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之城
　　从海口到阿尔及尔，飞行了将近16小时。跨出胡阿里·布迈丁机场的那一刻，艳阳接替了空调，凉风吹散了疲惫，来接机的萨米尔大叔早已等候多时。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车窗外就是一系列迅速认识阿尔及尔新旧和贫富的幻灯片：高速路两旁低矮破败的平房和看上去危机四伏的穷街陋巷提醒着这里的落后，而离市中心越来越近，湛蓝的地中海、现代化的立交和城市轻轨又彰显着一国之都的豪迈。在加速迈向现代化大城市的历程中，阿尔及尔始终保持着最传统的印记：白色，这是穆斯林最钟爱的颜色。无论是海边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还是城区内高耸入云的清真寺，无论是依山而建的普通民宅，还是庭院深深的别墅大院，墙壁几乎全是白色，也难怪这个依山傍海，常年沐浴在薄雾之间的城市有它独特的代号——白色之城。
　　作为北非地区的历史名城，阿尔及尔一直是地中海的交通要道，站在历史深处回望这片土地，就能发现公元前12世纪，远在西亚的腓尼基人撑着小船跨海西来的身影，此后，罗马人、汪达尔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及法国人的铁骑轮番入侵。直到1962年7月3日，阿尔及利亚这个历经劫难的国家才宣告独立，阿尔及尔成为首都。
　　游阿尔及尔，遵从萨米尔的建议，先从坐落在哈马山上的无名烈士纪念塔开始，这里是阿尔及尔的地标，无论在城中的哪个角度，几乎都能远远看到这座高塔。作为阿尔及利亚独立斗争的象征，无名烈士纪念塔的造型颇具创意，三根高达92米的混凝土柱石呈椰叶形状，从塔基的三个不同方向冲天而起，象征着阿尔及利亚的工业、土地和文化三大革命，中间紧紧聚拢，顶部则以扇形张开，如烟花般绽放。塔底用绛紫色大理石砌成火炬盆，周围饰以月桂和罗勒枝，象征着和平与永恒。再往里走，便可以俯瞰阿尔及尔湾和整个城市，可惜游览当天有卫兵把守，无法靠近。
　　萨米尔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带我来到非洲圣母院。它建在124米高的悬崖上，对着浩瀚的地中海，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很难想象在这个崇尚伊斯兰教的国家居然有一座罗马天主教圣殿，它始建于1858年，历时14年才完工。以往所见的圣母院大多采用深色石材，而这座拜占庭式的圣母院是用白色的石块砌成的，在建筑主体上沿还镶嵌有阿拉伯风格的蓝色瓷砖。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圣母院内那尊身披金色非洲民族传统长袍头戴皇冠的圣母雕像，竟然是位黑人，当地人称之为“黑圣母”。在圣母像后方的穹顶下，写有“非洲圣母，为我们及穆斯林祈祷”的法文。无意去深究这是宗教的入乡随俗，还是另有所图，非洲圣母院将宗教内涵和艺术风格巧妙揉合，才是其精髓所在。
　　驱车下山，市中心有以民族英雄卡德尔命名的广场和具有摩尔人建筑风格的大邮局，始建于1910年的大邮局目前功能依旧，游客可以在这里买到极具收藏价值的首日封和纪念邮票，给世界各地寄发信件。海滨大道旁有一大片白色的法式建筑，是1900年后法国人建造的，长长的柱廊，精巧的阳台，或深蓝或纯白的百叶窗，都是典型欧式建筑风格，据说是因为法国的尼斯与阿尔及尔隔海相望，法国人殖民期间干脆将阿尔及尔变成了“小尼斯”，当时的阿尔及尔又有“法兰西后花园”的美誉。
　　世界遗产
　　阿尔及尔有两处世界遗产，一处是卡斯巴哈，一处是提帕萨。
　　卡斯巴哈是阿尔及尔旧城区的别称，位于市区东北部，世界遗产委员会称它是“地中海最杰出的海岸景观之一”，因此我在来阿尔及尔的飞机上就已经开始期待。不料当我告诉萨米尔想去那里看看时，他却脸色大变，嘟囔着：“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卡斯巴哈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房子，还有一塌糊涂的治安。”没有人能抗拒世界遗产的诱惑，也没有人会拒绝远道而来的客人，萨米尔最终还是答应带我去一趟卡斯巴哈，条件是我得紧紧跟着他，快去快回。
　　卡斯巴哈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世纪，最初担负着军事和贸易的职能。现存的卡斯巴哈是17世纪在奥斯曼帝国城堡的废墟上修建而成，相比新城区的欧式风情，这里的建筑风格更显多元，土耳其的军事建筑、摩尔人的传统建筑还有阿拉伯传统建筑巧妙地融为一体，白色的房屋沿山势建成，土木结构的二至三层楼房紧紧相连，星罗棋布的天线如蛛网般笼罩。由于年久失修，这里的大部分房屋都是危房，早已没人居住，只有一些念旧的老手艺人不愿离去，在阁楼一层的小房间里展示自己的画作或木雕。这里的街道多为台阶式，两三米宽，密密麻麻地绵延至山间。置身其中，犹如迷宫般叫人手足无措，且沿着街道往山上走，错综复杂的地势，不知尽头通向何处的台阶，密集的房屋如排山倒海之势袭来，越走越有令人眩晕的压抑感。也难怪萨米尔会有安全方面的担心，这里曾是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期间当地人与法国人打游击战的完美据点，当时有十万人口的卡斯巴哈，人人都是游击队员，每个房间都成为战斗的堡垒，法国军队至此插翅难飞。现在卡斯巴哈的居民大多为流浪贫民。尽管这里有警察守卫，针对外国游客的犯罪还是时有发生。如果没有当地人的陪伴，或许真的没有勇气到此一探究竟。
　　相较于在卡斯巴哈游览时的步步惊心，来到提帕萨就显得轻松多了。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正在放春假的小学生好奇地向我这个异国面孔问好，萨米尔说这里拥有全阿尔及尔最清澈的海水，此言不虚。这里曾经是古迦太基的重要贸易驿站，公元前6世纪被古罗马占领并改为毛里塔尼亚行省，是地中海的重要战略要地和港口，那时修建的古罗马遗址目前仅剩废墟，只剩下了些短短的柱子，依稀可见当年的规模，但由于离海边很近，风化十分严重，若不再加以保护，估计再过几十年，现存遗迹也会被破坏。
　　对当地人而言，提帕萨是一个风景优美的踏青地，临风观海，追今抚昔，这里为外人所知，更多是因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缪的厚爱。“提帕萨住满了神祗，他们说着话儿，在阳光和苦艾的气味中，在披挂着银甲的大海上，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在铺满了鲜花的废墟上，在沸滚于乱石堆里的光亮中。”加缪自幼在阿尔及尔的贫民区长大，对提帕萨有特殊的情感，并为其写下著名散文《提帕萨的婚礼》和《重返提帕萨》。加缪纪念碑静静伫立在古罗马遗址一角，和周围遗址的残垣断壁融为一体，不仔细找很难发现。碑上刻着加缪在《提帕萨的婚礼》里的名句：在这里， 我明白了什么是光荣，那就是有权利无节制地去爱，想爱，就爱吧！
　　后记——法式遗风的美丽与哀愁
　　阿尔及利亚？阿尔及尔？一提到这个国家和它的首都，知识仿佛进入了死角。办登机牌时机场地勤反复问我这是哪里，出境前，一位海关工作人员笑着把我请到会客室；“不好意思，我们从来没见过阿尔及利亚的签证，需要扫描留个底。”
　　我对这个国家最初的印象只有两个，曾是法国殖民地，齐达内是阿尔及利亚裔。但当我和当地人聊起他们的球队，聊起齐达内这样的巨星，本沉浸在去年进入世界杯16强的巨大幸福感中的他们，突然话风一转，答案惊人的相似：
　　“我不喜欢他，他为法国队踢球，这个叛徒！”
　　尽管齐达内在职业生涯中从不高唱《马赛曲》，甚至连口型都懒得对，但阿尔及利亚人也很难原谅他了。这里的人们民族自豪感是出了名的，独立后更搞过轰轰烈烈的“去法国化”运动，缺胳膊少腿的法式雕塑不经意间就会在路口出现，连红绿灯都未能幸免，至今城中存在红绿灯的数量还是个位数。对于阿尔及尔海边那一大片被游客称为“白巴黎”、“小尼斯”的法式建筑，当地人也没太多感觉，这些或许曾是法国奢侈品店或高档餐厅的小阁楼，被铜器铺、饰品店、烤肉摊取代，和周围浪漫的景致相比，违和得让人心疼。山上那些法国殖民期间留下的别墅、花园，被高墙围起，只能透过铁栏杆大门窥其当年气派。我问萨米尔这里为什么不对公众开放，他说这些殖民建筑对阿尔及利亚人民来说是个惨痛的回忆，政府把它关闭了。的确，战争的代价太大，有数据显示，阿尔及利亚的独立战争大约有100万阿尔及利亚人丧生，另有4万法国人阵亡
　　有形的事物容易清除，无形的文化和消费观却已经根深蒂固。阿尔及尔的大街上行驶的几乎全是法国车，由于没有汽车报废制度，街上甚至还能看到20世纪60、70年代出产的老爷车；法语是这里的通用语言之一，大型商场里里放着老牌歌手强尼哈利戴的法语香颂，售卖着那些在法国街头常见的服装品牌；这里能接收到法国的电视信号，里面播放的是一个和阿尔及利亚几乎完全不同的世界。传统的食物库斯库斯只会在家庭聚餐或婚礼时享用，左手拿一根法棍，右手来一杯Espresso咖啡就是一顿丰盛的早餐，有钱的家庭喜欢飞往2小时航程外的巴黎度假，购物。尽管阿尔及利亚人骄傲地否认自身的法国色彩，但这座城市里的法式遗风，早已深入骨髓。
　　离开阿尔及尔前，萨米尔再一次带我在来到海边，夕阳下的地中海帆影点点，欧式的广场铺着阿拉伯纹饰的地砖，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周围有说有笑地踢着足球。远处，高大宏伟的清真寺宣礼塔传来呼唤祈祷的声音。这座弥漫着美丽与哀愁的城市，此刻空气中只有神圣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