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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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夏日傍晚,闷热的画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女孩儿用铅笔在画纸上使劲儿涂抹的声音。
  画到一半,女孩儿离开座位,走到离画纸两米远的地方站定,嘴里念念有词:“鼻子歪了,还得改改;嘴巴比例不协调,擦了再画……”她保持无名指和中指夹着铅笔、手腕托住下巴的姿态,盯着白纸,像一匹饿狼盯着食物。
  忽然,身后传来“扑哧”一声笑。
  女孩儿皱着眉转头,看见了坐在角落叠飞机的男孩儿:“高绪曲?”
  清秀的男孩儿稍稍挑眉,点了点头。窗口落进来的阳光照到男孩儿一头微微卷曲的头发上,他的头发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
  “我知道你,你是老师的儿子。”女孩儿淡淡地说,没有人看见此刻她心底的涟漪,也没有人知道她之所以认识高绪曲并不是因为他是美术老师的儿子。
  “我也听说过你,老师说你很有天分。”男孩儿笑了笑,继续低头折飞机。
  女孩儿觉得奇怪,她似乎从未听过他喊老师“母亲”。直到他们相熟之后,高绪曲才告诉女孩儿:“在我两岁的时候,她带我到画室学画,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我也的确喜欢画画。当时画室里的学生都喊她‘老师’,我就跟着大家一起喊,一直没改过来。”
  “幸会。”女孩儿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憋出这两个字。
  男孩儿抬起头朝着她爽朗一笑,眼眸清亮,像一池清澈的水:“幸会,洛潆同学。”
  就这样,男孩儿和女孩儿算是正式打了照面,交了朋友。
  二
  高二开学,学校里人山人海,我背着书包艰难地挤进人群,找到新班级后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讲台上被家长们围得水泄不通,底下的学生吵成一片。我坐在课桌上翻着一本画册,忽然有人在窗口外喊我的名字。
  我抬头望去,一眼就看见窗外人群里一团因自然卷而翘起来的头发,那正是高绪曲。
  终于还是来了。我叹了口气,在心里再次迅速过了一遍“道歉台词”,然后向教室外走去。
  阳光洒满走道,高绪曲后脑勺上立起来的头发在逆光中像快融化了一样。
  “早啊!”我低着头,心虚地跟他打招呼。
  “不是说好一起读艺术班吗?”他开门见山,语气无辜又困惑,像个被欺骗的孩子正祈求解释。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他们希望我能跟他们一样……”我的解释很无力,早就想好的“道歉台词”一句也说不出口。
  高绪曲沉默了三秒。这三秒无比漫长,我的脑海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做出一个丢脸且荒唐的决定:如果他生气,我就撒娇求他原谅。
  没想到他却说:“算了,反正艺术楼跟教学楼隔得也不远,你还是可以继续给我买早餐的。”
  “什么?你担心的居然是这个?”我抬起头怒视他。
  高绪曲瞪大眼睛,故作惊讶道:“不然你以为呢?”
  “大白眼狼!”我顺势飞踢一脚,踢空了,高绪曲总能躲过我的攻击。
  “再会!”高绪曲笑着跑开,像个搞恶作剧被发现后急忙溜走的淘气包。
  我没想到这次解释会这么顺利地完成。回想认识高绪曲的这些年,他似乎从没对我生过气。就算我们闹矛盾,他也只是像今天这样要一句简单的解释。
  我杞人忧天地认为,这么幸运的我总有一天也要偿还这种幸运。
  三
  入秋的某个早上,我买好早餐送到高绪曲的教室,他不在,我便径直走回自己的教室。
  晨光熹微,时间还早,教室里有些暗,没有人。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我坐在座位上背学习资料,一串串文字却越读越扭曲,仿佛要在纸上伸展成炭笔线条,分离再重组,构成一幅新的图画……我掐了掐手背,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喂!”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高绪曲。
  我吓得一抖,惊讶地扭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坐在这儿的?”
  “就是刚刚啊。你给我买了早点,自己又不吃。”他放下在草稿纸上乱画的4B铅笔,皱着眉头看我。晨光落在他的瞳仁里,像细碎的星辰。
  我推脱说:“我最近不是长胖了吗……”
  高绪曲像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早点,面包是热的,牛奶也是。
  “以后不用给我带早点了,我妈要我走读。你要好好吃早饭。”他低下头,又提起笔在纸上涂抹。他曾经告诉我,他常常在口袋里放一支铅笔,每次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低下头画画。
  “行。”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绪曲改掉了喊自己母亲“老师”这个怪毛病。
  “好好学习,天天吃饭!”高绪曲又叮嘱了一句才走。空荡荡的教室归于宁静,草稿纸被风吹得乱飞。他忘了带走那支4B铅笔,铅笔削得很短,瘫在纸上,一副孤苦无依的样子。
  半小时后,全校学生站在操场上参加升旗仪式,我朝着艺术班的方向看,没看见高绪曲。也不知道他又和哪个“狐朋狗友”躲进小卖部喝汽水了,我想。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每一次同高绪曲见面的机会都弥足珍贵。
  四
  两周后,晚自习下课,我在教学楼待到熄灯才起身出教室,一出门就看见靠在走廊栏杆上的高绪曲。
  我还没开口,他就向我打了声招呼。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去夏令营时看见的那片星星?”高绪曲问我。
  “记得。那天你第一次跟我说起梵·高,说起《星月夜》。”我也抬头看着头顶那片寂寂的夜空。
  “你指着最亮的那颗星说它是你。”高绪曲笑了笑。
  “我还问你想要当哪一颗呢,你当时嘲笑我幼稚。”我耸了耸肩。
  高绪曲忽然把手压在我头顶上:“不告诉你我是哪一颗,每一颗都是我。”
  “想得美……”我翻了个白眼。
  天上星光流泻,晚风吹过时似乎漫天星辰都在摇动。远方的群山藏在暗影里,只有山顶一间小房子里透出些光,显得格外明亮。每次向远处眺望,我就会忘记自己身在何方。风袭来时,我觉得背上长出了羽翼,即将乘着风飞向目光尽头的地方。然而下一秒,脚底沉重,我仍被这具皮囊囚住。   我扭过头看高绪曲,他一直望着星空。穿过长廊的风把他的白衬衫吹得像海上鼓胀的风帆,我有一瞬间误以为他就要踩着夜色起航。
  “你画画这么好,以后会考北京的学校吧?”我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
  高绪曲的身子一僵,他欲说还休,最后吐出一句:“谁知道呢?”
  “我爸爸妈妈总希望我留在这座小城里陪着他们。”我耸耸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高绪曲看着我,眼里似乎有怜悯。千言万语,最终我们俩什么也没说。
  “回去吧。”他说。
  “再见。”我挥挥手。
  五
  自从那天之后,高绪曲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再没见过他。某日下午,我终于无心背单词,扔下词汇本就往艺术楼跑去。
  “你好,请问高绪曲在吗?”我抓住了画室里的一个学生问道。安静的画室鸦雀无声,我的声音像落入湖中的石块,激起一层层涟漪。藝术生们放下笔,面面相觑,但并没有人回答我。
  “高绪曲呢?”我又问了一遍,语气变得焦虑。
  一个学生站起来,我认出他是跟高绪曲关系特别好的一个男生。
  他面有难色地跟我说:“阿绪……不在这里。”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挠了挠后脑勺,低下头不敢看我,像对着地面解释一样,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阿绪出国了……”
  “怎么可能?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的声调从一开始的尖锐逐渐变低,变低,直至尾音埋进空气里。
  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所有人都变成了浑浊一团的色彩,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滚出来,周围的世界一点点儿离我远去。
  身后似乎有人喊我:“你还好吗?”我听不清,也来不及反应,意识一片混乱,满脑子都是那个不辞而别的少年。
  我们已经太熟悉,熟悉到在没有开口解释和告别之前就猜到了对方想说的话,也都不善于表达,知道有些事说出口比不说出口更让人难受。因此,在不得不做出伤害对方的选择时,例如当我选择了文科班时,例如当高绪曲选择了出国进修绘画时,我们都选择了缄默不语。
  我多年来的杞人忧天终于成为现实,现在我关心的是我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像高绪曲问我一样,问他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如果能得到一句简单的解释,那么我必定会笑着冰释前嫌。
  六
  高三毕业典礼那天下午,我收到高绪曲的越洋快递。
  我抱着快递箱久久没有拆开,直到回家之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才小心翼翼地像打开宝盒一样拆开了快递箱。
  夕阳从窗外投进来,落在快递箱里装着的画册上。
  画册是高绪曲自己编的,收录了我们崇拜的画家的作品。翻开第一页,就是梵·高的《星月夜》,右边一页留白,正中是一行方方正正的文字:“For My Little Girl(给我的小女孩儿)”。
  一滴泪珠落在偏黄的纸页上,我赶紧擦干,慢慢翻,每一页都看得仔细,几乎要把每一根线条拆分了收进心里。从黄昏翻到黑夜,我终于翻到最后一页,页面空白处有一行手写字:“就算彼此身处天南海北,都有满天星辰替我陪着你。”
  我的指尖沿着字迹划过去,那些墨迹就像刚刚风干似的,还有作者的气息附着在上面。
  墨迹仍新,而写字的人却再不会回来。
  七
  多年前,那个在夏令营看星星的夜晚,高绪曲躺在草地上,我离他只有半米的距离。
  天上的星星像一滴一滴水珠,摇摇欲坠。我望着浩瀚天宇,仿佛身处世外。被这种奇妙的感觉蛊惑,我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高绪曲,我跟你说个秘密。”
  原本闭着眼睛的高绪曲睁开眼,严肃地看着我说:“行,我一定保密。”
  我沉默了两秒,脑中不断组织语言的同时也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接着我说:“我要跟你考同一所大学!”
  高绪曲瞪大眼睛看我,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就这个?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他又重新躺回草地上,把胳膊放在头下枕着,漫天星星像碎钻一样掉落在他的眼眸里。
  “我学习这么好,万一你考不上怎么办?”高绪曲故意惹恼我。
  “那我就考你大学隔壁的大学,隔壁的大学不行,我就考隔壁的隔壁……”我还要说下去,高绪曲忽然截住了我的话头:“那我就考一所我们都能考上的大学好了。”
  “笨蛋!有好大学干吗不上?”
  “干吗骂人?”
  ……
  我始终没有勇气说出那个秘密。后来我才知道,有些话不及时说,就会永远失去说出口的机会。
  那个秘密是,我认识高绪曲要比他认识我还早得多。
  有多早呢?
  小学里的某年暑假,我待在空调房里捧着西瓜,一边用勺子舀,一边乱调电视频道。忽然,我鬼使神差地放下遥控器,那时电视上正在直播“全市青少年绘画大赛颁奖典礼”。
  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尽管如此,他仍然比身旁另外两个获奖者矮了半个头。他捧着一座金灿灿的奖杯,台下人头攒动,掌声如雷。少年并不怯场,望着摄像机露出得意又爽朗的笑容。
  我不知道男孩儿在对谁展露微笑,我只知道,看完颁奖典礼后我就同下班回来的妈妈说:“附近有家画室很好,我想到那里学绘画。”
  我整整花了一年时间日以继夜地练习画画,终于等来了那个夏日傍晚。
  闷热的画室里,坐在角落叠飞机的男孩儿对那个认真钻研画作的女孩儿说:“我也听说过你。老师说你很有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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