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90年:历史转折关头的战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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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立、自由、自治、自尊、自立、冒险、进步、尚武、爱国、权利思想五四运动所呼唤的“新民的新德性”,我们至今尚未能够超越。我们祈望,在总结30年的“改革开放”之后,2009年能够成为新一轮思想解放运动的元年
  
  
  我们刚刚度过了改革开放三十年,今年又迎来了“五四运动”90周年。司马迁说:“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载大变。”曾几何时,中国朝野对于“改革开放”具有高度认同,时至今日,人们对很多问题已经难有共识。人们的心态变化了,所面临的国内外形势也正在发生转折。在这种情况下,格外需要反思历史,正视现实,对于中国未来发展作出战略研判和选择。
  
  一、中国:现代化的连续与曲折
  
  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在1840年代发生碰撞后,经过浑浑噩噩的20年(蒋廷黻语),又经过同光中兴(或叫洋务运动)的20年,到1888年的时候,现代化的基本路向已经确定。在这一年,刘铭传启用台湾巡抚关防,台湾省正式成立;中国第一条运营铁路唐山胥各庄铁路延伸至天津;清廷任命丁汝昌为水师提督,北洋海军正式成军;康有为第一次上书光绪皇帝,请求变法。这四者,分别是国家疆域和行政区划现代化、经济和交通现代化、军事现代化、政治现代化的标志性事件。
  大致以30年为一个时代,可以把120年的中国现代化进程分为四个时代:梁启超时代、蒋介石时代、毛泽东时代、邓小平时代,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特殊贡献。但是,从今人的眼光来看,中国现代化是绕了一个大弯子的,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机会和时间。如果用现代性这把尺子来衡量,又可以把它以“五四运动”和十一届三中全会分为三个阶段:筚路蓝缕的三十年(1888—1918),误入歧途的六十年(1919—1978),拨乱反正的三十年(1979—2008)。
  历史死胡同:反现代性的现代化
  为什么说在蒋介石时代和毛泽东时代,中国现代化步入了歧途?因为他们所推行的,是“反现代性的现代化”。在逻辑上,这是一个悖论,在历史上,这是一个死胡同。凡是走上这条歧途的国家,最终都要回归主流、回归正道。
  30多年前的“四五运动”,把“四个现代化”作为自己的旗帜。这表明国民已经普遍意识到,毛时代的现代化成果不彰,远远落在了欧美和日本的后面。物质层面上的现代化差距,是比较容易看到的,但对于毛泽东路线的“反现代性”,当时人们的认识还不清晰。进入1990年代之后,后现代主义者追随其在发达国家的老师,对现代性展开了猛烈的批判,以致国人至今对“反现代性的现代化”,缺乏系统的反思与批判。
  现代性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人本主义取代神本主义的转折。现代性的第一个特征是人的主体性,或者说人的解放。如果以压制人权、扭曲人性、牺牲人的自由为代价,来追求“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些表观性的现代化成果,就是典型的“反现代性的现代化”。
  现代性的第二个特征,是从“共同体”到“社会”。人是群居的动物,但是经历了从小群体到大群体,从命中注定的“共同体”到理性建构的“社会”的演变。在现代公民社会,一个人可以选择参加多个社团,社团可分可合,成员可进可出。而不允许自由迁徙、自由择业、自由结社的“总体性社会”、“单位社会”,则是“反现代性”的。
  现代性的第三个特征,是从“主-奴”结构的帝国秩序到主权国家的世界体系。德国纳粹主义的“欧洲新秩序”、日本军国主义的“东亚新秩序”,都是与20世纪国家独立、民族解放的潮流背道而驰的。
  现代性的第四个特征,是世界化、全球化,从一国文明、地区文明到人类文明。无论是康德还是马克思,康有为还是李大钊,都已经阐明了这一点。
  历史已经证明,那些为了“赶超”而选择“反现代性的现代化”的国家,不论是在硬实力还是软实力上,最终都竞争不过坚持现代性的国家。即使前者能够在短时期中占上风,也不是这些国家多数国民的福气。过去的一个多世纪,很多国家都上演了一出三部曲:先是向现代化先行者学习,因为步履维艰而怀疑而放弃;然后是选择“反现代性的现代化”;最后是撞了南墙不得不回头。
  回顾1888年以来中国走过的路,既有在城市化、工业化等可以计量的现代化表观成绩上连续性、累积性的一面,又有在一系列现代性内在特征上曲折性、反复性的一面。如果只看到其中的一个方面,就不可能清醒地认识当下的历史坐标点。
  
  四个时代的上升曲线:国家基础设施和国际地位
  梁启超时代的历史功绩是建立“新中国”,熔铸大“中华”。所谓“新中国”,一是指从由本部和周边藩属混合而成的传统王朝转变为具有明确边界和领土范围并获得国际承认的现代国家(这个转变是极为艰难的,与大清帝国并存的其他几个帝国——俄罗斯帝国、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印度帝国都土崩瓦解了,只有大清帝国的继承者基本上保持了疆域的完整);二是指从固守传统体制和习俗的保守国家转变为具有现代化导向的进步国家。梁启超首创了“新中国”一词。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立宪派和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派,共同打造了中华民国这个“新中国”。先于陈独秀和胡适,“笔锋常带感情”的梁启超一手促成了“新的崇拜”。早在1902年6月,他就在《杭州白话报》写道:“因为是旧学问不好,要想造成那一种新学问;因为是旧知识不好,要想造成那一种新知识。千句话并一句话,因为是旧中国不好,要想造成那一种新中国。”针对早年孙中山曾鼓吹的“汉民族主义”,梁启超提出,在中国这个多民族国家,应当提倡“国族主义”、“大民族主义”。“大民族主义者何?合国内本部属部之诸族以对于国外诸族是也”,“合汉合满合蒙合回合苗合藏,组成一大民族”。正是在梁启超的倡导下,“中华民国”的大“中华”取代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小“中华”,国族观念开始超越于种族观念。
  蒋介石时代开启了城市纪元。中国的建制市(包括直辖市、省辖市等)诞生于这个时代。建立城市基础设施,不仅包括物质的基础设施——现代交通、上下水、电力等,而且包括社会的基础设施——市政管理、治安警察、卫生防疫等。黄仁宇所谓“新的高层机构”都是设置在现代城市中的行政机构、司法机构、考试与现代文官系统、军政军令军工机构以及教育、科技、文化、新闻、出版机构等。
  毛泽东时代的成就是实现和保持了中国内地地区的政治统一,以及在前两个时代“创建了新国家与社会的高层机构”的基础上,将政府行政组织延伸到城乡基层,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空前强大的国家组织体系。在中国皇权统治后期(从唐代到清代),正式的官僚机构只到县一级。清末民初,就已经开启了“政府下乡”的进程,但直到毛泽东时代,才完成了这一浩大的基层政府构建工程。凭借国家行政系统的强制性动员能力,毛泽东时代得以实现了初步的工业化。
  邓小平以“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取代“战争与革命”的时代主题,为“一心一意搞建设”创造了必要的内外条件。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内生产总值(GDP)年均增长9.8%,而同期世界经济平均增速只有3.0%;按名义汇率计算的经济总量占世界份额从1978年1.8%上升到2007年的6%;按照世界银行标准,中国已由低收入国家升至世界中等偏下收入国家行列。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字,城镇化水平每年提高0.9个百分点,城镇化率从17.9%上升到44.9%;如果考虑到在城镇中常住的农村户籍人口,中国的城镇化水平早已超过了50%,也就是说,两千年的“乡村中国”已经转变为“城市中国”。
  梁启超时代,中国在近代以来首次以战胜国身份跻身巴黎和会,但日本成为国际联盟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而中国被排除在外,使国人深感耻辱。蒋介石时代,由于全国军民的浴血抗战(尤其是前四年的独自抗日),中国得以参加开罗会议和敦巴顿橡胶园会议,成为联合国发起国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被罗斯福称为“负责维持和平的四大国之一”或世界“四警察”之一。毛泽东时代,拥有原子弹的中国虽然还不能与美苏两个核霸主平起平坐,但是“四两拨千斤”,中国的分量放在哪边,哪边就能占据优势。毛泽东与赫鲁晓夫闹翻,与尼克松握手,是前苏联从扩张到收缩、从兴盛到衰亡的一个关键因素。邓小平时代,由于前苏联的瓦解和中国经济实力的不断增强,中国正在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大国。从小于五到四到三再到第二位,这是中国国际地位不断上升的一条曲线。
  三个阶段的跌宕起伏:国家意识形态和公民社会
  清末民初,虽然很多地方的底层民众还不开化,但中国的精英阶层尤其是知识精英,曾经有过高度的共识。胡适在1933年写道:“在三十年前,主张‘维新’的人,即是当日主张现代化的人,对于所谓‘新’,绝没有我们今日这样的迟疑与矛盾。当日虽然也有君主立宪与民主共和的争论,但在他们的想象中的西洋文明,却没有多大的疑义。试读梁任公先生的《新民说》,他那样热烈提倡的新民的新德性,如独立、自由、自治、自尊、自立、冒险、进步、尚武、爱国、权利思想无一项不是那19世纪的安格鲁撒克逊民族最自夸的德性。那时代的中国知识界的理想的西洋文明,只是所谓维多利亚时代的西欧文明;精神是爱自由的个人主义,生产方法是私人资本主义,政治组织是英国遗风的代议政治。当时的知识领袖对于西洋文明的认识本来还没有多大异议,所以当时能有梁先生那样热烈的、专一的信仰崇拜。”在民国第一个十年中,公民社会的发展达到了一个高峰,至今尚未能够超越。
  
  “五四运动”之后,风向变了。国民党恢复了活力,共产党破土而出。胡适在1929年就给国民党定了性:“至少从新文化运动的立场看来,国民党是反动的”,“根本上国民党的运动是一种极端的民族主义运动,自始便含有保守的性质,便含有维护传统文化的成分,因为国民党本身含有这种保守性”,“前进的思想界的同情完全失掉之日,便是国民党油干灯草尽之时”。进入1930年代以后,国民党变本加厉地推行“党化教育”,压制言论自由和思想异端。当时,共产党领导的左翼文化运动打出了反对文化专制的口号。在驻华美国人眼里,国民党和共产党在本质上都是民族主义者,后者更廉洁、更有活力。但新中国建制后不久,在“大跃进”高潮时,连家庭都受到了冲击,“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更是公然提倡“三忠于”(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四无限”(对毛主席要无限热爱、无限敬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要求7亿人民“狠斗私字一闪念”,“把对毛主席的忠诚,融化在血液中,铭刻在脑海里,落实在行动上”。
  “四五运动”标志着风向的再次转变。毛泽东去世后,“拨乱反正”成为新时代的口号。官方人士心目中的“正”,最初只是返回“三项指示为纲”的“治理整顿”,回到1975年;紧接着变成返回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回到1966年;到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又变成返回中共八大之前的“七年”,即回到1956年。民间知识分子心目中的“正”,则跨越了1949年,直指1919年的新文化运动。1980年代的“文化热”,所热衷的并非只是“文化”,实际上是借着文化的由头呼唤“五四运动”时期已经展现出蓬勃生机的公民社会。官方与民间两种拨乱反正理念的不协调,最终导致了一场政治碰撞。邓小平在1992年做出决断,加速向市场经济的回归。
  在生产方式的解放方面,邓小平比蒋介石和毛泽东都走得更远。走统制经济的道路,并非始于毛泽东。1947年公布的《中华民国宪法》,就有“节制私人资本”的条款。由于抗日战争胜利后没收了大批日本人和汉奸的产业,国营企业总资产在国共政权转换之际,就已经超过民营企业总资产。国民党也是撤退到了台湾,尤其是在1958年以后,才转向市场经济的。
  
  二、世界:霸权转移与世道轮回
  
  这一百多年来的世界历史,大致也可以分为四个时期:一战以前(1914年以前),一战到二战(1914—1945年),从二战结束到越战结束(1945—1975年),越战之后(1975年以后)。这四个时期与中国的四个时代可以一一对应,中国的时代转变通常要比世界的转变慢半拍,这正体现了近代以来中国在世界体系中的边缘地位。
  从“英国世纪”到“美国世纪”
  维多利亚女王是英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长达63年(1837—1901年)。她的光芒完全掩盖了子孙后代,因此,也可以把20世纪头十几年,视为广义的维多利亚时代。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号称“日不落帝国”,其世界霸权达至鼎盛。它是世界最大的工业国和贸易国,头号海军强国,全球均势的操盘手,制度创新的发源地。然而,到了维多利亚时代后期,英国的霸权开始盛极而衰。工业生产先后被美国和德国超越,德国在拥有一支称雄欧洲的陆军之后,试图建立一支超越英国的强大海军。由此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一战后,英国由美国的最大债权国变成了最大债务国,被迫同意美国拥有与自己规模相同的海军,在国际制度的创新上也落在了美国的后头。然而,由于美国民众坚持门罗主义的传统,还不能接受在国际上积极进取的威尔逊主义,参议院拒绝签署美国参加国际联盟的条约;英国继续承担了世界领导者的责任,直到1931年9月,英镑和黄金的兑换中止,国际金融和贸易的网络绷断。
  由于美国抽身局外,英国勉强支撑的国际秩序面临着两方面的“世界革命者”。一是列宁、斯大林领导的共产国际,一是德国、意大利、日本三国同盟。国人面临选择:“有人以为中国应完全模仿英美”,“除却主张模仿英美的以外,还有两派:一派主张模仿苏俄;一派主张模仿意、德”。“目前各种不同的主张正在竞走,中国已成了各种不同主张的血战之场”。应当说,英美派和德意派在当时都是少数,中国政界和思想界的主流都是苏俄派。不用说孙中山追随列宁“以党治国”,鲍罗廷操刀的国民党二大宣言“中国国民革命,实为世界革命之一大部分。其努力之目标,在打倒帝国主义”。就是在国共分手之后,国民政府仍然坚持“革命外交”,把主要矛头指向英国,从而忽略了日本和苏俄对中国的侵略扩张野心。“九一八事变”之后,国民政府才改弦易辙,但为时已晚。
  二战后的国际秩序,主要是由三个体制构成。其一是雅尔塔体制,凭借军事实力划分势力范围。前苏联通过间谍手段获得美国核机密后迅速研制出原子弹和氢弹,巩固了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在冷战中的恐怖均衡;其二是敦巴顿橡胶园体制(联合国宪章草案是由美英苏三国代表和美英苏中四国代表分别在华盛顿附近的敦巴顿橡胶园举行会议拟定的)。由于规定了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否决权,联合国的强制性功能很难启动(因为前苏联代表缺席,“联合国军”得以参加韩战,是个令人生疑的例外),遂沦为空洞乏味的国际讲坛。起初,美国及其盟国的声音能够压倒前苏联阵营,随着发展中国家的加盟,联合国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反美论坛;其三是布雷顿森林体制。二战后的世界被分割为东西方两大阵营,西方的真正优势是在金融、贸易和经济体制上面。美元是国际硬通货,卢布只能作为经互会国家的结算货币。广义的布雷顿森林体制,不仅包括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还包括关税和贸易总协定(GATT)、欧洲经济合作组织(OECC)即后来的经济合作和发展组织(OECD)、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现已从西方经济秩序扩展为全球经济秩序,俄罗斯至今还在苦苦争取参加关税和贸易总协定的继承者———世界贸易组织(WTO)。上面没有涉及软权力——国家形象(包括对它的想像)、意识形态感召力、领导人决断力等。直到中苏分手,在意识形态的较量中,还是毛泽东所说的“东风压倒西风”;直到在阿富汗战场被美中联手支持的伊斯兰力量打痛,前苏联领导人的心态才从战略进攻和扩张转向战略防御和收缩。
  在东西方对峙的世界格局中,在苏美争相拉拢的有利情势下,毛泽东毅然拍板对苏“一面倒”。其后果用数字来说话,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1950年中国的GDP总量是日本的1.7倍;但是到了毛泽东逝世的1976年,日本的GDP总量是中国的1.14倍,人均GDP的差距更大。在1955—1980年间,日本家庭恩格尔系数(食品消费支出占家庭消费总支出的比重)从52%降至29%;同一时期,中国城镇居民家庭的恩格尔系数仅从1957年的58.4%降至1978年的57.5%,农村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有升无减。
  从越南脱身后,反而促使美国重新振作起来。撒切尔夫人和里根的新保守主义革命,显示了资本主义制度自我更新的活力,继威尔逊主义(十四点计划)、罗斯福主义(四大自由)之后,美国再次占据了意识形态的高点。里根上台使美国恢复了信心,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三个党魁在两年四个月中相继离世使前苏联丧失了元气。专制制度的特点是“气可鼓不可泄”,是凸点上的稳定;一泄气就撑不住了,就会从凸点上滚下来。并不是戈尔巴乔夫的“背叛”,而是新技术革命(信息革命)和里根革命——内源于主流现代化模式的技术创新和制度创新,打垮了深陷于“勃列日涅夫停滞”的前苏联。198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领导的联合军事力量(有的还得到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在拉美、中东、东欧频频出手,更凸现出“一超独霸”的世界新秩序。
  美国在20世纪初就已经具备了问鼎的实力,但是由于多数国民不愿意负担国际责任,直到接受两次世界大战的教训,美国才扮演起世界领导国家的角色。又由于美国民众和国会在没有面临直接威胁的情况下,不允许美国政府擅自动用核垄断和进行大规模战争动员,所以美国在全球冷战、局部热战中捉襟见肘;直到前苏联阵营自我瓦解,美国才算是坐稳了世界盟主的宝座。但到了小布什执政后期,美国民众再次眼睛向内看,强烈要求从伊拉克撤军,表现出战略退缩的态势。2008年又出现了发端于华尔街的金融危机,已经损害到美国和世界的实体经济,包括华盛顿共识等在内的美国软权力的根基也受到空前动摇。美国是不是正在步英国后尘,其世界霸权盛极而衰了?这是一个疑问,也是许多中国人的企盼。
  竞争性民主、市场经济与福利国家
  邓小平时代的拨乱反正,并不是中国一个国家的孤立现象,而是全球性的潮流。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末,世界的霸权在英美之间转移,世界的道理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现代化的本质就是全球化,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全球市场的形成。学者指出,20世纪初的经济全球化,一点儿不亚于世纪末。卡尔·波拉尼把1914年称作是“市场体制达到最高潮的时期”。直到1930年代世界经济危机时,各国纷纷筑起关税壁垒,以邻为壑。最近召开的“G20峰会”宣言指出,在金融不稳定时期更应反对保护主义,反对为投资或商品和服务贸易设置新壁垒,反对采取新的出口限制措施或采取不符合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的刺激出口措施;要加强国际合作,保障国际贸易自由,支持市场竞争与创新,加强金融市场透明度及监管机制。当代政治家的心态不同于其祖父辈,但与曾祖父辈相差无几。
  源于“安格鲁撒克逊民族”的自由民主主义,是19世纪的时髦思想,一战后则成为压在库底的滞销货。1930年代,全球范围内流行的是苏维埃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影响到中国,不要说梁启超的门徒张君劢和张东荪抛弃了“代议制民主”,连胡适的朋友、留学英美的丁文江和蒋廷黻也成为“新式独裁”的鼓吹者。反倒是不容于国共两党的陈独秀经过反思后,斩钉截铁地指出:“以德、俄的独裁代替英、法、美的民主,是退步的”,“现在德、俄两国的国社主义及格柏乌政治,意大利和日本是附从地位,是现代的宗教法庭,此时人类若要前进,必须首先打倒这个比中世纪的宗教法庭还要黑暗的国社主义与格柏乌政治。因此,一切斗争比起这个斗争都属于次要又次要地位。”当时在国内不仅国民党和共产党,连他一手组织的托派也听不进他的话。到了21世纪初,晚年陈独秀再次作为时代先知而受到中国思想界的尊崇。
  胡适所说的三条,一个世纪之后重新成为主流思潮,信奉黑格尔学说的福山甚至说出了“历史的终结”。但是,按照马克思的进步观,历史不是循环往复,而是螺旋式上升。沃尔夫冈·查普夫指出,竞争性民主、市场经济以及包括大众消费和福利国家的富裕社会,是现代文明的基础体制。一个世纪并没有白白过去,在竞争性民主和市场经济之外,多了一个福利国家。这是德国俾斯麦的首创,由罗斯福新政和英国工党发扬光大,前苏联模式也有所贡献,即使里根的新保守主义也没有将社会保障和福利制度全盘颠覆。从福利国家和公民社会的角度来看,现在的中国在这方面远远低于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该有的程度。
  
  三、解放思想与未来的可能性
  
  当前的全球经济危机,不仅让诸多原本不可思议的变成了不可避免的,而且人心思变,主政者也再次吹响了思想解放的号角。朝野有识之士必须作出战略性的决断,才能重新凝聚共识,振奋人心,推动中国这艘航船。
  1980年代那种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相结合、政治领域与经济领域相配套的改革,到了1989年春夏之交就已不复存在。朱学勤区分了“第一场改革”和“第二场改革”:1992年以后的改革,“动力来自于权力和资本的结合”,“结构是市场化的列宁主义”,政府官员对经济的积极性难以想象的高涨,“千百万的民众”则“有被改革开放边缘化的那种离弃感”。
  根据周边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经验,只要不采取反城市化和压抑民生的极端政策,“汉字文化圈”在城市化阶段均能获得快速经济增长。而且,由于悠久的历史传统,这些地方的政府是独立的、成熟的,不需要依附于特定的社会阶级,也就是说具有“中性政府”的特质。连战和宋楚瑜来大陆访问时,都强调了蒋经国的“均富”政策在台湾的成效。然而,“市场列宁主义”像它的母体一样,具有冲破传统的蛮力,由于王山所说的“中国保障资产增值同盟”或者康晓光所说的“精英联盟”的形成,中国内地的基尼系数很快就超过了韩国、日本,成为本区域内贫富不均、两极分化的翘楚。“改革”一旦成为权钱交易的盛宴,自然会被“千百万的民众”批判。这样的“改革”,不要说“帕累托改善”(在没有任何人受损的情况下有人受益),连“卡尔多改善”(有人受益有人受损但社会福利的总体增进大于损失因而足以并可能将收益补偿受损者)也做不到,完全是从权势集团的利益考量出发的巧取豪夺。
  面对已经变化了的外部环境,尽管仍然有人“以不变应万变”的认为,只要城市化尚未完成,只要人口红利还没有吃完,中国的经济增长还可以持续下去,但朝野都已发生改变。有人指出,今天民间已经没有了单纯的“改革派”了,不是“反改革派”,就是“超越改革派”。一部分人否定邓小平时代、呼唤回归毛时代,另一部分人则强调市场化改革要通过宪政途径获得多数民意的支持,私有经济部门要接受舆论监督、行业自治组织监督和政府监管,公有经济部门的垄断利益不能落入少数人腰包,要真正实现“民有、民享”。
  从盛唐的恢弘气度到明清的“片板不许入海”,“禁申人民,无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这是中国的悲剧。1950年代的日本与阿根廷,1960和1970年代的台湾与大陆,1980年代的中国与印度,现在的韩国与朝鲜,上述对比无一不说明开放的经济优于封闭的经济。所谓“对外开放”,仅以本国为着眼点,是一种“中国经营”之策,眼界仍然不够开阔。发达国家早就实施了“全球经营”方略,中东产油国和一些太平洋、印度洋岛国,考虑到资源枯竭和国土海侵的危险,也已经未雨绸缪,对全球经营及早部署。近年来,中国由于能源和矿藏的短缺,开始在经济上“走出去”,这多少有些出于无奈,还不是积极进取的战略筹谋。现在的关键,不是中国要不要对世界开放,而是如何让世界对中国扩大开放。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问题。
  当年因为“入世”而引发的争论,随着中国参加WTO后贸易总量和贸易顺差的大幅度增长,似乎已经平息;但是在如何因对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世界金融危机上,争论再起,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表明中国还没有确立21世纪的国际战略。
  在21世纪,中国首先要坚定不移地回归世界现代化主流,完成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民主化这些“追赶现代化”的目标;跻身世界先进国家行列之后,才能在“继续现代化”中发力抢跑,为解决人类的生态、世态、心态三大问题做出贡献。当前,除了经济上的全球经营战略,我们还要确立三个目标:宪政体制,海权强国,天下文明。
  在西方,由于人权和自治是基督教传统中所固有的理念和实践,因此,他们更强调民主在政治体系中的核心地位。在当代中国,为了强调人权的优先性,强调私域与公域的划分,强调社团、社区和地方自治的作用,而不是片面地突出“多数决”,我们需要用“宪政民主”来取代“民主”,作为政治现代化的标志。
  16世纪以来的世界历史证明,世界领导者必然是海权强国。陆上霸主,依靠的是庞大的陆军,领土的扩张,中央的集权,人口的搜刮;海洋强国,依靠的是机动的海军,海上通道的控制,全球贸易体系、国际金融秩序的运用中国要从大陆型国家转向海洋型国家,既要换脑袋,也要强筋骨。陆军要减肥,海空军要扩充,在国际裁军体制生效之前,中国必须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但不论“英国世纪”还是“美国世纪”,世界领导者的首要资质并不仅仅是经济总量第一和船坚炮利,更应是制度创新的领头羊、人类文明的贡献者。我们要的是“世界的中国世纪”而不是“中国的特殊价值”。我们讲“天下文明”,就是要弘扬中华文化中最有价值的东西,给21世纪的人类文明染上更多的中国色彩;就是要在软实力的世界竞争中,把中国几千年连绵不绝的历史传统和几亿大专以上人力资源的优势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要跻身世界领导者,中国必须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发动机和经济危机的安全阀,成为保障世界人权的模范和建设国际民主机制的倡议者,成为具有远程投送能力的国际秩序担当者,成为多元文化的集散地和软权力价值的输出国,任重而道远。21世纪的中国应当学习20世纪的美国,厚积而薄发,三顾始出茅庐。
  我们祈望,在总结30年的“改革开放”之后,2009年能够成为新一轮思想解放运动的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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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周刊》:2007年9月您从“健特”变成“巨人”,您认为保健品行业和网游行业的不同在哪里?各自领域的挑战和困难又是什么?  刘伟:网络游戏是创意产业,研发能力是产业的核心。目前,网游的业态大致有三种,纯代理运营类公司、自主研发类公司以及研发代理“两手抓”公司。巨人网络基本以自主研发为根基,少量代理,挑战和困难来自怎么聚合研发资源、如何管理研发、如何设计良好的制度激发研发创新。与保健品相比,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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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周刊》:您认为,对于投资家来说,看人和看行业哪一个更重要?  徐新:我觉得生意模式的选择比企业家还要重要,有很多人说我只要选这个企业家就可以赚钱了,未必。我看到非常多能干的人在一个不好的行业里苦苦摸爬滚打很多年。当然,人的因素同样非常关键,首先,市场感觉要好,要有杀手本领;第二,管理和带领队伍的能力要强;第三,要有胸怀;第四,品德要好,我们是小股东,钱交给他,晚上能睡得着觉。    《商务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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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周刊》:现在全球面临金融和经济危机,奢侈品行业也在经受很大的困难,您认为男性和女性领导者在应对困境上有哪些不同?    林彦君:性别本身决定了女性的心思会更缜密,观察能力更强,而且在性格方面也更有韧力,所以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女性领导者可能考虑得会更为全面一些。除了清晰的逻辑思维以外,还能够从纷繁复杂的千头万绪中快速的理清思绪。面对机会的时候,女性也会凭借自己果敢的性格做出大胆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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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周刊》:作为慈铭体检的总裁,您认为自己女性领导者的形象是否为企业在对外宣传上带来了优势?  韩小红:体检行业给人的对外形象就是关怀健康。一个女性管理者的形象确实很适合,因为女性本身就是爱心特别是母爱的象征。就我个人来说,因为本身的医学专业背景,再加上女性特有的关怀形象,这些都有助于企业品牌知名度的上升。    《商务周刊》:您认为,慈铭体检发展至今,有哪些方面还存在不足,需要日后改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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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5日,巨人网络发布的2008年第四季度财报,被媒体评论为“经济阴霾下给网络游戏市场增添的一抹亮色”。财报显示,在《征途》游戏的强劲表现下,2008年财年巨人网络净营收达到15.947亿元,同比增长4.4%;全年净利润为11.136亿元。其中公司第四季度净利润2.903亿元,远超过市场预期。此外财报显示公司拥有现金储备7.415亿美元,是中国互联网企业中现金储备最多的公司之一。    这一天,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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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周刊》:面对突然袭来的困难和危机,您认为男性和女性领导者在应对上会有哪些不同?女性领导者具备什么样的优势?  刘飞飞:当危机的情形出现,首先要保持冷静,进行理性的判断,然后做出迅速的行动。我认为这对男女都是一样的。就像我们文化中阴阳的思想,阴通常表现为女性的柔弱、温柔、冷静,阳则是阳刚、热情、活跃、有冲劲。但更深一步讲,阴和阳都是整体中的一部分,每个事物都有阴、有阳的一面,并且持续地相互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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