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的空当，顺手把电脑桌面换过。时令当春，百度搜得春水图一幅。夜深枯坐，独对屏幕上的一滩野水冥想：所谓童蒙，灵感何来？
　　思之既久，忽然觉得，童蒙亦如眼前的春水，或潺潺湲湲，或浩浩汤汤，初如叮咚环佩，轻浅漫流，至则百川灌河，蔚为壮观。一路行来，裹挟甚众，断枝残茎，流水桃花，更兼鲤鱼上滩，虾蟹戏水，虽为混沌，实蕴生机。而坐观春水之人，初当以欣悦之心，尽赏其不择地而流之姿；俟其流域稍宽，则需导之以沟渠，灌之于芳甸，发育花木，成就果实，方不失春水之功也。——是为引。
　　草色濡染的童年
　　一帆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像所有家长一样，每次放学来接她，我们都会在她浑然未觉的时候，悄悄地在栅栏外偷窥一会儿。女儿爱干净，别的小孩子在台阶上下，在泥地上摸爬的时候，她是站着看人家的，或者是蹲着，跟人家玩儿。她每天回来身上也是清清爽爽，不粘草屑的。这让我们有点儿担心。于是跟她讲了，甚至是要求她，不怕脏，妈妈会每天给洗衣服，但一定要玩得开心，摸爬滚打都行。到后来，她放学回家，身上的尘灰、草屑多起来，鼻尖上总挂着汗珠，脸色也红润好多了。幼儿园就在单位院里，放学了我们不急着去接，她倒也不寂寞。常常别的小朋友们都让家长接走了，她一个人在幼儿园门前的草坪深处卧着，玩呢。我过去，也乐得在青草里躺会儿。女儿张开手，叫我看，她几个手指上都绕了草茎，得意地说：“戒指”！好长一段时间里，她拉着我一起尝试用各种草做戒指，乐此不疲。铁线草柔韧易结，狗尾草蓬蓬松松，缠在指上，腕上，舍不得脱下，甚至带到床上，到梦里。
　　后来三叶草一度成为学校草坪绿化的主要品种，女儿的兴趣迅速转移到了从草丛里寻找四叶的三叶草上。三叶草发生四叶变异的机率很小，每一万株里才会有一株，所以四叶草也是幸福、幸运的象征，我是听女儿这么说的。同在校园里时，她也拉着我去找，而寻求这万分之一的机率，我是没有多少信心和兴趣的。但是，有一次她真找着了四叶草，欣喜地拿回来给我们看；之后甚至还找着另一片五叶的，被她吃了，说是要把“幸运”装进身体里。问味道如何，她道：“酸酸的”。
　　是从什么时候，花草开始融入她的精神世界呢？很难说得上来。来南方之后，有年春节前，家里买了应节的水仙花球（之前从没买过）。当水仙花迎着新年的阳光欣然开放的时候，女儿欣悦于水仙的雅洁，她在日记里有了这样的想像：在蒙蒙细雨中，我坐在公园的亭子里，品着香茶，望着细雨打在水面上形成一个个小漩涡，然后向四周慢慢散开。正当我陶醉了的时候，一位打着一把油纸伞，身着一袭白衣却只有簪子是黄色的女子慢慢从水面上升上来……哇！那感觉应该就是水仙了吧?
　　到中学后，压力骤增，她学会了从欣赏植物中放松身心，感受美好。我在她博客里看到这样的文字：
　　从饭堂回宿舍，会经过植物园。那儿有一种白色的花朵，嫩黄的花蕊，好似蝴蝶，翩翩欲飞。我也记得第一次在那儿发现含羞草时的惊喜，它在我手指下现出害羞的样子，让我兴奋得笑出声来。植物园还有一种比薰衣草颜色更深的紫色的五瓣花朵，远看很有立体感，特别像海星。为了看清楚这花的样子，我经常绕远路回宿舍。发现那不过是很寻常的五瓣花朵，花瓣也很单薄。单独看是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但把许多这种深紫色的花朵当成整体一起看时，大片的紫色连在一起，看起来充满魅惑，很奇妙的感觉。
　　学会放慢速度，偶尔停下来，不是懈怠，不是逃避，而是看见内心，从心出发。
　　偶尔停下来，你会发现，天空那么蓝，云朵那么白，一切，都那么可爱。
　　看日出
　　女儿上四年级那年暑假，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夏令营，那一个多星期，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她有空都会打电话回来跟我们聊聊。那天黄昏有霞，我在七八点时拉开家里朝西的窗帘，冷不丁被扑面而来红通通一片的晚霞怔住了。在电话里跟女儿聊这件事，她愉快地说是啊，先是红的，然后紫的，最后成为暗红色，房子都像童话里的颜色。
　　于是想起来她一直跟我说的想看一回日出的事情。
　　天天在日子的间隙里穿梭，竟然没有看过一次日出，想想真是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日出几乎从来没有成为我们生活的坐标，早上起床、赶路，盯的都是上班、上学的时刻。大概日出总是跟这个时段错开的，印象里似乎从来没有在上学路上瞥见太阳升起的经历。
　　趁那几天空闲，我早早起来爬上顶楼，先确定一下日出的大致时间，想着等女儿夏令营回来，一起看回日出。
　　她夏令营刚结束，学校就组织老师们去了北京，也带了她同去。火车在夜里纵穿过大半个中国，天亮的时候，已经进入河北了。心想，运气好的话，恐怕可以在火车上看看日出呢。可定睛再看，外面一片迷蒙，是下了雾，远山近水，都隐约在雾里。看日出的想法也只好就此打消了。
　　在北京几天，随团行动，多有不便，旅途辛苦，更没法早起了。
　　随后回了湖北老家，那段时间正赶上阴雨连绵，汉江水涨，天气凉爽，看稻田，看白鹭，看荷花等等，独独看不到日出。
　　再从老家回去顺德，节奏终于一下子慢了下来，才又惦起这桩事来。——其实我们所约的看日出也很简单，就是在宿舍楼顶上看看而已。我们住的楼高六层，要想看到地平线当然不易，能目睹太阳从城市的楼群间爬升上来，足矣。
　　那时候暑假快要过去了，女儿也再次表达了想看日出的愿望。昨天我是在六点一刻起来的，自己先到楼顶看看，还好，东边一派云蒸霞蔚，太阳还没出来呢。赶紧回房把女儿叫醒，她也真不简单，揉揉眼，睡眼惺忪地跟我上楼来——这个过程大约也就三五分钟而已，我们到了顶楼打眼东看时，一轮红日已经端端正正地搁在不远处那栋房子顶上了，红得真好看。
　　这算是看到了日出吗？还是有点不甘心。女儿也这样想。
　　当晚把时间已经再次调整好，改为六点十分起来，肯定不会再错过了。夜里忽然头痛，非常痛，难以入睡。辗转反侧间，也惊扰到女儿，她过来说，爸爸，要不明天不看日出了吧？我知道她是在关心我了。
　　还好，闹钟再响时，精神还不错。直接叫醒女儿，一起上楼。是个好天气，一丝云都没有。东边的天空，正是常说的那种鱼肚白吧，又透出些微的暗红。城市还比较冷清。楼顶上有一些盆栽的植物，开着零星的花。昨天日出位置所对应的那栋楼房，也依然静默如初。女儿显然还有些犯困，为了帮她解闷，我指给她看旁边的一株枯木盆栽，上面爆出了许多小的粉色花。她笑笑。再凝神去看那栋楼，才转瞬之间，太阳已经露头了。从我们所在的角度看，那太阳真大，才小半边脸，已经差不多包住了整座房子。太阳一点点上升，放射出温暖的桔红色的光芒，盯着看时，仍然觉得刺眼。太阳每一秒钟都在变大，变亮，升得更高。终于，太阳整个地出现在不远的那座房顶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感觉热度也在增加，毕竟正值盛夏啊。我们看了一下表，从太阳露头到整轮托出，也才是三分三十秒。整个天空非常明净。“连一丝云也没有。”我们感慨着。同时又隐隐地也有点遗憾，想起冰心先生文章里有这样一句话，“愿你生命中有足够多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设若此时有些许的云翳，也能造成一个更美丽的早晨吧？
　　女儿忽然指着正对着太阳底下、刚刚还被太阳包裹着的房子，不解地问：“那栋房子里住着的人，不会觉得很热吗？”我忍不住笑了，又顿觉释然。
　　想想这些日子来，八千里路云和月，纵贯国土南北的奔波，三十余天的惦念，才能够和女儿一起站在这轮初日之下，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作者單位：广东中山市三鑫双语学校）
　　本栏责任编辑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