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茅草》连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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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溜爷是个能干却怕事的人(7)
  都中午了,麻溜还没有起来。麻溜在生爷的气。如果是往常,爷早就掀了他的被子:“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说不定还照着屁股就是几个巴掌。可是今天爷就像不知道麻溜还没有起来。
  麻溜从小就怕爷。
  因为调皮惹事,麻溜经常挨爷的打。小错误,瞪瞪眼;大一点的错误,一个葱根打过去,或者一脚屁股;再大一点的错误,就用绳子抽。庄子上,每个爷都打孩子,但人家用棍子打,随手一根树棍或树枝,抡起来就打。麻溜爷从不用树棍或者树枝,他总是用绳子,打哥哥是这样,打麻溜也是这样。爷从来不打姐姐。姐姐是女孩子,又很乖,从小身体又不好。麻溜挨打最多,因为麻溜调皮,总是闯祸,还因为麻溜挨打从不花招,不认错。只要自己错了,麻溜任由爷打,不躲,不哭。如果他认为自己不错,他就会反抗。
  但麻溜知道爷喜欢自己。爷一直跟别人说麻溜像他,爷进城总是带着他。那时候要节省一点粮食进城卖掉,家里作其他用处。爷总是天蒙蒙亮就挑着粮食进城,也总是让麻溜跟着。
  爷的身材不是很高大,不像麻溜的大伯,但干农活是个难得的好手。堆草堆,占粮食,扬场,全大队都闻名的。他堆的草堆,又大又圆,几个人一起把草送到他脚下,草在他的铁叉下是那么柔顺,服服帖帖。草堆于是越堆越高,他自己也渐渐高起来。麻溜在下面看, 爷就像站在云里边,让麻溜想起一首儿歌:“稻堆堆得圆又圆,社员堆稻上了天。撕片白云揩揩汗,凑上太阳吃袋烟……”爷堆的草堆总是又圆又高的,而且样子好看,所以麻溜很得意。最让别人佩服的是麻溜爷堆的草堆下雨天不漏,而且样子还是那样好看,像个宝塔,也像个蘑菇。生产队里的大牛皮总是不服气,可他堆的草堆,一下雨顶子就陷了下去,四周不潮,中间都是烂的。麻溜爷堆的草堆顶上就像是屋子的顶,滑溜溜的,每根草都是顺着的,水总是顺着麦秸或稻草淌到了地上。
  何淖庄的人都知道:“女人的肩,男人的锨。”意思是看一个女人是不是能干,就看她能不能把一个褂子的肩补好;看一个男人是不是能干,就看他会不会扬场。麻溜爷扬场那更是没有人不服气。—扬场就是用木板锨把稻子或麥子抛上天空,借助风把干瘪和饱满的稻子麦子分开。他一抬头就知道是多大的风,该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该向上风迎多少就迎多少。等他扬完一个麦堆或稻堆,那地上一层一层,清清楚楚,最上边是土块瓦砾,然后是饱满的麦子稻子,下边是干瘪的麦子稻子,最下边是草叶和麦芒。
  麻溜爷也是队里育秧苗的好手。育秧苗是生产队里非常重要的事,影响这一个秋季的收成。育不好,秧苗不够,就要花钱到外队去买,甚至要到外地去买。如果买不够,水田就要荒着,只能重新晒干,种种黄豆之类的辅助作物。因此,从选种到浸种,从上窝到出窝,从做秧池到秧池的管理,一个环节也大意不得,随便哪个环节都可能使秧苗遭灾。种子上窝之后,是不能离人的。爷经常带着麻溜睡到焐稻种的队房里。夜里爷都要起来好几次,从来不用闹钟。手伸到稻种里一探,就知道温度是高了还是低了。高了掀开上面覆盖的稻草,凉一凉,冷了洒一点温水,而水温爷一伸手就知道。
  麻溜爷挑担的力气不是最大的,但挑担的样子非常好看。看上去总是很轻松,轻轻晃悠的扁担,轻松的两腿和脚步,以及微微晃动的身体,是那么协调放松。爷挑担的号子,也是轻轻的、悠悠的。不像有的人挑担,总是显得很吃力,好像随时就要扭了腰,就像扁担随时就要断了似的,那号子更是难听。麻溜最爱看爷换肩的动作,肩膀头轻轻一抖,担子就从右肩换到了左肩,轻轻一抖,就从左肩换到了右肩。麻溜想,将来一定要做一个像爷这么能干的农民。
  进城之后,爷找一个僻静处,将粮食担子放下,让麻溜看着。他自己在一只小淘米箩子里放上一点米,到河码头去,装着淘米的样子和那些早起淘米的城里主妇们谈卖米,谈妥了,就带他们过来秤米付钱。爷和城里主妇们秤米算账付钱的时候,麻溜就会在巷子口两边张望,看有没有工商所的人。爷总是用眼神夸赞麻溜的机灵。
  庄上老一辈人都说爷当年也是个人物。拐子爹爹就说过,你爷当年是方圆三十里第一个龙师傅。只是如今不兴这个,如果当初……当初什么呢?麻溜问,可是拐子爹爹就不再接着说。“你爷这个人,是个能人,可就是少那么一个气。”过了一会儿,拐子爹爹又感叹了一句。什么是气呢?他便不再说,麻溜也不再问。
  舞龙是这一代非常重要的活动,每年过年总要舞上个把月的。这一代,大多数村庄以前都有一条龙的。如果一个庄子,连条龙也没有,这个庄子就会被邻村瞧不起,庄子上的人也没有面子,到邻村去看,还会被邻村人讥笑。
  何淖庄是一条青龙,是九个人的。隔壁的李家墩子是一条白龙,是七个人的。离五里地远的蔡家墩子是一条黄龙,是十一个人的。
  这一代的龙和别处有一个不同,就是总有一个拿龙釢的人。龙釢就是在一个直径不到一尺的球状的架子外面包上红布。在这个红布包的球中间穿一根能转动的轴,将轴两头装在一个铁叉子的两根杈头上。铁叉子接一个二尺来长的木柄。在木柄和铁叉头相接的地方会套几个金属的圆圈。龙师傅挥舞着这龙釢,指挥着舞龙的人。一抖手中的龙釢,金属的铁圈就像铃铛发出响声,既引起舞龙人的注意,也引起看舞龙的人的关注,而且还渲染了气氛。舞龙头的人要始终将龙头的嘴巴追赶着龙釢,似乎总想一口将龙釢吞了,而龙师傅不仅要用龙釢引着龙头,舞出好看的花式,而且要指挥整个龙身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什么跳龙门,什么捆龙索,什么十八滚,什么金龙翻身,什么金龙脱索,什么蛟龙入海,有几十个套路,上百个招式。要表演什么套路,出什么招数,全看龙师傅挥舞的龙釢。麻溜最敬佩拿龙釢的人。
  每年过年的时候,几个庄子的几条龙会聚到一起斗龙。那是过年的一次盛会,参加斗龙的庄子上的男女老少都会来看。斗龙,一是看谁家的招数多,谁先没有了招,谁家就输了。最见功夫的,是几条龙由一个龙釢指挥,同一个指令,有的做得出,有的做不出。做不出的,自然就输了。比如,龙师傅龙釢一摇,做了一个动作—捆龙索,就是把龙身打成一个复杂的结,就像是龙被一条绳子捆住了;龙师傅龙釢再一摇,做了一个动作——金龙脱索,就是要把龙身子打成的结一下子打开。技术不娴熟的,有一個人出了差错,就会一片混乱,总是打不开。这个时候拿龙釢的,当然是公认套路最多、招数最多、最有权威的龙师傅。麻溜爷就是大家公认的龙师傅,可是麻溜没有怎么看过爷舞龙的样子,记得只看过一次,那时候还小,几乎没有印象了,后来就看不到了。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麻溜觉得爷一点也不像别人传的那样,甚至不像自己小时候觉得的那样。除了生活做得好,真的什么也看不出,而且显得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什么话也不肯说,总怕得罪人,还经常责怪妈妈会多事。
  麻溜这样胡想着,妈妈进来了。
  “不要怪你爷。起来吃粥有事情。”
  麻溜转了一下身,还是没有起来。
  “起来吧,你也不是细小的了——”妈妈似乎有点生气了,接着又语气软和地说,“你爷最近很烦的——不要再为难他——”
  麻溜忽然想起最近家里气氛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妈妈和爷总是在房里很神秘地小声叽咕着什么。游神有一次还钻进爷和妈妈的房间说了很长时间话。他临出门的时候,妈妈跟在后面谢他。
  “我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要说什么谢!你们自己当心,我也是有半句没半句听到的,真不真,你们自己映当映当。”说完了,就一溜烟地走了。
  难道爷真遇到什么麻烦事了?麻溜又想起麻雀子爷阴狠地说的那句话:“我是反革命。你老子是什么,回去问你爷!”
  “爷到底是什么?”
  “没有什么事的,只是听说有人想揪你爷的尾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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