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亚伦·利瓦伊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属于哪里。他的好奇心是源于他感觉自己与众不同。在他六个月大的时候，亚伦被一对白人夫妇收养了。在每个年龄段里，他都要比同年级的同学们高出很多。当他高中毕业的时候，身高已经达到了1.96米。其实，他是个同性恋——不过他说，自己在拼命隐藏这个事实。上世纪80年代初，在俄勒冈州的尤金地区南部，亚伦变成了一个音乐达人，他把头发提成了小平头，听着英国雷鬼音乐。他很喜欢画画，渐渐地把自己看成一个艺术家。由于他的身高和肤色，很多人都认为他应该去打篮球，但是亚伦对体育没有什么兴趣。
　　同学们总问他，“你究竟是谁？”有的人以为他来自希腊、意大利或是中东地区。当他长大一些后，他来到了北加利福尼亚去到一所艺术学校学习，很多人都和他说西班牙语，因为大家都以为他是拉丁后裔。他总能看到一些非洲裔美国人给了他一个兄弟般的点头礼。
　　亚伦曾以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很高兴能把他生下来，赋予他血肉。不过后来，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被收养的艰辛，他意识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把自己生下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当你是被收养的。”他说，“拒绝这个词就编入到了你的DNA里。”
　　不过，亚伦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他在俄勒冈州与和蔼的养父母一起度过了一个幸福的童年，尽管他们离婚的时候亚伦还在上小学。上世纪60年代，唐·利瓦伊和哈丽特·利瓦伊收养了四个不同肤色的孩子。其中包括一个女孩，他们为她起名叫内尔玛，这是为了纪念约翰·克特兰（美国爵士乐萨克斯管演奏家和作曲家）的一首民谣。
　　对于亚伦来说，身份之谜是从这里开始的。他的基因会解释他为什么对所有的英国事物都很感兴趣。当他看到他的弟弟在卧室墙上画了一个橄榄球后，9岁的亚伦就想在自己的墙上画仙女玛丽（电影《欢满人间》中的角色）。后来，仙女玛丽确实出现在了他的墙上，正骑着她的雨伞在飞翔。作为一个少年，亚伦买了音乐剧《安妮》的原声专辑，也听到了歌曲《也许》。对于一个年轻的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的孤儿来说，这是一首能引起思绪的歌，它反映了亚伦的渴望：“我打赌他们是好人……他们为什么不是呢？……他们做的错误就是……抛弃了我！”
　　2003年，接近40岁的亚伦·利瓦伊开始寻找自己的答案。当他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且和她说话时他发现，从口音中能听出她是个英国人，但这并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发现。利瓦伊得知了自己的父亲是职业篮球历史上具有革命性的人物，也是20时间最杰出的运动员之一。


　　 2
　　在2014年的二月份，我突然收到一封利瓦伊的电子邮件。标题的名字是“问候张伯伦”。自从1962年，我的书《威尔特》出版后，几十年里我总能收到关于张伯伦的电子邮件。这本书是讲张伯伦在对阵尼克斯队那晚拿下100分的故事。
　　张伯伦，费城勇士队2.16米的中锋，在1961-62赛季场均拿下50.4分，那时候的NBA还在限制非裔美国球员的数量。
　　在那个赛季，25岁的张伯伦步入了自己的正轨。他开着一辆凯迪拉克敞篷车，住在曼哈顿中央公园西部的一所高档公寓里。在哈莱姆区，他和别人合资了一个夜总会，叫作“大威尔特的小天堂”。在那里，他和很多艺人都是朋友，包括：卡南鲍尔·阿德尔利、詹姆斯·布朗、里德·福克斯还有艾塔·詹姆斯等等。他过着奢华的生活，在夜总会里，张伯伦威风八面就像拥有整个纽约一样。每当有美女进入到他的眼帘里，他就会悄悄地派出一个送信使者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在那个赛季的一场费城的比赛中，他向在技术台的一位勇士的官员耳语道：“金发女郎就坐在篮下，去把她的电话给我要来。”
　　在利瓦伊的电子邮件里，这位旧金山的版画家，也是数字艺术家的他说，自己刚刚读了我的书，并且想寻求我的意见和帮助。十年前，他写道，“我发现威尔特是我的亲生父亲。”
　　一开始我很怀疑，因为总有一些人通过宣称自己是某位杰出人物的后人，来得到名利和财富。不过利瓦伊带来的并不只是一个故事，他还带了很多资料。他向我展示一些“不确定”的文件，表明了他在1965年被收养。上面虽然没有写亲生父母的姓名，不过对他们进行了非常详细的描述。他把自己高中时的照片寄了过来，把这些照片和那张著名的张伯伦拿着100分的照片放在一起，25岁的威尔特和16岁的亚伦——对比的结果令人震惊：同样的杏仁状的眼睛，弯弯的眉毛，面部的骨骼结构，甚至连微笑都是相同的。
　　1991年，在张伯伦的自传《俯瞰》中，他宣称自己和20000个女人有过一夜情。但是直到1999年十月份，63岁的他死于心脏衰竭之前，他都一直表明世界上不会有“小威尔特”。也许他是对的，不过利瓦伊有1.96米的身高，226斤的体重。


　　 3
　　张伯伦有着巨人应该拥有的一切，他在各方面都表现得非常伟大。在我的书中，他的朋友们还有他的前队友们告诉过我，张伯伦是如何在打牌中作弊的。他们还说他曾吹嘘自己开了36个小时的车，从纽约开到了洛杉矶。他还说自己曾亲手杀死了一头美洲狮。
　　他在NBA打了14个赛季，两次夺得总冠军，11次拿下篮板王，7次夺得得分王。整个生涯里他的总得分超过了31000分。并且在他的带领下，昏昏沉沉的NBA变得引人注目。不过，只有两个数字能代表他的全部：100，那个传奇的夜晚他制造了NBA历史上惟一一个三位数的得分；另一个是20000，这是与他有染的女人的数量。在1991年，他写道：“这相当于从我15岁开始，我每天都要和1.2个女人睡觉。” 　　几年前，他的编辑，彼得·盖泽尔斯告诉我，张伯伦曾说，“你应该理解这些年我做的事情，这是运动员该做的。”没有结过婚的张伯伦写道，有一次他在旧金山和15个女人一起参加了生日派对，“我在日出之前把她们全都搞定了。”
　　他的言论对公众关系来说的确是个灾难。当“魔术师”约翰逊宣布自己的HIV化验呈阳性后，张伯伦的广告代言很快都消失了。1991年，说唱歌手MCHammer在现场直播的演唱会上拿出了张伯伦的画像，并且还拿出了一个女人的照片说：“今晚我很想念谢尔丽，第13906号，但是在我心中她是第2078号。”
　　在利瓦伊给我的邮件中他说，在他确定了一个英国女士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后，她告诉他，1964年在旧金山和张伯伦有过一夜情后，她就怀孕了。她说她没有把他的出生告诉家里，并且对于他的出生和被领养，她始终都很内疚与自责。利瓦伊还告诉我，在2010年，他曾用信件和电话联系张伯伦的两位姐妹，但是她们对他毫无理睬。
　　利瓦伊说他不想要张伯伦家族的一分钱，也不想玷污威尔特的名声。相反的他想去见见这个家族的成员，并向他的生父学习，还要改正张伯伦没有孩子的“错误历史”，另外他还想找到张伯伦其他的孩子们，他们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利瓦伊说在自己清醒的每一刻里，这个想法都占据着自己的脑海。他已经想好了要把自己的故事公布于众。
　　在收到他的邮件后的第二天，我用手机联系到了利瓦伊，然后我们就在咖啡厅见面了。我一共采访他10次，其中有三次是在他自己一个人住的位于旧金山的两室公寓里。“我只是一个被领养的人，在自我发现的旅行中闯荡了好多年，”他写道，“我想要去接触人们，来更多地了解我从哪来。”他的姑姑维多利亚·利瓦伊，一个波士顿地区的精神科医生，说他最基本的问题是，“他属于谁？在这个世界上你处于什么位置？你是谁？谁会宣称你是属于他的？”
　　他的养父，唐·利瓦伊，是一位退休的俄勒冈大学的哲学教授，说道：“亚伦会一直这样，我不会说他痴迷，但他在这段时间里会一直全神贯注于这件事。”
　　“感觉我是她的秘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亚伦评论他的生母时说道。“而且我是威尔特的秘密，是张伯伦家族的秘密。这对我来说很艰难吗？我已经知道如果我什么也不做的话，会发生些什么。我即将踏上一个未完成的旅行。”
　　4
　　利瓦伊的客厅在房子的第二层上，光线强，通风好。那里有一个宽屏电视和一个大沙发，很多书（有一些是关于张伯伦的）和DVD光盘摆在一起。卧室的门是法国式的，在第二间卧室里，一架手动的四色印刷机立在中间。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利瓦伊一直住在他故事开始的这个城市里。现在的他看起来已经不像张伯伦了，他体型发福，发髻线靠后。他不善于运动，不过十分健谈。从他的表情里能看出来他情绪上的痛苦。
　　鲍勃·斯派克特，一个在俄勒冈州只和利瓦伊隔着几个街区的儿时玩伴，每周都会和利瓦伊一起吃饭，他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然而，斯派克特说，“亚伦花很多时间自己独处。”利瓦伊总在深深地自省，当他谈到寻找自己生身父母的时候，他的声音就变得低沉起来。“一切又回到了威尔特已经不在人世的悲伤中来，”他说。如果张伯伦今天还活着，他现在已经78岁了。“我猜我还会继续寻找，”利瓦伊说道，“因为我最终要找的人，他已经不在了。”
　　利瓦伊出生于1965年一月二十七日，九个月前，在1964年的春天，张伯伦带领旧金山勇士队在西部决赛中战胜了圣路易斯老鹰队，不过在NBA总决赛上输给了由比尔·拉塞尔带领的波士顿凯尔特人队。在与老鹰队大战七场的胜利后，张伯伦和他的队友汤姆·梅斯切里还有其他人，在旧金山百老汇的夜总会里庆祝。这是一个社会和政治动乱的时期。披头士乐队刚刚来到美国，长时期的种族、性别、爱情、战争和宗教观念正面临着挑战。
　　“威尔特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梅斯切里说道，“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身高太高了，他比甚至比自己上报的身高还要高大。也因为他是张伯伦，大家不可能不认识他。”梅斯切里回忆到在一次勇士队的训练里，张伯伦戴着两条栓狗的皮带，他穿着一件把领口开到前胸的华丽衬衫，并且“搭配着宽松长裤、埃及金链子，还有大凉鞋”。梅斯切里说，“我想，天呀，威尔特，如果你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你最好别这么穿。你应该穿件传统的棕色西服。”


　　 5
　　在2004年六月八日，经过了一年的等待，利瓦伊终于收到了来自圣克拉拉县社会服务机构对他亲生父母背景信息描述的文件。具体细节是，在1965年，他由他的生母送来。她是一名26岁，在英国长大的英法混血白人单身女子。至于利瓦伊的生父，资料中描述是一个28岁的黑人职业篮球运动员，有着黑色头发，棕色眼睛、古铜肤色。身高2.08米，体重218斤。出生在堪萨斯州，有硕士学位。
　　上面所记录的东西并不全都是事实。张伯伦是个土生土长的费城人。他在堪萨斯大学上了三年，没有取得任何本科或硕士学位。文件还表明利瓦伊的亲生父母只有一个“偶然的关系”并且他母亲不会提供父亲的姓名，因为她“想要保护他的名声”。案卷还指出利瓦伊的母亲不能抚养一个混血孩子，尤其是因为她是在英国长大的这种价值观。
　　在1964年，在旧金山勇士队的非洲裔美国人，28岁，至少2.08米，和堪萨斯有关，这些线索只能让人想到张伯伦。而且年轻的利瓦伊在外貌上于张伯伦是如此的相像。利瓦伊的姐姐，住在俄勒冈的内尔玛·克拉克，在那段时间里也在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她很同情他。“亚伦是一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她说，“他很谨慎而且会思考很多事情。”她告诉他一个网站，这个网站里有一些叫作“搜索天使”的志愿者，他们通过一个数据库来帮助那些被收养的孩子联系上他们的生身父母。
　　在2009年四月，利瓦伊得到了自己的出生证明，上面有他母亲的姓氏（他父亲的名字没有提到），他登陆了他姐姐介绍的那个网站，输入了母亲的全名。他写道，“从我得到的搜寻结果来看，我想我的父亲应该就是威尔特·张伯伦。” 　　通过在英格兰地区的生日搜索，一个搜索天使很快地找到了一个候选人。（出于对收养过程隐私的尊重，我都同意称利瓦伊的亲生母亲为伊丽莎白，这不是她的真名。她告诉利瓦伊她不会接受关于他出生或者被收养的采访。）另一个搜索天使，没有经过利瓦伊的同意，就在伊丽莎白所住地区的当地报纸上刊登了信息。在“失去亲人”的专栏里，搜索天使写道：“时间过去得已经足够长了，我觉得对她的家人来说，已经可以知道我了……我被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收养，只想见见我的生母。”好像她就是利瓦伊本人一样。
　　伊丽莎白的一个亲戚仍然住在该地区，他看到了这则信息后联系了伊丽莎白的哥哥。几天后，利瓦伊收到了他的一封邮件。伊丽莎白的哥哥表示对于这个信息他很震惊，他告诉利瓦伊他刚刚打电话给伊丽莎白，她知道了这个公开的信息后勃然大怒，要求立即撤下。利瓦伊也对搜索天使的做法感到愤怒。“她的方法是很危险的，很有破坏性，不过它奏效了。”
　　叔叔的邮件传递了温暖，给利瓦伊带来了希望。他鼓励利瓦伊给自己打电话，然后利瓦伊就照做了。叔叔告诉利瓦伊，他给伊丽莎白打电话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一直瞒着我的秘密？”她回答：“你是怎么知道的？”叔叔说，利瓦伊有很多亲戚，毫无疑问，都很想见见他。之后，他补充道：“顺便说一下，关于你父亲是谁的问题，你是正确的。”他说伊丽莎白很困惑利瓦伊是如何知道自己父亲是张伯伦的，因为她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
　　当天晚些时候，利瓦伊与伊丽莎白通了电话。“我的心怦怦直跳，非常紧张，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时刻。”利瓦伊回忆道：“第一次和给我生命的女人谈话，听着她的声音，然后很自然地听出她的声音像英国人。”
　　利瓦伊说她承认自己是他的生母。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伊丽莎白已经结婚30多年了，不过没有生孩子。他承认张伯伦是利瓦伊的父亲，然后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利瓦伊解释说是圣克拉拉县社会服务机构的文件，让他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伊丽莎白告诉他第一次见到张伯伦的事。她说她和自己的一个认识张伯伦的女性朋友一起到旧金山的爵士夜总会去玩，然后她就这么认识了张伯伦。他要了她的号码，之后几个夜晚他们都一起玩，她喝了很多酒，之后他们就在张伯伦的公寓里发生了一切。那个晚上就有了亚伦，她说。伊丽莎白还说，以后再也没见到过张伯伦。
　　通过后续的邮件和谈话中，利瓦伊得知第二天早上当伊丽莎白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张伯伦的床上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说五个月后，她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只有他可能是孩子的父亲，她想把孩子送去寄养。再后来，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后，又给他打电话确认了自己的意图。圣克拉拉县的文件表明，在1965年黑白混血的孩子都“很难被安置”——亚伦在出生后的前六个月都被收养所看护——他的生父向他生母寄去了财政补贴，帮助她安顿生活。（其实张伯伦并没有这么做，伊丽莎白告诉利瓦伊。）
　　几年后，伊丽莎白接到了一个来自于圣克拉拉县的电话，说她的儿子已经被一个在俄勒冈的很好的家庭收养了。这让她很宽心，他告诉利瓦伊，她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没有告诉给家里。
　　6
　　亚伦和伊丽莎白第一次见面是在2010年秋天的波士顿，在他姑姑维多利亚·利瓦伊的公寓。他说在她到达之前，自己非常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样去面对她。当她到来的时候，他在门口拥抱了她，说道：“哦，我的上帝，这是我一辈子都在等待的时刻。”
　　她变得很情绪化，转过身去说，“快别这么说，你会让我流泪不止的。”
　　屋子外面，大雨哗哗地下着，就像他们杯子里的茶水一
　　样。他们交谈了一整个下午，不过一点也没提到张伯伦。但是，他们见面的几天后，他感觉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你们是朋友吗？”利瓦伊问。“不，不是。我们只见过两天。”“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看起来非常潇洒，不过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不是那种骨肉皮（指可以为了和明星发生关心的人）的女人，利瓦伊告诉我。她对篮球和美国体育界一点也不了解。关于张伯伦的历史她也不怎么知道。“他去世了，是吗？”有一次她问利瓦伊。
　　“我是一个一夜情的产物，这很难以接受。”利瓦伊告诉我，“我想让她告诉我一些关于他很好的事情，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我发现我们对他的感觉是不同的。在她眼中，他就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而对我来说，他是我的父亲。”
　　那个下午，维多利亚·利瓦伊回到自己的公寓见到了伊丽莎白。“他们在沙发上坐着，谈论了六个小时。”她说，“她是一个非常和蔼、非常亲切的女人，很迷人，说话声声音很柔和，不像我们说话声音这么大声。她是那种你见过一次就想再见一次的女人。在我眼里她是一个受害者——她的生活、她的青春、她的时间都受到了打击。”
　　亚伦·利瓦伊和我分享了伊丽莎白给他发的电子邮件，每一封的后缀都签有“吻你”的字样。他给我看了一张伊丽莎白在上世纪60年代时拍的照片，这是他叔叔发给他的。利瓦伊说，她看上去就像年轻的乔安娜·伍德沃德（美国著名影、视、剧三栖演员）。他也给我看了更多的现在76岁的她的照片。他让我听了她在电话答录机里微笑的英国口音，他存储了她所有给他发的信息，不论长短。在一封邮件里，她说如果他觉得有必要把事情公布于众的话，就去做吧。
　　去年秋天，利瓦伊和伊丽莎白又在伦敦见面了。他们一起去看了美术绘画展，并且对他们的共同爱好谈论了很长时间。（他们都爱看《唐顿庄园》。）两人一起乘坐了“伦敦之眼”，那是一个坐落在泰晤士河上的巨大摩天轮。她不让利瓦伊去见她的侄子和侄女——那是他的表亲——这让他感到不快。他告诉我这让他们的关心变得有条件化了。
　　利瓦伊想了很多关于伊丽莎白、张伯伦还有他们短暂邂逅的事情，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如果张伯伦发现自己有一个孩子，他会有什么反应。同情？慈悲？利瓦伊说，在一个早晨吃过早餐后，他终于问了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说：“嗯，他小声笑了笑，‘哦？我有一个孩子了？嗯哼？’”
　　“他给你提供帮助了吗？”利瓦伊问。
　　“不，我很清楚我打算做什么。”
　　利瓦伊后来告诉我，“我认为他（张伯伦）会发现自己很幸运，她不是那种向别人所求什么东西的人。我妈妈一个人把这个照看没人要的孩子的担子扛了起来。”
　　“伊丽莎白是，至少在我眼里是一个精致的小女人，她对我来说能挖掘出很多东西，是我生命的起源，超级重要。对她来说，这也许是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接受与拒绝之间最完美的方式。尽管我不喜欢保守秘密，不过我觉得我已经和她有了一种秘密的关系。我猜我正在得到我想要的，我会非常高兴吗？不。但是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我不知道这种方式是否会改变。他已经快80岁了，这秘密已经保守了50年。我认为她足够喜欢我了，如果我是另一种类型的人，她也许不会接受我。被忽视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7
　　张伯伦已经忽视了利瓦伊。去年夏天，我说服了西摩·高德博格在他的办公室见见我们，他是张伯伦的老律师。利瓦伊向高德博格展示了伊丽莎白在上世纪60年代拍的照片，说道：“她是他（张伯伦）喜欢的类型，我觉得。”
　　高德博格说：“他什么类型都喜欢，没有限制。只要她们年轻可爱就好，这就是标准。”这个八九十岁的律师坐回到他的椅子上，用右手食指按住太阳穴，听着利瓦伊的叙述。高德博格是一个非常友善、风趣的健谈者，他始终都支撑张伯伦。他戴着一个金手镯，穿着一件宽松的汤米·巴哈马衬衫。在他桌子后面的墙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坐在张伯伦和穆罕默德·阿里之间。
　　他们谈了四个多小时，高德博格分享了很多他和张伯伦之间超过30年的友谊。他说，直到这之前，从来没有人站出来说自己是张伯伦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补充道，“这让我想起了他（张伯伦）太走运了。也许他做了额外的避孕措施。”
　　利瓦伊提出他要签一份协议，他永远不会要一分钱。张伯伦的遗产超过六百万美元，大部分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其中有六十五万美元留给了他的母校堪萨斯大学。“我不认为这是个问题，”财产分配的执行者高德博格说，“一切都过去了。”
　　利瓦伊说当他给威尔特的妹妹塞莉娜·克劳斯打电话时，她告诉他不要再打来了。威尔特另外的一个还在世的妹妹，巴巴拉·刘易斯，没有回复他的信件。“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的故事，”高德博格听了利瓦伊说自己是张伯伦的孩子后说道，“但是，我怎么知道呢？”
　　利瓦伊说张伯伦家族可以通过DNA测试来证明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高德博格说。
　　8
　　两个小时后，坐在她的位于洛杉矶西部的水疗中心的办公室里，琳达·休伊转过她的椅子，面对着亚伦·利瓦伊。“给我一些时间。”她边说着边戴上了眼镜，读着圣克拉拉县的那份“不确定”的文件。当她看到上面提到了硕士学位的时候，她并不感到惊讶。“威尔特看到女人时总会说很多谎话。”她说。
　　休伊有着一头金发，穿着很得体。她在1971年认识了张伯伦，然后就成了他世界中的一部分。他们相恋了很多年，尽管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只是朋友。她是他的一个水疗治疗师，帮助他从肘部、胯部和膝盖的手术中恢复过来。在他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周六的晚上，她还在他的卧室里陪着他看莎士比亚的著作。
　　利瓦伊告诉休伊，伊丽莎白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住处，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张伯伦的公寓了。“她连做爱的过程也不记得吗？”休伊问。
　　“很模糊了。”利瓦伊回答说。他认为张伯伦出于好意把她送回了家。“好吧，有两点。”休伊说，“这确实是好意，不过他要确定她醒来的时候不会在他的公寓，这样他就不会惹上麻烦。威尔特是逃跑之王。”
　　至于利瓦伊相信自己是张伯伦的儿子，休伊说，“我会告诉你原因，为什么别人也许不会相信你。一个白人女子知道自己怀上了一个黑人的孩子，这个孩子会长得非常高。他也许会是任何高个子黑人的孩子。她要如何说才能把结果变得最好？当然说是张伯伦的孩子，这是逃脱罪名最佳的方法。”
　　但是利瓦伊指出，伊丽莎白从别的国家来，她甚至连张伯伦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这半个世纪以来，她只在利瓦伊找到她后才提到张伯伦这个名字。
　　“我认为他想成为一个父亲，”休伊评论张伯伦时说道。“有好几次，他和我一起去看房地产。他想要建立一个可以养很多孩子的住所。”她说他想要抚养任何黑人或者混血的孩子。
　　我问休伊是否相信利瓦伊是张伯伦的儿子。“我想去相信，但是我不确定。”她说。
　　“你认为我长得像他吗？”利瓦伊问。
　　“我认为当你16岁的时候，你看起来极其像他。”她说。
　　“我要看看你的手，”休伊说。利瓦伊把右手放到她的手掌上。她亲切地、仔细地审视着。“你的大拇指很像他。”她说。“我喜欢威尔特的手。”


　　 9
　　几个月后，我到了芭芭拉·刘易斯在拉斯维加斯的家中，她是威尔特的妹妹。在他们家族的成员中，她是她哥哥遗产的管理人。“他和我关系非常亲密，”她说，“特别亲密。”当高德博格告诉她有关利瓦伊的事，他渴望能见她一面，她说她已经告诉他了，“对不起，我不感兴趣。威尔特已经去世了。”
　　她没有改变她的想法。“我不想见他，因为我不相信。”她说。她也不想看利瓦伊的照片。“也许他看起来像威尔特，那只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外观而已。我根本无法想像。”
　　我解释说利瓦伊在自我发现的旅途中走了很久了。“这我能理解，”刘易斯说，“每个人都想找出自己究竟是谁。”如果威尔特还活着，她说，事情也许会变得完全不同。“也许这个年轻人会给他写信。我们都不会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尤其是当这个11人的家庭只剩下我们两位成员的时候。” 　　她为了维护威尔特提高了嗓音，“我不明白，他已经去世了，这还重要吗？现在是与不是还有什么区别吗？”
　　我向她描述伊丽莎白，她是如何在1964年的夜总会里遇到威尔特的，她根本对篮球一无所知。“她说是威尔特，但也许会是任何人，”刘易斯说，“她并不了解他。”
　　我问她是否还有别人声明自己是威尔特的后代。“没人对我说，从来没有。”刘易斯说。
　　我说：“惟一的科学依据就是……”
　　她接过我的话说：“……是DNA。我当然不会忘记DNA。”她是否会这么做呢？她解释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这么做的。我不想参与到其中。”
　　威尔特另一位在世的妹妹，塞莉娜·克劳斯，没有回复我的电话留言。
　　10
　　在自传《俯瞰》中，张伯伦给亚伦留下了很多想法：
　　“任何一个傻瓜都能抚养一个孩子，很多的傻瓜都这么做了。
　　我认为要尽我们所能来收养在这里的孩子。”
　　“很痛苦”，利瓦伊说，“他知道我被别人收养了。这很伤我的心。”
　　哈丽特·利瓦伊，他的养母，说道：“亚伦有权利这么说，‘我在这呢，不要挂断我的电话，因为我是存在的。’”
　　梅斯切里说：“威尔特很有可能会有孩子。让我惊讶的是为什么孩子这么少呢。不过我能理解为什么张伯伦的妹妹们不想参与到其中。她们想保护她们的哥哥。以我的经验来看，芭芭拉是一个非常善良可爱的女人，她对自己的哥哥很好。我认为亚伦应该远离她们。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这已经足够了。如果他能让她母亲的家族接受他，这场战争就赢了50%了……想让威尔特的家族接受他，在我看来，这是不可能的。”
　　利瓦伊的50岁生日已经过去了。他不想在等另一个十年去完成自己的旅程。“这件事我已经忙了十年了，这应该结束了。”他说。
　　在搜寻的过程中，利瓦伊还在社交网站上找到了张伯伦的几个侄子。也许有人会理解我，乐意分享他的DNA。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联系他们，因为利瓦伊担心他们会拒绝自己。
　　对于公开自己的故事，他说，他不仅想让那些他相信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知道，也想让所有被收养的人知道。他希望自己的故事可以触动那些被收养的人，让他们也开始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他说：“如果我在20年前，威尔特还活着的时候完成了这件事，我整个人生将会变得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他想像着自己和张伯伦的谈话。“‘你记得我的妈妈吗？你记得她曾告诉你她怀孕了吗？’根据他的回答，我会问更多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会问，‘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