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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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现在想想,一切都可能变成光影。往事早已被定格为记忆;如今,也会成为将来的记忆;将来,亦会成为遥远未来的记忆。除此之外,那些鄙夷或悔憾,辛酸或幸福,不论在心海上搁浅与否,终究会有意或者无意地留下些什么。无数道痕迹,便有无数种颜色,就像无数个生命拥有无数张面孔一般。
  
  青·绿
  我的右臂上有一道青色的淤痕,弯弯曲曲的模样煞是好看。当然,我只是在如今才会试着运用这种审美的眼光,倘若在当时,我是恨不得一把掐死那个叫宇的男孩的。
  宇是我的初中同学,个子很小,却最顽劣。他经常把前排女生的长辫子绑在一起,用弹弓打碎语文老师的茶杯,还曾捉了一只肥嘟嘟的大青虫,偷偷放在菲的铅笔盒里。他有一双清亮水灵的大眼睛,竟鬼使神差地,令老师们对于他的种种“恶行”,只报以无奈而慈爱的一笑,接着是低低的一通训斥,然后便如同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了。我至今仍对此百思不解,于是我常常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拥有那样一双神奇的、逢凶化吉的眼睛。
  我手臂上的那道青痕,自然也是拜他所赐。
  他晃荡着胳膊走过来,弯腰靠近我的餐桌,露出一丝邪笑,幽幽地说,不错不错,到时候别忘了请客啊!我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不懂你的意思,今天可别又捣乱。他涎着脸说,别装啦,有护花使者在,我还敢惹你吗?哈哈……接着又扭过头冲坐在我旁边的天说道,嘿嘿,老兄,看不出来嘛!天的脸一下子红了,认真地说,宇,你别胡闹。我解释道,不过是没位子,就凑巧坐在一块儿罢了,你没必要这么八卦吧?他眨了眨眼睛,故意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渐渐聚了过来。
  突然,他伸手抓过我的饭碗,嘴里胡乱叫着,是情侣餐嘛?是情……我终于忍无可忍,抬臂狠狠地推向他的手,不料这家伙眼疾手快,迅速缩了回去,我却由于惯性,未能及时收住,手落碗碎,雪白光滑的碎瓷片上顿时鲜血淋漓……
  于是,在青春期刚刚开始之际,我的手臂落下了一道疤迹。青色的,细长、醒目。
  多年以后,再见到宇时,我很夸张地张大嘴巴,揉了揉双眼——他是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参加那年的同学聚会的。
  眼前这个高大结实、军装笔挺的军人,简直与记忆中的他判若两人。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用一种稳重温存的语气向我们敞开心扉。原来初中毕业后他就去当了兵,吃了不少的苦,后来有一年正好赶上部队赴京演练,他因表现突出,便留在了北京,现在已是北京军区某部的连长……他很平静地诉说着这一切,时而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举手投足间隐隐夹杂着时光的风尘。那双眼睛依然明净清亮,惹人喜爱,只是多了几分男人特有的成熟和刚毅。我们的目光也都由惊诧慢慢变得平静下来,微笑着望着他的眼睛。人群中不知是谁深深地叹了口气。
  耐人寻味的是,这个长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小男孩,在嬉笑怒骂中平稳度过了他的青涩年华,而不是像我的手臂一样,留下伤痕,或者印记。单是为了这一点,我想我会感激并且敬畏命运之神。
  
  橙·红
  听到菲出了车祸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奇怪的是,首先浮上眼帘的,竟是一阵又一阵的橙色,真正的橙子的颜色,而不是由这个消息而联想到的,那种血红的颜色。
  心,在一点点地疼痛。烟水迷蒙的瞳孔里,仿佛又隐隐约约地看见,那个漂亮女孩握着金黄的橙子,微笑着向我走来。
  菲的确属于那种难得一见的美女。五官精致,肌肤雪白,身材玲珑。不论是长发飘飘、衣着素雅的古典造型,还是清爽短发、奇装异服的另类打扮,都绝对会让你过目不忘,百般感叹。
  原来她喜欢的是青色,可自从被宇放在她铅笔盒里的那只大青虫吓过后,她便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橙色,这一次,她爱得勇敢且义无反顾,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却。至于后来的一切,我愿意用“缘分”去解释。
  记得当时,她曾逢人便说,她钟爱橙色。也许出于这个原因,许多同学就“顺便”给她起了个小名,叫橙子。我用的是“小名”一词,表示的是与学名相对立的一个概念,而不是“雅号”或者“绰号”这样褒贬分明的词语。因为,在菲的想象中,这多半是个雅致的名字,而我实在不敢排除这样的可能:菲始终在一厢情愿地陶醉着。当我有时不小心捕捉到有的女生眼中那缕无奈的妒意,或者触碰到她们嘴角浮出的不屑的笑时,我敢打赌,至少有一部分女生是把这个称呼当作一种消解自卑和发泄不满的工具的,事情当然不会是菲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或美好的。
  真正的橙子,轻轻一握,手中便留有那独特的橙香了。橙皮有细小斑点和坑坑洼洼,但诱人的香味就是从这些可爱的小洞逸出来的。剥开橙皮,撕去那一层白白的薄衣,生命的本色才会真正向你展示。那是天地间纯粹的、唯一的一种颜色,芬芳也在顷刻间盈满整个宇宙。橙色的橙肉,橙色的橙汁,橙色的橙香,橙色的橙的世界。晶莹剔透,芳香四溢,果真无可挑剔。
  把菲比喻成橙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可以说,她拥有橙子的一切特质,包括微小然而可爱的缺陷,包括不轻易敞怀的性格,甚至包括那颗剔透晶莹的橙之心。可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地去联想和想象,对于近乎完美的橙色与恐怖绝望的血红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我始终一无所获。
  她说,你肤色晒黑啦,免费传授你橙子面膜的制作秘诀,不可外传哦!
  她说,用粉红色信纸写情书太落伍了啦,用橙色信纸写会很管用!
  她说,大口大口地吃橙子才痛快嘛!要那么淑女干吗?
  她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写歌哎,拜托你配合一下嘛!
  她说,……
  至今,我仍然会偶尔自制橙子面膜,仍然会听从你的劝告用橙色信纸写情书,仍然会大口大口地吃橙子,仍然会在无眠的黑夜里,一遍一遍地哼唱你的《橙子的快乐》……
  菲,你听到了么?
  在我的理解中,橙色容不得半点其他颜色的掺杂和含混,正如菲那不容置疑的美,正如我和菲之间那橙子一样的往事和橙色的快乐,正如我心中那种永远只属于菲的颜色。
  而血的红色,却是所有生命的颜色。
  
  黄·紫
  是的,她叫贵娣。我很平静地回答道。
  面前的妇人“噗”的一声笑起来,可能又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勉强忍住,说,哦,她家就在那边。说着伸出手指指不远处的一座平房,叹道,唉!苦命的人呦!
  循着那妇人指点的方向,我远远望见那座低矮的平房,连同屋前那棵枯叶纷飞的枣树,似乎都已被秋风吹斜了身子。天色阴沉沉的,让人心里骤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我眯起双眼,仿佛又看见了十几年前那碗暗黄暗黄的咸菜……
  几乎所有人听到她的名字时,都会“噗”的一声笑起来,除我之外。她名字中的“贵”与“娣”的组合过于恰巧,容易让人听成“跪地”。
  在我们那里,许多女孩子的名字后面,总会带上个“娣”字,有的则干脆没有“女”字旁。原因是父母们重男轻女,都很渴望儿子,倘若生的是女儿,他们便给女儿起个带“娣”或“弟”字的名字,比如招娣、留弟、来弟等等,以求下一胎能够心想事成。而有的夫妻如果一口气生了几个都是女儿的话,自然而然这几个女儿的名字都会“无一幸免”地与“弟”相关联,共同承担起一家人迫切而炽热的期待。
  那样的名字是很壮观的,而拥有那些名字的孩子们,她们的境遇大多也就真的会像各自的名字一样,几乎把所有的幸福都统统留给了未来的弟弟。父母们毫无例外地,把女孩和晦气紧紧联系在一起。
  贵娣就是这样。
  刚认识不久,贵娣跟我说,我是唯一听到她名字时没有发笑的人,她很高兴。她说她决定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望着她那张黄瘦的面孔,我欣然答应。
  第二天,她带我去了她的寝室,那里很安静,寝室的同学也都挺友善的。不过还是让我大为惊讶:她们住的竟然是危楼,而且条件实在太差。
  记得当时坐了一会儿,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从桌上那堆玻璃瓶中抽出一个大瓷缸子,递给我,我正纳闷地捧着重重的瓷缸,她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柄小勺,也递给我,笑着说了声,尝尝吧!没关系的。
  我狐疑着掀开瓶盖,一股咸气直冲我的口鼻。原来是自家腌制的咸菜。暗黄暗黄的白菜杆,中间竟有些透明,依稀可见茎梗的脉络条纹,有几处还立着几颗白花花的小盐粒。有的白菜叶子没有完全切除干净,便滞留在了一大片黄黄的白菜杆里,成为暗黄世界里嫩绿鲜亮的点缀。
  我笑着说原来你还有这样的零食啊!她黄黄的小脸掠过一丝绯红,轻声说,不是零食,是下饭的菜……我愕然,许久才道,只有这个?她没回答,像做错事一样低下了头。
  我低头去看手中的瓷缸,看见的仿佛不是黄黄的咸菜,而是她那张黄黄的脸。我轻轻从她手中抽出那柄小勺,舀了几根咸菜杆,放进嘴里嚼起来。我笑着说,嗯,味道不错。她抬起头笑望着我,眼睛里亮亮地闪着光,像极了两颗白花花的小盐粒……
  几年后,我是流着眼泪离开贵娣的家,那座低矮的平房的。
  我实在琢磨不透贵娣何至沦落到这般境地。只因为女儿的降临,她的跛脚丈夫便常常彻夜不归,理由是孩子总在半夜哭闹,让人心烦意乱。后来,她竟患上了肺结核。听说那是一种富贵病,病人累不得苦不得,须在家静心休养。她说这病真令她哭笑不得,左右尴尬。养病期间,她那读大学的弟弟只来过一次,左手提着几斤苹果,右手拎着一包中老年麦片,简单问候了几句,连小外甥女都没抱一下,就皱着眉头出了门,似乎全然忘记当初是谁甘愿辍学打工,含泪出嫁,只为弟弟有朝一日学业有成。
  如今,贵娣仍蜡黄着一张脸,却早已没了当年那亮闪闪的眼神,只剩下一汪浑浊的泪,盈在眼眶里,动不动就从眼角缓缓溢了出来。她半躺在破棉絮上,微侧着身子,靠在床头,像一片蜷缩着的枣树叶。孩子正一个人蹲在墙角玩泥巴。
  到了喝药的时候,她用力撑着床沿想站起来。我忙说让我来吧,便低头走进厨房,寻一块抹布裹住沾满煤灰的铁壶,从煤炉上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抬起壶柄,一股紫中带红的液体缓缓流出,一滴一滴落进碗底。水面漂起一层淡淡的油花和琐碎的药渣粒儿,竟袅袅腾起一阵紫色的水雾,连同周围的空气都被染上了一抹薄薄的紫色。
  捧着那碗药时,我感到一阵心悸。那药液的紫中带红的颜色,让我猛然忆起了菲。是的,也许那血一样的红色,应该是所有生命的颜色吧。也许贵娣的生命中原本只有一种黄色,现在也不过是多加了一味紫色,如此而已。
  
  蓝
  既然写到了蓝色,天便成了不可回避的主角。
  其实,之前那次“食堂风波”中,若完全认为是宇在制造谣言、无事生非,似乎有些底气不足,或者说是有失公允。
  一直以来,天空的蓝是我最珍爱的颜色,蓝色也是我笔下使用最频繁的意象。天的出现,居然成功聚焦了我涣散淡漠的目光,使我感到眼前一亮。
  天永远给人一种感觉:无懈可击的完美。英俊文雅,品学兼优。这是别人在给天做评价时最先脱口而出的词语。我也认可这样的评价,不过我会在最前面加上几个字:同样珍爱蓝色。
  说他珍爱蓝色,倒不只是因为他常穿的蓝色衬衫,也包括他在不经意间所表现出来的对于蓝色的挚爱,比如他对于蓝天的驻足长望,他的纯净如蓝的微笑,他对我文字中的蓝色的赞赏……
  一切都来得很微妙。在那段青春懵懂的时光里,我们都辨识不清对方和自己。在内心的最深处,总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当四目相触时,就会迅速溶化,或者翻腾,久久不能平息。我甚至和菲偷偷给了他一个专有称谓,叫蓝天。
  小小的操场边上,有一棵大树。春天,一种白色的小花便绽放得肆意而且热烈,枝桠里,叶片间,树梢上,到处都缀着只属于春天的幻想。
  后来怎样?后来起风了。
  渐渐有了闲言碎语。在那个时候,“好感”一词用起来是非常慎重的。因为在我们的眼中,它与“喜欢”相关联,甚至与我们口中所谓的“爱”具有相近的意义。而在老师们的意识里,问题油然而生:这分明是早恋嘛!于是老师们开始分别找我们谈话,以他们认为的委婉含蓄的方式,开导我们,以免我们陷入早恋的泥潭。现在想想,那些老师们真可谓千方百计,苦口婆心,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留给我们的,不是觉醒之后的振奋与感激,而是深深的羞愧与畏惧,就像两个偷了东西的孩子。
  从此,日子如水流逝。我们之间没有了任何交往,甚至连合法的友情也一并被这场风吹走。
  后来,我们分别考入两所相距甚远的高中。再后来,我们又分别考入了两所相距更远的大学。直至今日,都再也没有联系。
  一个平常的春日,蓝天上浮云朵朵。我终于回到位于徽州的母校,坐在曾经的那个靠窗的位子,出神地,向外望着,若有所思。
  风乍起,一地落蕊。
  
  我的老家是一座有着天井的旧房子。周围的木壁早已被烟熏得乌黑发亮,脚下的土地幽幽散出泥土的芳香。几簇不知名的野草,慵懒地趴在屋檐上,微风一吹,便左右摇晃,倒还真有一副墙头草的模样。
  一束暖暖的阳光透过古旧的天井,斜斜地射在屋子的中央。在这根柔韧神奇的光柱里,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连同无数粒灰尘正翩跹起舞,似有若无。所有这一切,正沿着时间顺序,缓缓浮上那蔚蓝的天空。
  发稿/金晶shuiyouyou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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