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游民们的地摊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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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没有固定工作,没有固定住所,没有固定电话,甚至没有一堵可以长久依靠的墙壁……他们是无根的浮萍,在浩瀚的商海中随波逐流,从古至今,他们被称之为商业游民。
  没人会在意他们的存在,但他们自己却不得不如蚂蚁一般勤勤恳恳地觅食。这种生意没有固定经营场所,没有营业执照,没有税收,’同时,亦没有法律保护。它遵循着某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一面帆布撑起一片天,一面方巾铺开一方土,无意识地演绎着商业世界的悲欢,而又生生不息——
  落脚
  6月9日下午,大雨初歇。
  重庆高新区石桥铺附近的摊贩慢慢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一会儿,安静的街道旁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地摊,人群开始汇聚、滞留。喊客的、讨价还价的,混杂着马路上飘过来的汽笛声……本来宽敞流畅的人行道拥堵成一个喧闹的小市场。
  扎西带领着二十几个伙伴,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向西边的一处平坦坝地,默默铺开摊位,继续他们这—天的生意。
  扎西来自川西的阿坝州,老家就在著名的达古冰川山脚下。十五年前的一天,扎西举办完婚礼的当夜,新娘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两个常年在外打工的伴娘。扎西再无脸面在老家立足,揣着从表哥那里借来的200块钱离开了家乡。从成都到贵州,从贵州到长沙,从长沙到南昌。
  漂到重庆的时候,扎西弹尽粮绝,实在是流浪不下去了,他必须去寻找生计。
  普通话不流利,没有学历,扎西甚至连洗碗拖地的工作也找不到。每次去应聘,老板看到衣衫褴褛、带着浓重异乡口音的扎西,都敬而远之。连续一个月,扎西都睡在朝天门附近的一个天桥下,山城的夜晚灯火通明,而他面对的,却似乎是一堵漆黑得令他窒息的墙,密不通风地堵塞着他的命途。
  在扎西开始积蓄勇气意欲从嘉陵江大桥跳下去的时候,有一位称作牛哥的人出现了,他说可以给扎西一笔钱,让扎西当老板。扎西喜出望外,深深地向牛哥鞠了个长躬。谁知道,所谓当老板,就是牛哥出钱,扎西去摆摊,并以摆摊为幌子,替牛哥出售一些“违禁商品”。聪明的扎西接受了牛哥的钱,但在摆摊的时候,却只老老实实地卖一些饰品鞋袜等合法商品,从来不向客人推销牛哥的货。事情被牛哥发现,生意自然没法再做下去。
  脱离牛哥以后,扎西寻思着好好经营自己的摊位。但他再无宁日,常常遭到一些地痞流氓团伙的骚扰。后来,一位“道”上混的老乡同情扎西的遭遇,就告诉扎西,一些流氓组织要扩大队伍,专门收编偏远地区来的流浪汉。孤身一人,想在这里做小生意,就必须要拜一个码头,这样表示你有人罩着,就可以避免其他地痞的侵扰。而为了显示自己已经有了码头,很多外地摆摊的,都剌了文身。听了老乡的建议,扎西就找到一个文身店,在手臂上文了一个龙的图案,表示自己已经有了“码头”。
  果然,再没有人来招惹扎西。扎西可以安心整顿一下自己的生意了。然而,做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并不像扎西想的那样简单。
  寻摊
  和大多数市井生意一样,地摊生意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选址。对于扎西这样一个没有选择权的人而言,摊位无疑是他的一块心病。他的摊位近乎是无人问津的垃圾摊,人流量小,区域敏感,常常被城管像羊一样赶来赶去。
  扎西也想有个位置优良的摊位,但却一筹莫展。圈里的规矩就是先占先得。所以,当地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老早就把持着一些好摊位。除非哪天有个摊主不做了。扎西才有占用的机会。但通常,他们又会把这些摊位出让给自己的亲戚。扎西举目无亲,想要继承,只有出高价购买。
  为了挣到购买摊位的费用,扎西变坐摊为走摊,他每天拉着一辆摆满商品的拖车,天桥下、社区前、地下道,扎西见缝就钻,辛辛苦苦做了半年的游击生意之后,终于攒下一笔钱,从一个本地人手中买到了朝天门一个优等的摊位,扎西的生意也走上正轨。为了丰富自己摊位上的商品,他还托老家的朋友弄了一批带有民族特色的饰品出售,后来看效果极好,就专做这个。生意好的时候,扎西一天能赚到两百多元钱。
  辛辛苦苦十几年。扎西终于算是发了财。回家都乘坐飞机,带着金链子,会讲普通话,还为家里的老父亲买了摩托车。在家乡人的眼里,扎西无疑成了大老板。邻居们开始聚到他家,求他带自己出去“做大生意”。扎西第二次离开老家的时候,带走了七八名年轻人。来重庆以后,他们学着扎西摆地摊,学扎西进货配货,同样的,学着扎西在手臂的位置文了一条龙。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收入较少,七八个人就挤住在扎西的出租房里。等他们挣到了钱,就陆陆续续搬出去,先后租了房子。但他们依然约定着一起出摊,一起收摊,后来,还想办法把摊位弄到了一起。赶上节日,或者生意特别好的时候,扎西会召集大家饱饱地喝一顿酒,吃一顿肉。
  前年,在扎西和同伴们的生意和生活最为欢畅的时候,传出了朝天门这个重庆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搬迁的消息,扎西和同伴们摊位所在的位置面临拆迁。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这意味着,扎西又要辛辛苦苦去寻找新的摊位。扎西带领几个年轻人跑遍了重庆,最后看上了高新区石桥铺附近的一处位置,而这片位置正好处在一排商铺前面,因为几家门店老板很“凶”,所以一直无人敢在这片位置摆摊。扎西尝试着和几家门店老板交涉,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并专门让老家的人带来了青稞酒,每人送一坛。门店的老板看这帮兄弟豪迈大方,就欣然应允了。
  拿下新的摊位,扎西和伙伴们热闹地庆祝了一番。不但得到了店铺的应允,还得到了政府的默许,他们俨然觉得,自己的生意又“上了正轨”。有些人还将自己的妻子接到了重庆,准备大干一场。
  扎西为老乡们解决了摊位问题,获得了他们更多的信任。越来越多的人来投奔他,扎西的队伍慢慢发展到二十多人。而来到这个城市里的老乡,似乎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思维。在他们眼中,生意就是摆地摊,摆地摊就是他们认为的唯一的生意。甚至,他们摊位上的商品,商品下面铺的方巾,叫卖的方式都是一样的。看到如此的情形,你甚至无法弄清,这是一种生意,还是某种仪式。   有些好心的商贩告诉扎西:老兄,同行是冤家,你们这么多摊位挤在一起,卖同样的货,怎么行呢,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扎西憨厚地回应:我们这样做生意十几年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该赚的钱也赚了。扎西偏偏认为,这样做有很多好处:第一,买家喜欢货比三家,我们有二十多家,这样买家有得比,就会喜欢到我们这里来,不管他们怎么对比,总会成就一家的生意;第二,互通有无,我们在一起实际上是一个大的摊位,买家提出的需求,一个摊位无法满足或者没货了,就可以介绍给队伍里别的同伴;第三,安全,不会受人欺负。
  扎西和他的同伴们把摊位铺开,确实令人惊讶。二十几个摊位,延展一二百米,卖的全部是工艺品或玩具,俨然是一个小型的饰品玩具专卖市场。这样的规模吸引着大量的人群驻足,好不热闹。
  扎西告诉《商界》记者,他们当中,最差的摊位一个月平均下来也有四千多块钱的收入,好的可以上万元。
  经历多年的街头生意生涯,他们已经将这种看似毫无技术含量的草根商业做出了一种模式,摸索出了江湖生意的门道。甚至每一个生意细节,都显露着这群江湖商人的智慧。
  生意经
  这支队伍当中,生意做得最好的是索南。索南性格开朗,思路开放,会说重庆话,极会揽客。记者亲眼看到,他把一个不可能的生意在同一个顾客身上做了三次。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在索南的摊位前徘徊,不时弯腰拿起摊位上一个望远镜把玩琢磨。索南问,兄弟。要不?年轻人说,我买过了。索南追问,你多少钱买的?年轻人拿出在别处购买的望远镜说,30元。索南表情夸张地说,太不厚道了,我这个和你的一模一样,25元就给你。同时,索南拿起一个更好的望远镜说,你看这个,高清的。我才卖45元。
  年轻人蹲下来,接过索南手中的望远镜与自己先前买的望眼镜对比。索南看出他非常喜欢自己推荐的望远镜,就说,你耍喜欢,把你那个给我留下,加20块钱,把这个拿去。年轻人眼睛一亮,欣然接受了索南的建议。年轻人拿到望眼镜以后,心情极好。索南又顺着年轻人的兴致,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变焦望远镜,最终又一次让年轻人加了50元,把它卖给了年轻^。
  年轻人走后,索南很专业地告诉记者,摆摊是小生意,所以需要使巧劲。索南把商品分为摆着看的、摆着送的、摆着卖的四类、藏着卖的四类。摆着看的就是明知道卖不出去,但是还要摆,因为摆出来可以陪衬别的商品;摆着送的就是本钱出售,让买家有占了便宜的感觉;摆着卖的就是挣钱的商品,坚守利润50%的价格;藏着卖的就是保持商品神秘感和稀缺感,这类商品原则是高价出卖,赚取200%的“暴利”。索南从包里拿出的望远镜,就是藏着卖的。
  对于索南这样的“能人”,扎西总是让他尽一些帮助同伴的义务。比如哪位伙伴回老家办事,索南就要帮伙伴出摊,帮忙把货从出租屋背过来,帮着伙伴把货铺好,同时帮忙照看摊位。
  当然,有的人为了多挣钱,也可能会脱离这个小组织自己做些别的生意。在重庆呆久了以后,很多人都开始有各自的圈子,结交很多本地的朋友。
  扎西说,我就像是村里的大哥。说起他们这个小团队的性质,扎西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回答记者:商会,算吗?
  不管算不算,随着他们的摊子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扎西正在努力带领这支队伍走出草莽状态,从江湖上岸。因为,一些令扎西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他们也需要一个可靠的未来。
  未来
  正在谈一单大生意的时候,突然又下雨了。索南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塑料布,熟练地把货品遮盖起来。他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用浓重的方言惆怅地骂了一声。索南说,工作日时间,街上的人不多,一个月的生意主要集中在四个周末,假如周末荒废了,一个月就荒废了。这个月,总是赶上周末下雨,索南很苦恼。
  生意不好的时候,伙伴们的心情就不好,下雨天无法做生意,大家就躲在天桥下,愁眉苦脸地抱怨起摆摊的生活和生意,争着倾诉他们的委屈和辛苦。索南说,现在从住处到石桥铺,需要乘公交车才行,伙伴们最怕背着大包的货品坐公交车,因为货太多,公交车师傅总会说几句难听话,伙伴们只好使劲赔笑脸,有时候,还会引来其他乘客厌恶的目光。
  为了免人生厌,上班高峰,伙伴们就下狠心打车,每趟三十多块钱的出租车费,需要卖出一个大件商品才行。而摆摊本身挣的就是零碎钱,掐着算着过日子,为了省下出摊的打车费,中午吃自己带的饭,喝自己从家灌来的开水。夏天天气炎热,等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儿,饭可能已经馊了。
  提起索南等年轻人的苦恼情绪,扎西叹了口气,“他们年轻人想法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了,我们就图挣个钱,将来回去养老。但年轻人喜欢上了城里的生活,有的还想在这里买房,有了贷款,就有了更大的压力。”
  “摆摊的生意很不稳定,就算一个月能挣到一万元,你依然没有安全感,因为你无法保证每个月都挣那么多,但假如买了房子,每个月必须要保证交给银行几千块钱的房贷。”面对这样的压力,年轻人越来越焦灼,甚至有些人开始厌烦这个生意了。
  而最令扎西担心的是,有些年轻人为了挣钱,开始做起了违法的事情。
  前段时间,有个小伙子为了挣到更多的钱,开始偷偷地卖起了违禁品。有一次,他在向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推销一个仿真电棒的时候,被扎西看到。扎西很是生气,骂他破坏了家人的声誉,年轻人对他吆喝:我们这种人,要声誉有什么用?
  扎西为此很是忧虑,“是我把这群人带出来的,不能看着他们往火坑里跳啊。”他觉得,是时候要给大家找个上得了台面,又相对稳定的生意了。
  去年,他有了一个想法,就是利用目前这个优良的摊位,把家乡的一些工艺品资源拿过来,做一个民族文化工艺品展销场所。扎西说,一旦这个想法实现,他会组织伙伴们统一穿着民族服装,并规范大家的行为。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扎西努力找关系,希望从老家弄些上档次的工艺品。扎西还到处结识朋友,希望找到有钱的商人帮助伙伴们包装一下他们的小摊。但是,因为扎西和伙伴们学历不高,又没有什么可以和别人交换的资源,两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
  遭遇困难的时候,扎西希望获得伙伴们的支持,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得到所有伙伴的认同。
  在一次喝酒的时候,扎西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伙伴。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表示反对,两人以前在工厂打过工,因为不喜欢限定时间枯燥无味的上下班生活,才辞职出来摆摊。扎西大叔梦想的实现,意味着他们要统一制服,统一时间上下班,“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回去上班。”
  酒劲上来,扎西对两个年轻人发火了。这个队伍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最后,这两个年轻人离开了扎西的队伍。
  面对团队的裂痕,扎西第一次感觉到疲惫,他慢慢学会了独善其身。越来越少过问队伍的事情。他想让索南快些成长起来,肩负起照顾大伙儿的责任。
  提起他工艺品展销的想法,扎西有些无力地苦笑着说:“江湖就是江湖,你真的很难去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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