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伞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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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玩过几个城市的古镇,我渐渐发现,无论南方北方,古镇的巷子里都挂起了油纸伞。碧瓦朱檐处,百年老店前,几把油纸伞倒挂着,像是在用一种老物件的古典气质,佐证着古老的建筑技艺与手艺招牌。雕梁画栋的天工,你细看一下,那油纸伞上也有。
  古巷偏爱油纸伞,或许是因为那句“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江南婉约古典的气质,被这句诗刻进了油纸伞里。被中国传统文化浸润过的人,看见巷子里落起雨,油纸伞便成了最合理的期待。
  我也喜爱油纸伞。作为一个不太喜欢风雨偏又多情的人,撑一把喜爱的好伞,可以温婉这风雨兼程的路。
  喜爱油纸伞,喜欢她的古意,喜欢她敬畏光阴、慢工出细活,更爱她的“骨骼”天然、寓意深远和遮挡风雨时也堪欣赏的从容之美。
  古老的伞的故事,我最喜欢鲁班的版本。在这个版本里,最早的伞,是因爱意而撑开。著名的木匠鲁班有大爱,他造出亭子,供在外劳作的人暂时避雨,但鲁班自己常走在路上,没办法在风雨中随时停歇。鲁班的妻子云氏,也想为他挡一挡风雨。
  她以亭为灵感,设计制造出遮雨的伞:以兽皮或丝绸为顶,收拢,如一捆竹;张开,似一片圆叶。伞,原来是可以握住的亭。
  油纸伞,是更天然雅致的亭。
  天做造物者,善用风雨。雨落在田地里,稻粒灌浆,劳作的人躬身收成;雨落在山林里,竹木生发,蜀南的楠竹又往上长了长。人做造物者,善于发现自然草木的无尽作用。古老中国的智慧,在造物者的手掌之间发挥到极致,他们取材自然,造一把实用又风雅的好伞。
  用桐油纸做的雨伞,被称为油纸伞。这把古老的伞,一千多年了,一直在中国的文化意境里,缓缓地被撑开。油纸伞是汉族传统工艺品之一,以手工削制的竹条做伞架,以涂刷天然防水桐油的皮棉纸做伞面,是中国古人的智慧结晶。
  一把油纸伞,骨与皮都取自自然。光阴历练,做油纸伞的老手艺人,懂得哪种木与哪种纸的相遇,会成就一把好伞。
  泸州的油纸伞制作工艺是中国油纸伞制作的代表,已被列入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蜀南多雨,竹海浩瀚,空翠水汽拔高了楠竹。海拔800米向阳而生的楠竹,骨子里的韧性和坚硬吸引了泸州做油纸伞的手艺人。
  智慧的手艺人,都是大自然的好猎人。万物不虚此行,柿子青涩有青涩的好,他们将青油柿熬煮、萃取,柿子汁的黏度刚好让桃花纸粘在伞骨上。用油桐树果实压榨出来的桐油,干燥快、防水防腐,是油纸伞的灵魂。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水滋养着草木风物,也养育着肯用心的人。
  刷桐油之前,天青色等一场烟雨,伞面也在等一幅画。千里江山、四时花枝、诗词歌赋,很多代表中国文化的元素,在伞骨成型后入画、入伞,盎然古意,自此也入了心。
  画伞,真是一件浪漫事。将风雨人生过出一点诗情画意,是中国文化里特有的自信風骨。历史里给人生“画伞”的人,你总会轻易想起几个。撑一把油纸伞,既可挡雨也堪欣赏,从容且另有情致,简直是一伞烟雨任平生。
  桃花纸、柿子漆、楠竹、桐油……整个制伞过程,如大自然信手送出礼物,听着就有朴拙诗意。一把油纸伞,来自天然,又回到天然之间。这样的老物件,有极致的抱朴之美。
  “骨骼”天然的油纸伞,在光阴里缓缓而成。“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肖算”,油纸伞的制作程序有多繁杂,民间谚语总结过。做伞骨,“锯竹、刮青、划墨、削骨、钻孔、穿签等二十多个环节”;做伞面,“切纸、定版、石印、糊伞、抹油等十几道工序”。做伞的手艺人慢工出细活,一步一步来,细致、诚恳,亦从容。
  剩下的,就交给光阴了。一把好的油纸伞,需要一段好的阴翳时光来成全。阳光强烈或阴雨连绵,都会影响到伞骨成型和纸面平整。做伞的人,敬畏光阴规律,急不得。他明白,好伞,需要等。
  做一把油纸伞,就像种庄稼,要敬畏天时,也靠天收。
  人生很多美满的事,何尝不像一把油纸伞?用至诚付出的因,等一个沉淀的果。
  武汉非遗记录片《浮生一伞》里有句话:“六十四根长短骨,寓意着乾坤八卦。扎在伞头的四维方巾,代表礼义廉耻。到今天,谁还记得?伞上面,还系着。”
  世人敬畏的天地、在意的道义,都借一把油纸伞,委婉地说、郑重地说。小小的伞,其实厚重得很。
  小白蛇浇透临安,只为借许仙的那把伞。千古奇缘,从借伞开始,在故事的传唱中,油纸伞也成了恩爱百年的象征。
  年轻的恋人,或许还未曾品味过油纸伞的制作工艺和深意内涵,但他们以爱意凝眸一把伞,是因为钟情于一个美好的愿望:一起撑开一个圆满,撑过风风雨雨。
  一把油纸伞,因此番种种,拥有着幽微深远的中国文化内涵,也有着寓意人生、祝福人生的道理。
  于是,在古镇、老店、展馆,在每一个有心留存、呈现中国文化的地方,油纸伞一把一把被撑开、挂起。在过客的偶尔一瞥中,提供着隽永的古意。
  今年五月,在泸州高铁站,三把“油纸伞”被温柔“打开”,直径超二十米的采光天窗依照油纸伞伞面打造,仰望穹顶,城市的诗意如伞,被轻轻高举,那是一个城市的文化骄傲。
  总有人或城市,以自己的方式,留住了心中的油纸伞。
  现在的伞,铝骨铁骼,折叠后盈盈一握,方便携带,在体积和重量上比油纸伞轻巧很多,在文化内涵上也轻巧很多。城市的街头,很难遇见一把油纸伞了,但我们在心上,仍然可以去记着、偶尔回味着油纸伞的深远内涵。
  在生活里,我可能永远不会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雨中,但人生的风雨扑面而来时,我希望能想起这一把油纸伞,在心上撑起,提醒自己,眼里除了有风雨,还可抬头看一看诗与画。
  你的心里是否也曾有过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或许她从未真实地撑着一把伞在你的眼神里走过,只是你的心,为她送了一把名叫“挂念”的伞。你希望,她在自己的人生里能够记得撑开那把“油纸伞”,缓缓又款款,不怕风雨,不忘诗意,一伞烟雨任平生,游衍风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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