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前言
1768年4月6日,当法国探险家安东尼·布干维尔的船队驶入大溪地僻静的峡湾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发现大溪地的行为,为法国文学界两个巨擘之家的一场争论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这里的人们没有工业社会的精神压力,没有被金钱欲望玷污的观念,每天的日常生活除了简单的食物,就是唱歌跳舞、追逐异性,或者无所事事的悠闲。虽然没有现代文明的产品和思想,但是,海岛上的居民比欧洲人更加快乐。大溪地人的微笑、健美的体魄、没有野兽横行的天堂岛屿,以及精神上的富足生活,让以卢梭为代表的“高贵的野蛮人”,暂时击败了伏尔泰为首所倡导的“高贵的圣哲”。
长矛勇士
69岁的Marama Henere手握长矛,皮肤黝黑,布满纹身的身体健硕有力。从Tikehau岛专程坐两个小时的飞机,跑到帕皮提来参加投掷长矛比赛。
从这位老人身上,我们能感受到布干维尔所描述的“优美的体魄”。在大批西方人来到大溪地之前,无论男女,这里的人都以袒露自己的身体为美,纹身就是他们的衣服。高更的画作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旁证。这些人的身材,看起来比当时卢梭用来论证自己理论的美洲“印第安红人”显得更健美,“闪耀着夏日的光芒”。
投掷长矛是古代部落战争延续下来的一个传统。组织者在一个宽阔空地离地10米的高处支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干椰子壳,投掷长矛的选手在距离椰子壳10米远的地方射出长矛,扎中椰子壳最多的人得胜。
在冷兵器时代,土著人拿长矛猎取动物、和其他部族人厮杀。如今,靶子从过去被俘首领的脑袋,换成了椰子壳。当我看到几十杆长矛从那些光着膀子的精壮男人手中如骤雨般射出时,可以想象,当年那些俘虏的头颅该是什么下场。
老人在小岛上打小种植椰树营生,几十年如一日。椰子是大溪地人的宝贝。树干可以盖房子,果实内的椰汁可以喝,肉晾干卖给工厂榨油、制成本地知名的莫诺依精油,而椰壳可以供男人们娱乐。一百多年前,第一批中国劳工因为大溪地缺少挖椰肉、种棉花的劳力,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加盟补缺。
在为期一个月的Heiva狂欢节期间,除了投掷长矛,还有抱巨石、劈取椰肉、搬水果和劲道十足的火把舞。当然,除了展示荷尔蒙的游戏,也缺不了女人们的欢歌燕舞。
跳“艳舞”的玛丽
帕皮提国家体育馆的后台,舞者玛丽正在紧张地调整她的头饰。那是由野草和羽毛编制而成、红白相间的巨大顶戴。清凉的紧身胸衣也是由草革串结而成,裙子上缀着椰子树皮和扶桑花,腰带上镶嵌着一连串亮晶晶的贝壳。她俨然是从高更油画里走出来的波利尼西亚少女。
几分钟之后,她即将和她的舞伴上演一场激情四射的大溪地舞蹈(OriTahiti)。这种舞蹈,有些舞姿模仿男女做爱的动作,哪怕是不怎么保守的现代人也会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更何况是19世纪来这里传教的教士们。于是,他们很快就建议法国殖民者取缔这种有伤风化的娱乐行为。
机会来了,1807年,他们成功说服婆迈尔二世国王皈依了天主教。假国王之手,大溪地舞的禁令在全国颁布。从此以后,这项运动只好转移到地下,也导致很多相关的手工艺,比如用植物纤维、贝壳和花朵装饰舞者的手艺濒于失传。
再到后来,在每年7月14日例行的巴士底狱胜利日庆典上,法国殖民者大赦天下,允许大溪地人在当天跳他们的舞蹈。但真正给这种境遇带来转机的,是后来一个帕皮提高中的校长。他挑衅权威,成立了大溪地巡回舞蹈团。该舞蹈团到处巡演,鼓励人们重跳大溪地舞,倒逼政府放手,才让这项民间艺术回到正常的轨道。
“我要把舞跳下去。而且以后我结婚生孩子,也会把舞蹈教给我的孩子,把这门手艺一代代传下去。”问起如何计划自己的将来,玛丽这样回答我。“Heiva流淌在我们波利尼西亚人的血液里,不去跳舞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姓李的欧洲人
从黑色沙滩回来,史蒂夫先生带我出海。驾驶自家的渔船停泊在平静的峡湾深处,他一边把刚刚从海里钓上来的三文鱼片成刺身,一边和我讲述家族的历史。
史蒂夫在大溪地经营一家家庭旅馆。他的外祖父来自中国,当年从潮州跑到这里来当甘蔗工人,后来因为斐济岛等地方的甘蔗产业找到了印度人充当苦劳力,这里产业一蹶不振,很多中国人被迫离开,但他外祖父选择留下来。他娶了一个大溪地女人,后来又回到中国把结发妻子也带了过来。一家人搬到另一个岛上,大溪地妻子负责料理生活的外围工作,而中国妻子待在山上照顾孩子、同时照看种植的香草。
2011年大溪地华人社团10 0周年纪念日,史蒂夫的妈妈和外婆都收到了邀请。会场上当时闹了个笑话。主持人面对台下一片棕色的海洋,对来宾说:请在座姓李的都站起来!台下齐刷刷站起来一大片,一群长相不中不洋的华人面面相觑,互相打量着对方,然后哄堂大笑:自己怎么看起来都不像华人啊?
也许语言是唯一能证明他们是华人的证据。他们很多人会讲客家话,普通话却是一句也不会了。我跟随史蒂夫的父亲去和一个华人朋友打高尔夫,他们一见面就说起了客家话—明明是中国话,我这个浙江人一句也听不懂。
史蒂夫告诉我,作为中国人,他知晓中国古人在农业上的成就。他发现,通过观察月盈月亏,波利尼西亚人得出一些类似中国农历的月亮和农作物的相互关系。在播种这件事情上,大溪地人一直遵守自然法则。比如那些长在地面以上的植物(如花卉),他们就在满月的时候种下,他们相信,这个时候宇宙体内上行的能量最高,适合向上生长;而在新月的时候,波利尼西亚人就会在地面上挖土,种下土豆等长在地下的农作物。因为这个时候,他们认为宇宙收缩的能量最高,而人的血液流动变得最慢,性格也会趋于冷静沉着。
大溪地国家博物馆的外围海滨空地上,早早就坐满了来自全球各地的游客。有个看起来稍显羸弱的大力士使了吃奶的劲,终于把一块涂满了橄榄油、油滑得无处下手的6 0公斤巨石扛在肩上,他的举动赢得了在场很多法国女性观众的鼓励。在这个远离东西方文明的岛屿上,异域风情依然吸引着游客们猎奇的目光,它们最后的归宿是Facebook和朋友圈。而那场有关谁更优雅高贵的争论,似乎还没有定论。
正值7月14日。在不远处帕皮提的大街上,一场为纪念法国革命的游行表演正在隆隆的军乐队演奏声中举行,一个戴着海军军帽的法国男孩在看台上静静地观看演出,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几个佩戴绶带的“大溪地小姐”正在窃窃私语。突然,有人用一根硬东西在我的背上拍了拍。
“把它(长矛)带回北京吧,我在家里可以做很多。”
是Marama。他的脸上,浮现着典型的大溪地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