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汉谈翻译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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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不懂外语,可喜欢阅读翻译作品,因而对涉及文学翻译问题的言辞特别关注。读着读着,竟然忘其所以,也想冒着“出洋相”的风险对此说三道四。
  常言道,信、达、雅是翻译的基本原则。我对这三个字的理解是:准确传递原作的精神风貌和艺术手法。进一步说,不仅要忠于外文原著,而且尽力发挥汉语优势(发挥得好甚至能优于原作)。
  其实,广大不懂(或者不读)原著者对老外作品的理解深浅、喜爱与否,全仰仗于翻译者的译文。我们心目中的莎士比亚,实质是朱生豪或者方平译笔下的莎士比亚;海涅实质是冯至的海涅;罗曼·罗兰实质是傅雷的罗曼·罗兰……就像译制电影,角色极具个性风采的语言,中国观众不是通过扮演者的声音,而是凭借配音演员的声音来领略、欣赏的。银幕上哈姆莱特深沉、激越,蕴含仇恨、伤痛的台词,我们听到的不是奥列佛尔的言语,而是孙道临的嗓音;简·爱对罗彻斯特那番张扬独立个性和深挚爱意的“宣言”,不是凭苏娜·约克而是通过李梓那魅力独具的语言打动我辈的;佐罗那时而胆怯害羞时而油滑挑衅、甜腻又磁性的语调,不是阿兰·德龙而是童自荣传递给我们的……
  总之,原作者(饰演者)只是一个“壳”,他们的魂灵儿都已经附在了翻译者(配音者)身上,由此可见译(配)是何等重要!特别优秀的翻译可能比原作更佳(这就是我说的“发挥汉语优势”吧),恰似当年银幕上斯大林的光辉形象,经过肖南的配音,那威严、浑厚、铿锵的语音绝不亚于饰演者盖洛瓦尼,而绝对地优于斯大林本人那尖细的嗓音!
  所以我看重翻譯。
  巴勃罗·聂鲁达是我十八岁时一见倾心的诗人。“媒人”是诗人袁水拍(马凡陀)。后来我常想,要不是袁水拍的译诗,我很可能不会太注意这位智利朋友。《伐木者,醒来吧!》、《逃亡者》、《广场上的死者》,一首又一首撞击着我年轻的心。尤其是那首《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多么奇特、新颖又忧伤迷人——
  在风暴的早晨,/在夏季的中心,/云,像挥别的白手帕/在疾风中飞扬。/阵阵的风激动着/我们沉默的爱情。/……这是走的时候了,/这是凄凉无情的时辰,/我被抛弃了,/像黎明时分的港口……/这是走的时候了,/我被你抛弃!//
  后来,我查过好些其他译者的译诗(包括《伐木者,醒来吧!》这一系列篇章),再也找不到比袁水拍译得更好的了。比如,王央乐是这样译的——
  这是夏天的心头/充满风暴的早晨。/仿佛告别时挥动的白手帕/云团在飘浮,风被游子的手摇晃。/风的无数心/在我们默默无言的情侣上面搏动。/仿佛曙光里的码头一样被抛弃。/是离去的时候了,/被抛弃的人啊!//
  再看另一首译诗(引自赵振江、滕威编著的《山岩上的肖像》,未注明译者)——
  风暴席卷着清晨/在夏季的心中。/白云在漫游,宛似一块块告别的白手帕/风用飘摆的双手将它们晃动。/暴风无限的心灵/跳动在我们相爱的寂静中。……/被抛弃的人,像拂晓的码头,/是离的时候了,啊,被抛弃的人!……/这是离去的时刻,艰巨而又寒冷的时刻/黑暗随时在将它把握……/被抛弃的人,像拂晓的码头,/颤抖的影子扭结在我的双手……//
  比较上述三种译笔,哪个潇洒、自然、流畅,哪个雕琢、生硬、别扭?一目了然!尤其这样的词汇搭配:“飘摆的双手”、“黑暗随时在将它把握”、“影子纽结在我的双手”……多么生硬!算是“诗”吗?
  再拿聂鲁达有关西班牙的一首诗的两个译本作比较:赵振江译为《我作几点说明》,袁水拍译为《解释一些事情》。
  赵译诗:
  你们会问,丁香花今在何处?/还有那虞美人蕴涵的玄机?/经常敲打她们的话语/并使其充满小洞/和小鸟的雨水,如今又在哪里?/我要向你们讲一讲自己的遭遇。//
  袁译诗:
  你们会问,你诗里的紫丁香哪儿去了?/上缀着罂粟花的形而上学的词藻哪儿去了?/还有那轻扣出/鸟声和节拍的雨点哪儿去了?/让我来告诉你们,/我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我觉得,仍然是袁译为佳。
  无独有偶,对海涅,我只认定诗人冯至的译笔——没有比他译得更传神更优美的了!
  译诗的优劣,有时相差竟有云泥之判。我喜欢尼古拉·扬科夫·瓦普察洛夫,是由于他是英勇抵抗希特勒侵略,为反击纳粹而牺牲的英雄。他的诗让我走近了他的心灵。特别是那首他牺牲前写给妻子的《告别》深深地震撼了我——
  有时候,我会在你的梦中走近你的身旁,/好像一个遥远的、意外的客人。/可你不要让我站在大路上,/不要在门上插上门闩。/我静悄悄地进来,温顺地/坐在你的身旁,我凝视着黑暗,/为了能够看清你,/当我看够了你的时候,我要/吻你,然后又/重新走开……//
  读一读吧,有谁能不被这种铭心的柔情和绝望的忧伤揪心呢!
  这首诗是戈宝权译的。第一次读到就铭记于心。此刻是从记忆中默写出来的(个别字眼可能跟原译有出入)。这首《告别》和另一首写于1942年7月23日临刑前几小时的铿锵作声的《无题》,都是脍炙人口的佳作。2007年我曾先后与两批保加利亚作家会面交流,当我一念出《告别》的开头两句,保加利亚同行就齐声欢呼:“瓦普察洛夫!瓦普察洛夫!”他们认定瓦普察洛夫是保加利亚无产阶级诗歌奠基人。瓦是共产主义者、共产党人。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即把2009年定为“瓦普察洛夫年”,以纪念他的一百周年诞辰!所以我认为,不要把“红色”与“蓝色”分得太清楚,不同意识形态是可以也应该找到共同点的。世界原该是多彩的、繁芬争艳的天下!
  上述戈宝权的译诗这样动人,可我国出版的《瓦普察洛夫诗选》(林繁、圭木译,新文艺出版社1953年7月,至今似乎仅此一个译本),是这样翻译的——
  有时候我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到来,/一个意料不到的客人。/不要把我留在外面街头上,/不要闩上门!/我将静悄悄地进来,轻轻坐下,/在黑暗中凝视着你。/然后,当我的眼睛看够的时候,/我将吻你而离去。//   我的天哪!整个儿给你“石骨铁硬”的感觉,一丝儿柔情蜜意都没有!竟然还有“当我的眼睛看够了的时候”这样的造句。难道“看”不用“眼睛”而用“耳朵”吗?“眼睛看够”这种句式,只有与“嘴巴说够”、“耳朵听够”、“两脚走够”……这类句子并列表述时才可成立,这是常识!
  话说比“认识”聂鲁达还早,我已是伏契克的拥趸者了。率先闯入我心灵的是刘辽逸翻译的《绞刑架下的报告》(当时译为《绞索套着脖子时的报告》)。其中最著名的一段话,刘辽逸是这样翻译的——
  我爱生活,并且为它而战斗。我爱你们,人们,当你们也以同样的爱回答我的时候,我是幸福的。当你们不了解我的时候,我是难过的。我得罪了谁,那么请你原谅吧;我使谁快乐过,那么请你们不要为我而悲哀吧。让我的名字在任何人心里都不要唤起悲哀……如果眼泪能够帮助你们洗掉心头的忧愁,那么你们就放声哭吧。但不要怜惜我。我为欢乐而生,为欢乐而死,在我的坟墓上安放悲哀的安琪儿是不公正的。
  这段文字极为简洁,却堪称《绞刑架下的報告》的核心思想,极具感染力地传递出伏契克的人生价值观和巨大的人格魅力。这是一位英雄对亲人、战友和同志们的遗言,但不是那种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而是极为亲切的、既庄严又柔情的挚友间促膝谈心似的言辞。说的是牺牲与死亡,可传递出来的,却是欢乐和明朗如春日的情愫——这不是用笔写出来的,而是源自与生俱来的磊落的天性!我曾不止一次说过,我之所以对其人其作品一见倾心而成为他的拥趸,并不是由于他所信奉的主义,而是他这种天然自成的、无法效仿的性格魅力。
  其实,远不止是我,许多七零后、八零后读者,他们所处的年代已经没有人向他们宣传这位捷克英雄了。他们都是在自己的阅读中发现了这种魅力,被感染了而成为“伏粉”,成为我的同志的。
  要说艺术性,这就是《绞刑架下的报告》的艺术性(更确切地说是灵性)所产生的效果。不仅仅是上述所引这几句,整部《报告》都充满着这种既激越又温馨的语言。这使得这个作品在所有的监狱文学中独树一帜。
  上述刘辽逸根据俄文转译的伏契克名言之所以一下子打动了我,除了内涵之外,译文的美妙是个重要因素。我们都有体会、行文(不管用哪种语言)要有节奏感、音乐性。“我爱生活,并且为它而战斗”,干净利落,节节推进,毫无拖沓之感。可到了陈敬容根据法文转译时,这句话译成了:“我爱生活,为了它的美好,我参加了斗争。”
  语气一下子松弛了,便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节奏。而且我觉得“斗争”远没有“战斗”好。
  蒋承俊根据捷克文直接翻译的也如此,而且重叠了两个“生活”,更加拖沓:“我爱生活,为了生活的美好,我投入了战斗。”
  徐伟珠根据捷克文直译的也类似而且更累赘:“我那样热爱生活,为了生活的美好,我投入了战斗。”
  为什么说累赘,因为不仅重叠了“生活”,而且,在“爱”前面加了个“热”还嫌不够,再叠上个“那么”,明显“蛇足”!
  除刘译外,这种结构类似、却变动添加字眼的现象,我猜大体是由于后译者想区别于前译者的不得已之举,于是越译越差。但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为什么后三位不同于刘译,在“我爱生活”后面有一句“为了生活的美好”呢?是否原文就是如此?如果是,那么后三位的译法尽管缺乏节奏感,却是忠于原作,是准确的。不懂捷克文,只要找来英译本对照、参考,发现后三位与英译很吻合。但我仍然欣赏刘辽逸的中译。一位“伏粉”对我说,刘译只讲“我爱生活,并且为它而战斗”,没有说到“为了生活的美好”呀。我说“为它而战斗”,当然指为“更好的生活”,这是不言而喻的,总没有为了丑恶的生活而战的吧。
  还有,刘译的最后一句:“我为欢乐而生,为欢乐而死,在我的坟墓上安放悲哀的安琪儿是不公正的。”同样节奏明快,而且“悲哀的安琪儿”读来非常顺口,不像其他三位译成“悲悼天使”或“悲怆的天使”那样拗口或缺乏诗意。
  因此,我每次作文引用伏契克这段话,都是选定刘译的这几个句子,再根据其他译者译的个别字眼,综合调整成最佳组合而用的。我觉得,刘辽逸译得比原文(暂且把英译当作原文吧)更好。兴许这就是“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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