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结还是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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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教上一批孩子的事情。我像往常一样护送学生路队走出教学楼。刚出教学楼,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班里刚才报告去厕所的学生小田被一个学生紧紧追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人已相互揪住对方的衣领,厮打到一起。旁边已有孩子围观,谁也没法靠近他们。来不及多想,我疾步走到跟前:“住手!站好!”只见两双发红的眼睛依然怒视着对方,不肯放下手中的衣领。“放下手!马上站好!”我提高了嗓音。在我再一次的高声呵斥下,两人才松开手,呼哧呼哧地站到一旁,但依然保留着怒气冲冲的架势。“跟我走!”我带他们走到传达室门口,“站在这儿等着,先好好反省。待会儿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边走我就在边想:平常那么斯文的小田怎么会和人打成这个样子?把他们交代给传达室门卫后,我把路队护送到马路口后旋即返回。在询问了两人事情的经过之后,我大致了解到:追小田的孩子是高年级的小雍。事情起因是小田去厕所时,看到一个厕坑旁有一团污物,觉得恶心,就往厕坑里“呸”了一下。这一声“呸”不打紧,被在旁边上厕所的小雍听到了。小雍觉得小田的“呸”是有所指,是“呸他”。于是两人争吵起来。争吵不出个所以然,见小雍有动手打人的迹象,小田撒腿就跑,小雍紧追不舍……
  了解事情的过程中,小雍的脸上挂满了仇恨和愤怒,而且对我的询问明显抵触,包括问他的班级和姓名,他都是昂头歪向一旁,一脸的不情愿。我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个“一般”的孩子。我需要给他时间,让他静下来。我告诉他们,我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致过程,明天一早我要调查当时的目击证人来核实当时的情况。我让他们做两件事情:第一,今天晚上把这件事情好好回顾、反省。想想当时事情是怎么发生发展的,现在是怎么想的。认识自己的错误,想想错在哪里,以后应该吸取什么教训。向老师表明你的态度。把这些写到两页稿纸上,书写要规范。第二,明天一早到校后把稿纸送到各自班主任的手中。两人都表示同意。
  第二天一早,小田把他写的反思交给我,满满两页稿纸,言辞恳切,说明了自己在这件事情处理中出现的问题,并说了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做。但是我的心里隐隐有一些不安——两个孩子扭打在一起的场面挥之不去,这个场面也一定被路队里几十个孩子记住了。小田在各方面一直是很优秀的孩子,平常也没有见他与人争吵,更别说动手打架了。从反思中,能看出小田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深入思考。而班里的其他孩子呢?他们在面对类似问题的时候如何防患于未然?避免出现“误会”事件?一旦出现“误会”时,我们究竟该如何化解?化解不了的时候该如何保护自己?小雍经过一晚上的“降温”,又是怎样的状态?带着这些问题,我找到小雍的班主任张老师,她手中正拿着小雍交上的两页纸。“你说这些孩子,临近毕业了,好像整个人都浮躁起来……”我接过两页纸,认真看了起来,字里行间倒也真诚,写出自己当时的想法,对自己态度的不恭也有提及,并且表示了改过的态度。看来,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自己去思考,对于是非曲直还是能有较客观的分析。只是,在和张老师交流整个事件的过程中,小雍那昂着的头、红红的眼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张老师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也说了她的观察。平时小雍凡事总要争个高下,眼里心里似乎就装着自己的感受,自我意识太强。而且,又到夏天,班里的其他孩子们这些日子好像也特别急躁、冲动。他们需要一个机会,让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让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何不就此事进行一次跨班级的议事?我俩会心一笑,马上做起准备。我们把这两个孩子找到,约他们坐在校园一隅的文化长廊里。两个孩子各自坐在我们的一侧,低着头,相互不说话,也没有眼神的交流,到底还是心里面有疙瘩……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我笑着对他们说:“多好的两个小伙子!看了你俩的信,我和张老师都非常感动。你俩的事情是解决了,而且你们的反思都很深入、透彻,相信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怎么处理了。”两个孩子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我接着说:“但是,有件事情老师想找你们帮忙,你们帮我们出出主意好吗?”小田和小雍马上把头抬了起来,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我接着说:“老师在想啊,如果班里其他同学遇到这类事情的时候会处理妥当吗?会不会也像你们昨天一样采取过激的行为呢?最重要的是,你俩厮打在一起的场面,两个班的同学都看到了,他们在遇到类似事情的时候会不会有意无意地模仿呢?”两个孩子对视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田说话了:“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在想,昨天发生的事情影响了自己的形象,也影响了班级的形象。你为了保全我们的面子,没有在班里公开批评,但其实应该让更多的同学从此事中吸取教训。”我接过他的话:“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想让同学们都来讨论一下这件事。”小雍挠了挠头,想了一阵子,同意了。我趁机提出下一个要求:“那咱们两个班一起议一议?”“两个班一起吗?”两人有些惊讶。“对。可以吗?”两人点点头,都表示同意。
  征询完两个孩子的意见后,我和张老师研究了一下议事的细则。因为是两个班级的孩子一起议事,我们事先把议事的规则与流程进行了统一。
  首先是确定议事会议委员会主席。由于是两个班级进行议事,作为整个事件的见证者,由我担任主席。张老师担任副主席,负责对学生议事状态的观察和话语权分配的监督。两个班的班长担任议事记录员。
  然后我们组织班委会成员协商确定了本次议事的主要议题:1.不同年级的同学交往要遵循什么原则?有什么具体的行为规范?2.与人交往中,如何避免出现让别人误解的行为?当误解行为发生后,我们又该如何消除误会,避免矛盾的升级?
  最后,我们统一了议事参与规则:1.举手,喊“主席”争取发言权。原则上,两个班级的学生轮流取得发言权,根据举手和口令情况由议事主席公正分配话语权。如果一个班级没有人争发言权,视为自动放弃,可由另一个班级继续争得发言权。2.议事对话单线进行。一个问题被提出来,必须先把它解决了。如果确实暂时无法解决,就先搁置起来,然后才能对下一个主题展开讨论。3.别人发言时不能插嘴,要学会倾听、尊重别人。4.学会表达,要听清楚别人的观点,客观合理地分析判断,然后再争取发言权,有针对性地表达观点。   为保证议事会议的顺利进行,我们事先把这件事在班里与全体学生做了沟通,提前告知了本次议事的主题及议事规则。为保证此次议事的公平性、严肃性,我们邀请了两个级部的其他班主任和班干部代表列席了本次议事。
  第二个周的班会上,我们举行了本次议事会议。我们把班里的桌子移出去,把两个班的凳子移进来,圆形排列。列席人员排坐在最后排。两个班的孩子们就这样围坐在一起,开始了议事会议。
  首先,作为本次事件的亲历者,我不带感情色彩,一五一十地把小田和小雍上周放学时的那一幕又“回放”了一遍。“大家对这件事情怎么看?”我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主席!”我们班的一个孩子首先举手了,我伸手示意他接着说。“我觉得这件事主要是小雍做得不对,他先追人打人的。”“主席!”这是高年级的声音,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说:“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小雍。是小田先‘呸’的,小雍很显然是误会了。”“主席。我相信小田不是有意‘呸’的。他平常很愿意帮助同学,从来也不打人骂人。我觉得他是被逼的。”“主席。不管是不是被逼的,两个人打架了,都有责任!”……
  我一看这架势,大有为各自班同学“辩护”的法庭现场范儿,便示意暂停。就说:“同学们都把焦点指向了‘责任’。我们先不谈责任,咱们就说这件事情该怎么正确解决。我们先听一听当事人的想法。”
  我对小田进行了现场采访:“作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你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同学厮打到一起?”小田很诚恳地说:“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想和他打架的。但是,当我看到大家都走出教学楼了,看到我被人紧追,而且很快就被追上了,我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当他揪住我的衣领时,我也顺势揪住了他的。他踢我一脚,我就踢他。就这样,打起来了。”看着小田在台前回忆,我的心里一阵触动:在看似很无奈的情况下,为了所谓的面子,选择了这一行为。对于一个四年级的孩子来说,正确的认知与恰当的行为选择,并不是我们说说看这么简单的。
  “大家怎么看?在当时被追跑的状况下,怎么做是较妥帖的?”我继续抛出问题。孩子们先是一阵沉思,继而纷纷举手发表意见。“主席。我觉得既然已经被追了,就赶快跑到路队中,路队中不是有同学们吗?还有老师在旁边。就像在大街上遇到坏人一样,要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是我班的一个女孩子。“主席。有句话这样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我们可以学一下西方人的幽默。幽他一默——举起手来,投降。这样一说一笑,不和他继续追跑,说不定就和解了呢。”这是高年级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子。“主席。我和小田是好朋友,我能理解他当时的想法。如果是我,说不定也会为了‘面子’这样去做。但是,现在好好想想:我还听说过一句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就算他抓住我了,我如果不动的话,他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主席。我觉得面子不是问题。谁都爱面子,但是如果已经打起来了,还有什么面子呢?最大的面子应该是维护自己的正面形象和班级的形象吧!”……孩子们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思辨,明确自己的立场和观点。
  “可以看出,大家都抱有基本一致的态度:积极地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在及时总结后,我接着梳理问题:“我们再回溯整个事件。假如在追跑之前解决,有解决的方案吗?怎样能避免‘误会’?”静默了一会儿,孩子们又纷纷举手。
  一个高年级孩子先举手取得话语权:“主席。我觉得如果我们平常养成了很好的文明习惯,也不至于出现各种‘误会’。比如说,‘呸’这个词本身就不是很文明的,如果我们平常养成习惯不说类似的话,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主席。我觉得如果小田在厕所里‘呸’了之后,能好好和对方解释,多说几声‘对不起’,说不定小雍就不会这样追他了。”说这话的是我们班的一名女生。“主席。小田在厕所里的行为很可能真的让小雍误会了。因为我们自己的行为而让别人感到不舒服,我们应该以绅士的姿态来向人道歉。”一个小绅士鞠了一躬,带来一阵笑声。“主席。当我们放下刚才所说的面子时,会觉得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友好的。当别人不友好的时候,我们友好地存在着,让对方感觉到我们的温暖,这件事情也就不会变得糟糕了。”“别人误会我们的时候,我们宽容一些,不去计较,说不定对方还会不好意思呢。”……从文明行为习惯的建立到心理调整,孩子们的思路在渐渐清晰,心态也在明朗。没有想到孩子们会想到这么多,两个记录员一直在奋笔疾书。
  “小雍,你当时又是怎么想的呢?”我开始采访小雍。小雍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听了大家说得这么多,我觉得更不好意思了。当时,在厕所里的时候,听到他‘呸’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特别不舒服,焦急急的,就问他‘呸什么呸’。没想到他还和我争吵起来,我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想打他。现在想想,冲动是魔鬼,一点儿也不错。”
  我向小雍表示了感谢,转而询问大家:“在当时的情况下,小雍如何才能避免这种‘焦急急’的情绪?两个年级,尤其是高低年级同学间该如何建立一种正常交往的秩序?”孩子们在短暂的思考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事。“主席。作为高年级的学生,我有时候也有小雍的这种情绪。总觉得自己是高年级,好像高人一等,看不上低年级的同学。换句话说,好像低年级就得听高年级的。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可以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你管它‘呸’什么,不能太在意别人了。”“主席。我觉得如果我们能想到自己在低年级时候的事情,将心比心,就能够知道如何和低年级同学相处了。”“主席。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五年,熟悉这里的一切。临毕业,我们更应该维护好高年级的形象,给低年级同学时时处处做文明的榜样,这样的约束会让我们的交往更有秩序。”“主席。我们毕业只不过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意味着我们比低年级时成长更多。所以,更应该用行动来告诉大家我们的成长。”“主席。大家看,如果我们心里只装着自己,我们的心只有拳头这么大,只会去攻击别人。如果把心打开,那世界都在我们的手中,我们不但会容下一个人,而且能装下整个世界。”连续几个话语权都自然而然地被高年级的孩子取得,我们班的孩子静静地听着,眼睛里闪烁着理解和信任。这时,我们班的一个高个子男生举手了:“主席。当感觉到自己发生不好的情绪时,我曾看到过这样一个方法:在心里默念十个数,然后再做决定。这样自己就慢慢平静下来了。我用过,很灵的。”“主席。这就叫三思而行,再思可矣。其实,我们平常背过很多这样的名言,只是平常习惯背诵,而没有用在自己身上。把学的和做的统一起来,咱们就是真正的高年级了。”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掌声。这时,张老师举手示意:“主席。孩子们,刚才从你们的发言里,我听到的是从内心迸发出的声音。我们忘不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更忘不了的是,在这里得到的心灵成长。当我们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能客观公正地看待事情,能积极地思考、解决问题,能与人和谐地交往,这才是真正的成长!”
  我把本次议事达成的共识迅速打出来,展示在大屏幕上:1.文明言行,与人为善,真诚交流,避免误会。2.误解发生,积极解决,摆平心态,三思而行。3.矛盾升温,自我保护,理智化解,创树形象。4.跨级交往,示范榜样,尊重为先,将心比心。
  看着这些文字,感觉天空一片明朗:在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了结的时候,却往往是一次新的教育契机,教育的天地永远没有止境。感谢我的孩子们,在和你们相处的日子里,老师也在和你们一起成长。
  (山东莱州市莱州中心小学 刘艳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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