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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文井爱猫,最多的时候,家中曾养过7只猫。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他自己吃清汤挂面,却给猫开鱼罐头;送人照片,也是他和猫的合影。他还不时借猫幽默一下,说猫和人一样,有感情,但人有时候还没猫伟大。比如,“我们家的猫寻找爱情,会毫不犹豫地从三楼跳下去,人有这样勇敢吗?”
有人问过严文井,喜爱小动物和写童话,两者有什么关系?他回答道:“没有孩子,没有孩子的眼睛和心灵,没有美丽的幻想,没有浪漫精神……则一定不会有童话。”
柔和,是严文井最爱用的一个词,在他的作品中频频出现:“我的心是柔和的”、“妻看着我,目光逐渐转向柔和”、“我们的心很柔和,还要继续保持柔和。”
他的代表作《啊,你盼望的那个原野》,写给他去世的爱人——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小姐,他们在投奔延安的路上相遇,然后相爱,直至她生命的尽头。时至今日,还有读者感叹:“奇怪,一个老头,怎么能写出那么唯美、感性的文字?”
于是,便有文学评论家把这个有着“苏格拉底似的谢顶”,长着又圆又大额头的“童话爷爷”,比喻成“一口井”,“那种流淌出的柔和的美感,好像是底色,铺陈在他作品的字里行间。”
但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这样的“资产阶级情调”,无疑不合时宜。
尽管长期担任作协的领导,但在旁人眼中,严文井似乎属于“刻意被权力边缘化的角色”。“文革”中,他的一次检讨竟这样开头:“春天,我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少女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上过来,我感受到一种诗意和美……”
还有一次,作协组织批斗丁玲,旁人的发言都很激烈,他却站起来说:"陈明配不上丁玲。"顿时哄堂大笑,批判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作家阎纲回忆,“5·16”之后,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白天干活儿,晚上接受批斗,用强烈的灯光照着,不让睡觉。一天夜里,他经过严文井床头,蚊帐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塞给他几颗水果糖,使得他“原本绝望的心,顿生出强烈的感激”。
严文井喜爱西洋古典音乐,经常去琉璃厂买旧唱片,“文革”家被抄时,仅交响乐、奏鸣曲之类的唱片,就有几十公斤重。他曾无意中见到沈从文在挨批斗之后,听音乐听得泪流满面,便说:“真正喜爱音乐,打心里欣赏音乐的人,都是好人。”
在韦君宜出版了《思痛录》后,许多人劝严文井也写写那段岁月的回忆,他却拒绝了,因为“不好说”,而且“会伤害许多人”。他宁愿用一幅自画像来解剖自己,并郑重地钤上了自己的印章,分赠给同事和朋友。于是,这幅嘴和脸都扭曲了的自画像,被人视为“他和他同时代的知识分子的精神肖像”。
严文井留世的最后一篇文章,是一篇不到300字的散文。向他约稿的编辑回忆,严文井反复修改,整整写了一年零八个月。他用这样的笔调写道:“……我本来就很贫乏,干过许多错事。但我的心是柔和的,不久前我还看见了归来的燕子……”
2005年,严文井离世。一个前去家采访的记者惊讶地发现,这个中国儿童文学泰斗的家,只是一套不到70平方米的“陋室”。除了老旧的单人床和书桌,剩余的空间都被书本占满。屋内能见着的唯一亮色,就是窗外的一棵绿树。树下,埋着他亲手安葬的爱猫“欢欢”。
(摘自《中国青年报》20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