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流行这样的诗:从前的一切都很慢。
听起来真的很美。可我的主业是读金庸。老爷子告诉我,这样慢不一定就很好。
我们先从韦小宝的故事聊起。那一年,韦小宝差点当了鲁滨逊。
他狠狠得罪了康熙,觉得自己死定了,就偷跑到荒岛上躲了起来,带着七个老婆。那里没有船,没有水手,没有人烟。
那一晚,很大的雪。他正在屋里烤火,忽然风中传来一个声音:“小桂子,小桂子,你在哪?小玄子记挂着你哪!”
韦小宝还以为见到了鬼。他踉跄跑出去,看见沙滩边都是火把,密如繁星,几百人在齐声喊:小桂子,你在哪?小玄子记挂你!
喊话的人发现韦小宝,高兴得差点哭了:可找到你了,总算可以回家过年了。
原来是康熙吩咐:你们一个一个海岛喊过去,不论多久,非找到他不可。
于是,大家就在海上找了整整四个月,喊了八十多个岛。
这一段我还真有点感动了。
从前的一切都很慢,车、马、邮件都慢,堂堂一个小皇帝,却找不到自己的好朋友。
我们觉得这很美好、很文艺,可是我们想过小康熙的感受吗?
和康熙不一样,寻找杨过的时候,小龙女没有靠吼。因为她在绝情谷底,喊破喉咙也没人理她的。在上面的人间,杨过辛苦地到处寻找她;而在深深的谷底,小龙女却没法告诉他:我在这里。
她想出了唯一的办法:刺字,在玉蜂的翅膀上刺下“我在绝情谷底”,然后放出谷去。
一年又一年,她先后刺了几千只玉蜂,慢慢地等。一等,就是十六年。
换成诗的话,那就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们觉得好凄美、好催泪:看啊,这就是过去的爱情,真慢,真美,真耐品。
当事人楊过一定会用大宝剑拍死我们:耐品你个大头鬼。
和祖师婆婆林朝英相比,小龙女又算是幸运的。
林朝英留下的遗物,除了嫁妆,就是信、信、信。都是和王重阳的通信,捆了厚厚一叠,“丝带已然褪色,信封也已转成深黄。”
她的一生,只剩下这么一叠信,还有封皮上雷打不动的“专陈林朝英女史亲启”几个字,证明他曾经在乎过她。
这些信,都是王重阳在前线抗金打仗的时候写的。这些信一定是字迹匆匆的。书上说,就连信中他问起她的身体,也总是“只寥寥数语”,大概才刚写几个字,金兵又打过来了。
她所设想的什么“西窗夜话”“清饮小酌”,一个都没实现。他们后来其实没见过几面,没说上几句话,更不要提诉什么衷肠。
古墓里,她就靠这每隔数月收到的百十个字来温暖自己,每个字她大概都读了几十遍,好像童话中小女孩手里的火柴。这样的慢,大概也只有观众觉得美好吧。
但我觉得,小龙女一定不会觉得美,林朝英一定不会觉得美。
所以我就不喜欢从前的一切都很慢。它对观众是美,但对当事人是痛苦和煎熬。慢的时代,还是留在诗歌里欣赏吧。我更希望,互相想念的人们能更快地找到对方,见到他更清晰的脸,听到他更清楚的声音,看到他生活的更丰富的影像。
编辑提点:王冠婷
当全民沉浸于木心先生的那首诗歌《从前慢》,这样逆向的声音显得特立独行,且尤为可贵。我们在面对一个行为或者一种现象时,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同意大多数人的看法,甚至盲目地跟从群体意见,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从众行为。从众并没有好坏之分,也未必会对自己和他人带来伤害。但是一味地人云亦云会迷失自我。面对广阔的自然和悠久的历史,任何人类的智慧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需要不同的声音,我们需要唤醒“独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