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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神话中，管天宫里的天马的将星叫伯乐。因此，春秋时秦人孙阳，一位著名的相马专家，大家都尊称他为伯乐。伯乐相马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用在今天比喻善于发现和使用人才的领导头上，是很贴切的。
电影这门艺术有个很奇特的特点，便是有些导演寻找演员具有伯乐的本事，常常能够拍一部片子出一个好演员、名演员。比如谢晋，拍《红色娘子军》出了一个祝希娟。祝希娟是我的学姐，五十年代上海的中学生话剧活动很兴旺，笔者就读的复兴中学有个学生话剧团，其中除了祝希娟还有曹雷、俞洛生几位，中学毕业之后都在演艺事业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据说当年谢晋到戏剧学院寻找扮演琼崖女战士的人选，一些女学生都趁机在谢导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唯独祝希娟一个人在边上弹着钢琴唱歌自娱，颇有当年王羲之坦腹东床的风度。谢导正是看中祝希娟的这份自信就让她饰演琼花一角，戏成功了，人也成功了。谢晋还在电影《小花》里发掘了陈冲；在《芙蓉镇》里造就了刘晓庆；还有《牧马人》里的丛珊等等诸位。这是电影史上的一段佳话。
一场批判《武训传》的政治运动，前辈导演孙瑜很长时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其实讲到伯乐导演，中国电影史上还真是没有人可以同孙瑜一比。
中国电影史上真正称得上“电影海龟（归）”的只有孙瑜和张骏祥两位。孙瑜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先学文学与戏剧，毕业后去纽约的“纽约摄影学院”专攻电影摄影、洗印、剪辑、化妆等课程；还在哥伦比亚大学选修电影编剧，他是正牌的“电影海龟”。
1926年孙瑜学成回国，求见洪深和明星公司总经理兼导演张石川，被告知“我们仔细地考虑考虑吧”，给了他兜头一盆冷水。事因当时国产电影大不景气，一百多家影片公司纷纷倒闭，其中大部分是投机性的“皮包公司”，凑集了两三个钱挂一块空招牌，没有摄影棚、办公室，公司的全部家当就是老板手里拎的一只皮包。这些片商粗制滥造，先是抢拍古装片，服装常常不分朝代乱穿，还有所谓穿时装的“古装片”。为了刺激和吸引对国产片失去兴趣的观众，又大拍神怪武侠片。鲁迅先生在他当时写的《上海文艺之一瞥》一文中，喟叹为：“浅妄极矣”。此时电影正从虚假繁荣阶段陷入了不景气低潮中，孙瑜这个初来乍到的海归找不到工作还大病了一场，差点连小命也玩儿完。
幸亏在上海偶遇当年南开中学的同学，介绍孙瑜进了长城画片公司，拍摄他自编自导的《潇湘泪》。此时孙瑜的伯乐才华初露端倪，他把自己的二弟成璠拉来演片中的渔民“叉鱼大汉”，孙成璠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是当时同济大学的运动健将，演这个角色倒是很合适的。不过这是孙瑜第一次独立拍片，事儿太多，而二弟又无志于为艺术献身，中国银幕上就少了一个硬派小生。
孙瑜后来经中国动画片鼻祖万氏三兄弟的老大万古蟾介绍，转入民新影片公司。拍了自编自导的第二部片子《风流剑客》，片子拍得一般，不过孙瑜大胆起用了一位十九岁的朝鲜流亡学生金德麟做主角，亲自为他改名为金焰，介绍他登上影坛，开始了他辉煌而漫长一生的电影艺术生涯。孙瑜也由此奠定了他的“伯乐导演”地位（这是我私自添加的，此时孙瑜也还没有戴上诗人导演的桂冠）。
第二年民新公司与华北电影公司合并，成立了联华影业公司，第一部摄制的就是孙瑜导演的《故都春梦》。影片公映后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反应，打破了国内各埠的票房记录，轰动一时。当时美国的有声片已经打入了上海，可是《故都春梦》这部国产无声影片在内容和形式上不粗制滥造，观众好评如潮，国产电影出现了新的转机。此片孙瑜请林楚楚主演女主角，影片的成功造就了林楚楚坐上“悲旦”第一把交椅，专演贤妻良母型的角色，驰誉影坛。这位伯乐还把阮玲玉请来饰演配角妓女燕燕，第一次合作就发现她能够细腻准确地创造角色。于是在拍摄下一部编导的影片《野草闲花》时请她来主演。虽说阮玲玉十六岁就上银幕，不过演的是妖媚泼辣的角色，没有什么名气。然而在《野草闲花》里孙瑜让她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改饰一个聪明爽朗、纯洁天真、出污泥而不染的卖花女，阮玲玉还兼饰卖花女的母亲，片中在冰上逃荒垂死前力尽乳干，咬破食指放进女儿嘴里，用她最后的几滴血来哺喂女儿。在孙瑜的启发指导下，阮玲玉从内心的悲情到外部的动作，都显示了她的真挚自然的表演。再加上后面她跟金焰的精湛动人的合演，在银幕上塑造了一对新型的俊美形象，自此俩人高踞影坛，永志影史。
孙瑜在这部影片里突出地创造了金焰的那种“学生型”的、活泼而纯朴的自然风度，表现他的健美匀称体格和青春蓬勃的朝气，将他塑造为当时国产电影中新型的男主角，一扫鲁迅讲的“浅妄极矣”之浊气，使一批油头粉面“才子加流氓”的男主角黯然失色，加冕电影皇帝只是假以时日的事罢了。
在拍《故都春梦》的时候，摄制组入住北京东安饭店，孙瑜相中了饭店账房先生的女儿颇有前途，她形象上镜，娇婉可爱，就连她的母亲一齐带回上海。她就是两年以后联华公司台柱之一，有“美丽小鸟”之称的陈燕燕，孙瑜这位伯乐够厉害的吧。
过了一年，孙瑜编导影片《野玫瑰》，比起1929年大胆起用十九岁的金焰，又独具慧眼发掘了十六岁的王人美上银幕。这次金焰演一个叛逆的富二代，一个有进步思想的艺专学生。王人美是黎锦晖组织的明月歌舞团的歌舞演员，在该片扮演一个健康活泼的渔家女小凤。她的清新形象在银幕上出现后，动摇了当时那些病态美的女主角宝座，广大观众欢呼王人美这一新型的中华女儿。王人美凭此片一举成名，之后更为出名的就是演了《渔光曲》的女主角。
在《野玫瑰》里，孙瑜同时重用了另一位“新秀”时年二十岁的郑君里，郑君里有过舞台话剧实践，也有话剧的理论知识，但是初上镜头困难不少，也是在孙瑜的悉心指导下演好了街头广告画家小李这个角色。在孙瑜的下一部影片《火山情血》里，就让他正式出演主角，从此在银幕上崭露头角，日后成为中国的一代名导演。
《野玫瑰》里的第四位青年角色，卖报小贩“老枪”由韩兰根饰演。韩兰根素有滑稽明星的名气，然而是靠他瘦皮猴般的外形加上挤眉弄眼、抓耳挠腮、乱扭乱动的矫揉造作表演来取宠观众，可谓粗俗不堪。在这部戏里孙瑜大力遏止了他的虚假动作，让他转变作风，教导他走上了喜剧演员性格化的新路，也正因为孙瑜的精心培养，演技大有进步的韩兰根就在下一部戏里同王人美合演一对姐弟，这就是上文提到的获得1935年苏联电影节“荣誉奖”的名片《渔光曲》。 孙瑜在1932年到1934年一口气编导了六部电影。其中《火山情血》里十七岁的黎莉莉初上银幕，镜头不多。在下一部电影《天明》里，被孙瑜发掘出来当女一号，随后也是红了半爿天，成为联华台柱之一。孙瑜还让她在另一部《体育皇后》中充分发挥擅长体育的特长，饰演女主角林璎，黎莉莉带来她的朋友白璐同演此片。白璐也是初上银幕的新手，她又是在孙瑜的培养下进而成为主演，惜乎在国际饭店电梯失事中身亡，中断了灿烂的艺术前程。这部片子孙瑜还物色了上海第一位驾驶摩托车飞驰市区的健壮女子，著名作家徐卓呆的女儿，艺名殷虚。殷虚在《体育皇后》中饰演女主角林璎的同乡好友，在孙瑜指导下表演不俗，被蔡楚生看中约她扮演影片《新女性》中的进步工人。如果不是抗日战争迫使电影工作者四散各处，殷虚又是会成为一代电影新人的。
孙瑜的代表作是《大路》。《大路》是一部“群像”式的史诗电影，也是孙瑜伯乐伟业的一次大检阅。剧中六个青年筑路工和小饭铺的两个姑娘，其中就有金焰、郑君里、韩兰根和黎莉莉、陈燕燕，他们都是孙瑜一手发掘栽培成材的，时人称这部片子是“明星大会串”。应该补充一点，另一位男主角张翼，原名张雨亭，当时已是享誉海外的无声片武打巨星，待到有声片占据电影市场，张翼觉得自己一口宁波国语不敌满口京片子的演员们，遂生退意离开了电影圈。也是孙瑜勉励他重新回来加入联华公司，先在《体育皇后》中安排他演体育教练池龙，这次又在《大路》中饰演沉默坚毅的“老张”，“一个不容易忘记痛苦和仇恨的人”，跟金焰演的“金哥”彼此衬托，人物性格更为鲜明突出，给观众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从这方面来讲，孙瑜也可以说是张翼的伯乐。
到了1940年筹拍《长空万里》，孙瑜让十八岁的新人李纬扮演空军烈士阎海文。李纬是孙瑜在1938年返川的船上，偶然发现的一个十六岁只身赴川求学的少年，虽然个子不高但体格健壮，在气质上颇合饰演拟将拍摄的《少年先锋》里的主角流浪儿。《少》片一时尚未拍摄，孙瑜不忘两年前的旧约，就请李纬扮演《长空万里》的一角。从此，李纬走上银幕，解放后一部《飞刀华》，使他饮誉国内外影坛。
在1941年春，孙瑜以四个月的短促时间，同《长空万里》交叉套拍，又完成了《火的洗礼》一片。值得一提的是孙瑜从话剧界引进了一位银幕新人——张瑞芳，请她来演《火》片中的女间谍方茵一角。张瑞芳对自己的表演严格要求，深刻理解影片宣传抗日激励抗战胜利信心的主题，初上银幕就作出了光辉的贡献。孙瑜又当了一回伯乐，功不可没。
1948年临近解放，在南京一条青石板路上，孙瑜邂逅了南京师范大学的女学生王蓓，被他一眼相中邀她来饰演《武训传》里武训的恋人，苦命的婢女小桃。王蓓也就被孙瑜领上了影坛，以后又加入《乌鸦与麻雀》剧组，成为一名年轻的电影工作者。
《武训传》以后孙瑜被剥夺了创作的权利，他再也没有像模像样地编导过一部片子，自然他的伯乐生涯也就突然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句号。
孙瑜后来自己总结道：“首先让初上银幕的年轻演员感到导演和演员彼此互相信任。”这信任二字里头包含了多少深切含义和辛勤劳作，是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的了。
孙瑜写道，在构思剧情和塑造角色时，他常把具体的演员对象和塑造的角色尽可能地接近，分配给他们的角色接近他们自己的性格、气质和生活经历。有时甚至为了具体演员性格和气质的差异，而修改最初对剧中人物性格的设想和构思。当然，这不一定是创造人物的最好办法。为了演员而写剧本，必然要受到种种限制，演员也不会满足于“演自己”，只做一个“本色演员”。但这对于初上银幕的青年演员来说是最适当的实践开端，是比较容易获得成功的，因而也就有助于加强他们的信心，进一步再向表演艺术的深造迈进。
孙瑜为新演员写戏，更多地是致力于戏剧气氛的创造，再通过镜头“蒙太奇”的组接，节奏的适当掌握，使演员们在一定的戏剧气氛中不去、也不必或喜或悲地拼命演戏（新演员们多半还不太会演戏，或者又会过火地拼命演戏）。发展中的戏剧气氛，可以帮助演员们真实自然松弛地表演，达到预期的表演效果。回顾孙瑜对金焰是这样试行的，对初上镜头的王人美、郑君里，以后二十几年中对黎莉莉、白璐、刘琼、李纬、张瑞芳、王蓓也是这样，他总让演员们自己发挥他们的创造，去取得他们的成功。就一位导演来说，孙瑜是付出了极大的辛劳，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如果没有孙瑜这位伯乐，中国银幕上会少掉多少熠熠发光的耀眼明星？如果他后来还能自由地编导他的影片，中国银幕上又会添加多少颗闪闪的新秀明星？可是现实中是没有“如果”二字的。
谨以此文纪念上述的各位前辈老师们。
电影这门艺术有个很奇特的特点，便是有些导演寻找演员具有伯乐的本事，常常能够拍一部片子出一个好演员、名演员。比如谢晋，拍《红色娘子军》出了一个祝希娟。祝希娟是我的学姐，五十年代上海的中学生话剧活动很兴旺，笔者就读的复兴中学有个学生话剧团，其中除了祝希娟还有曹雷、俞洛生几位，中学毕业之后都在演艺事业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据说当年谢晋到戏剧学院寻找扮演琼崖女战士的人选，一些女学生都趁机在谢导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唯独祝希娟一个人在边上弹着钢琴唱歌自娱，颇有当年王羲之坦腹东床的风度。谢导正是看中祝希娟的这份自信就让她饰演琼花一角，戏成功了，人也成功了。谢晋还在电影《小花》里发掘了陈冲；在《芙蓉镇》里造就了刘晓庆；还有《牧马人》里的丛珊等等诸位。这是电影史上的一段佳话。
一场批判《武训传》的政治运动，前辈导演孙瑜很长时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其实讲到伯乐导演，中国电影史上还真是没有人可以同孙瑜一比。
中国电影史上真正称得上“电影海龟（归）”的只有孙瑜和张骏祥两位。孙瑜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先学文学与戏剧，毕业后去纽约的“纽约摄影学院”专攻电影摄影、洗印、剪辑、化妆等课程；还在哥伦比亚大学选修电影编剧，他是正牌的“电影海龟”。
1926年孙瑜学成回国，求见洪深和明星公司总经理兼导演张石川，被告知“我们仔细地考虑考虑吧”，给了他兜头一盆冷水。事因当时国产电影大不景气，一百多家影片公司纷纷倒闭，其中大部分是投机性的“皮包公司”，凑集了两三个钱挂一块空招牌，没有摄影棚、办公室，公司的全部家当就是老板手里拎的一只皮包。这些片商粗制滥造，先是抢拍古装片，服装常常不分朝代乱穿，还有所谓穿时装的“古装片”。为了刺激和吸引对国产片失去兴趣的观众，又大拍神怪武侠片。鲁迅先生在他当时写的《上海文艺之一瞥》一文中，喟叹为：“浅妄极矣”。此时电影正从虚假繁荣阶段陷入了不景气低潮中，孙瑜这个初来乍到的海归找不到工作还大病了一场，差点连小命也玩儿完。
幸亏在上海偶遇当年南开中学的同学，介绍孙瑜进了长城画片公司，拍摄他自编自导的《潇湘泪》。此时孙瑜的伯乐才华初露端倪，他把自己的二弟成璠拉来演片中的渔民“叉鱼大汉”，孙成璠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是当时同济大学的运动健将，演这个角色倒是很合适的。不过这是孙瑜第一次独立拍片，事儿太多，而二弟又无志于为艺术献身，中国银幕上就少了一个硬派小生。
孙瑜后来经中国动画片鼻祖万氏三兄弟的老大万古蟾介绍，转入民新影片公司。拍了自编自导的第二部片子《风流剑客》，片子拍得一般，不过孙瑜大胆起用了一位十九岁的朝鲜流亡学生金德麟做主角，亲自为他改名为金焰，介绍他登上影坛，开始了他辉煌而漫长一生的电影艺术生涯。孙瑜也由此奠定了他的“伯乐导演”地位（这是我私自添加的，此时孙瑜也还没有戴上诗人导演的桂冠）。
第二年民新公司与华北电影公司合并，成立了联华影业公司，第一部摄制的就是孙瑜导演的《故都春梦》。影片公映后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反应，打破了国内各埠的票房记录，轰动一时。当时美国的有声片已经打入了上海，可是《故都春梦》这部国产无声影片在内容和形式上不粗制滥造，观众好评如潮，国产电影出现了新的转机。此片孙瑜请林楚楚主演女主角，影片的成功造就了林楚楚坐上“悲旦”第一把交椅，专演贤妻良母型的角色，驰誉影坛。这位伯乐还把阮玲玉请来饰演配角妓女燕燕，第一次合作就发现她能够细腻准确地创造角色。于是在拍摄下一部编导的影片《野草闲花》时请她来主演。虽说阮玲玉十六岁就上银幕，不过演的是妖媚泼辣的角色，没有什么名气。然而在《野草闲花》里孙瑜让她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改饰一个聪明爽朗、纯洁天真、出污泥而不染的卖花女，阮玲玉还兼饰卖花女的母亲，片中在冰上逃荒垂死前力尽乳干，咬破食指放进女儿嘴里，用她最后的几滴血来哺喂女儿。在孙瑜的启发指导下，阮玲玉从内心的悲情到外部的动作，都显示了她的真挚自然的表演。再加上后面她跟金焰的精湛动人的合演，在银幕上塑造了一对新型的俊美形象，自此俩人高踞影坛，永志影史。
孙瑜在这部影片里突出地创造了金焰的那种“学生型”的、活泼而纯朴的自然风度，表现他的健美匀称体格和青春蓬勃的朝气，将他塑造为当时国产电影中新型的男主角，一扫鲁迅讲的“浅妄极矣”之浊气，使一批油头粉面“才子加流氓”的男主角黯然失色，加冕电影皇帝只是假以时日的事罢了。
在拍《故都春梦》的时候，摄制组入住北京东安饭店，孙瑜相中了饭店账房先生的女儿颇有前途，她形象上镜，娇婉可爱，就连她的母亲一齐带回上海。她就是两年以后联华公司台柱之一，有“美丽小鸟”之称的陈燕燕，孙瑜这位伯乐够厉害的吧。
过了一年，孙瑜编导影片《野玫瑰》，比起1929年大胆起用十九岁的金焰，又独具慧眼发掘了十六岁的王人美上银幕。这次金焰演一个叛逆的富二代，一个有进步思想的艺专学生。王人美是黎锦晖组织的明月歌舞团的歌舞演员，在该片扮演一个健康活泼的渔家女小凤。她的清新形象在银幕上出现后，动摇了当时那些病态美的女主角宝座，广大观众欢呼王人美这一新型的中华女儿。王人美凭此片一举成名，之后更为出名的就是演了《渔光曲》的女主角。
在《野玫瑰》里，孙瑜同时重用了另一位“新秀”时年二十岁的郑君里，郑君里有过舞台话剧实践，也有话剧的理论知识，但是初上镜头困难不少，也是在孙瑜的悉心指导下演好了街头广告画家小李这个角色。在孙瑜的下一部影片《火山情血》里，就让他正式出演主角，从此在银幕上崭露头角，日后成为中国的一代名导演。
《野玫瑰》里的第四位青年角色，卖报小贩“老枪”由韩兰根饰演。韩兰根素有滑稽明星的名气，然而是靠他瘦皮猴般的外形加上挤眉弄眼、抓耳挠腮、乱扭乱动的矫揉造作表演来取宠观众，可谓粗俗不堪。在这部戏里孙瑜大力遏止了他的虚假动作，让他转变作风，教导他走上了喜剧演员性格化的新路，也正因为孙瑜的精心培养，演技大有进步的韩兰根就在下一部戏里同王人美合演一对姐弟，这就是上文提到的获得1935年苏联电影节“荣誉奖”的名片《渔光曲》。 孙瑜在1932年到1934年一口气编导了六部电影。其中《火山情血》里十七岁的黎莉莉初上银幕，镜头不多。在下一部电影《天明》里，被孙瑜发掘出来当女一号，随后也是红了半爿天，成为联华台柱之一。孙瑜还让她在另一部《体育皇后》中充分发挥擅长体育的特长，饰演女主角林璎，黎莉莉带来她的朋友白璐同演此片。白璐也是初上银幕的新手，她又是在孙瑜的培养下进而成为主演，惜乎在国际饭店电梯失事中身亡，中断了灿烂的艺术前程。这部片子孙瑜还物色了上海第一位驾驶摩托车飞驰市区的健壮女子，著名作家徐卓呆的女儿，艺名殷虚。殷虚在《体育皇后》中饰演女主角林璎的同乡好友，在孙瑜指导下表演不俗，被蔡楚生看中约她扮演影片《新女性》中的进步工人。如果不是抗日战争迫使电影工作者四散各处，殷虚又是会成为一代电影新人的。
孙瑜的代表作是《大路》。《大路》是一部“群像”式的史诗电影，也是孙瑜伯乐伟业的一次大检阅。剧中六个青年筑路工和小饭铺的两个姑娘，其中就有金焰、郑君里、韩兰根和黎莉莉、陈燕燕，他们都是孙瑜一手发掘栽培成材的，时人称这部片子是“明星大会串”。应该补充一点，另一位男主角张翼，原名张雨亭，当时已是享誉海外的无声片武打巨星，待到有声片占据电影市场，张翼觉得自己一口宁波国语不敌满口京片子的演员们，遂生退意离开了电影圈。也是孙瑜勉励他重新回来加入联华公司，先在《体育皇后》中安排他演体育教练池龙，这次又在《大路》中饰演沉默坚毅的“老张”，“一个不容易忘记痛苦和仇恨的人”，跟金焰演的“金哥”彼此衬托，人物性格更为鲜明突出，给观众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从这方面来讲，孙瑜也可以说是张翼的伯乐。
到了1940年筹拍《长空万里》，孙瑜让十八岁的新人李纬扮演空军烈士阎海文。李纬是孙瑜在1938年返川的船上，偶然发现的一个十六岁只身赴川求学的少年，虽然个子不高但体格健壮，在气质上颇合饰演拟将拍摄的《少年先锋》里的主角流浪儿。《少》片一时尚未拍摄，孙瑜不忘两年前的旧约，就请李纬扮演《长空万里》的一角。从此，李纬走上银幕，解放后一部《飞刀华》，使他饮誉国内外影坛。
在1941年春，孙瑜以四个月的短促时间，同《长空万里》交叉套拍，又完成了《火的洗礼》一片。值得一提的是孙瑜从话剧界引进了一位银幕新人——张瑞芳，请她来演《火》片中的女间谍方茵一角。张瑞芳对自己的表演严格要求，深刻理解影片宣传抗日激励抗战胜利信心的主题，初上银幕就作出了光辉的贡献。孙瑜又当了一回伯乐，功不可没。
1948年临近解放，在南京一条青石板路上，孙瑜邂逅了南京师范大学的女学生王蓓，被他一眼相中邀她来饰演《武训传》里武训的恋人，苦命的婢女小桃。王蓓也就被孙瑜领上了影坛，以后又加入《乌鸦与麻雀》剧组，成为一名年轻的电影工作者。
《武训传》以后孙瑜被剥夺了创作的权利，他再也没有像模像样地编导过一部片子，自然他的伯乐生涯也就突然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句号。
孙瑜后来自己总结道：“首先让初上银幕的年轻演员感到导演和演员彼此互相信任。”这信任二字里头包含了多少深切含义和辛勤劳作，是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的了。
孙瑜写道，在构思剧情和塑造角色时，他常把具体的演员对象和塑造的角色尽可能地接近，分配给他们的角色接近他们自己的性格、气质和生活经历。有时甚至为了具体演员性格和气质的差异，而修改最初对剧中人物性格的设想和构思。当然，这不一定是创造人物的最好办法。为了演员而写剧本，必然要受到种种限制，演员也不会满足于“演自己”，只做一个“本色演员”。但这对于初上银幕的青年演员来说是最适当的实践开端，是比较容易获得成功的，因而也就有助于加强他们的信心，进一步再向表演艺术的深造迈进。
孙瑜为新演员写戏，更多地是致力于戏剧气氛的创造，再通过镜头“蒙太奇”的组接，节奏的适当掌握，使演员们在一定的戏剧气氛中不去、也不必或喜或悲地拼命演戏（新演员们多半还不太会演戏，或者又会过火地拼命演戏）。发展中的戏剧气氛，可以帮助演员们真实自然松弛地表演，达到预期的表演效果。回顾孙瑜对金焰是这样试行的，对初上镜头的王人美、郑君里，以后二十几年中对黎莉莉、白璐、刘琼、李纬、张瑞芳、王蓓也是这样，他总让演员们自己发挥他们的创造，去取得他们的成功。就一位导演来说，孙瑜是付出了极大的辛劳，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如果没有孙瑜这位伯乐，中国银幕上会少掉多少熠熠发光的耀眼明星？如果他后来还能自由地编导他的影片，中国银幕上又会添加多少颗闪闪的新秀明星？可是现实中是没有“如果”二字的。
谨以此文纪念上述的各位前辈老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