来,抽完一支雪茄后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亲爱的,刚才发生了一起事故。”
  梁万俊惊天一落架机返回,落地后只是像平常飞行回来一样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飞机没油了。发动机停了。我飞回来了。今天飞完了。”他语气平静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直到三个月以后,荣立一等功的梁万俊被各种媒体包围采访,有不少记者提出要采访“站在他背后的女人”时,妻子王文敏才知道。   王文敏是成都一家医院的护士长。苗条修长的身材,开朗活泼的性格,与沉稳安静的梁万俊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有趣。在试飞部队,这一对是人人皆知的恩爱夫妻,两人只要有空就总是出双入对,王文敏永远在不停地说话,而梁万俊是一副成竹在胸任尔东南西北风的姿态。
  王文敏曾经在我面前说,以前他挺会说的啊?我有时候问他怎么你老不说话?他说好听的都在结婚前对你说完了。实在问急了,他居然说:要不,我给你念一段小说吧!
  他们相识是文敏姐姐帮的忙,姐姐和梁万俊的姐姐两个人是好朋友。经过她俩的共同谋划,当年还是小王的文敏姑娘和还是小梁的梁万俊认识了。小王姑娘是文艺型女青年,还有些小资情调,医院又是男小资美小护们最集中的地方,有个翱翔蓝天的飞行员男友,说不出的神气和带劲——何况还是那么有文采的,文武双全了。
  那时,文敏在成都,小梁在云南,两人大部分时间是靠书信往来。小梁虽然嘴上功夫不行,可文笔不错,字也漂亮。在信纸上没少说好听的话,这样就把小王姑娘给吸引了。
  一来二去的通信——另外再加上通BB机短信——等到准备谈论婚嫁的时候,文敏提出,不能两地分居,小梁同志很轻松地回答说:结婚后转业就可以回成都。小王大喜,本来嘛,成都当时有两家大的航空公司,也早就盯上了技术出众的梁万俊。但结婚后,当小王再一次提出转业的事时,小梁同志只是呵呵一笑(那时候已经不用BB机而是打电话了):“我们部队不让我转业。再说,你不是因为我是飞行员才喜欢我的吗?”
  这是文敏记忆中老梁唯一的一次“耍滑头”。
  “梁副大队长现在这么成功,你会不会有危机感?”我逗文敏。
  “现在还没有。”文敏笑了,而后她又很感慨地说,“我们真是糟糠夫妻,从最困难的时候手牵手走过来的。你别看老梁话不多,但他要是对你好,就一门心思的,从心里心疼人。”
  文敏刚怀孕时,有一天,收到一封厚厚的信,打开一看,全是老梁利用业余时间一笔一画抄下来的孕育指南。孕妇应该注意什么?哪些东西能吃?如何调节心情?孩子尿布要叠多大?怎么抱新生儿?不仅有文字,旁边居然还画着图解示范,铅笔勾画的大人、小人生动可爱。这件事被文敏反反复复夸了好多年。
  那天晚上,文敏失眠了,她睁着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想心事。夜深了,她突然对丈夫说:“我特别巴望我快点老快点老——”
  梁万俊很奇怪:“人家都盼着永葆青春,你怎么还盼老?”
  她说:“你比我大,我老了你肯定也老了,你一老就能退休了。你退休我就彻底踏实了。”
  梁万俊沉默了片刻,他当然知道,做飞行员的妻子对丈夫的特殊担忧。看上去乐天派一样的妻子,内心也深深藏着同样的牵挂。
  “傻呀你呀——”他轻轻地说,“不能这么想,在一起的每一天,我们都要快快乐乐的。”
  2005年2月,万众瞩目的“2004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颁奖仪式在北京中央电视台隆重举行。全中国数亿人目睹了这一天的颁奖直播。演播大厅,当主持人念到梁万俊的名字时,一个身穿飞行服的年轻清瘦的人走向前台,他神情安详,脸上一缕微笑仿佛清风。
  主持人深厚情意的声音在偌大的大厅回响,这段堪称经典的授奖词多年之后仍然被人们反复提起:
  鹰是天空中最娴熟的飞行家,但是他却有比鹰还要优秀的飞行技能。
  万米高空之上,数险并发之际,他从容镇静,瞬间的选择注定了这次飞行像彩虹一样辉煌。生死8分钟,惊天一落,他创造了奇迹。
  为你骄傲!
  中国军人,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试飞事业不会因为风险而停滞,总是在风险中前进、在失败中崛起。谁能把风险变成机遇,谁就是成功者。
  梁万俊题字:
  你必须每时每刻做好,并且尽量做对,因为你不知道生命中的哪一个时刻,会成为对你一生的评价。
  【专业链接】 飞机发动机顺桨
  飞机发动机顺桨是指在发动机空中停车后,把飞机的桨叶转到与飞行方向接近平行状态的操纵动作。此时桨叶顺着气流的方向使螺旋桨自转,减小飞行的阻力。
  第二章 两个亿的屁股
  试飞员们屁股下面坐着的飞机,随便拎出来一架,至少都价值一两个亿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空军遴选出的第一批试飞员是在2006年,通过部队推荐的方式,从全军近300名报名的现役飞行员中选拔,有12人进入候选名单,这12人中,最后只有8人成为正式试飞员,可谓优中选优。
  空军某试飞部队政委邹仲春介绍说,战斗机试飞员需要面临的挑战主要有三——一个是专业理论,包括航空和试飞理论;第二个是飞行技术,尤其是风险科目试飞当中的对飞行技术的一些要求;第三个是身体、心理素质,心理素质是正确处置空中险情的最基本的素质。
  随着国防航空工业的飞速发展,越来越多越来越尖端的型号飞机频频问世,同一型号的飞机也在通过不断的研究和实战过程中出现改进型。增强型、定型后的飞机的每一次改变依然需要重新鉴定试飞。最新的高精尖航空武器都出自试飞员之手。试飞员们屁股下面坐着的飞机,随便拎出来一架,至少都价值一两个亿。所以试飞员们常常开玩笑地说:我们的屁股值两个亿。
  只有最优秀的飞行员,才能有这样的幸运。这是骄傲、自豪,更是使命和光荣。
  【专业链接】 空警2000预警机
  空警2000预警机,中文编号 KJ-2000,英文缩写:E-2000,是中国自行研制并正式列装中国空军的大型空中早期预警控制平台,搭载远程相控阵雷达(Phased Array Radar),采用伊尔-76大型运输机作为载机,2009年10月1日建国60周年大阅兵,空警-2000公开露面。该型飞机主要用于探测速度较高的空中或海上目標,扩充侦察能力,加强对电子情报、电磁情报、无线电情报收集,提高作战效能60%以上。   如果把空警-2000型飞机的风险科目试飞的过程记录下来,不需要加工,就会是一部惊心动魄的悬疑剧。这句话,是空警-2000型飞机试飞小组的试飞总师说的。
  试飞小组成员们说的是:我们是一步一步拼过来的。
  不要错误地理解这个“拼”字,试飞的“拼”,与普通意义上的对峙较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试飞的道路上有太多的未知因素,必须时刻保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警觉,随时要与风险共伍,与死神对垒。
  试飞是科学,是比一般意义上的科学更严谨更精确的系统工程,仅有信仰和勇气,是完全不够的。
  2008年元旦前最后一个飞行日。早晨出来的时候,所有男人的老婆几乎都交代了同一句话:今天飞完了早点回来。回家吃饭。
  对于试飞员们的家属来说,能全家人一起吃餐饭,是件很难得很珍稀,因而很重要的事情。
  起飞线上,联合试飞机组在完成起飞前的最后检查后,向指挥员报告。随着一声令下,驾驶员打开加力,加大油门,空警X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开始滑跑。
  当天要飞的科目是“地面最小操纵速度”。要求试飞员在试飞中要关闭飞机关键的右翼主发动机,以检验在这种人为制造的极端状态下飞机的性能。在飞行计划表里,它的等级标记是一类风险。
  飞机滑动了,迅速加速。发动机喷口喷出的巨大尾气令整个机场的空气都在震动。
  在滑跑加速过程中,突然,仿佛一个趔趄,飞机突然产生了剧烈的偏转角,忽地向右侧跑道外的草地冲去。左座驾驶员此时正手把着驾驶盘,脚蹬左舵,没有操纵飞机改变状态的能力,眼看着飞机以巨大的速度向前偏离——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右驾驶刘学岩伸手准确地将舵控电门迅速扳到脚控位置,瞬间,飞机得到了响应,说时迟那时快,机头”唰”的一下向左转去,在跑道上留下了一个半圆形的轮迹。随后,两名试飞员通力合作,将飞机控制住。
  事后,媒体在形容刘学岩完成这个动作的快速性上,全都用上了“以子弹出膛般的速度”这几个字。
  的确经典。
  事后,在现场,人们看到,飞机离跑道边线的距离不足半米。这意味着,如果刘学岩的反应晚上0.01秒,飞机肯定就会冲出跑道了。
  现场能同时观察到飞机发生这次严重险情的还有试飞院的GDAS(地面实时监控系统),由于时间太短,除了机上的两位试飞员,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飞机险些就回不来了。
  机场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们走下飞机回到战友堆里时,还像平时一样与大家有说有笑。
  但是那天回家的团圆饭是吃不成了。随即召开分析会,技术人员将判读出来的参数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人人都向他们投去赞许的目光。
  重大险情化险为夷,激动之余,来不及庆祝,试飞总师朱增科在问题分析会上提出要求:“现在必须中断风险试飞,立即着手清查问题。”
  那个元旦没人休息,来自全国的专家云集基地,就出现的问题进行了集中分析研究。随后,组成了攻关组,当然,最终他们找到了问题的所在,并有效解决了问题。
  但是新年早已悄悄地溜走了,等他们终于可以轻松地走出试验室,发现树叶全绿了,春天来了。
  这个忙碌的冬季里刘学岩还有一本“难念的经”。原来,他90岁的母亲刚做完手术,他的爱人也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这样,一个有病的老母亲只能由一个有病的妻子照顾。无奈中的无奈,他只能请保姆看护。
  好事的确多磨,在此之前,空警-2000型机的试飞曾数次出现状况。
  2006年12月15日,试飞员张海担任机长的机组执行飞机进行雷达正常方式试飞任务。
  10:08,飞机从D机场起飞。
  12:55,机组接到指挥员“浩海”的指令:
  “飞机直接返航。”
  张海驾驶飞机转向,同时通知机上科研人员关闭雷达,停止试验任务。此时,距机场尚有360公里,飞行时间约为6分钟。
  但是,13:01,机组接到降落机场的指令,因为空域气候原因,D机场无法降落,又要求他们 “备降Y机场”。
  他们再次调整航向,转角110度,雷达指示,此时他们距离Y机场还需大约5分钟。
  三分钟后13:04,他们临近Y机场,再次接到指令:“紧急备降Z机场!”
  原来,连续转场是因为天气原因,之前他们要求备降的两个机场都因大风先后关闭。
  此时,飞机高度9000米,距Z机场215公里。飞机油量有限,这是他们可能备降的最后一个机场了。
  但很快,机组又接到Z机场的通知:“本场有大风,30分钟后机场关闭。”
  “我20分钟内到本场。”张海机组回答。
  “本场跑道厚度只有0.16米。”Z机场塔台通报机场跑道情况。
  “我可以在草地机场着陆。”机组回答。
  Z机场的降落条件立刻报了过来:场压640,风向280度,风速8~10米/秒。
  这个落地风速偏大。张海机组迅速确定着陆方法,决定采取应急程序。由机长张海操纵飞机,飞行员对外与指挥所、机场保持联系,领航员利用GPS领航确定加入航线方法及着陆方法,空中机械师检查油量,兼顾飞机状态,一切应急工作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油量告警!”突然,告警红色信号灯闪烁,显示飞机余油数只有8吨;
  “电子航图周边键工作不正常,无法正常输入航线!”
  “机场编码错误,无法调用机场数据!”
  一连串意想不到的特情瞬间井喷式凸显。
  “按照无线电罗盘飞向备降机场!”张海果断下令。
  13:25,飞机在机组密切配合下,一次着陆成功,由于跑道长度限制,着陆后张海迅速启动四发反推,飞机安全滑回停机坪。
  回想这次“多災多难”险情频仍的飞行,机组全体人员没有一个人慌乱,在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人动议弃机而去——   2005年11月24日,阎良机场,当日天气实况良好,张海担任机长,带领机组成员对空警X号飞机执行强度试飞任务。
  12时40分飞机开车。12时50分飞机由东向西起飞。正当飞机加速,滑跑速度约为150公里/小时,空中机械师突然发现一号发动机的转速下降至94%,同时一发、四发耗量表瞬间大幅摆动,燃油压力低,红色告警牌闪烁,而此时的滑跑速度已是180公里/小时,仅仅起飞18秒,发动机供油量变化已非常大,原本正常起飞耗油量约为6吨/小时,而此时一发、四发耗油量最大时为4.5吨/小时,最小时已不足1吨/小时,发动机进入强烈不稳定工作状态。张海见状,随即果断决策收油门,操纵飞机中止起飞,并及时滑回停机坪。
  事后,由飞机公司、军代表、试飞院发动机研究所、试飞部队等单位组成的联合专家组对故障原因进行了进一步分析。发现该机在此次飞行前为进行水平测量,将全部燃油从一号、四号发动机抽油接头处抽出,造成再次加油时从防火开关到抽油接头的管路内充满残留空气,导致发动机工作过程中燃油系统产生气塞,引起燃油压力脉动,燃油压力低,红色告警牌闪烁。
  2009年4月1 0日,是试飞院成立50周年院庆前的一个飞行日,本来是个喜庆的日了,但这一天的试飞,联合试飞机组所有成员又一次与“死神接吻了”。
  试飞中,当以接近抬前轮的速度在跑道上滑跑时,飞机的主轮突然同时被“抱死”(轮胎转不动)。飞机巨大的重量加上几百千米的速度,瞬间,机下浓烟滚滚。面对突发险情,试飞员们没有惊慌失措,但是,他们现在必须作出攸关生死的抉择。如果中断起飞,由于速度过大,飞机必然会冲出跑道。这时如果将飞机拉起,只有3台发动机工作(该试飞要求关闭一台发动机),加之速度不够,将可能导致飞机拉不起来,就是拉起来,飞机也会因为舵面效应不足,离陆后状态难以控制。
  此时,机场上的人都清楚地看到了拖着浓烟的飞机,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时间仿佛一下子凝固了。现在,没有人能帮助试飞员,没有人能拯救飞机,生与死、成与败,全掌握在试飞员自己的手里。
  不拉起飞机,飞机一定会冲出跑道;如果拉起,飞机还有一线生机,“拉起!”试飞员们下定了决心。试飞员们当下最希望的就是飞机能够增速,他们推动油门,但此时飞机增速非常困难,因为地面与飞机轮胎的摩擦力实在是太大了。
  飞机硬是拖着轮胎在跑道上蹭出130多米远,巨大的摩擦将坚硬的跑道划出几道深深的黑印。突然,试飞员们听见飞机腹部传来“嘭”的一声闷响,是轮胎爆了!
  没有时间了,拉起——
  试飞员飞快推杆,尝试着抬起前轮,飞机总算艰难地抬起了机头,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力减小了一点,飞机的速度略微增加了一点,试飞员果断再推杆,将飞机拉起。
  飞机的速度毕竟不够,升力不足,机头虽然抬了一下,但庞大的身躯又落在了地面,两个后机轮顿在了跑道上。试飞员还是保持着拉起动作,由于飞机与地面的摩擦力进一步减少,飞机再次离地,但随即后机轮又第二次顿在跑道上,就这样一上一下,飞机在跑道上来了个“6级跳”,颠了6次才终于顽强地在跑道尽头处爬上了天空。跑道上,留下了6个深深的痕迹。飞机在跑道上这一连串的“6级跑”,令机场所有目睹者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正是试飞员持续果断的、不屈不挠决不放弃的正确操作,在最大程度上不仅挽救了飞机减少了机体损伤,也挽救了试飞员们自己。
  由于飞机只有3台发动机工作,加之舵面效应不足,机身虽然腾空而起了,但操纵起来仍非常困难。起飞后,飞机又产生了大坡度,向右偏去。面对一系列险象环生的情况,试飞员机组齐心协力,终于稳定住飞机。
  随着高度的增加,飞机的状態越来越稳定了。
  其实,飞机从刹车抱死到离开地面,一共才10秒时间,然而,机组成员感觉这是人生中最长的10秒。这其中任何一秒之内的任何一个操作失误,都会机毁人亡。
  同样,如果机组人员有任何的恐慌,都会导致难以想象的后果。他们的飞行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飞机一离陆,机组立即起动4发,准备着陆。此时,塔台由刚才的凝固一下子像是被引爆了,大家迅速分头行动起来,为飞机着陆创造最佳条件。地面指挥员大声通知空中和地面立即启动应急程序,并要求飞机低空通场两圈,让地面观察飞机的状态,特别是轮胎的情况。
  第一次通场,飞机的高度为100米,但地面没有看清楚,要求再通场一次。
  第二次通场,试飞员们下了狠心,飞机离地面的高度只有11米。地面终于看清了,通过无线电告诉试飞员:“左侧机轮爆胎。”
  这种险情,在中国飞行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鉴于飞机在近乎满油的情况,按照降落要求,指挥员指示说让他们先进行空中耗油。
  刘学岩通过无线电明确地告诉塔台:“不耗油,马上落地。”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试飞员,刘学岩此时清楚,虽然空中耗油可以减轻飞机重量,对着陆更加安全,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家的心态,在空中多停留一秒,就会增加一份不可预知的风险。飞机对准了跑道,准备降落了……
  地面上,消防车、急救车等应急车辆已准备到位。
  飞机以轻柔的姿态,如蜻蜓点水般滑向跑道。不愧是一个“老到”的机组!由于左侧轮胎爆胎,他们以右侧机轮先着地,并保持飞机2度的坡度。飞机上,两名驾驶员齐心协力,共同保持住飞机姿态,领航员报速度,空中机械师报发动机状态,配合得相当默契。当飞机稳定后,他们才将飞机的左轮轻轻地放下。
  飞机”软着陆”成功,飞机安全了,他们拼回来了!
  正在试飞现场的试飞院葛和平副院长和郭平凡副院长迅速赶到了飞机旁边,当机组走下飞机时,大家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此时,大家已没有更多的话语,就这么紧紧地握着,好像一松开就会彼此失去一样,大家的眼中全都噙满了泪水。
  他们就那么牵着手,互相紧紧地牵着,回到跑道上查看情况。   阳光很明亮,灰白的跑道上那条130多米长的拖痕和6个深深的黑色印迹,一览无余。他们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风从他们身边吹过,4月暖暖的阳光,跑道两边返青的碧草,预报有飞行的黄色标志旗——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亲切。
  试飞员们都不擅长抒情,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说了话:
  “要我说,单从动作上讲,今天的降落可以给咱们打5分。”
  “反应也可以打5分。”
  有人带头吹起了口哨,他们吹着口哨往回走。
  春风将这优美的哨音吹得远远的。
  那一次的特情发生完全没有预兆。张海机组进行的是加油机的出厂试飞。
  本来,试飞的科目完成得很顺利,他们顺利返航,向指挥室报告高度速度后,他们已经看见跑道那条灰色带子了。
  飞机加入着陆航线,放起落架,降低高度。高度降下来了,但起落架只放了一半就停了——此刻飞机保持着下降速度,转眼间,飞机的高度越来越低,跑道越来越近,眼看着灰色的带子升起,迎面而来,着陆点就在眼前了,但塔台指挥员发现前起落架只放下了一半,还是没有完全放到位。
  “加油门带杆!”危机时刻,张海果断选择了复飞。
  复飞通场进行第二次着陆,然而起落架还是放不到位。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张海意识到,看来问题是一时解决不了了。张海心里念叨的同时思考着接下来的处置措施。
  弃机跳伞还是尝试着陆?一番考量之后,张海选择了尝试着陆。
  “最后,前起落架放了一半,没全部放下来,没上锁,就是随时可以收起来,就这样落地了。”张海轻描淡写地说到。
  “当时喇叭叫得也挺吓人的,如果机头直接触地,我腿就没了,因为我坐在前面。”最后这一句,他是轻声说的,在我,却如同雷震。
  落地后查明,起落架装置中一个胶管里塞了个铆钉。这小东西像蘑菇一样来回滚转着,最后被卡住了,造成了起落架放不到位。
  一个小小的铆钉,却可能阴险地成为一桩惊天事故的隐患。听到这个故事,我倒吸一口凉气。
  试飞员面对的特情,千变万化,千奇百怪。
  试飞部队长陈章,给我讲过一件事,在此我将时间地点前奏什么的略过,只讲主要的:
  那一次陈章大队长遇到的危险是在地面——那天他试飞歼教7,他开车滑出时,发现飞机的挡板推起来比平时费劲——这完全是一种手上的感觉。类似于我们开车时说的方向盘比平时偏重或者是偏轻,这种感觉必须是对此型飞机极端熟悉的手感才能觉出来——因为你没有现实的可比性,你只能与自己记忆中的状态比较。
  陈章毫不犹豫地报告指挥台,要求重新检查飞机,终止起飞,然后他把飞机滑回来,直接进库。说一声“飞机有问题”,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的描述指点下,机务人员并没有花多少工夫,就找到原因:原来是飞机在安装时有块挡板没放到位,位置差了一点儿,挡板就把推杆顶住了,出厂检查又没能查出来。
  看似一点小小的位置误差,却是巨大的隐患,如果陈章忽略了这一点感觉,继续起飞的话,这架飞机绝对飞不回来了。
  对于陈章来说,类似的飞行中遇到特情是常有的事,这件小事他只是按习惯记录在飞行记录本上,回家并没有提起。到了年底,飞机公司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出于感激,厂家在会上提起这件事,要求地面各部门人员一定要细心谨慎,尽职尽责。
  陈章的爱人就是这家公司的。坐在会场里听着听着,当场就哭了起来。
  陈章来自当年红军四渡赤水的地方——安顺。这个有着美好愿望地名的地方,的确,试飞员们用他们的卓越给予了最好的注释。
  试飞员邹建国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
  有一年的8月,他和试飞员张贻来驾歼轰7(飞豹)执行出厂试飞前的滑行任务。前舱张贻来,后舱邹建国。在得到起飞命令时,飞机开始滑行,滑出后在跑道滑行,塔台里的指挥员目测就能看到飞机在渐渐右偏,前舱的张贻来看来是在修正,但飞机依然侧偏,后舱的邹建国用无线电呼叫前舱,没有听到回應,他立即切换操作,一边呼前舱,一边减速,并对飞机进行了纠偏,在这短短十几秒的操作中,他感到了头晕、呼吸急促。
  邹建国毫不犹豫地一把扯下了氧气面罩。
  他沉着地向指挥员报告,同时操作飞机回转,一边继续呼叫前舱试飞员。他看到,前舱试飞员的身体已倾向一边,处于侧倒状态,他判断前舱是昏迷失去知觉了。
  在飞机返回途中,他迅速将张贻来的情况报告地面,飞机停稳后,医护人员和设备直接抵达舷梯下,座舱门一开,立即施救。
  后来的事故调查发现,造成试飞员昏迷的原因是,飞机氧气系统错误地储存了工业氮气(氧气含量低于1%),试飞员吸入过量氮气造成急性缺氧而昏迷。脑缺氧昏迷造成的脑损伤是以秒计算的,时间越长,损害越大且不可逆。由于邹建国及时发现报告,地面救助及时,为实施对前舱试飞员的抢救提供了宝贵的时间,避免了一起重大事故的发生,挽救了国家财产,挽回了战友的生命。
  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故,很长时间后还被试飞员们常常提及,工厂方面更是对当事人作了严厉的处罚并警醒全厂。如果不是邹建国快速反应,再过十几秒,他也会陷入昏迷,而此时飞机如果离了地,绝无生还可能。
  作为资深的优秀试飞员,邹建国的名字真正为世人所知是在2012年11月24日,这一天,中国航母舰载机歼-15一举突破了滑跃起飞、拦阻着舰等飞行关键技术,降落在“辽宁舰”甲板上,由海军飞行员戴明盟首降成功。这一惊世之举受到全世界空前关注。
  2013年7月1日,着舰指挥员邹建国顺利通过航母资格认证,邹建国成为我国首批舰载战斗机飞行员和着舰指挥员。
  同年8月23日,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签署通令,给邹建国记一等功。
  与战机在陆地机场起降相比,在航母平台上起降难度要大得多。即使一艘排水量达10万吨的航母,其飞行甲板面积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但在空中飞行员看来就像一张小邮票。而且,航母飞行甲板跑道长度仅为陆地机场的1/10,面积只有其1%。虽然航母甲板总长有300多米,然而能够提供舰载机起飞着舰使用的距离只有百米左右,仅为陆上跑道的1/15。海面上没有参照物,海天一色,同时风向、风速复杂多变,不规则的气流会严重扰乱飞行轨迹。航母行进时,运动要素复杂,在涌浪的作用下,飞行甲板可能会沿着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向进行运动,飞行员无法完全感知现场环境,要将一架重约30吨的加速飞行的战斗机降落在一张“邮票”大小的甲板上,其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因此舰载机指挥员(LSO)能否及时发出指令,及时准确地引导飞行员修正航线轨迹、调整下降姿态,成为舰载机能否安全着舰的制约性因素和基本保障。
  美、俄、英、法等拥有航母的国家中,LSO着舰指挥官从成熟的舰载战斗机飞行员中产生。他不仅飞行技术要让其他舰载机飞行员钦佩和信服,还必须具备优秀的指挥组织能力。同时对飞机的状态和性能、飞行员的技术特点和性格秉性必须十分了解,才能在第一时间指挥舰载机安全着舰。因此,培养一名合格成熟的LSO着舰指挥官十分不容易。
  作为中国目前唯一的舰载机着舰指挥员,网络上邹建国被热爱他的军迷们称作中国第一个“手眼通天”的人,意思是他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及时发现飞机偏差并提醒飞行员修正着舰航线。因此,说他“手眼通天”实不为过。
  回到空警—2000飞机在机场跑道“6连跳” 那一天。当天,为了庆祝这次绝无仅有的死里逃生,试飞单位专门举行了一个特别的宴会,一是庆祝感谢,二也是帮助他们放松一下情绪。在饭桌上,试飞员们与保障试飞的机务人员有说有笑,开怀畅饮,有两个小伙子还挥着筷子高歌一曲。
  老实说唱得实在不好听,所以平时不怎么敢唱,今天喝了点酒,放开了。
  他们快乐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像是从鬼门关走回来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的刘学岩在家门口徘徊了两圈,大声吼了几嗓子才进门 ,进了门就奔卫生间,反复仔细地刷牙,妻子李春英是护士出身,平时严格限制他喝酒。
  第二天没有飞行任务,刘学岩打开电视,他喜欢追剧,可现在的电视剧越来越长,平时飞行难得有时间看,所以他几乎从来没有完整地看过一部电视剧。
  刘学岩用一种最舒服的方式侧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他不知道李春英何时坐到了身边,平时她是很少看电视的,弄完孩子做完家务,她会吵吵腰酸背痛的,他会再看一会儿让她早睡。
  不知是今天的电视有点精彩,还是好久没有放松过了,刘学岩守着电视机半醒半睡地看着,李春英就在他身边坐着,一言不发地陪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夜有些深了,刘学岩感觉到了这沉默的异常。试飞员的脑子是用来思考的,他一下子坐直,只想了十秒钟就明白了:今天是妻子的生日。
  他再一次看表,是11点53分。
  这个时间,所有的超市都关门了。
  晚上,刘学岩在梦中突然大喊:“拉起来,速度不能再小了!”身子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倒下,继续睡。李春英被他吓了一大跳,醒了,再睡不着,她坐起来,久久地望着他。
  寂静的夜里,一切都沉默不语,李春英慢慢地对着熟睡的丈夫说:其实也没啥要庆祝的,只要你在天上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我就知足了。
  无独有偶,这个晚上,空警-2000飞机的试飞总师朱增科也做了同样的梦,也在梦中被惊醒,大喊了一声“轮胎爆了,危险!”
  这个四十多岁,身高1米87的大个子,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说话办事向来井井有条。在这个型号中,他和许多参试人员一样,头发明显比一年前白了不少。
  【专业链接】 高空失密
  高空失密:飞机在快速改变飞行高度时,如果座舱没有密封加压,气压在短时间内快速减少,这种现象称高空失密。高空失密后压力与含氧量的快速改变会导致飞行员体内的压力和体外不平衡,出现耳膜出血甚至快速昏迷等身体异常情况。是一种危险的情况。
  第三章 机场上的福尔摩斯
  一进机场,不管是机上还是机下,他五官全部像雷达一样张开,每个细胞都高度敏感。
  试飞部队长张新文有个外号叫作“福尔摩斯”。
  2013年7月15日晚,一個夜凉如水的日子,我在空军某院校的小教室里见到了张新文。
  飞机严重晚点,又经过将近3个小时的长途驱车,走向小教室的时候,我担心采访对象等急了,负责联系的小李说,没有关系,他们在打扑克牌。
  试飞员们的打牌法你肯定没见过。小李说,说是打牌,其实是在猜牌,他们每人摸一手牌,规定留下5张,然后按规定顺序出牌,出牌的时候,只报牌号且只报一次,不准亮牌,牌下来就不准收回,谁最先打完,就为赢家,本局结束。
  这太有意思了,相当于打盲牌。普通人,常常需要将打出的牌翻看,以此来分析对方手中的内容。试飞员们的这种打牌法,完全考的是记忆力和主观推理。
  见我进来,他们立刻起身,要收牌,我赶紧说,这一把打完,让我也见识见识。
  这把已经完了,三人中的高个子说,我还有两手牌。
  另一个中等个子的说,你那么肯定?万一我有大王呢?
  高个子笑了,说,这把大王根本没上场。大王到现在还没出那就是出不来了。
  中等个子翻开了桌上扣着的底牌, 果然,一张大王在里面。
  真够神的。
  我点着高个子说,你就是张新文?
  他笑起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在我们这里上课的教员。看不出来,作家的眼力不错嘛。
  我说,他们脸上没有阳光的味道。你有。
  面白、体健,风姿温雅亲和的张新文,远比福尔摩斯那个英国佬英俊多了。但我知道,这个称号不是形容姿态,而说的是他细致缜密而且记忆力极好,善于发现飞行中的问题。
  张新文用了简单的一句话概括试飞员的工作,他说,试飞就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任务不同,风险程度也不同。不管哪一种风险程度的科目,试飞员要做好的是:作风严谨。准备充分。快速应对。
  严谨的作风就是严格按照规定的流程和程序完成动作。
  充分准备是全面分析科目在执行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及解决处置方法。
  快速应对是指优秀的试飞员能够在第一时间正确判断是什么问题,问题出现在哪一部分上。这要求你必须对飞机的各部分性能都十分熟悉。前两条是最后一条的必要条件。   那天张新文驾驶飞机在高度7000多米的位置,突然间他感到耳膜产生了剧烈刺痛,同时眼睛发胀,腹部也有些疼痛,他马上意识到:飞机失密了!
  空气中的大气压是随着高度变化而变化的,坐车快速上山下山和坐过飞机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体会:当高度差快速增加时,会有耳鸣耳痛的感觉,普通人坐民航班机,当飞机开始下降高度准备降落时,这种感觉会比较明显。尽管民航班机机舱是加压了的,但在高度变化太快时还是会有生理反应。
  高空失密,指战斗机在快速改变飞行高度时,如果座舱没有密封加压,气压在短时间内快速减少的现象。战斗机在高速飞行时,高空失密会导致飞行员体内的压力和体外不平衡,出现耳膜出血等症状,甚至快速导致昏迷。
  此时,张新文的飞机在7000米高空,在这个高度上空气密度不到正常值的一半,如果失密,几十秒之内人就会因为大脑缺氧而休克,必须迅速将高度下降到4000米以下的安全区。他立即指示机组成员带起氧气面罩供氧后,向塔台报告飞机所在高度,并迅速辨认周围环境,下降飞机高度。他们忍受着因失密和失重给身体带来的极度不适,以每秒40米的速度火速下降,终于在70秒后,到达安全空域。
  飞机落地后,早已等候的航医立即对他们进行身体检查,有两个年轻的机务人员耳膜已经严重充血,如果当时失密后,张新文反应慢几秒,一来他自己可能昏迷,二来就算还能执行操作,那么也不得不以更快的速度下降高度,而人体的承受能力根本适应不了那么大的下降速率,极可能造成内部脏器、耳膜、肺部不可逆的损害。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张新文的判斷或者操作反应慢上几秒,轻则终身损害,重则机毁人亡。
  就像张新文在牌桌上能“感应”到牌一样,在工作中的张新文,常常被人用钦佩的语气说:他福尔摩斯一样的感觉太到位了。
  技术员将科研单位提供的某型飞机的飞行任务单交到张新文手里,转身就要走,张新文喊住了他说,等一下,这表要动一下。技术员很诧异,任务单好几页纸,三两秒的工夫,张大队长就看完了?
  张新文指着第一页上那张表,说,不用看完,我一看这些科目就知道排得还不够科学。
  这上面排了8个架次,我觉得不需要这么多,这样,请相关人员来一起开个会吧。
  会上,张新文说,任务安排不太合理,应该能在不减少科目的前提下,充分利用可飞天气,合理统筹调整,把同类科目进行合并。
  “我们把飞机飞到8000米,如果只是试验一个小科目下来再准备另外一个场次,这样既耽误时间还浪费经费,我们看看怎么一起来调整下这个任务单。如果一次飞行按3个小时算的话,一般飞机到位后,我们争取2个小时去完成一般科目,剩下1个小时的余度开展第二个不需要重新落地起飞的科目。这样8个架次我们争取飞3个架次就把全部科目试飞完。”
  与会者大喜,一致同意。
  最后,张新文他们只用了2个架次,就完成了任务单上全部科目的试飞任务。
  公司老总给我算了一笔账:“如果1个场次按照2个小时到3个小时算,每小时的油量费、地面保障费、航务管理费加上其他人员费用,算下来一个场次大概得需要十几万元的费用,少飞了6个场次总共节省约100多万元的经费。”
  天哪,100多万!
  一个小会,小半天的时间。
  “不仅如此,最为关键的是为接下来的科研试飞项目赢得了金钱无法衡量的宝贵时间。”老总说。
  试飞员们太行了。
  2015年2月4日,台湾复兴航空的坠机事件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事件回放——
  2015年2月4日10时,台湾复兴航空轻型民航机B22186从台北飞往金门,在起飞后不久,10时56分,客机离航道侧飞与地平线垂直90度,扫过环东大道高架桥,迫降南港经贸园区后方的基隆河,机身断裂,飞机残骸散落在国道上。截至2015年2月7日17时30分,搜救人员已寻获坠机中的55人,其中15人受伤送医,40人罹难,另有3人失联。
  2015年2月10日,台湾飞航安全调查委员会公布空难调查初步资料,称飞机起飞后约36秒,2号发动机(引擎)自动顺桨;又经约46秒,该1号发动机被关断。2015年7月2日上午,台湾飞航安全调查委员会公布“2·4台湾复兴航空客机坠河事件”事实资料报告,其中包括驾驶员关错引擎的照片。
  张新文就遇到过一起顺桨事件。
  2011年的一天,张新文带领机组试飞某型飞机时,出现一台发动机无征兆顺桨。这个故障之前没有遇到过,厂家和技术员认为是偶发。但张新文凭借多年试飞经验,他感到这次特情不是偶发现象,如果不加以解决,必将成为隐患,影响部队的飞行安全。他与厂方负责人郑重交涉:“要是对这次顺浆,查不出个1、2、3来,对不起!同批次的飞机一概停飞!”
  一次偶发的事故如此大动干戈,外行人可能极不理解,但张新文如此肯定,厂方负责人不敢松懈。为查清原因,明确责任,公司派质检人员专程赶到生产发动机的工厂,全程跟踪查找问题。经发动机层层分解排查,最终发现导致发动机停车的原因,竟然是发动机内部的一个小垫片(胶圈),外形尺寸超出了标准规定的公差范围。
  非常令人惊异的是,这个误差仅仅只有0.04厘米。但正是因为这个小垫片的这点小误差,引起发动机轴在连续运转过程中渐渐产生偏轴,偏轴到一定程度后产生的侧力导致发动机抱死,最终发生无征兆顺桨事故。
  检查结果通报后,张新文穷追不舍:“垫片生产超差的原因又是什么?”
  又查。原因很简单:切割刀具被磨损,未及时发现。
  “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
  “这架刀具上一共生产了多少不合格的垫片?有多少发动机装上了这种垫片?如果一架飞机的四台发动机全部装了这种垫片,如果是十架、几十架呢……”张新文一席话让在场的人后背直冒冷汗!
  经过详细调查,厂方及时处理好了全部可能有问题的飞机,张新文的一个“神感觉”,避免了重大安全隐患。为此,厂方进行了深刻反思,进一步正规严格了各项制度,挽回了巨额损失。   这个试飞员的感觉太神了。熟悉张新文的人都这样说。
  像這样的“神感觉”常常被人提起——
  在一次正常试飞过程中,对飞机状态十分敏感的他,感到飞机有低频上下抖动,并听到“啪、啪”声不断,也就是所谓的“卡拉昆仑之音”,而当时同机的其他机组人员却无人感知。降落以后,张新文找到机务人员说:把顶部的圆盘检查一下,看是否固定好。
  机务一查,固定圆盘的14个螺钉,7个是松的,徒手都可以卸下来。
  另一次,一架飞机落地时,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跑偏,一旁的张新文看见后,当时就对在场的厂方负责人说了句“把胎压检查一下”。
  负责人看了他一眼,立刻亲自跑去告诉机务。检查结果,两侧后轮胎压果然不对,不过,压差仅为0.02。
  这个数字让机务人员佩服极了。
  有人问张新文,你是怎么判断出来问题在胎压上?
  张新文解释说:导致飞机跑偏的原因众多,他是快速排除法——机场跑道质量没问题,这里的跑道他很熟悉;飞机落地时没有侧风,他当时在现场这一点也清楚;发动机运转正常,他对发动机的声音太熟悉了,飞行员之前也并未报故障;飞机两边对称,那么可能导致跑偏的原因,要么是前轮没在中立位置——但这可能性不大,并且检查不便——再就是后轮胎压不一致,于是他要求厂方先检查胎压。
  像这种小事,发生在张新文身上的还有好多。
  空警-2000试飞初期,张新文敏锐地发现飞机有飘的现象,他给厂方建议在飞机尾翼的尾端加两个短板,增加之后果然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
  还有一次,一架飞机刚一启动,就发现前轴轮松,常规应对措施是紧一下轴承。但张新文建议他们再检查一下中立机构。机务很信任他,跑去把飞机前置起来,再把中立机构拆开一看,果然,一个钢珠破损。
  事后机务问起,张新文淡淡地说“听声辨位”。
  出现类似的硬件问题,一般都会有异样的声音。虽然极轻微,而且可能一闪即过,但任何一丝细微的异样声音都逃不过张新文的警觉。
  一进机场,不管是在机上还是机下,他五官全部像雷达一样张开,每一个细胞都高度敏感。
  武侠小说中的剑客,始终追寻“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在飞行界,“人机一体”也是飞行员们梦寐以求的。我想,福尔摩斯一样的张新文就达到了这种境界吧!
  第四章 千金不求,万死不辞
  生命与价值体现在每一个瞬间
  不惧死亡是试飞员面临的第一关卡,对于常人来说无法逾越的障碍,对试飞员来讲仅仅是“及格线”。真正的艰难并不仅在于和死神的对决,而是对新技术、新装备的了解和掌握。正如李中华所说:“开最新型的飞机,做最惊险的动作,出最有分量的结论,这是试飞员的责任。”仅仅只有大无畏的精神和赤子情怀是不够的,没有与时俱进的学习,不仅没有我们英雄的试飞群体,更没有我们当前居于世界先进水平的战斗机群。
  如果说,第一代试飞员是勇气型的,第二代试飞员是技术型的,那么,现在的第三代试飞员则是专家型的。他们不仅是新型战机的试飞者,也是设计研制的主要参与者,时代在变,技术在变,试飞员也要随之改变。一名优秀的试飞员,不仅是科学的冒险家,还是航空理论的探索者、飞机设计的参与者和飞行的先行者。所以新时代的试飞员有个更准确的称呼,叫“飞行的工程师”。一架新机试飞,涉及飞行的几十个专业领域,需要有信息学、工程学、电子学等十几门学科知识的支撑,这些都是试飞员必须掌握的知识。试飞员的能力和素质直接关系到飞机的品质。新型飞机发展越快,科技含量越高,其中的风险性也越大。航空科学的每一次突破,都以试飞员技术突破为基础,只有不断创新才能达到更高的科学境界。
  对于试飞员们来说,生命的价值体现在每一个瞬间。
  2003年10月21日,空军某试验基地,一架国产新型战机歼-8F呼啸着直射蓝天……十几分钟后,战机到达预定空域,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战机的飞行状态,屏幕前的指挥员、总装备部和空军机关的领导同志、有关科研院所的飞机专家、导弹专家和各类科技人员等,都在期待着一个重要时刻的到来。
  今天陈加亮要进行的是某型导弹的发射试验。
  这时,无线电传来了试飞员陈加亮的声音:“报告1号,导弹准备完毕,允许发射。”
  “可以发射。”指挥员发出了命令。
  “明白。”
  只见万米高空的机翼下突然喷出了一条耀眼的火龙,出乎意料的是,这条火龙并没有像事先预想的那样直奔攻击目标而去,而是仍然悬挂在机翼上。
  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还没等人们作出反应,飞机突然侧偏飞出了监控的视线,空中的陈加亮准确作出判断:“报告1号,导弹未离梁,飞机侧偏。”
  已经点上火的导弹未发射出去,还挂在导弹架上,导弹点火受力导致飞机侧偏——这一惊人的故障现象,在地面的静止状态显然是无法模拟更无法预知的。人们不敢想象那将是一种什么后果。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按应急预案处置。”指挥员果断地下达了实施应急预案的命令。
  “明白。”空中的陈加亮却超乎寻常地冷静。
  飞机已在导弹巨大推力的作用下产生严重侧偏,就像是一匹突然脱缰的烈马难以驾驭。此刻,试飞员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一场生与死的严峻考验,谁都清楚点火后的导弹仍挂在飞机上将意味着什么,而给他选择的余地只有十几秒的时间,按特情处置预案规定他完全可以弃机跳伞,但这样一来,凝聚着几代科研人员心血的新型战机和新型导弹,在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其后果必将影响新装备研制的整个进程。
  “一定要不惜代价保住新型战机和科研成果!”几秒钟内,陈加亮便以自己的生命为抵押作出决断。他迅速蹬舵压杆极力保持正常的飞行状态,同时迅速将导弹处置好。几个动作迅速、准确、一气呵成,脱缰的烈马终于被降服了,陈加亮即向指挥中心报告:“报告1号,飞机状态已经稳定,请求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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