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带里，男子将花帽挂在杨树干的钉子上，把待售的羯羊拴好。刚一落座，那搪瓷缸里肥皂水快速搅动起来。“来个全套！”师傅马上心领神会，迅速为男子围上围脖布，开始剃头、刮脸、修鼻毛。不一会儿，男子就变了模样，刚还胡子拉碴面容粗糙，现在变得神采飞扬干净利落，抬头挺胸地逛巴扎去了。在南疆乡间巴扎上，露天剃头是常见的有趣场景。
　　男人们的“美容师”
　　周一是疏附县乌帕尔乡的巴扎天。为什么是周一？南疆的巴扎日子都是转着来的。逢到周六或周日，巴扎会安排在县城或市里。在乌帕尔三桥，方圆1公里的平地上，挤着甜瓜巴扎、牲畜巴扎、丝巾巴扎、日杂巴扎，有一种拥挤的热闹。而这个微型的剃头巴扎，便在入口处林带里，成为男人们赶巴扎的头一站。
　　林带里，7个剃头匠错落排开，他们中三位匠人已经年过古稀，两位正值中年，另外两位年轻男子大概刚刚出徒，他们的椅子一律朝南，阳光斑驳地透过来。来赶巴扎的男子依次落座，将头发修剪整齐、胡须剃好，体体面面地逛巴扎去了。正在享受剃头服务的男人们，表情惬意无比。而好动的小巴郎，此时乖乖坐在椅子上冲我眨眼睛。软软的头发由后脑勺向前剃着，堆到了前额，几乎将眼睛遮住。维吾尔族小孩在出生40天时要剃发，除了理发费，小孩父母按礼节一般要给师傅送上一条新毛巾和肥皂。在大人们的想法里，小孩常剃头，以后不仅头发长得好，也不压个子。
　　一旁椅子中，白须老者微眯着眼，很舒服的样子，看来师傅的手法不错。师傅与顾客年岁相仿，头发银白，他将折叠剃刀在磨刀布上抹几下，再用肥皂水揉搓老者发根，接着飞舞小刀在头上游弋，眨眼工夫，溜光的脑袋便出来了，绝无一点地方出血。由于常戴花帽的缘故，白须老者刚刮光的脑袋发白，像顶天然的帽子。
　　接着，老师傅用一把小剪刀，躬身凑近为其修剪胡须形状和鼻毛。最后，白须老者起身，老师傅再次上前，用一把小梳子精心地为他梳理胡须。白须老者摸着光溜的脑袋，从树钉上取下花帽，将资费塞入老师傅衬衣口袋，微笑着满意离去。
　　这位为白须老者剃头的维吾尔族老师傅叫买合苏木，今年已经72岁，从事剃头行当已经印年了。
　　买合苏木十分开朗健谈，常与年轻人逗趣。他把自己的脸修得很光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许多。
　　我问，刚才的拍档子（利润）有多少？买合苏木说，全套服务有剃头、修面、掏耳朵、剪鼻毛，甚至捶背按摩。一般收五六元，老顾客给个两三块就行了。
　　我观察了一阵，看见阳光与树影映在顾客脸上，他们眼睛微闭，享受着娴熟的剃头手艺，极为舒服。似乎在这里，一切烦恼都会被剃除，快乐又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所有剃完头的人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买合苏木说，因为不修边幅，看起来总是不够体面巴扎逛得也会无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买合苏木和同伴们，成了巴扎上男人们的“美容师”。
　　高超技艺需磨练
　　当个露天剃头匠，家当很简单，一把折叠剃刀，一把稳当的木椅，一罐肥皂水，一张围脖布，一面巴掌大的镜子，这些就足够了。“吹风机对头发没好处。”买合苏木似乎对新玩意并不认同。他觉得，有一把无比锋利的剃刀就够了，刀锋要爱惜，需要经常磨砺。
　　12岁时，买合苏木憧憬起外面的世界，由于家里兄弟多，父亲也想让他学一门能糊口的手艺。最初，他跟乡里一位老剃头匠学艺，生火、烫洗毛巾、打肥皂沫子、洗头，什么杂活他都干。由于手勤眼勤又有悟性，师傅很喜欢他，开始教授他剃头、修面技术。
　　别以为这是谁都能上手的简单活计，要将头形不同的人都剃得溜光又舒服很不容易，仅这两样手艺他就学了一年多。直到能够从容稳健、操刀如流时，方能出师。
　　第一步“搓头”也很重要。买合苏木剃头前，要仔细搓头，令发根变柔软，将肥皂水揉到头发根部。剃头时，左右手要协调好，依据头形剃刀用力轻重、角度也不一样，刮得光溜又舒服是很不容易的。
　　刮胡子是最难的，买合苏木说，年轻人和老年人留的胡子长度不一样，胡子又遮住了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型”要求，有时得拿着小剪子一点点地修。
　　“今天脸刮得舒服。”这是顾客送给买合苏木最好的“报酬”。别人刮的胡子第二天就冒出来，而经买合苏木刮过后脸光光的，好像根茬儿都没了，等三四天才长出来。所谓秘诀，在于手法讲究。买合苏木说，“我实际是刮两次，沿着胡子分布上下各刮一次，这样胡子根儿就不容易长出来。”
　　40年前，巴扎上剃头一毛，刮胡子两毛。这看似不起眼的技艺却令买合苏木一大家子人的生计有了着落。现在剃头两元，全套收费5～7元，像这样的巴扎天，生意好时也就挣个三四十元。与飞涨的物价比，收入仅能算得上微薄。
　　60年中，买合苏木收过的徒弟数不清，对待徒弟们，他用心地教有灵气的两三年就出师了。徒弟中，有的到外面闯世界，还在乌鲁木齐开了理发店，其中也有人早已放弃了这份职业。古老职业传美德
　　剃头可以理解，刮胡子自己买个电动剃须刀就可以解决，何必要到巴扎上来刮呢？买合苏木说，自己是可以收拾，但由剃头匠来服务更舒服，就是不可替代的乐趣。况且，要想胡须有型，自己很难打理。
　　“你看着给吧，要是没带钱，就下次给好了。”谈话间，买合苏木的排档子又少了，一个全套他只收了三元钱。买合苏木笑称，剃头匠的“职业道德”就是帮助人，哪怕你身无分文，也会享受到同样的服务。钱给的少是常有的事，师傅们没有一个摆脸色或恶语相向的。最后，总会客客气气地把客人送走。每个来剃头的男人，无论贫富，都会得到平等服务。
　　“谁没有困难的时候，男人有了整洁的仪表，他就会重新站起来！”买合苏木的话让我心里一震。这份曾经让他养家的职业，如今渐渐陷入窘境。树林里的剃头匠中，有几个年轻人为了多一些报酬，会带着家当追着各地巴扎走，一天也不闲着。
　　“那样划不来，车费、吃饭，算下来挣不下钱！”买合苏木说。他的老伴儿在几年前去世了，儿女们又各忙自己的事。他在家里呆不住，于是每周一还到巴扎上，干最熟悉的活儿，他认为这是最快乐不过的了。剃头时，他要让顾客放松，剃起来才能游刃有余。他喜欢拉家常，客人便把脑子里的故事和想法一股脑倒出来，买合苏木的寂寞便跑远了。有时，买合苏木会觉得，自己手中的这把剃刀有种神奇功效，会将人们的烦恼剃掉，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
　　通常来说，男人的发须十天半月就需要修剪。买合苏木很自信“只要有男人，手中这把剃刀就有用处”。似乎我的疑惑是杞人忧天。
　　在南疆各个不起眼的角落，从很多剃头匠脸上，我看到的都是快乐自信。但在城市里，同是剃头，却不如乡间来得自如惬意。我所知道的是，很多内地游客千里迢迢来南疆，想看的就是原汁原味的民俗感受那种乡土老味道。难道老手艺终究要与城市步伐相背？相信谁也不愿看到，它们渐隐在村野角落中，消散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