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蔬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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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黄瓜
  夏天到了尾声,原来蓬勃生长的各种菜蔬都走向衰亡。某一天清晨,母亲从菜地里拉回来一车枯萎的黄瓜秧,这下可好了,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吃那肥胖臃肿的老黄瓜了。
  可是还能吃什么呢?豆角秧也拉回来了。茄子都不结了。只能每天吃丝瓜架豆了,早先摘下来的青皮南瓜还有几只。早饭吃凉拌架豆角,中饭吃炒丝瓜或者炒南瓜,晚饭吃中午剩下来的炒丝瓜或者炒南瓜——终于也吃烦了。
  甚至开始怀念起老黄瓜来。
  有一天早饭后,和母亲去后地干活。去后地要过后街,正好路过“瞎兵和小侯”家。“瞎兵”——我猜测是绰号——因为他的一只眼睛是不大好使的。至于“小侯”应该是姓氏。“瞎兵”和“小侯”都是母亲这样称呼的。而在我,应该得喊他们什么叔和什么婶。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了。据说其中的一位早些年已经因病故去——也不是记得太确切。
  “瞎兵”除了一只眼睛不好使,人高马大的,是干农活的好手。“小侯”长得很胖,是近似于球形的胖,但是也并不偷懒。他们家还有三个孩子,一位白头发的老父亲和一位单身的老兄长。这样关系的一大家子人,常年住在一起,倒也没听说闹过什么矛盾。都只管本本分分地埋头吃饭,低头干活,都是很勤恳的农人。
  “瞎兵和小侯”的孩子们也都是种地务农的材料。因为都是上学上到小学、初中就提前毕业回家来了。所以他们在王村,也是默默无闻的,并没有特别出色的成就让别人瞩目。——不过,谁不是呢?
  可是,他们也有值得别人羡慕忌妒的地方。他们家的田地种得特别好,种什么什么好,田地里少见杂草,每棵庄稼苗都长势旺盛。到了秋天,收获自然也是丰硕的。
  其实,我不羡慕这个。种地好,自有大人们去眼馋。我眼馋的是——他们家里竟然种着秋黄瓜!
  那天早饭后,我和母亲去后地干活,正好路过他们家,眼睛一抬,隔了一道低矮的土墙,就看到了那一垄郁郁葱葱的秋黄瓜。那几架黄瓜藤在秋日的早晨,显得多么生机盎然。还有那一朵朵娇嫩的黄瓜花,还有那一只只安静地悬垂于藤蔓上的细脚伶仃的年轻黄瓜。看得我眼睛都直了。
  在那黄瓜架后面的院子里,“瞎兵和小侯”一家在气定神闲地吃着早饭。早饭桌上放着一盆凉拌黄瓜。隔了那么远,我也能感觉到,因为有了这盆凉拌黄瓜,他们一家人喝糊涂的神情也是骄傲而满足的。
  这骄傲和满足深深地令我忌妒。那个飘散着黄瓜清香的晨光沐浴下的小院,也成为我后来对农家生活的最美憧憬。
  茄子腿
  济南的蔬菜市场上茄子的种类很多,有普通版的紫茄子,长相憨厚顽皮的圆茄子,腰身细长的线茄子。就是没有青皮茄子。
  小的时候生活在王村,却以为世界上只有一种茄子,就是青皮茄子。它们一个个悬垂于同样绿色的植株上,被同样绿色的叶子掩映着,像是在和你捉迷藏。
  王村的青茄子比济南的紫茄子口味清甜许多,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是喜欢吃生茄子的。去菜园摘菜,饿了,就顺手摘一只青茄子一口咬下去,仿佛在吃一种名叫茄子的水果。
  母親做早饭和晚饭的时候,除了喜欢做凉拌豆角,还喜欢做凉拌茄子。凉拌茄子也有两种做法,一种是直接把茄子切丝凉拌,一种是切块焯熟了以后再凉拌。前一种放醋,后一种放蒜泥,都是极爽口的家常小菜。
  东关大街的小商品市场没改造前,有一条贯穿东关大街和山大南路的生活街,那里的傍晚时分,经常会有一个卖各种酱菜的东北大姐,在她售卖的各式酱菜里就有一种蒜泥茄子。茄子是细长的完整一只腌制,只是软塌塌的没了形状,上面铺满一层碎白的蒜泥,油亮亮的,很是诱人。姐姐家租住在东仓小区时,我们周末时常去蹭饭,出去闲逛时看到,经不起诱惑,便会买一两只回去当下饭菜,滋味很足,辛辣香咸,不宜多吃。
  母亲不会做这种东北风味的蒜泥茄子,她做的是王村风味的。茄子切成长片,上锅蒸熟之后,浇上蒜汁,滋味是鲜辣的,强烈地刺激着你的味蕾,这样的蒜泥茄子,配上刚出锅的咸花卷,风卷残云般,不知不觉间能吃上两三个。不过这些吃法都是花絮,我们家里吃茄子最常见的就是爊——文火慢炖,炖到茄子稀烂为止。
  母亲做爊茄子的时候,很会物尽其用,每次都要把本来可以当废物扔掉的茄子腿一起倒进锅里。一大锅茄子“喀喳喳,喀喳喳”到最后,连最坚实的茄子腿也炖得软烂了。吃饭的时候,我们都不肯吃茄子腿,唯有母亲爱吃,她手执着茄子腿,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在啃一只香酥软烂的鸡腿。
  有一次我看着她啃,实在眼馋,于是自己从锅里捞出一只来“验证”,爊熟的茄子腿味道依旧没有变成鸡腿,只不过的确有一种特别的口感,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究竟是怎样的一番风味呢?不足为外人道也。王村人叫茄子为“qiao(瞧)”,这个是方言叫法,而我的一位湖北朋友把红烧茄子总是喊成“红烧瘸子”,惹得人发笑,这是口音问题了。
  老豆角
  乡间夏秋之季的常见菜蔬,唯豆角与茄子最为繁多。
  豆角原来也只有一种(浅白青色的眉豆角和短粗的紫皮豆角是后来才出现的品种),城市里的学名叫做豇豆的,王村人叫它长豆角。或者直呼“豆角”,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不会产生额外的歧义。
  母亲夸道,豆角是一种好菜。从小不丁丁的嫩豆角可以一直吃到皴皮苍苍的老豆角,没有任何的浪费。家里吃年轻的豆角,惯常有两种做法:焯熟了凉拌和热炒。
  做凉拌豆角菜一般是早饭和晚饭时,简单省事。放水锅里焯熟了捞出来,过一过凉水,剁点蒜末和西番芥放进去调味,盐,香油,点一点醋。素淡而又爽口。
  素炒豆角吃捞面,浇上蒜汁,是小农家庭平常岁月里日复一日的主面食,有人能吃到吐,我竟然百吃不厌。
  豆角“大下”的时候,多得吃不完,摘都摘不及,难免会有长老在豆角架上的,长老了的豆角和人一样,不再鲜嫩可爱,而是皮质疏松,老态龙钟,炒了吃嚼都嚼不烂。
  也并不能浪费。母亲有言,老豆角自有老豆角的吃法。抽掉老丝,去掉僵坏的部分,然后一根一根掰成短指长,放面粉和盐揉搓之后,五香粉葱姜调味,上蒸锅蒸十五至二十分钟。——所谓“蒸豆角”是也。   吃蒸豆角要配以醋蒜汁滋味才足,爱吃辣椒者也可以放上辣椒酱——自家炸的新鲜辣椒更美味。我最爱吃的是蒸豆角时从豆荚里脱落出来的豆子,又沙又软,极好吃。每次吃蒸豆角,我都是抱着盛蒸豆角的大盆翻找豆子吃,因此总被母亲嗔骂。
  可是随着夏季的结束,长青藤似的豆角架终于也老叶苍黄了。架子上的豆角稀零零的几根,疲惫地挂着,不肯再长大。
  它们在等待着第一场秋霜降临。
  西瓜皮
  小时候家里种西瓜,常吃西瓜,却不常吃西瓜皮。第一次知道西瓜皮能吃是在市里的二姑姑家。
  二姑姑家住在一个旧式小区里,每一家都是一座老平房,不管多少人都挤在一处起居生活,厨房安置在窄小的院落里。——可是依然有着面皮白晰的城市人的优越感。
  有一年夏天随了母亲去做客。二姑姑杀了一只西瓜款待。诸人啃完之后,二姑姑叮嘱瓜皮勿扔,然后一一收集起来,削掉啃剩的红瓤,再削掉瓜皮,独留中间的青白色内皮。西瓜的内皮脆生生的,水分充足,又残留着淡淡的甜意。中午的餐桌上,我们就吃到了二姑姑自创的一道新菜:清炒西瓜皮。
  二姑姑家有四个孩子,姑姑姑父又是普通工人,薪资微薄,家常日子过得精打细算,瓜皮菜根也要“废物利用”,虽略嫌寒酸,并不算太窘迫,倒也有小市民的一种安贫乐道的小得意。
  清炒西瓜皮,当时的滋味如何,记忆也是淡淡的了。当时的惊奇感却依然新鲜。后来也偶尔见有人尝试做凉拌西瓜皮,放了醋和糖。抑或做成沙拉状。饭店里去吃宴席,最后上的果盘里,切成细条的西瓜之外,还有用瓜皮雕刻了艺术造型的,有时候也会被人破坏了吃掉。当是滋味胜过青皮萝卜。
  我家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吃西瓜吃得“下作”,每每都要啃到内皮也吃尽了,只留一层单薄的外皮,才恋恋不舍地扔掉。屡劝不改,说是老师让这么啃——如今已经是初中生了,每次吃西瓜依然是旧时风格。可见启蒙教育的重要性。
  我的小弟從小节俭,从前在工地打工,想吸烟时就从地上捡拾人家吸剩的烟头聊解烟瘾。后来在商丘做小生意,为了节省日常开支,常常去附近捡拾人家吃剩下的西瓜皮,回家收拾一番,像当年的二姑姑一样,削皮去瓤,独留中间的青白色内皮,烹了蒜瓣清炒,并连连赞叹:好吃。好吃。
  我听了,却是一阵心酸。
  西瓜皮里有人生的大况味。
  (酸枣小孩,实名田启彩,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散文》《散文选刊》《草原》《山东文学》等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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