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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人的一生肯定有最为惦记的人。子女、父母、兄弟姐妹、配偶、师友、同事……在这个排序单上，亲情显然是最重要的。它成为惦记之最，既是本能使然，也是理性的必然。生命因了这份情缘而生出许多的烦恼和苦痛。生命也因了这份情缘而充满生机、丰富美丽。
女儿，只要你过得好
小方 27岁
记者
【诉说】当记者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个修鞋摊的女鞋匠，49岁，救了一个流浪小孩，领导让我用主旋律思维，写一篇小人物大关爱的正面报道。可当我找到她时，孩子已经被亲人领走。她说，看见一个两天没吃东西的小人儿，我管了一下，带回家住了一宿，就这么简单，这有啥好写的？
是没啥好写的。就在我神情黯淡之时，她突然说：“小记者，帮个忙呗，我女儿跟你身量差不多，我想送她件衣服，帮我挑一下行不？”我正为不能完成任务发愁，她这一问，让我的职业神经一激灵。母亲给女儿买衣服，至于请人帮忙吗？有故事，肯定有故事！大爱写不成，人间小悲欢也不赖嘛！于是我满脸堆笑地说：“可以啊，你定时间，我陪你去商场。”
她马上把双肘上的套袖撸下来，说：“得，不占你别的时间，咱们这就去，打的，我出钱。”我窃喜，太好了，深度采访的机会来了。一路上，我使出浑身解数“勾”她说话，中午，又自掏腰包请她吃牛肉面。四个小时总算没白费，我知道了女鞋匠跟大女儿之间的故事。
女鞋匠是黑龙江伊春人，家在农村，特别穷。夫家在邻村，也特别穷，但介绍人说那个小伙人品好，什么活都会做，她就同意了。嫁过去才发现，夫家比介绍人说的要穷十倍，还欠着六千块的外债。但生米做成熟饭，后悔也晚了。女儿就是在那年出生的，养了四个月，实在没钱了，饿得整夜整夜地哭。这时，有个远房亲戚主动找上门，说有个富裕人家已经有两个儿子，想抱养个女儿。夫家人心活了，反正是个丫头，在谁家最后都是个嫁人，那就让她奔个好日子吧。
就这么着，四个月大的女儿被亲戚抱走了。多少年后她才知道，那户人家的大儿子是弱智，抱养女孩跟旧社会的童养媳没什么区别。这时的她又生了一儿一女，跟着丈夫来到哈尔滨打工。看着眼前的孩子，再想想那个苦命的大女儿，她的心每天都受煎熬。
大女儿的养父是个包工头，后来又做房地产生意，很有钱，所以这孩子是在钱堆里长大的。养父母一边拿钱供着她，一边策划着婚嫁。据说设了个套，让大儿子在夜里上了妹妹的床，女儿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能向命妥协，跟有点傻的哥哥结婚了。养父在河北买了房子和车，让这对年轻人远离本土安顿下来。
女鞋匠跟丈夫奋斗了20多年，儿子大专毕业有了工作，女儿也上了高中。她的修鞋摊从哈尔滨一路摆到石家庄，用她的话讲是“跟着大女儿走”。对认亲，养父一家挺愿意，儿媳妇板上钉钉了，多出一个亲家也没什么不好。但大女儿死活不愿意，说自己现在有爹有妈有老公有钱花，啥也不缺，犯不上再弄出一堆穷亲戚沾自己的光。话虽不好听，但女鞋匠除了落泪，还能做什么呢？她只能拖夫携子外加那些修鞋工具，默默地踩着大女儿的足迹流浪。
一天，听街坊们说，有个长得很像她的年轻女子，开着一辆黑色轿车，打听她和她的修鞋摊。她心花怒放，认定就是大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嘴硬，也硬不过骨肉亲情。从此，她雷打不动天天出摊，只要有黑色轿车出现，就死盯着，盼着能有一辆在她身边停下来。为了这一刻，她把准备给二女儿买手机的800元钱，挪用到给大女儿买衣服。二女儿哭了，说姐那么有钱，800块的衣服她看得上眼吗？她说，亲妈给买的，80块也是宝。二女儿很懂事，一听这话马上就同意了。于是，就有了请我陪她上商场的这一幕。
在面馆里，她娓娓道来，我边听边作笔记。突然，她话锋一转，问：“要不，你就把我管那个流浪小孩的事拔拔高、报道报道？”我明白了，笑着说：“是不是想出出名，让你大女儿看到，觉得生母是个善良的人？”她也笑了，鱼尾纹细密得像蜘蛛丝，嘟囔着说：“她过得那么好，我心里特别高兴。认她只是想跟她说，当年送人是万不得已，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亲妈亲爸亲弟亲妹就行了。我们绝不要她的钱，我们自己能挣钱……”
祖孙的心愿
于大爷 73岁
退休工人
【诉说】十来年前，我的孙子被查出有肾病。一个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的婴儿，肾怎么就是不好呢？医生说不清楚，儿媳一口咬定是我们家的遗传病。我老伴也就是孩子的奶奶，不到50岁就去世了，得的就是肾病。儿子、儿媳闹了大半年，最后离了婚。儿媳走了，儿子又没稳定工作，养孩子、给孩子治病，全都压到我身上。
养孩子难，养个病孩子更难。这孩子几乎是在医院长大的，打滴流就是家常便饭。医生说针管千万不能掉出来，我就整夜整夜地守着。有一次，有个亲戚看我实在太累，就替了一次。可给孩子盖被拉扯时，不小心把针头拉出来，血忽地涌出来，止都止不住。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放心把孩子托给别人。他的病说来就来，危急时，我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就这么折腾了几年，孩子的病总算控制住了，也该上学了。他爸爸四处打零工，一会儿去了新疆，一会儿又跑到福建，根本没工夫管孩子，只能指望我。医生说就怕孩子感冒，健康孩子感冒发烧用点药就能过去，我这个孙子一旦感冒了，极有可能犯病。没办法，我找到校长，讲了孩子的情况，想陪他上课，校长答应了。我这一陪就是5年，不管刮风下雨，我都抱着孩子的衣物坐在教室外。有空位时，老师就让我进来坐，像旁听生那样。
我现在退休金能开1000多块，当时不行，才600来块。儿子打工不稳定，好时能一次性寄来几千块，不好时，几个月一分也拿不出。为了多赚点，我白天陪读晚上捡破烂，经常晚上十一二点才能躺下。
我孙子话不多、内向，跟经历的事有关，是个苦命孩子，但他心里有我，也有他爸，知道爷爷和爸爸为他做的一切。跟我就更亲了，9岁那年我到山东看妹妹，他爸照顾他三天。孩子想我想得满嘴起泡，他爸去车站接我，这孩子烧好热水，焐好被窝，站在窗前等。一见我拉着就不松手，从此我俩再也没分开过。
现在孩子已经上初二了，老天有眼，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爸爸在唐山再婚了，过得还不错，每月都寄生活费。孩子学习很好，也懂得照顾人。天冷加被子，他会把厚的给我，自己盖薄的；他每天7点到校，6点就得起床，每次都轻手轻脚的，自己洗漱、热饭，如果我醒了，他会说：“我都吃好了，这就走，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医生说孩子的病如果三五年不再犯，那基本就没大事了。但我知道人家说的是好意，肾病是不可能治好的，除非换肾，这成了我最大的心事。我都70多岁了，还能陪他几年？课业越来越重，到高三时，他的身体能扛住吗？再犯病可怎么办？我不敢多想，只能看眼前，咬着牙过下去吧。
那还是两年前呢，孩子写命题作文，叫《我的心愿》。他写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爷爷身体健康，可以陪着我一直走下去。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我非常惦记他……”这些都是老师在电话里跟我说的，我老泪横流，爷爷也非常惦着他啊，最大的心愿是他能健康地活下去，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学到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
饿着出嫁
潘先生 35岁
公务员
【诉说】我有两个姐姐，我要说的是大姐，她是我最惦记的人。大姐长我10岁，她出嫁时刚满20岁。当时我十来岁，朦朦胧胧地记得，她穿的是件紫色裙子，哭得特别凄凉，根本不像办喜事。
民俗里姑娘出嫁都穿大红衣服，大红裙子，姐姐一身紫，是因为母亲去世还不到一年，我们家正在孝期，红色是万万不能穿的。至于姐姐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当时我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懂。
按着老家的习俗，姑娘出嫁离家的时间要选在晚上子夜时分。姐姐临嫁的那天，天刚黑，邻居家的嫂子和姐妹们就都来了。有的帮姐姐梳头，有的为姐姐试装。我还记得有个被称为“兰二嫂”的女人，在姐姐脸上扑了一层白粉，然后把一根棉线的一端咬在嘴里，把另一端分别缠在两只手的几个手指上，形成一个张开的剪刀状。就这样，她在姐姐的脸上松一下、紧一下地忙活，把姐姐的额头、两腮、两颊，还有唇腭什么的，都像剪刀那样铰一遍，小毛毛飞得到处都是。姐姐说不疼，但我看着却心疼，几次要拉开兰二嫂的手，都被姐姐制止了。后来我才知道，所有人家的姑娘出嫁时，都要经历这一关，叫铰脸，也叫开面。
姐姐一点都不想出嫁，但没办法，为了给妈治病，我家向她的婆家借了一笔钱。妈的病最终还是没治好，去世了，婆家说钱就免了，就当给你家的彩礼了。这样一来，姐姐不过门就不行了。姐姐哭得没心思吃饭，兰二嫂就煮了两个鸡蛋。姐姐不肯吃，说留给小五子，也就是我。她把我拉到身边，把鸡蛋剥了皮，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下。
当时，我家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两个鸡蛋了，我吃得心安理得，甚至还有点窃喜，但姐姐是饿着肚子去的婆家。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但当时，竟浑然不觉。那天晚上，本来说好等姐姐走了我再睡觉，可我熬着熬着就进入梦乡。等大人们把我叫醒时，姐姐已经穿好了新娘装，正准备蒙盖头上花轿。
姐姐见我醒了，便蹲下身，轻轻擦擦我流出来的鼻涕。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姐姐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往下落。因为有父亲在场，她没敢哭出声。我的父亲，怎么说呢，从我们有记忆起，这个男人除了打人和酗酒，就没别的印象了。我们都怕他，怕得要命，也没什么温情。
姐姐坐在椅子上，由几位堂哥先抬到花轿边，然后再让她上轿。她临上时把头扭了一下，因为蒙着盖头，我没看见脸，但她一定是想看我一眼。因为我是我们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一个，而且，早早就没了娘。应当说，大姐确实给了我很多的母爱。
花轿走了，我跟在后面一直送出了胡同口。晚秋的夜里还是很凉的，我听到了花轿里的哭声。后来听兰二嫂她们说，姐姐哭了一路，谁劝都不管用。她的哭是在思念逝去的母亲，也是在牵挂我这个年幼的弟弟。在后来的20多年中，姐姐过得尽管十分不如意，但她一直放不下我。我考上大学，她去学校看过。我考上公务员，并在城里结了婚，她在电话里说：“这下好了，我放心了，妈也放心了。”
责编 / 陈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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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只要你过得好
小方 27岁
记者
【诉说】当记者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个修鞋摊的女鞋匠，49岁，救了一个流浪小孩，领导让我用主旋律思维，写一篇小人物大关爱的正面报道。可当我找到她时，孩子已经被亲人领走。她说，看见一个两天没吃东西的小人儿，我管了一下，带回家住了一宿，就这么简单，这有啥好写的？
是没啥好写的。就在我神情黯淡之时，她突然说：“小记者，帮个忙呗，我女儿跟你身量差不多，我想送她件衣服，帮我挑一下行不？”我正为不能完成任务发愁，她这一问，让我的职业神经一激灵。母亲给女儿买衣服，至于请人帮忙吗？有故事，肯定有故事！大爱写不成，人间小悲欢也不赖嘛！于是我满脸堆笑地说：“可以啊，你定时间，我陪你去商场。”
她马上把双肘上的套袖撸下来，说：“得，不占你别的时间，咱们这就去，打的，我出钱。”我窃喜，太好了，深度采访的机会来了。一路上，我使出浑身解数“勾”她说话，中午，又自掏腰包请她吃牛肉面。四个小时总算没白费，我知道了女鞋匠跟大女儿之间的故事。
女鞋匠是黑龙江伊春人，家在农村，特别穷。夫家在邻村，也特别穷，但介绍人说那个小伙人品好，什么活都会做，她就同意了。嫁过去才发现，夫家比介绍人说的要穷十倍，还欠着六千块的外债。但生米做成熟饭，后悔也晚了。女儿就是在那年出生的，养了四个月，实在没钱了，饿得整夜整夜地哭。这时，有个远房亲戚主动找上门，说有个富裕人家已经有两个儿子，想抱养个女儿。夫家人心活了，反正是个丫头，在谁家最后都是个嫁人，那就让她奔个好日子吧。
就这么着，四个月大的女儿被亲戚抱走了。多少年后她才知道，那户人家的大儿子是弱智，抱养女孩跟旧社会的童养媳没什么区别。这时的她又生了一儿一女，跟着丈夫来到哈尔滨打工。看着眼前的孩子，再想想那个苦命的大女儿，她的心每天都受煎熬。
大女儿的养父是个包工头，后来又做房地产生意，很有钱，所以这孩子是在钱堆里长大的。养父母一边拿钱供着她，一边策划着婚嫁。据说设了个套，让大儿子在夜里上了妹妹的床，女儿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能向命妥协，跟有点傻的哥哥结婚了。养父在河北买了房子和车，让这对年轻人远离本土安顿下来。
女鞋匠跟丈夫奋斗了20多年，儿子大专毕业有了工作，女儿也上了高中。她的修鞋摊从哈尔滨一路摆到石家庄，用她的话讲是“跟着大女儿走”。对认亲，养父一家挺愿意，儿媳妇板上钉钉了，多出一个亲家也没什么不好。但大女儿死活不愿意，说自己现在有爹有妈有老公有钱花，啥也不缺，犯不上再弄出一堆穷亲戚沾自己的光。话虽不好听，但女鞋匠除了落泪，还能做什么呢？她只能拖夫携子外加那些修鞋工具，默默地踩着大女儿的足迹流浪。
一天，听街坊们说，有个长得很像她的年轻女子，开着一辆黑色轿车，打听她和她的修鞋摊。她心花怒放，认定就是大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嘴硬，也硬不过骨肉亲情。从此，她雷打不动天天出摊，只要有黑色轿车出现，就死盯着，盼着能有一辆在她身边停下来。为了这一刻，她把准备给二女儿买手机的800元钱，挪用到给大女儿买衣服。二女儿哭了，说姐那么有钱，800块的衣服她看得上眼吗？她说，亲妈给买的，80块也是宝。二女儿很懂事，一听这话马上就同意了。于是，就有了请我陪她上商场的这一幕。
在面馆里，她娓娓道来，我边听边作笔记。突然，她话锋一转，问：“要不，你就把我管那个流浪小孩的事拔拔高、报道报道？”我明白了，笑着说：“是不是想出出名，让你大女儿看到，觉得生母是个善良的人？”她也笑了，鱼尾纹细密得像蜘蛛丝，嘟囔着说：“她过得那么好，我心里特别高兴。认她只是想跟她说，当年送人是万不得已，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亲妈亲爸亲弟亲妹就行了。我们绝不要她的钱，我们自己能挣钱……”
祖孙的心愿
于大爷 73岁
退休工人
【诉说】十来年前，我的孙子被查出有肾病。一个出生还不到一个月的婴儿，肾怎么就是不好呢？医生说不清楚，儿媳一口咬定是我们家的遗传病。我老伴也就是孩子的奶奶，不到50岁就去世了，得的就是肾病。儿子、儿媳闹了大半年，最后离了婚。儿媳走了，儿子又没稳定工作，养孩子、给孩子治病，全都压到我身上。
养孩子难，养个病孩子更难。这孩子几乎是在医院长大的，打滴流就是家常便饭。医生说针管千万不能掉出来，我就整夜整夜地守着。有一次，有个亲戚看我实在太累，就替了一次。可给孩子盖被拉扯时，不小心把针头拉出来，血忽地涌出来，止都止不住。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放心把孩子托给别人。他的病说来就来，危急时，我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就这么折腾了几年，孩子的病总算控制住了，也该上学了。他爸爸四处打零工，一会儿去了新疆，一会儿又跑到福建，根本没工夫管孩子，只能指望我。医生说就怕孩子感冒，健康孩子感冒发烧用点药就能过去，我这个孙子一旦感冒了，极有可能犯病。没办法，我找到校长，讲了孩子的情况，想陪他上课，校长答应了。我这一陪就是5年，不管刮风下雨，我都抱着孩子的衣物坐在教室外。有空位时，老师就让我进来坐，像旁听生那样。
我现在退休金能开1000多块，当时不行，才600来块。儿子打工不稳定，好时能一次性寄来几千块，不好时，几个月一分也拿不出。为了多赚点，我白天陪读晚上捡破烂，经常晚上十一二点才能躺下。
我孙子话不多、内向，跟经历的事有关，是个苦命孩子，但他心里有我，也有他爸，知道爷爷和爸爸为他做的一切。跟我就更亲了，9岁那年我到山东看妹妹，他爸照顾他三天。孩子想我想得满嘴起泡，他爸去车站接我，这孩子烧好热水，焐好被窝，站在窗前等。一见我拉着就不松手，从此我俩再也没分开过。
现在孩子已经上初二了，老天有眼，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爸爸在唐山再婚了，过得还不错，每月都寄生活费。孩子学习很好，也懂得照顾人。天冷加被子，他会把厚的给我，自己盖薄的；他每天7点到校，6点就得起床，每次都轻手轻脚的，自己洗漱、热饭，如果我醒了，他会说：“我都吃好了，这就走，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医生说孩子的病如果三五年不再犯，那基本就没大事了。但我知道人家说的是好意，肾病是不可能治好的，除非换肾，这成了我最大的心事。我都70多岁了，还能陪他几年？课业越来越重，到高三时，他的身体能扛住吗？再犯病可怎么办？我不敢多想，只能看眼前，咬着牙过下去吧。
那还是两年前呢，孩子写命题作文，叫《我的心愿》。他写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爷爷身体健康，可以陪着我一直走下去。他已经是个老人了，我非常惦记他……”这些都是老师在电话里跟我说的，我老泪横流，爷爷也非常惦着他啊，最大的心愿是他能健康地活下去，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学到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
饿着出嫁
潘先生 35岁
公务员
【诉说】我有两个姐姐，我要说的是大姐，她是我最惦记的人。大姐长我10岁，她出嫁时刚满20岁。当时我十来岁，朦朦胧胧地记得，她穿的是件紫色裙子，哭得特别凄凉，根本不像办喜事。
民俗里姑娘出嫁都穿大红衣服，大红裙子，姐姐一身紫，是因为母亲去世还不到一年，我们家正在孝期，红色是万万不能穿的。至于姐姐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当时我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说，是不懂。
按着老家的习俗，姑娘出嫁离家的时间要选在晚上子夜时分。姐姐临嫁的那天，天刚黑，邻居家的嫂子和姐妹们就都来了。有的帮姐姐梳头，有的为姐姐试装。我还记得有个被称为“兰二嫂”的女人，在姐姐脸上扑了一层白粉，然后把一根棉线的一端咬在嘴里，把另一端分别缠在两只手的几个手指上，形成一个张开的剪刀状。就这样，她在姐姐的脸上松一下、紧一下地忙活，把姐姐的额头、两腮、两颊，还有唇腭什么的，都像剪刀那样铰一遍，小毛毛飞得到处都是。姐姐说不疼，但我看着却心疼，几次要拉开兰二嫂的手，都被姐姐制止了。后来我才知道，所有人家的姑娘出嫁时，都要经历这一关，叫铰脸，也叫开面。
姐姐一点都不想出嫁，但没办法，为了给妈治病，我家向她的婆家借了一笔钱。妈的病最终还是没治好，去世了，婆家说钱就免了，就当给你家的彩礼了。这样一来，姐姐不过门就不行了。姐姐哭得没心思吃饭，兰二嫂就煮了两个鸡蛋。姐姐不肯吃，说留给小五子，也就是我。她把我拉到身边，把鸡蛋剥了皮，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下。
当时，我家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两个鸡蛋了，我吃得心安理得，甚至还有点窃喜，但姐姐是饿着肚子去的婆家。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但当时，竟浑然不觉。那天晚上，本来说好等姐姐走了我再睡觉，可我熬着熬着就进入梦乡。等大人们把我叫醒时，姐姐已经穿好了新娘装，正准备蒙盖头上花轿。
姐姐见我醒了，便蹲下身，轻轻擦擦我流出来的鼻涕。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姐姐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往下落。因为有父亲在场，她没敢哭出声。我的父亲，怎么说呢，从我们有记忆起，这个男人除了打人和酗酒，就没别的印象了。我们都怕他，怕得要命，也没什么温情。
姐姐坐在椅子上，由几位堂哥先抬到花轿边，然后再让她上轿。她临上时把头扭了一下，因为蒙着盖头，我没看见脸，但她一定是想看我一眼。因为我是我们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一个，而且，早早就没了娘。应当说，大姐确实给了我很多的母爱。
花轿走了，我跟在后面一直送出了胡同口。晚秋的夜里还是很凉的，我听到了花轿里的哭声。后来听兰二嫂她们说，姐姐哭了一路，谁劝都不管用。她的哭是在思念逝去的母亲，也是在牵挂我这个年幼的弟弟。在后来的20多年中，姐姐过得尽管十分不如意，但她一直放不下我。我考上大学，她去学校看过。我考上公务员，并在城里结了婚，她在电话里说：“这下好了，我放心了，妈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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