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北京作协签约作家，《读者》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五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罗辑思维·得到APP讲师。著有百万级畅销书《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以及《仅记住所有快乐》《如何成为社交高手》等多部作品。曾获第二届国家“三个一百”原创图书奖。
　　几年前，我回老家，遇见了亲戚张。
　　说起亲戚张，五十岁出头时，就对还是小姑娘的我，谈论命运的不公、机会的不等。现在，他六十多岁，仍常提起大院里的谁谁、亲人中的某某，“当年，要不是我，他们也有今天？”
　　家族聚会，只要有张，最后都会成为他喝醉酒、摆谱、教训人、撒酒疯的舞台。好几次，他掀桌子骂娘，摔盘子示威，指名道姓地谩骂，弄得大家不欢而散。而他喋喋不休、一再回顾，车轱辘话来回转的，是他春风得意的九十年代。那时，他停薪留职、下海经商，从内地到特区，从单枪匹马到几十个人的团队，有过短暂的辉煌;但他挥金如土，并没有留下多少财富;脾气暴躁，即便对人有过帮助，也几乎没什么真正的朋友。等他落魄，再回到单位好好上班，昔日的徒弟都成了他的领导，个中酸楚，不足向外人道，这么多年，他的心态都没有调适过来。一度，我以为亲戚张真的生不逢时，怀才不遇。
　　那次回家过节，我带了一箱名噪一时的褚橙，听见亲戚张抱怨时，就亲手将橙子递给他，让他尝尝甜不甜，接着鼓励他，“叔，你要真想做点事儿，什么时候都不晚！”可亲戚张不理我的茬儿，他一把丢掉橙皮，继续他的忆当年，忆当年谁对不起他，谁做的事如果他来做，一定另一片天地;说到激动处，又一次摔了杯子、盘子，那一瞬间，我有些迟疑，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他的愤懑与不满只是一种习惯？
　　过完节回京，我无意间将这件事透露给我当时的领导丽丽姐听。
　　当是时，正值晚高峰，我蹭丽丽姐的车回家，她沉吟片刻，在堵车的间隙，与我回顾往事。
　　原来，丽丽姐的父亲和我的亲戚张是一类人。
　　“都属于性格有些缺陷的人吧，”丽丽姐叹口气，她移开握方向盘的手，拨一拨头发，显得有些疲倦，“我年少时没少被父亲折腾！”
　　折腾一，丽丽姐所有校服以外的装扮，都被父亲斥为“狐狸精”“小妖精”。
　　折腾二，丽丽姐交往的所有男友，都被父亲认为是“小流氓”“大骗子”。
　　折腾三，曾经丽丽姐的所有职业规划、学习计划，想离开小城，人们既有的成长路线的打算，都被父亲指责“不安分”。
　　最令丽丽姐感到难过的是，她曾有过一段长达三年的异地恋，每次丽丽姐去看男友，就被父亲讽刺是“千里送外卖”，换成男友来看他，父亲的奚落马上换成，“哟！没出息的上门女婿来了”的讽刺。
　　“我上次回家，我父亲还说我打扮得像不正经的女人呢！可今天我不再怕他，不会再被他的否定打倒。”丽丽姐笑起来。
　　我瞠目結舌，在我眼中，丽丽姐以精明干练、八面玲珑、诸事都能平衡著称，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评价，我不禁说：“丽丽姐，你真不容易！”“没什么，都过去了。”丽丽姐摆摆手，“究其根本，我父亲在自己的人生中，是个失败者，他把一生的抑郁喷射在身边人身上。”
　　我点点头，“对！一些人的存在，是‘消极’的代言词，亲近他，就会被他感染。”丽丽姐表示同意，“成长让我懂得，必须切断负面情绪源，否则自己就会变成负能量爆棚的人。所以，即便是亲人，性格缺陷到损害自己的身心健康，也要远离。所以，对于我的父亲，除了必要的赡养义务和礼节性的拜访，现在很少联系。”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不约而同提起同事孙。
　　同事孙曾常年受家暴，我们都记得她在阴天戴墨镜，遮挡眼部的淤青，气温三十八度，仍穿着长袖，怕被人看出胳膊上的伤痕。从同事孙第一次被家暴起，她就有个习惯，家暴后，给身边所有熟人打电话，每通电话，均一打就是两个小时。电话内容，无非是哭，哭着描述挨打的细节。接到电话的人，无论我，还是丽丽姐，或其他人，一开始都在话筒那头不停地劝。比如，“你现在离开家，去报警，去找他的父母、领导”，又比如，“去微博、论坛公开信息”。
　　可同事孙没有听进去，即便别人帮她报警，她也以各种理由拒绝，或当着警察面否定。她最常做的是，向一个熟人哭完，放下电话，再拿起，再去找另一个哭诉;把同样的话说一遍，眼睛再哭肿一些，再放下电话;再拿起，再去找第三个熟人。直至所有人都睡觉，直至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家暴本身仿佛也过去了，直至下一次来临，她又如是说，如是做。
　　“于是，我们又如是听一遍。”丽丽姐叹息，“你知道吗？有时，为了安慰她，我也会说我婚姻中的不如意。当我发现，我在脑海中搜罗自己的不如意、对配偶的不满时，我似乎真的就开始不如意、不满了。”
　　“对，”我附和道，“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后，我渐渐地和孙保持了距离。”
　　“幸好，她终于觉醒。”丽丽姐回忆起同事孙后来的转变。
　　丽丽姐指的是，有一年小年夜，同事孙半夜醒来，发觉脖子上一片冰凉，仔细一看，丈夫正拿着刀对着她，让她交代和某某男士莫须有的暧昧关系。事后，孙拼了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地离婚，当她终于历时一年办妥离婚手续，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她如释重负，很快清空往事，重新出发，变成一个比以前好很多倍的人。
　　“我一直告诉孙，无论你作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你报警，我陪你;你挨打，我去救你。但是她都没有回应。很久以后，我问她，我以前告诉过你，要离开，要离婚，为什么不在第一次家暴时就如此呢？”我交代我和同事孙曾在事后复盘、长谈。
　　“是的，多年来，孙没有远离她的负面情绪源——她的家暴丈夫。她把自己熬成个负面情绪源，这也是她的朋友越来越少的原因。”丽丽姐唏嘘之余，仔细分析。
　　连着几个急转弯，丽丽姐没空说话。我也没空说话，因为手机响，我发现亲戚张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消息，“大侄女，想到过去发生的种种，被辜负的种种，叔心里难受啊，叔最近有个创业计划，想做个加工厂，给你瞧瞧，有什么人帮忙推荐？”我不知该怎么回，终究没回，忍不住记起前几次类似无果甚至成为闹剧的对张的帮忙。
　　我陷入沉思，不管是亲戚张，还是丽丽姐的父亲以及同事孙，当他们集合在一起，以类似的面目出现，都给我上了一课——
　　消耗别人的人，尤其是不改变自己，纯粹带给我负能量的人，是情感的“黑洞”，是负面情绪源，只会吸纳我的能量，浪费我的时间。哪怕是亲人，哪怕是亲戚，我都要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远离。说起来“自私”，但他们不想好好活，我还得好好活下去啊。
　　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