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口(短篇小说)

来源 :南方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K0803_lichunfen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文老师到江东上班,要经过两条道。
  南来北往是通往邻县的省道,呈“一”字形;从省道南北转向通往江东的是乡镇的乡道,呈“1”字形;西面是居民住处背靠青山无路通行。这两条道相交,正好形成一个很规范的T字。
  早在前些年县城还不是很发达的时候,碎石路面行路虽不流畅,但也不至于留下些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路基,加上工人们勤快养路方便,即使有个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立马填补整修,也不会给人来车往留下些什么遗憾。近年来,小城的楼房越砌越高,小城的商贩也越来越多,修路成了小城的当然大事。于是,牵头的牵头出面的出面动手的动手,通往邻县的省道很快沥青铺路立刻就变得乌黑铮亮,而通往乡镇的乡道也被混凝土扣得结实坚硬。
  两条道整好后,来往过路之人无不拍手称快三呼万岁。但赞过拍过手后,人们却又犯下心结。你道这心结缘何而来,原来这两道T字形相交的结口200平米左右处,整修时两道直行谁也管不了谁。于是这200米左右的结口,就成了新旧道路两重天。你瞧,那路面高高低低坑坑洼洼浪浪渣渣比原来的碎石路基还糟。这结口处虽不是城里的繁华地段,但毗邻外县,加上好几个单位好几所学校都在城郊,上下班车水龙马人来车往,至少也算得上小城的次中心吧。
  文老师土生土长,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在江东一所中学教书。他的住处离学校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大约2公里多点。也许教书使他思维固化吧,加上年纪偏大点不喜欢赶时髦,伴随他上下班的一直就是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有好心人劝他:文老师哦文老师,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干吗不买辆轿车风光风光。文老师不屑和人家论理,他知道越和人家理论越是理不清,还不如行自己的车走自己的路让人去说呗。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天晴时踩个破单车上下班,就等于买个跑步机健身;碰到老天下雨,撑把雨伞来来往往好似闲庭散步优哉游哉。难怪大伙都很羡慕他,身体棒得连喷嚏都很少打。
  话归正题,T字路那200平米的结口,自省乡二道落成后,至今无人问津。月深日久,这结口处凸起的地方变成了山,凹下去的地方化成了潭;车驶到此处就像乌龟样爬行,人行到此地犹如受惊恐的蚂蚁。文老师走在路上看在眼里疑在心里:这奇了怪了,省道乡道同是道路,你整你的我修我的,为什么落下这200平米你也不修我也不整弄得如此糟糕?文老师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就问身边的同事,老蒋说:“叫你买车你不买,现在你就知道什么叫现代化了。”小梁说:“一年鱼仔一年饭,二年鱼仔就下蛋。你还有几年就退休了,管它那么多干吗!”文老师听了这些话心里不好受,却也无可奈何。无奈归无奈,但是觉要睡饭要吃车要骑路要走咯。
  立春过后,天空飘下毛毛细雨。文老师起了个早,用完早餐,撑了一把雨伞就又优哉游哉踏上了上班之路。不一会就走到了T字路的结口处。这时,一辆农用改装车通通通地冒着黑烟怪叫着从乡道疾驶而来,车的前轮一下蹦进结口处的深坑里。文老师避之不及,坑里的泥水溅得他满身都是。文老师恼怒地把目光射向驾驶室,却不料驾驶室里伸出一个圆脑袋冲他做了个鬼脸,又通通通地屁股冒着黑烟溜得更快。没办法,文老师只好折转回家换了干衣裤,当他赶到学校时,却因迟签到被罚去了当月的80元出勤奖。
  文老师溅了一身泥水,还罚了80元奖金,于是就窝了一把火。他想,趁着这把火得往上头烧了,再不烧这把火,不定哪天才把这结口整好,不整好这结口,不定哪天还会出啥祸事。他立即行动找上交通局,交通局官员亲切地接待了他,说我们管的是乡道,我们不好整啊,你去问问公路局吧。于是他又风风火火跑到到公路局,公路局的官员热情地接待了他,说我们管的是省道,我们没法修哦,你去问问城建局吧。两次无果,文老师有些泄气,只好提着步子走进了城建局,城建局的官员既亲切又热情地接待了他,那官员说:文老师呀文老师,我们管的是城市建设,这道路整修与我们风马牛不相及呢!文老师一听蔫了,这你不管他不管我不管究竟谁管?文老师很少与外界联系,也不懂得媒体经常说的什么叫“踢皮球”,经过这番折腾,文老师终于恍然大悟,想不到为了这结口的事自己变成了皮球被人踢来踢去了。再想想同事们调侃的话,还真是的没那么夸张呢。回家的路上,文老师一脸的茫然和无奈。
  春去夏来,早上好好的天气,等到上午放学时就乌云密布。文老师想避过这场风雨,放学铃一响,即跨上自行车匆匆往家赶。正行到T字路结口处,省道上传来突突突阵阵刺耳的摩托声。每听到这种声音,文老师就感到毛骨悚然。骑这种车的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全城人都知道这些少年往往是家庭管不了,学校管不到,社会没法管的混混。他们成天无所事事无事找事,好端端的一辆摩托车,却故意把排气管拆掉,猛踩油门加快速度制造噪声,成天穿行在城里城外耀武扬威。只要是城里的正常人,一听到这种声音老远就躲开让开。与别人不同的是,文老师一听到这声音,除了毛骨悚然,还平添了一些纠结。文老师教书二十多年,真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二十多年的教师生涯,文老师一丝不苟,从不敢怠慢,但有时他想,假如放在别的师者身上,这桃子李子很难说就没有不成熟的甚或是腐烂的呢?比如这些骑摩托车的少年,你说是社会的责任家庭的责任,还是我们这些搞教育人的责任?想到这里,就勾起了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记得开学的那天,乡里的老同学风风火火带着一对母子找到他,一见面就说:老同学,你得帮帮这母子的忙哦!文老师说你莫急,这是你什么人,有何事慢慢讲来。老同学喘了一口气,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母亲是老同学的姐姐,那儿子自然就是外甥了。姐夫早几年病逝了,留下这孤儿寡母艰难度日。这外甥一天天长大,这吃的用的还有读书的费用愁坏了姐姐,于是姐姐找到弟弟商量外出打工的事。弟弟极力反对说,外甥还有两年就要高考了,你去赚钱谁管他?管不了他赚了钱有什么用?姐姐极力辩解,说是她眼前就没了钱,即使考上了学校又拿什么送?弟弟见姐姐说得在理,但自己又没办法帮,于是就想到了老同学文老师,想让老同学帮个忙。文老师听老同学说明了原委,当即答应下来说:没问题,只要你姐弟俩放得下心,就把这孩子放到我这好了。老同学和他的姐姐见文老师如此爽快,千恩万谢,只差没落下眼泪。就这样,文老师就把老同学外甥寄养在家里,生活学习以及教育上把他和自己还在读初中的儿子同等对待。两年以后,老同学这个外甥参加高考,考取了一所国家级的重点大学。张榜的时候,文老师兴奋得整个晚上睡不着觉。他反反复复的思考着一个问题,要是这孩子成了留守娃,不定是什么结果呢……   文老师边想边骑着自行车往T字路右拐,正在这时,那辆怪叫着的摩托车以将近每小时60公里的时速往T字路左方疾驰而来。文老师骑着自行车过那坑坑洼洼的结口自然是小心翼翼,而那怪叫着的摩托车一进入那坑坑洼洼的结口,就像是一头红了眼的疯牛乱蹦乱跳。文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想下车到人行道避一下,没料想那辆发疯似的摩托车一蹦跳就到了文老师的身边。文老师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文老师被送进了医院,老伴报了警,但那摩托车无牌无照,找遍全城也无踪影。事发后,只听目击者说,那怪叫着的摩托车上的是几个少年,穿着奇装异服,留着黄头发脑袋,在撞倒文老师后狂笑怪叫着扬长而去。索赔无人无证无果,老伴只好打了在市里工作的儿子的电话,要儿子回来处理这件事。再说文老师也摔得不轻,医院三查两照,虽说没大问题,但腰骨受损,没有十天半月就别想活动。老伴告诉儿子要回来,文老师自然高兴。上阵不过父子兵,打战不过亲兄弟。儿子近年来很有出息,自大学毕业,分到市里后,给老子挣足了面子。最近听说又要晋升,你说文老师哪有不高兴的。天下老子都一样,望子成龙是国人亘古不变的定律。再说,儿子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待他回来后和县里交涉一下,也许能解决T路那结口的问题呢!想到这些,文老师觉得伤情缓解了许多,疼痛好像也不那么厉害了。
  第二天,天气良好,太阳把病室照得透亮。儿子要回来了,天气也放晴了,文老师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人就那么怪,没事的时候总不希望儿女们留在身边,一旦有个伤寒病痛,就巴不得儿女们不要离开自己。文老师和老伴就这样等呀等呀,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正等得心焦时,文老师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老伴急忙拿起接听,话筒里传出儿子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些什么。文老师着急,你哦哦哦些什么?老伴把手机递给他,说你接。文老师接过手机问,儿子你哪时到哦?儿子说,对不住了老爸,这几天我很忙,一周都回不了哦。文老师心底一凉,但儿子接着说,等忙过了,我一定回去看你。文老师不无奈何的回答,儿子哦,你忙吧,反正老子还没死呢,等你忙完了再会吧。虽说是一句气话,但文老师明白,现代化的生活节奏快着呢,何况儿子前途重要,也不能因这点小伤耽误了他的工作哦。
  正当文老师自宽自解的时候,病室门被轻轻叩响,老伴以为是护士惯例检查,忙把门打开,一警官模样的人一进门就问:文老伯你伤得怎样?好点了没有?撞你的那几个浑小子已被逮着了!文老师一头雾水,但一听说逮住了那几个浑小子,脸上马上又有了喜色。刚缓过神来就问:你是……警官笑着说:文老伯你忘了,我是你儿子的同学,读中学还去你家玩过呢。文老师依稀记得,当年是有一个胖小子经常和儿子在一起玩过。正在这时,病室外推门进来一拨人,带头的不认识,后边的三人即使烧成灰都认得,分别是公路局交通局城管局局长。领头的器宇轩昂,后面三人耷拉着脑袋似有愧色。还是公安局长反应快,他介绍说“文老伯,我们常务谢副县长听你儿子我老同学说你被撞了,立马召集我们四个研究,吩咐一定要好好处理你老的善后事宜。瞧,今天他还亲自来看你了。”文老师也给说蒙了,他心里直鼓捣,我儿子是市里的什么鸟官啊,怎么一下子就把我这个老头捧到了云里雾里。
  谢副县长接着说,老伯你受惊了,你儿子王副市长说没空回来,他给我打了电话,说先让我处理一下。哦,文老师更糊涂了,我儿子姓文怎么又改姓王了呢?谢副县长以为文老师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你儿子王志打我电话说你受伤了呢!原来是老同学的外甥哦,想不到几年不见,竟当了市里的大官了,怪不得我也身价倍增,如此说来文老师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宠过惊过之后,文老师闪过当年的情景。原来老同学那外甥不仅学习优秀,为人也乖巧。他见文老师一视同仁对待他和他的亲儿子,久违的父爱一下升了起来。久而久之他不再叫文老师而改口叫爸爸了。夫妇俩也乐于接受,反正就一个儿子,再多个儿子多个伴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这孩子品学兼优哦!学校老师知道了这事,也由衷替文老师高兴。老同学知道了这事更是高兴,他告诉了姐姐,姐姐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叹了一口气说:我儿子碰到了贵人,将来一定有出息哦!就这样文老师的家里就多了一个大儿子。
  可是,这受伤的事没和他说呀,王志是怎知道的呢?他望着老伴,老伴不好意思说,老头哦,我怕我儿帮不上忙,才给王志打了电话。文老师责备说,你害我呢,人家说我以权谋私你怎解释?有理走遍天下啊!老伴抱歉说,下次不敢了。
  谢副县长以为见老两口拌嘴,就说,两老看看还有什么要求?文老师忙说没有没有,听县领导处理。好!谢副县长转身说对四位局长下令:李局你处理好撞人的案子,张局王局赵局你们各司其职,把属于自己管辖下的权力用足用够。T字路那结口,我安排专项资金,必须在十个工作日搞定,不能再让那结口给老百姓添麻烦。四局长唯唯诺诺,立马答应下来。
  此情此景此时,文老师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万万没想到的一个结口的事开始是那么艰难复杂,而当自己被撞后一个电话竟解决得那么容易那么迅速。好在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很可能就变成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了”!结口的事终于有了着落,尽管过程一波三折,但结果好了就什么都好了。
  文老师还在愣着的时候,谢副县长亲切地问道:文老伯,你还有啥意见?但说无妨。老伴也催促说:老文啊,你倒是说呀,谢副县长亲自来解决问题,你为啥不说句感谢的话。文老师回过神来,想了想说:哦,谢谢县长和各位领导!我的伤不碍事的,住几天院就好了。他顿了顿又说:李局长,撞我的那几个浑小子教育教育就行了,莫处罚他们,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其实,我们搞教育的也有责任哦!文老师的话一落音,谢副县长马上竖起大拇指:你看看,文老伯不愧是人类灵魂工程师,高风亮节,你四位局长大人要好好向文老师学习哦!四位局长连连称是。
  不一会,谢副县长领着一干人走了。文老师望着老伴哑然失笑,老伴莫名其妙地问:老头你笑个啥啊?文老师长吁一口气,不无感慨地说: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趁这几年还在职,加倍努力,希望培养出更多这样的“儿子”啊!
其他文献
一  这是一个奇怪的逆转。仔细回忆,这逆转是从2007年秋天开始的。那时上下楼梯,已有轻微不便。我知道这是关节炎,但不懂得关节炎病因复杂,会与自身免疫反应、代谢紊乱、炎症、创伤、感染、退行病变等因素有关。更不晓得这是一个老年病,它标志着一个人的老年时期,确实已经到来。我只想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是可以掉以轻心的,真是无知。记得发病的那个早晨,膝盖由于不能胜任身体的重量而发软。很突然地,就蹲不下去了。这
清明节,小张开车去墓地祭奠已经过世的父母。购买香烛祭品的时候看到有纸糊的车卖,这些车做得十分逼真,甚至还有牌照,并配有两把纸做的车钥匙。小张决定买一辆给父母烧去,祭
官兵一致原则是毛泽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为我军确立和制定的一条重要建军原则。怎样正确认识官兵一致原则,如何进一步贯彻执行这一原则,是当前军队建设,必须研究和解决
前情提要:陆西盈陪同沈瑞参加他前女友的生日聚会,没想到他红酒过敏,当晚就进了医院。何似忽然辞职,陆西盈在会上的一个建议得到曹总的认同,临时决定让她做推广活动的负责人
<正> 关于军事战略方针的运用和发挥 1.实施渡江作战,突破敌长江防线。渡江战役是进入战略追击阶段的第一个大规模战役。国民党在“和谈”烟幕掩护下,积极组织长江防线,敌“
贾平凹说: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齐吼秦腔。秦腔作为西北地域特有的剧种,是真正的秦人站在黄土高原上用儿时吃奶的劲从心里吼出来的,豪放里夹杂着点点野气。古地秦腔
随着社会人文科学的不断发展进步,生物学在各个领域起到的作用也越来越明显。初中生物作为这门学科的入门,本文就如何教好初中生物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供同行们参考。 Wit
我国是个濒海国家,按照国际海洋法规定,我国有主权的海洋区域近480万平方公里,约占陆地国土的1/2。由于世界范围的战略性竞争已伸向海洋,军事活动的领域已由陆地扩展到海洋,
多少年来,一直不敢提笔抒写母亲,因为母亲是一个奇怪的人。或者是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她的命运里到底有什么样的玄机,深恐把握不准,写得走样,怕写的时候不知所云。母亲三十六岁
公无前704年(周桓王十六年),春秋时楚国的国君楚武王率军进攻随国。楚军屯驻在汉水、淮河之间。随大夫季梁建议随君向楚军请降,“待楚王不同意再与其交战,这样就可激励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