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与孔家

来源 :视野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ygsf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传统中国,孔子之教既是政教的指导原则,也是社会的凝聚力。绝大多数帝王不断拔高孔子地位,尊崇孔子后人,将孔庙祭祀逐渐升格为国家大典,足见皇权与孔子的亲密关系。
  即使是素有“焚书坑儒”之恶名的秦始皇,对孔家也不薄。孔子的第九代孙孔鲋因为“博通六艺”,被秦始皇拜为少傅,据说这是孔子后裔享有爵封之始。不过,历史上并未有秦始皇祭祀孔子的记录。
  汉高祖刘邦对儒家显然没有那么友好,不仅打心底轻慢儒生,还曾有“尿溺儒冠”的黑历史。但正是刘邦,开了帝王祭孔的先河,更别说,他还亲自到了曲阜孔家。无论他如何看不上儒生的高谈阔论,但他无法否认孔子与儒家在现实政治中的影响力。据说刘邦离开后,官场上行下效,“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在整个西汉时代,孔子所受的政治待遇总体上并未超出刘邦定下的基调,这固然有汉初行黄老之学的缘故,但即使是“独尊儒家”的汉武帝,在尊孔祭孔上也没有重大理论突破,孔子地位只能说是“尊而不贵”。武帝末年,诸侯鲁恭王竟然还制造了为扩建王宫而拆迁孔子旧宅的丑闻,所幸由于在墙壁中惊现秦始皇焚书时代所藏的儒家经书(古文经书),才将丑闻变为了奇闻。
  无论王莽在历史上名声如何不堪,但正是他突破了刘邦留下的尊孔范式,将尊孔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在王莽还未称帝时,他就操控东汉朝廷(汉平帝)封孔子后裔为“褒成侯”,专奉孔子之祭,孔子后裔的封爵自此开始“世袭化”,也为后世受封的“衍圣公”埋下了最重要的伏笔;同期,王莽也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这也开启了孔子本人被追封爵位的常态,此后爵位与日俱增。
  唐代是孔子地位全面上升的一个重要时期,孔庙祭祀逐渐进入朝廷礼制,被列为四大国家祭典之一。先是唐太宗,贞观四年(630)下诏将孔庙祭祀从曲阜孔府推行于全国州县,这在祭孔史上是划时代的一件大事,自此孔庙文庙遍布天下,至今仍“香火”不断;而后是唐玄宗,在开元二十一年(739),追封孔子为“文宣王”,孔子自始走上了逾千年的封王之路。
  在宋代,孔子的文宣王“王号”被进一步加码,宋真宗加谥为“至圣文宣王”。尊孔渐渐演化成了一场王朝与皇帝间的文化竞争,宋真宗加谥孔子,儿子宋仁宗则加封孔子后嗣,正是从仁宗时代起,孔家嫡嗣有了“衍圣公”这个过于著名的封号,这个封号一直传袭到民国,至七十七代“衍圣公”孔德成为止——孔德成由于时代变迁,主动要求放弃“衍圣公”,1935年被注重道统的民国政府改封为“奉祀官”。
  进入素有轻贱儒生恶名的元代,孔子的地位竟也如秦始皇和汉高祖时一般,被明显更相信藏传佛教的蒙元统治者们所尊崇。元武宗登基仅两个月,就下诏在孔子封号“至圣文宣王”前加“大成”二字,是为孔子后世最有名的封号“大成至圣文宣王”,诏书写得如儒家死忠一样:“朕纂承丕绪,敬仰休风,循治古之良规,举追封之盛典,加号大成至圣文宣王。”
  元武宗在诏书中还说了一句挺重要的话:“尚資神化,祚我皇元。”还是如前代汉家帝王一样,无论自己对孔子是否有真实感情,总还是特别相信尊孔可以增强本政权的合法性。但到了大明朝,事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先是朱元璋,尽管他没有在明面上放弃尊孔的立场(虽然他因为孟子说过“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就狭隘地将孟子逐出孔庙),但对尊孔始终有种挖墙脚般的暧昧。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下令孔子第五十五代孙孔克坚到南京晋见,谁料遭到了孔克坚的称病婉拒,朱元璋当即就回了一封很不客气的笔谕,“尔若无疾称病,以慢吾国不可也”。洪武二年,朱元璋更是下诏废除了自唐太宗时代便通行的孔子“天下通祀”,“孔庙春秋释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朱元璋这一震惊天下的举动简直是将自己主动置于了全体读书人的对立面上,因此即使硬挺也只坚持了十几年,到了洪武十五年,又下诏天下通祀孔子。
  朱元璋对孔子的打压态度自然不是因为他与孔家的“私怨”,用黄进兴先生在《优入圣域》一书中的说法就是,“志在打击孔庙在文化象征上的普遍意义”,令其无法与政治威权抗衡。
  而这一立场也被他的子孙所继承。嘉靖九年(1530),嘉靖帝“悍然”启动了对孔庙与祭孔的改制。除了 “毁塑像,用木主”、“祭器减杀”、“从祀者一律削爵称”等降格措施之外,对文官集团最有杀伤力的一条是,“孔子不称王”,改称“至圣先师”。也就是说,自唐玄宗时代的“文宣王”开始,到宋仁宗和元武宗的不断“加持”才形成的“大成至圣文宣王”,不能再叫了。嘉靖推举太祖朱元璋远高于孔子,他甚至说“王者之名不宜伪称,王者之德不宜伪为”。
  对于朱明王朝的打压,无论是文官儒生集团,还是孔家本身,虽不敢与皇权正面对抗,但在私底下却非常不以为然。张岱在明亡之前曾拜谒孔庙,他在《陶庵梦忆》中写到,“庙中凡明朝封号,俱置不用”,暗示孔门对于明朝“废王”的做法深感屈辱。
  嘉靖朝對孔子孔庙的贬抑,有明一代始终未获“平反”。反倒是到了“夷狄之君”的大清朝手中,孔子才一举恢复了往日荣耀。
  对于清朝此类非汉族王朝,借由尊孔而增强易代及统治合法性的动力本就远较明朝这种汉族王朝要强。清帝希望通过服膺儒家文化突破族群藩篱,以强化“文化意义上的正统”来超越“种族层面上的正统”。
  但与同样强调尊孔而文化层次一般的蒙元帝王不同的是,清帝不仅本身就熟读儒家经典,而且可能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孔子的信徒。也就是说,清帝的尊孔固然是“利用”的因素居多,但也部分地有“信徒”的真诚。
  最典型的是康熙。康熙也曾亲自去曲阜孔庙拜谒,这本身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前代帝王也有过不少次,但请注意,康熙是第一个以“三跪九拜”之礼晋谒孔庙的帝王,还留下了“万世师表”的御笔。对此,作为陪侍官的孔子后人孔尚任觉得是孔家莫大的光荣,拜谒的礼节实为历代帝王所不曾有。在孔家看来,康熙的亲临更算是彻底洗刷了在嘉靖时代所受的政治屈辱。
  雍正除了将孔诞日定为“致斋一日”之外,在尊孔上还多有建树。他在即位的第一年(1723),就下诏追封孔子以上的五代先祖王爵,与嘉靖形成了鲜明对比。雍正曾在一封上谕中点出了他大力尊孔的原动力,“使为君者不知尊崇孔子,亦何以建极于上而表正万邦乎?”,“(尊孔)在君上尤受其益”。
  而乾隆晋谒孔庙次数则位居历代帝王之冠,前后曾有九次之多,超过了他最有名的“下江南”。要知道,根据黄进兴先生的研究,历代帝王亲临孔庙的总次数也就三十几次。还有一种说法是,乾隆还将自己义女嫁给了第七十二代“衍圣公”孔宪培。
  但无论清帝如何尊孔,那种道统伸张的状态再也回不去了,孔僖接驾汉章帝时所表现的那种不卑不亢:这不是给我们孔家的光荣,而是皇帝的光荣。(李昭瑾荐)
其他文献
爸爸悠闲地看着报纸,孩子愉快地吃着冰激凌。  冰激凌掉了……  孩子:不开心,太让人失望了。  爸爸:没什么大不了的。  孩子:这可是件大事,爸爸不理解我……用大声哭,让爸爸看看自己有多失望。  爸爸:真小题大做,本来就是你的错,不应该在椅子上晃来晃去。  为时已晚,孩子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区区一个冰激凌竟然引起一片混乱,爸爸心想:这孩子该揍了。  在上面的这场愤怒过程中,孩子出现了麻烦,拉响
久病成良医,出国成厨子。民以食为天,馋是原动力。久居国外的诸位,除非适应力极强,否则多多少少,都练就了一手厨艺。  鸭梨先生和杧果太太,情况有些微妙。  鸭梨先生焦躁激进,凡事不肯拖拉;杧果太太和顺温柔,向来风度娴雅。结果便是:鸭梨先生做菜,杧果太太吃。本来是好事,但久了也有不好之处。  某次聊完事,他们招待我吃顿便饭。鸭梨须臾间做好了俩菜——都是所谓快手菜,猛火急炒,大料薄芡。他招呼杧果来吃,杧
人要因必要而活,而不要因欲望而活。我们必须明白欲望与必要的差别:欲望是基本需求之外的渴望,必要则是生活的基本条件。  当只需要一个时,拥有一个就好;如果拥有了两个,有可能一个都保不住。  我曾经有个非常怪异的习惯——只用钢笔写字,就算用钢笔也必须使用笔尖非常细的才行,似乎只有那样的笔才能充分表达我澄澈的感情。有一回,在东京大学留学的一位禅师知道我喜欢细笔尖的钢笔,便到文具店买了一支给我。怀着感恩之
父亲手 治虫18岁出道,60岁去世,一生之中创作了七百多个故事。算下来,他平均每天要画七幅画稿。  父亲平时天快亮的时候睡下,中午前后醒来,一起床就马上工作,吃饭也多在工作室里解决。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在父亲忙碌的时候,我们基本上看不到他的身影。对我们来说,父亲简直是个稀有动物。虽说如此,我们家庭成员之间的信赖感却没有变化。  当我们打开電视时,电视里放的常是父亲制作的动
跟美国梦一样,中国梦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但什么比一个旨在引诱中国新兴白领阶层一掷千金的样板间更能体现中国梦呢?  为此《金融时报》记者来到深圳郊区的一个楼盘,以下是我了解的五件事:  一、中国梦很贵。我们看的房子针对的是月收入三万至四万元人民币的人群。这个收入水平在英国都超过平均值,更别提在中国了。  二、中国筑梦者喜欢旅游。最大的一间样板间的装饰公告板上贴满从巴黎寄来的明信片。巴黎是喜欢囤奢侈品的
柳公权(公元778—865年),字诚悬,京兆华原(今陕西铜川市)人,唐代著名书法家,诗人。于唐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官居侍书,后官至太子少师,故世称“柳少师”,享年八十八岁,去世后追赠太子太师。柳公权书法以楷书著称,与颜真卿齐名,又与欧阳询、颜真卿、赵孟并称“楷书四大家”。他的书法初学王羲之,后遍学各家,溶汇新意,自创独树一帜的“柳体”,以骨力劲健见长,后世有“颜筋柳骨”的美誉,书名极盛,以至于“公
大師不重视文凭或学历,他看重的是人品,而非一纸证明。  大师曾说:“听鳥儿歌唱,实在没有必要看它的鸣叫证书。”  确实,很多人把时间花在看菜单上,反而忽视了享受生命的盛宴。  (刚刚好摘自“新浪博客”)
1854年4月的一个下午,两个武士打扮的日本年轻人,鬼鬼祟祟向美国人马修·佩里的舰队走去。两个年轻人的意图不明,似乎只是想看看“密西西比”号舰长助理斯普尔丁佩戴的表链。他们不懂英语,其中一个年轻人在用手势比划了几次之后,从身上掏出了一封用典雅的汉语写成的信件,塞进了斯普尔丁的背心里。  佩里的舰队此前曾经创造了历史,这就是日本史上著名的“黑船事件”,是首个挑战了日本闭关锁国状态的外国舰队。此时佩里
東京之夜
杨凝式(873—954),字景度,号虚白,陕西华阴人。杨凝式生于官宦世家,是隋朝名医杨素的后人,父亲杨涉是唐朝末年的宰相。他于唐昭宗年间考中进士,在朝中担任史官,五代时官至太子少师(太子的老师),也称“杨少师”。  杨凝式历经唐、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六个朝代,中原大陆战火纷飞,社会动荡不安,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为求自保,杨凝式装出精神失常,行为失态的样子,所以“杨风(疯)子”便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