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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对中国人而言是一个遥远而又神秘的国度。冬季里北极光像垂天之幕,幕布下的万物色彩迷离虚幻,使得天与地的距离变得不再遥远。皑皑白雪中红色的圣诞老人坐在麋鹿牵拉的雪橇上,穿梭于丛林与村舍之间,把美好的希望带到千家万户,促成了上帝与人间最亲密的接触。夏季里沐浴着午夜的阳光,树木葱茏,湖泊明亮,鸟栖息于丛林的静谧之中,人沉浸在仲夏的温馨之夜,生命之恋静静地萌动于此时,含蓄中透射着浓烈。虽然芬兰人温文的品性屡遭兵火亟焚,但天性的不羁总会高扬自由之剑斩断奴役之绊。在高天寒潮之下,大西洋暖流微微徐吹,勃勃而又沉静的生命律动在隐忍与张力间刚柔相济、弥久恒远。
去年暑气未消的初秋,为了参加芬兰拉普兰举办的木雕创作营,我只身一人远行芬兰航线所能达到的最北端伊瓦洛。与北京酷热难耐形成反差的是这里已是秋风萧瑟、寒露微霜了。日渐金黄的白桦树点缀在橡树、云杉树中,在极地斜阳的映照下成金碧辉煌的斑斓一片。林木投下的纤纤瘦影追忆着逝去的夏的欣荣,惆怅地迎接着寂寥的季冬长夜的来临。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芬兰在位列冰岛、挪威成为世界第三大人口稀少居住国之后,全国五百多万人口的近五分之一居住于首都赫尔辛基周围,其他地区则地旷人稀。伊瓦洛的广袤和凄清正好适应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萨米人、盎格鲁撒克逊人和棕熊、麋鹿各自隐迹于丛林之中、沼泽之畔,天鹅也无忧地翔集于天空和池沼。置身于此,无尽的纷繁和浮华的尘累会显得多余,形单影只后虚饰的表现无存在的意义,复杂艰涩的玄想和机巧乖戾的花招也显得有些无用。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像寂静的森林、安详的湖泊映衬着天、遍布于地一样的简单明了。雕塑营成员一行八人,分别来自芬兰、中国、塞尔维亚、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和法国。文化背景的不同和语言各异无碍相互间的交流。无奖项、评委之累,大家各自随兴发挥,自由创作。这是一种不同文化观和技术手段与当地现实情境的情景交融,随机选取的木料因材造型,无需殚精竭虑、劳心戮力,在优游闲散中创作,其乐无穷。文化和艺术的含义还原于物质与人接触的最初感悟之中,哲学的思考和情感的表达退隐和浓缩至人与物相感相生后形象不期然的变现之中。无论信奉艺术起源于劳动还是起源于游戏或者是巫术,也无论是倾慕于艺术的宣教功能还是强调于艺术的自我彰显,这已经无关紧要。当下的心境和心境的映射之物全都由自然生长的树形冥冥中限定了,从而汇入到永恒的生命法则之中,宽泛无边却又随时而现,比拟着天,比拟着地,比拟着亲情和爱情。各国异形文化的枝杈在回溯生命主脉的途中相遇相知进而和声共鸣。在伊瓦洛停留的时间是短暂的,艺术家之间的友谊是长久的。经过半个月的创作,我留下了一管巨大的隼卯结构的毛笔(见左图),在芬兰的北极圈内它经过了秋冬又将迎来春夏,静静地躺在山形的笔架之上,虚拟地书写着朦胧的希望与梦想。
今年的年初,又逢哈尔滨第二十届国际冰雕比赛和第十一届国际雪雕比赛。来自世界各国的四十多位参赛选手汇集于这个号称东方小巴黎的哈尔滨,这其中也有我在芬兰同工同游的伙伴。在故国迎接远方宾朋不亦乐乎,奇异之处是在本国却被安排于芬兰爱沙尼亚联队之中,我这个召集人成了本国的外乡人。四人一组先冰雕后雪雕,前次在芬兰是各自为阵,现在要共同构想集体整合,好在大家早已相识,切磋之下无掣肘之碍。
雪国之冬天寒日凝,耀眼的阳光散发着无温的寒晖,无形之水结晶成冰,在日光和雪色的辉映下闪烁着幽幽的青光。它来于松花江并将归于松花江,江水长久远而我等只是在它短暂的结形期间,让它留下一个亦幻亦真的人为的模印,之后再任凭它消融于无形之中。由此艺术与艺术的终结在这种无形的物质材料中隐喻出对应的隐含之意:一切都会成为过去,高兴的时候想起来会悲伤,悲伤的时候想起来会高兴,因为一切都会过去。为了从心理上更长久地保持一种相对恒定的形态,也是为了加强这种形态的强势之威,我们创作的冰雕冠名以《雪暴》(见上图)。构图是意象的,蜗旋的形态表现了孤寂冬夜雪暴的泰坦之力和佯醉之态,一个宿命的幽灵在有生之限尽兴地狂舞,把能量推向极致。因为只有在暴风雪无忌的凝历中,才能使遇温而融的心象寄生之物冰雕留存的时间更长久,才能维持着脆弱的永恒之梦。工作是艰辛的,合作是愉快的,干劲是冲天的。梦想是人最大的驱策力,尤其是当不同的梦想汇集起来同步共振的时候更是如此。
相对于冰的坚硬和刚烈,雪的疏松显得柔弱温和,虽与冰同质却表现出折中的品性。坐落于太阳岛的雪雕现场寒林扶疏,绰约委婉,半岛与熙攘的哈尔滨城隔江相望若即若离,仿佛是在自怜于岛内寒冬的落寞,而期望着借冰封的江面与滨城连为一体,这是人性的眷恋凡尘的顾盼。以此为印象,以环境为依托,我等避繁就简,索性借题发挥制作了一个巨大的苹果,残缺的一口和齿痕寓意着《伊甸园的禁果》。西方的语义在人类共同文化遗产普及率极高的今日,在东方早已不失对应的语境。而我们这个夹杂着东西方成员的小组在艰苦的环境里劳作了一周之后,在力竭困乏之中也希望借欢乐的题材以慰藉麻痹了的神经。由此,一个纯白扎眼的雪苹果便脱颖而生了。
如今关内冬已去春也归,只是不知春风过关否,雪暴依旧、苹果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