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睡眠

来源 :北京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uyoucao65432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个成年人,一天的睡眠时间,正常应该在7~9个小时。换句话说,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然而,还差三分钟就到凌晨一点,“知乎”上关于“睡眠”的问答还在火热进行中。
  “你睡了吗?”
  “没有那个福气,正陪老板唱K,他开心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怎么还趴网上?不是说练了瑜伽状态好很多吗?”
  “一言难尽。业绩比武马上启动,这几天一闭眼,各种报表、计划、PPT就自动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
  “楼上,你发的这幅图看不懂。何意?”
  “我想回到古代。老婆孩子热炕头。”
  曾几何时,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黑夜浪漫,萌发了无数类似“唐朝的夜晚”的奇幻故事。黑夜静谧,意味着运转的停滞,也意味着人对世界控制力的空白。人们躺在床上,性爱抑或沉沉睡去。直到电灯普及,驱逐黑暗的同时,照亮了现代文明的高速发展之路。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变得不再必要,而睡眠直接成为效率的敌人。在一条看不见的长鞭驱策下,人们慢慢陷入永不停歇的状态。无休止的奔忙和24小时不间断的社交媒体,侵蚀着生活最私密的部分,人们能感知,却无法拒绝这样的侵蚀:昼夜分界已然模糊,写字楼可以整夜灯火通明,城市里出现越来越多深夜不打烊的餐厅、酒吧、便利店和书店;甚至,现代化程度没那么高的乡村,兴奋和宣泄也直达深夜。在时代驱动下,永不停歇的,何止是身体和脚步,更有内心,愈夜愈翻腾。
  一位“豆瓣”网友则在“小组”发言:“今天我所渴求的一切仿若都近在咫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它们,并且深陷其中——我以为在享受生活,殊不知,已经被自己一点点构建起来的生活全面控制。包括所有的时间,更包括我的睡眠。”
  中国睡眠研究会发布的《2017年中国青年睡眠现状报告》调查了近六万名10岁至45岁的人,76%受访者表示入睡困难,只有24%受访者表示睡眠状况不错,一觉睡到天亮的只有11%,僅有5%受访者作息规律,93%受访者睡前玩手机。这93%的人,显然无法通过卸载社交软件来接近正常的生活作息。
  2018年3月18日是第18个世界睡眠日,其主题为“规律作息,健康睡眠”。中国医师协会睡眠医学专业委员会在清华大学举办了“2018世界睡眠日新闻发布会暨全国大型义诊活动启动仪式”,同时公布了一批数据:
  社区老年人群中睡眠障碍和抑郁症状的患病率分别为30.5%和18.1%,且10.6%的社区老年人同时存在两种疾病或症状。睡眠障碍是痴呆发生的危险因素,失眠障碍是阿尔茨海默病发生的危险因素。
  关注女性睡眠问题:女性更易罹患睡眠障碍。女性睡眠及睡眠障碍受不同年龄、不同生命阶段(青春期、月经周期、妊娠/哺乳期及绝经期)的内分泌与心理变化的影响。
  关注婴儿的睡眠问题:国外研究发现,约20%~30%的婴儿受睡眠问题困扰,而我国婴儿的睡眠问题更加普遍,发生率约为40%~70%。20%~30%的婴儿睡眠呈碎片化,频繁夜醒,且可能有入睡困难、睡眠呼吸障碍等问题。
  2018年中国“90后”年轻人睡眠指数研究结果则显示,中国“90后”年轻人睡眠指数,其均值为66.26,普遍睡眠不佳,呈现出“需要辗转反侧,才能安然入睡”的状态。“苦涩睡眠”占29.6%,“烦躁睡眠”占33.3%,“不眠”占12.2%,“安逸舒适睡眠”占19.4%,只有5.1%睡眠处于“甜美睡眠”。 在睡眠时间上,“90后”睡眠时间平均值为7.5小时,六成以上觉得睡眠时间不足。
  从睡眠类型的地域分析,睡得最早的城市为上海,睡得最晚的城市为深圳,起床最早的城市为北京,起床最晚的城市为珠海,晚睡晚起的城市为大连,晚睡早起的城市为重庆,最爱午休的城市为香港,最受情绪/情感干扰的城市为澳门。
  时代变革催生多元化,包括复杂的社会生态和老龄化加剧。人们试图用生命三分之二的时间掌控一切,却对另外的三分之一失控了。
  凌晨一点半,“知乎”的讨论仍在继续。
  一位自称深受“失眠并发症”困扰的网友很是沮丧:“……我们的睡眠丢了,本来这应该是自然而然、不花一分钱的美好东西……”
  一位曾被迫长期加班的网友话语中透出无奈:“为了生存,我只能任由上司剥夺我的睡眠。可当我升了职有按时睡觉的权利,却再也睡不着了。这是怎样的人身伤害?”
  一位网友则“重要的话说三遍”:“拯救睡眠!拯救睡眠!拯救睡眠!”

求医


  630公交小巴的一个途经站点,是重庆市精神卫生中心金紫山院区。早上7点40分,28岁的李晓在这个站点下车,准备去挂个门诊看睡眠。李晓的表情有些焦灼,因为上午还有商业谈判任务,所以6点半就动身先去求医。但早上的行程不太顺利。她家住在渝北区,离金紫山院区不到20分钟车程。车水马龙的星期一早上,打出租车不是一件易事。在“滴滴”上输入目的地信息,也一直没有回应。
  “重庆的出租车司机喜欢先问问你去哪里。我跟他说去精神卫生中心,他立马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一边快速摇上车窗,一边跟我讲他有预约单。”李晓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先后遭到三次拒绝,最后只好转了两次公交,才在与繁华都市接壤的一处山脚,等到630路小巴。
  金紫山院区在一个山坡上,“630”是唯一经过那里的公交车。和许多城市的同类医院一样,深藏在偏僻静谧的地方。金紫山院区坐落在一段盘山公路的一旁,周围尽是茂密的树林。若从繁华时尚的“红旗河沟”主干道出发,也可以步行40多分钟上山。   与李晓同坐“630”的还有39岁的林彦。林彦是前来复诊的。一年前,喜欢在夜里奋力做论文的林彦突然“没有瞌睡”了。以前动不动弄到通宵达旦,最早也是凌晨一点多才结束,可只要躺下,头一沾枕头,立马能睡着。“有一天突然不行了,总感觉脑子里塞满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停地转,越躺越兴奋。”
  实在睡不着,林彦会慢慢坐起来,披着外套穿上拖鞋,移步到阳台的秋千架去斜躺。破晓的风带着凉意裹挟着她,初秋季节,很惬意。这种感觉,很像当年读博士研究生的时候,进入课题攻坚阶段,午夜从实验室出来,她和男友费力地爬上教学楼顶层的天台,相互依偎,靠在那里吹吹风,然后长舒一口气,感觉明天的一切艰难险阻皆可战胜。如今,对失眠的中年林彦来说,惬意是短暂的,第二天的感觉令人绝望。
  林彦是个高校教师,课不多,工作时间相对自由。作为学院里的“论文高产者”,一个30岁出头便进入“正高”序列的年轻学者,一个名字常常出现在院领导汇报稿中的“出色才俊”,为了保证科研效率,她会把白天切割成很多段,在每个时段里“做该做的事”,而所有时段都“一定是紧密关联的”。“睡不着”以后,林彦每次睁着眼睛挨到早上七八点,半躺在床上考虑“一会儿起来,先吃个早餐,还是再闭目休息下;或者迟点,直接早餐午餐一起解决,下午再去实验室工作”。总之,新的一天又这么毁了。
  “这对一个本身对自律性有着极高要求的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林彦说。
  作为同去看睡眠的人,在金紫山院区的候诊大厅里,李晓与林彦有了一些交流。李晓讲起了《南方人物周刊》上看过的一篇文章,说文中用《百年孤独》马尔克斯构建的深陷失忆泥沼的马孔多小镇作比喻,讲现实中的失眠会导致记忆力衰退,很是生动——“患者慢慢习惯了无眠的状态,开始淡忘童年的记忆,继之以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最后是各人的身份,以致失去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
  在“记忆力日渐衰退”这点上,林彦与李晓有着同样的担心。最近,李晓常常看着一个熟悉的人朝她走来,这个人可能是一块儿工作了好几年的同事,想打招呼,却突然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不只尴尬更有莫名的恐慌,“但如果有几天我多睡了两个小时,就会觉得脑子变灵光。”而在林彦,则发生过在科技大会发言时突然“断片”的情形。“断片”的那段成果综述,是她日常可以“倒背如流”的。有一段时间,林彦很关注“老年痴呆症”的发病年龄会不会提前。她還特意去医院做了脑部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其实,正是与失眠附生出现的一系列问题,使出生于1970年代末、思想存在许多顾虑禁区的林彦,最终告诉在国外访学的丈夫,自己要去看病,去精神卫生中心。越洋电话那头,丈夫“哦”了一声,便沉默不语,片刻嘱咐林彦:“病历上尽量用化名吧。”
  “90后”李晓却认为这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看心理问题跟看身体上的疾病同样性质,有病就该治。”去年,李晓的公司组织体检,采取“套餐自选”式,一大半的同事都选择了“心理测试”这个项目。在李晓的公司团队里,“85后”占了90%以上。
  时至今日,老百姓依然习惯性地把精神卫生中心称之为“精神病院”。下山的630路小巴招呼站与金紫山院区门诊大楼隔着一条狭窄的马路。站牌下,几个等车的路人好奇地张望对面。
  “对呀,我们俩就住在附近的小区。没有,没有进去看过,没事儿进去干吗?”
  “我有糖尿病,出门老想解手。一次在这个站等车时,实在憋不住就进到对面找厕所。我老伴晓得这事还训了我一通,告诫我千万不要再进去,里面有很多‘武疯子’,出了事他们也不负法律责任。”
  事实上,诸如“精神分裂症”等严重的精神疾病都在院中一个严加看管的病区,有护栏门禁的重重加持,一个陌生人踏进医院也未必能找得到。在门诊大厅排队挂号的,大都是看“心理问题”,其中85%以上伴随不同程度的睡眠障碍。
  早上8点,金紫山院区的“心理门诊”已经排起了长队,队伍里有老有少,身份年龄各异。一个50多岁的大姐正高声大气地操着方言,讲她辗转几个医院治疗失眠和焦虑的经历。她姓宋,来自距离主城近300公里的石柱县,家里经营着红火的农家乐。她因为严重的失眠和“检查不出病因的躯体疼痛”就医,最终被确诊为焦虑症,在这里经过两个疗程的规范治疗,已有所好转。
  “因为睡眠问题就医的人群,包括了公务员、老师、工人、服务员、退休干部、小学生,林林总总。年龄最大的近90岁,最小的不到10岁。除了最普遍的失眠障碍(又叫原发性失眠或失眠症),还有睡眠不宁腿综合征、睡眠中的行为障碍(梦游等)、嗜睡、睡眠相位后移症候群(表现为晚睡晚起),等等。与睡眠相关的疾病达到90多种。”重庆市精神卫生中心副主任、主任医师罗捷说。金紫山院区心理门诊每天要接诊伴有失眠症状的病人超过150例,“西南医院每天接诊量大概要达到100例。”
  在中华医学会神经病学分会睡眠障碍学组发布的《中国成人失眠诊断与治疗指南》中,失眠的定义被描绘为,患者对睡眠时间或质量不满足,并影响日间社会功能的一种“主观体验”。表现为入睡困难(入睡时间超过30分钟)、睡眠维持障碍(整夜觉醒次数不少于两次)、早醒、睡眠时间下降和总睡眠时间减少(通常少于6小时),同时伴有日间功能障碍。根据病程分为急性失眠(病程小于一个月),亚急性失眠(病程在1至6个月之间)和慢性失眠(病程半年以上)。一项调查表明,我国普通成年人在一年内有过失眠者比例高达57%, 其中53%症状超过一年,但仅有13%的患者曾经找医生谈及自己的睡眠问题。
  罗捷认为,失眠分为生理性与病理性。生理性失眠包括境遇性失眠(换地方睡不着、遇到压力反应的“一过性”失眠),一般能够自动调节恢复。而持续两周以上的失眠则必须警惕为病理性,需要及时就医,否则会由于神经递质紊乱,难以恢复正常的睡眠机制。病理性失眠分为入睡困难、睡眠肤浅、早醒。
  “现代电子照明最早改变我们的睡眠,随着社会不断发展,更多的因素加入其中。睡眠症状常常是情绪障碍、心理疾病和身体疾病的症状之一。”罗捷这样阐释自己的看法。   “嗜睡确实不多见,要澄清是不是易疲乏,对生活没有兴趣和动力。有可能是发作性睡病,更有可能是心理诱因——一些人遇到困境的防御机制是逃避型、幻象型或退化型的。”罗捷认为。

产业


  “值得关注的是,在心因性的慢性失眠里,具有负性思维模式的人比例很高,通过精神交互作用,由于越来越关注,导致问题越来越严重,形成恶性循环。过度恐惧和关注睡眠又导致了生活的失序,”何梅说,“转过来,我们的科技发展和消费主义又制造了形形色色的‘睡眠产业’,致力于解决睡眠问题的同时,也制造着睡眠问题。”
  在何梅的印象里,很多人被“睡不着”给吓着了。有的人硬将自己睡眠的长短给规定了,比如30~40岁,每天至少保证8个小时睡眠,如果没有做到,就不断暗示自己“睡眠不好”;有的人对“什么是好的睡眠”也有认识误区,认为只要做梦就表示“没有进入深度睡眠”。有一位退休干部规定自己每晚必须10点半准时入眠,如果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依然没有睡意,他就觉得“今晚肯定毁了”。
  “很多患者对睡眠有误解,他认为自己一定要睡着觉,第二天才会精神好,睡不着觉就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因为有这样的思想负担造成对失眠过度的关注,越过度关注,越担心睡不着,越想要睡好,就越睡不好,所以一定要患者认识到这些,他才能够放松去睡觉。”
  目前,遭遇“失眠”的大部分病人,自我调整的步骤主要包括练瑜伽、体育锻炼、饮食调整等。如果这些非药物治疗没有达到效果,需要专业人员的心理教育谈话、咨询治疗共同协助。如果来访者因为心理压力大而倾诉了半小时,医生认真听的本身,就有疗愈的作用。
  “再配合放松训练结合按摩,常常可以起到很好的缓解甚至治愈的作用。”心理咨询师刘云波说。
  刘云波曾是一位军队心理服务工作者。他到高原部队服务时,遇到过一位战士,主诉自己已经失眠很长一段时期,原因是一闭上眼脑子里就闪现一幕幕恐怖血腥的画面,无法正常入睡。通过与战士的长时间深入交流,刘云波确认他没有其他身体问题和严重的精神障碍,于是现场引导他开展放松训练。“进入渐进式肌肉放松环节时,该战士无法放松,感到非常紧张,自述眼前出现很恐怖的画面。辅以背部按摩后,该战士感到恐怖画面消失,眼前逐渐由黑暗转为明亮,心情逐渐放松。”在多次谈话和训练后,随访发现这位战士睡眠状况明显改善,可以高效完成各项工作任务。
  如果一段时间的谈话治疗效果还是不能让患者很快睡眠,药物治疗可以起效。
  镇静催眠药物是治疗失眠的一个重头戏, 主要是苯二氮卓类药物,经常应用于临床的是唑吡坦、佐匹克隆、右佐匹克隆以及扎来普隆。扎来普隆和唑吡坦都是10~20分钟起效,可以用于一些入睡困难的病人。佐匹克隆和右佐匹克隆,则起效时间比较短,半衰期也比较长,适用于睡眠维持困难的病人。褪黑素是当下比较流行的药。而奥氮平等药物,精神科医生则普遍认为,“病人吃了以后,看起来睡得很好,其实包含着肥胖等诸多副作用,要慎重对待。”
  “如果说患者吃安眠药,吃了一段时间后觉得挺好的,千万不能一下子停掉,不管哪种安眠药都要缓慢地减量。如果说病人伴有睡眠呼吸暂停,或有肺部疾病的,那要非常谨慎地使用这些药物,尽量不要用。因为很可能导致睡眠呼吸暂停加重,有猝死的可能。所以,我们开安眠药之前一定要问病人:晚上有没有打呼嚕?是不是有很严重的憋气?”罗捷说。
  接受心理咨询需要时间空闲和费用。在重庆市,不仅是专业的精神卫生中心,三甲医院普遍开设了心理门诊,连儿童医院也有“儿童心理门诊”。公立医院的心理咨询是便宜的,目前有40、50、60元一次几个价位,一次30分钟左右,需要排队。而以工作室形式从业的心理咨询师,一次咨询至少50分钟,每次的费用以数百元计。
  近几年来,何梅的工作室热衷于社会服务,低价接诊了很多底层民众和青少年,比如云儿和那位女服务员。“睡眠问题已然成为社会问题,对我而言,这是种社会担当。”
  “值得注意的是,这几年国内心理咨询乱象丛生。很多人拿着考来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从业,究竟专业素养如何,不得而知,可谓良莠不齐。”一位三甲医院精神科医生说。
  2017年9月,国家正式取消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职业还在,只是国家退出鉴定。
  “由于历史原因,不可否认部分考证者并不是为了从业,而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随机从业’者不在少数。虽然‘心理咨询师’这个人数过百万的群体,对我国心理健康事业贡献巨大,但国家从来就没有让这个行业‘坐正’,它就不是“准入制”的类别(医生、律师等属于准入制)。将来,把心理咨询师纳入能力水平评价或准入性专业技能,对专业人才实施准入制管理,才能彻底解决目前混乱局面。”刘云波说。
  在关于心理咨询的“五花八门”中,“催眠”这一“神奇的技术手段”,一小时的收费动辄在千元以上,更是引发了诸多争议。关于“催眠”,不少人说话很难听:这就是一个打着噱头骗钱的把戏。
  “实际上,催眠是一种很好的补充治疗手段,有时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奇效。”汤朝千说。目前他的主攻方向正是催眠与认知行为。
  “我会跟失眠者说,从今天起,你都能好好睡觉。”汤朝千所采用的“美式催眠”,除了部分严重精神障碍外,都能很好地实现“催眠”,“催眠中使用正面话语,能够直接绕开前意识的阻抗,直达潜意识。”
  睡眠本身不能带来效益,睡眠问题却带来了效益。
  回溯历史上人类对睡眠的认识,其实是相当有趣的:在古希腊,人们认为睡眠是一种“中毒现象”,罪魁祸首是“白天活动时体内产生的代谢产物”;十五六世纪,有人提出睡眠是一种“大脑暂时关闭的状态”,原因是“血液冲到脑部,对大脑造成压力”;直到20世纪,被誉为“现代睡眠研究之父”的克莱特曼将脑电波应用于睡眠研究,发现了快速眼动睡眠期(REM),睡眠才真正成为一种科学。
  在某种程度上,正是科学提供的理论和数据,助推了消费主义的睡眠迷思。国人或许从未像今天一样,把睡眠看得如此重要:从眼罩耳塞、枕头床垫床单被套,到褪黑素、脑电睡眠仪、熏香、助眠喷雾、睡眠饮料,再到助眠音乐、睡眠监测APP、睡眠宝典、专业睡眠咨询师、睡眠社交……   各种睡眠产品应运而生。人们日间用咖啡因、安非他明和莫达非尼等保持清醒,又在夜不能寐时吞下各种安眠药丸祈祷安睡。正如干净的水和清新的空气要靠购买才能得到——就像强调无污染產地的瓶装水和日趋流行的空气净化器,睡眠这一再自然不过的事物最终也成了商品。消费主义的思路擅长把问题转化为商机,于是,市场在科技的支持下提供各式各样的睡眠解决方案——这是个看似完美的商业闭环。
  可睡眠问题真能迎刃而解吗?在以上种种消费情景中,与其说消费者购买的是产品,不如说是解决问题的期许和可能性。至于问题最终能否解决,因人因情况而异。

修复


  “究其根本,失眠不是一个纯粹生理或者心理的问题,它是各种社会因素的交织。比如,在儿童身上会有和家庭环境的交织,在成人身上会有夫妻关系甚至婆媳关系的交织,到老年人身上甚至还会有二胎政策的影响。”心理服务志愿者孙小莉说。她所在的“心起点”公益团队足迹遍布重庆市数十个社区,帮助过的对象包括学生、老人、留守儿童、婚恋危机人群、单亲困难家庭、出租车司机等。
  “拯救睡眠,最关键的是,要把‘失眠’作为一次修复契机,给人疗愈的机会,让人看到自己的‘伤口’和‘痛点’。”余波说。
  因为在既往的人生经历中走的路稍微偏离了正常状态,导致在某个节点上超出了一个范围,这并不意味着常态。一旦失眠或者有一点抑郁焦虑,恰恰是自我认知的一个最好时机,思维模式和情绪认知都是可以借此自我调整的。
  心理咨询师汤朝千也曾经罹患严重的失眠。一段时间里,安眠药的等级不断提升,每天服下的药片数量也超出常规。“学习心理学是自我安抚的一种方法,作用很好。”他把生活中的快乐称为“拉力”,把爆发的压力称为“推力”,心理咨询师提供的帮助只是一种“补充的拉力”。
  丁河是在经历了两年多的“睡眠时相后延”后,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失眠”。他尝试调节作息时间、听轻音乐、戴眼罩、喝牛奶、睡前健身,都没用。吃第一代镇静催眠药物无效后,医生给他换第二代镇静催眠药物。他先吃一片,后来两片,最后三片。药物的副作用很明显,第二天脑袋里就像“生了锈”,血管里的血液凝滞了,连舌头转动都不灵活,非常不舒服。丁河先后跑了几家医院,又找到一些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室,断断续续吃了一年药。在这期间,丁河的父母先后迁去了哥哥姐姐的城市,丁河发现那个曾生他养他的世俗小城与他的牵绊越来越少。丁河有过幻想,风浪来临,把父母家人都安置到深山中一个安全的地方,自己独自去面对,死活不重要,关键是能够拼命搏击一个回合。“只是没有想到,在年近三十之际,命运用另一种方式成全了我。”今年5月,丁河辞去销售工作,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投资朋友的新兴农业公司,他们在区县流转了十几亩土地做“瓜果采摘”。丁河在乡下给自己改造了一栋“别墅”,院子里满是花花草草,“这在大城市里就是办不到的事”。他在“抖音”里直播自己在地里修剪蓝莓枝条的视频,一个小时里转发量居然破万。最神奇的是,辞职创业的第二个月,他的睡眠就恢复正常了。“每天晚上11点准时睡,也不再为‘早睡’感觉‘不甘心’了,第二天早上7点准时起床。”
  因为今年活儿不多,在外面也没赚到多少,宋大姐的大儿子准备带着媳妇回来了。“他做了好多年漆工,手艺好,回来正好帮着把家里的房子翻新翻新。”宋大姐端着一大碗面大口大口吃着,上面有几块排骨和一个煎鸡蛋。上午,宋大姐去了村委会,跟村干部们汇报了想把屋外的小溪挖个渠,引一部分水流从自家院子穿过。有客人上次跟她建议过,外来的客人觉得这里的水特别好。“我觉得在家好好干绝对比外面打工强,只是孩子们不愿听。现在总算有想通了的。回来一个,我就少操心一个。”宋大姐叹了口气。最近,夜里躺下犯胸痛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社工陈琼最近在社区组织了一个“老年学堂”,许多随迁老人都被发动参加进来,活动的时候可以带上孙子,活动内容包括聊天、下棋、吟诵和舞蹈,老张夫妇也在其中。周末,老张的儿子儿媳会带上一大家人出去郊游,去哪里也会征求下老两口的意见。“最近老伴的脾气好了不少,晚上至少能安稳踏实地睡5个钟头。”老张说。
  云儿到何梅那里去做心理咨询,都是父母亲自带她去。父母回来了,房间紧挨着云儿的卧室。云儿夜间依旧能听见各种声音,但她知道,父母就在隔壁,安心。两个疗程以后,云儿已经能够关灯入眠了。
  郊区僻静的河边,是王东逝去的小舅舅的坟地。九年来,这是王东第一次手捧白菊站在小舅舅的墓碑前,“谢谢您,对不起!”话音未落,高大的王东已经痛哭失声。这6个字,是9年来他一直想说而没能说出口的,就那样压在他的潜意识里,化为深夜驱动他“梦游”的怪兽。
  阿红告诉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周末丈夫从郊县回来,她会约他一块儿去喝下午茶——这是他们结婚16年来的第一次。这次,阿红准备好好跟丈夫沟通她对婚姻家庭的想法和期待。
  何强很幸运。这次,他在相亲中看中的女孩恰好也喜欢他,女孩的喜欢没有带着半点“忽悠”的色彩。“我们谈朋友吧?”何强小心翼翼地发微信,心惊胆战地等回复。“好啊!”不到一分钟,女孩就回复了,还带着三朵玫瑰花的标记。这是傍晚6点,何强没有再感受到来自内心的倦意。
  (注:文中除罗捷、何梅、刘云波、余波、汤朝千、孙小莉为真名外,本着保护隐私的原则,其余人物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 师力斌
其他文献
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和一对刚刚领了结婚证的年轻恋人,在一家即将倒闭的家具城卧室样板间里相遇,他们对家居都有美好的憧憬与向往,却都被生活和高企的房价所困。老人在这里怀旧,年轻人在这里见证爱的序曲,小人物之间的荒寒与暖意,在一次次对抗中演绎……   老人在这张床边已经盘桓了将近一个星期了。他睡惯了棕绷床,原先家里那张棕绷还是和妻子结婚六年后才置办的,睡了三十多年,床中央都没有塌下去,铺上一床棉花胎,
这里是距离紫金镇15公里的偏远的观音堂村小学;这里有一名29年来始终坚守在山区,守护在学生身旁的教师——她身兼校长、班主任、会计、炊事员、校医等数职,帮这里的学生擎起一片天;这里的6名学前班、2名一年级、4名二年级的学生同在一间教室、同听一位教师上课……就是在这里,52岁的女教师黄安全在三尺讲台上默默坚守,孜孜耕耘,和学生一起演绎出人世间最纯洁、最平凡、最无价却又最震撼人心的故事。  爱校甚于爱家
3月22日至3月29日,笔者随湖北省教育厅组织的“湖北省卓越中小学校长培训团”赴台湾进行学习交流和考察研讨。时间虽短,但收获颇丰,感触良多。  台湾与大陆文化背景相似,中小学教育有许多相近之处,但相比而言,台湾教育在校园设计、社团活动、课程设置、教师队伍等方面都值得内地教育界学习和借鉴——尽管两岸在这些方面的理念上有较高的一致性,但如何让理念落到实处,台湾做得更细致、更实在、更人性化。  安全性和
助学寄语  同学们,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中,科学技术始终扮演着重要角色。本单元,初初将伴随你们漫步五彩斑斓的科技世界,领略光怪陆离的科学奇观。  本单元选录的文章,镌刻着不同时代科技发展的印迹。阅读这些文章,除了能培养大家的科学精神和求实态度外,还能增长阅读各种文体的科普文章的能力。  初初提醒大家,阅读时要把握好文本信息。例如,《从小就要爱科学》是《21世纪中国少儿科技百科全书》的序言,在推介评
春到襄阳,莺歌燕舞,桃红柳绿,好一派生机盎然的迷人景象!  襄阳市实验中学(以下简称“襄阳实中”)校园内,繁花似锦,争奇斗艳,也是一幅万紫千红的动人画面!  这里,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多元关爱,走进心灵”教师大访谈活动;这里,每天上演的一幕幕感人的爱的故事,如缕缕花香氤氲着学生的心房,使这个春天显得格外温暖醉人……  懂得欣赏:把学生看作天使,他便生活在天堂里  前苏联教育家赞可夫曾经说过:“漂亮
犟驴   到了镇上的碾坊,我、母亲、驴,都热得喘不过气。母亲急忙将稻子从驴背上卸下,打来一桶井水,先让我喝个饱,再让驴喝个饱,她自己再灌个饱,最后将剩下的水浇到驴背上。   碾好米,天上有了黑云。母亲说:“不好,秋雨一下路就不好走,我去把化肥也买了。”   很快,母亲提着半袋化肥火急火燎地回来,将化肥往驴背上一架,又将新碾的米架上。驴的四条腿不由得往下一弯。母亲一惊,想着要不要卸下一些什么,
2013年行风评议,孝感市教育局“意外”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优秀”等次。在市教育局局长季云堂看来,被刷新的孝感教育形象背后,凝聚的是全市教育系统广大干部职工的智慧和心血。“发展活力源于教育生产力的不断解放,而解放生产力靠得是教育体制机制的创新。”季云堂22岁即独当一面,有7个单位“一把手”工作经历,与教育并无太多“交集”,直到2012年底履新市教育局局长后,才亲身感受到“教育上的事真多”,他认为
今年八月底到九月初,我应邀参加了新世纪影业公司举办的“全国著名编剧走湘西”采风活动,到凤凰、吉首、张家界一带游历一周左右。按照计划,我们一行约二十人,第一站先从北京飞贵州的铜仁,落地后,从机场坐主办方租用的当地旅行社大巴,驱车30多公里,赶往凤凰县城。  这一带属于湘黔交界,天上白云朵朵,地上风景如画,河里清水见底,加之彼时气候宜人,清风拂面,时不时有一枚或一群美女闯入眼中,我们这些所谓的编剧界大
近期,崇阳县城关中学举行了学生劳动技能大赛,该校三分校26个班、52名学生参加了拖地、扫地两项比赛,1500多名学生观摩比赛。经过1个多小时的紧张角逐,最后八年级1班和19班分获一、二名。  据了解,这次劳动技能大赛最终结果为现场比赛得分(占70%)、家长评分(占20%)和同学互评分(占10%)的总和。通过这次劳动技能大赛,强化了学生“尊重劳动,热爱劳动”的意识,培养了学生的劳动技能,提高了学生的
读石钟山的小说,我总会心生“执”念。围绕着父与子的关系,讲述部队大院儿和军营里的成长故事,石光荣早已成为石钟山军旅小说的醒目标志。这不仅是一个已成经典的人物形象,更是小说的精神密码。像石头一样坚毅甚至坚硬地追逐军人的尊严和荣光,石光荣背后隐含的是一种恒常、执着且有力的文学观。  不出所料,在石钟山的中篇小说新作《二哥是军人》里,我又一次看到了石光荣。不过,这一次的主角换成了“二哥”。因为带队巡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